作者:杨志军 日期:2015-11-04 17:40:47
藏地奇书,与狼图腾并称当代动物小说两大经典,
抵达心灵的生命之书,
藏地精神之书藏地地理之书藏地历史之书
出版后作者杨志军精心修订
本书简介:
藏地人类梦想之地
杨志军藏地小说寻梦人的精神高原
藏地小说恢弘阵容
杨志军广有影响的藏地长篇小说,是一部从藏地富有灵性的动物藏獒来透视藏地文明和人类精神处境的力作,与狼负载的弱肉强食不同,来自神秘的喜马拉雅高原的藏獒具有独到的通灵气质,它们负载了超越人类普通情感的高贵和丰富,小说中在青果阿妈西部草原支教的父亲、獒王冈日森格、铁棒喇嘛、神秘的阿玛尼卿雪山、古老的咒语“玛哈噶喇奔森保”、獒狼大战……构成了一幅奇瑰的藏地精神长卷。
《藏獒》是作家三十年生命体验的藏地精神之书,也是出自心灵、探寻人类灵魂的寻梦人之书。
在路上,带一本杨志军,想象藏地的壮丽和神秘,倾听藏地的呼唤,感悟心灵的悸动和人类精神的浩瀚。
目录:
上卷
第一章狼来了
第二章小母獒卓嘎
第三章护人魔怪多吉来吧
第四章命主敌鬼
第五章忿怒明王
第六章獒王大战屋脊宝瓶沟
第七章瘌痢头公狼
第八章千恶一义的尖嘴母狼
第九章燃烧的喇嘛
第十章神鸟从远方飞来
第十一章大灰獒江秋帮穷
下卷
第十二章大力王徒钦甲保
目录:
上卷
第一章狼来了
第二章小母獒卓嘎
第三章护人魔怪多吉来吧
第四章命主敌鬼
第五章忿怒明王
第六章獒王大战屋脊宝瓶沟
第七章瘌痢头公狼
第八章千恶一义的尖嘴母狼
第九章燃烧的喇嘛
第十章神鸟从远方飞来
第十一章大灰獒江秋帮穷
下卷
第十二章大力王徒钦甲保
第十三章白爪子狼
第十四章护狼神瓦恰的变种
第十五章寂静的十忿怒王地
第十六章飞翔的领地狗群
第十七章小公獒摄命霹雳王
第十八章多猕头狼的爱情
第十九章獒王的哭泣
第二十章心如激雷而面如平湖者
第二十一章忧伤的父亲
前言杨志军
著有荒原小说系列:长篇小说《海昨天退去》《失去男根的亚当》《隐秘春秋》《天荒》《支边人》《迎着子弹缠绵》《无人区》《无人部落》(纪实)以及中篇小说《驴皮记》《大湖断裂》《美丽孕妇》《永远的浪漫》《艳龙》等。藏地小说系列:长篇小说《环湖崩溃》《大悲原》《亡命形迹》《敲响人头鼓》《藏獒1》《藏獒2》《藏獒3》《伏藏》《西藏的战争》《骆驼》以及中篇小说《原野藏獒》《情和欲的悲歌》等。作品曾多次获得全国文学奖,并以多种文字译介到国外。
上卷
第一章狼来了
1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下了半个月还在下,天天都是鹅毛飘洒。草原一片沉寂,看不到牛羊和马影,也看不到帐房和人群,人世间的一切仿佛都死了。野兽们格外活跃起来,肆虐代替了一切,到处都是在饥饿中寻找猎物的狼群、豹群和猞猁群,到处都是紧张愤怒的追逐和打斗。荒野的原则就是这样,当你必须把对方当作惟一的食物而奋不顾身的时候,你就只能是一个暴虐而玩命的杀手、一个用自己的生命作抵押的凶悍的赌徒。
保卫草原和牧民,保卫吉祥与幸福,使命催动着藏獒勇敢而忠诚的天性,西结古草原的领地狗群在獒王冈日森格的率领下,扑向了大雪灾中所有的狼群、所有的危难。
大黑獒那日终于闭上了眼睛,长眠对它来说的确来得太早太早了。它不想这么快就离开这个让它有那么多牵挂的世界,眼睛一直睁着,扑腾扑腾地睁着。但是它毫无办法,所有围着它的领地狗都没有办法,生命的逝去就像大雪灾的到来一样,是谁也拦不住的。
獒王冈日森格陪伴在大黑獒那日身边,它流着泪,自从大黑獒那日躺倒在积雪中之后,它就一直流着泪,它一声不吭,默默地,把眼泪一股一股地流进了嘴里:你就这样走了吗,那日,那日。跟它一起默默流泪的,还有那日的同胞姐姐大黑獒果日,还有许许多多跟那日朝夕相处的藏獒。
雪还在下,越来越大了。两个时辰前,它们从碉房山下野驴河的冰面上出发,来到了这里,这里不是目的地,这里是前往狼道峡的途中。
狼道峡是狼的峡谷,也是风的峡谷,当狂飙突进的狼群出现在峡谷的时候,来自雪山极顶的暴风雪就把消息席卷到了西结古的原野里:狼灾来临了。狼灾是大雪灾的伴生物,每年都有,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今年最先成灾的不是西结古草原的狼,而是外面的狼,是多猕草原的狼,是上阿妈草原的狼,都来了,都跑到广袤的西结古草原为害人畜来了。为什么?从来没有这样过。獒王冈日森格不理解,所有的领地狗都不理解,但对它们来说,理解事情发生的原由,永远不重要,重要的是行动,是防止灾难按照狼群的愿望蔓延扩展。堵住它们,一定要在狼道峡口堵住它们。
出发的时候,大黑獒那日就已经不行了,腰腹塌陷着,眼里的光亮比平时黯淡了许多,急促的喘息让胸脯的起伏显得沉重而无力,舌头外露着,已经由粉色变成黑色了。冈日森格用头顶着它不让它去,它不听,它知道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日子,狼来了,而且是领地外面的狼,是两大群穷凶极恶的犯境的狼。而它是一只以守护家园为天职的领地狗,又是獒王冈日森格的妻子,它必须去,去定了,谁也别想阻拦它。
冈日森格为此推迟了出发的时间,用头顶,用舌头舔,用前爪抚摩,用眼睛诉说,它用尽了办法,想说服大黑獒那日留下,最充分的理由便是:小母獒卓嘎不见了,你必须在这里等着,它回来找不见我们就会乱跑,在冬天,在大雪灾的日子里,乱跑就是死亡。小母獒卓嘎是大黑獒那日和冈日森格的孩子,出生还不到三个月,是那日第六胎孩子中惟一一个活下来的,其他五个都死了,那日身体不好,奶水严重不够,只有最先出世也最能抢奶的小母獒叼住了那只惟一有奶的乳头。六个孩子只活了一个,那可是必须呵护到底的宝贝啊。有那么一刻,大黑獒那日决定听从冈日森格的劝告,在它们居住的碉房山下野驴河的冰面上等待自己的孩子。
可是,当獒王冈日森格带着领地狗群走向白茫茫的原野深处,无边的寂寞随着雪花瑟瑟而来时,大黑獒那日顿时感到一阵空虚和惶惑,差一点倒在地上。大敌当前,一只藏獒本能的职守就是迎头痛击,它违背了自己的职守,就只能空虚和惶惑了。而藏獒是不能空虚和惶惑的,那会使它失去心理支撑和精神依托,母性的儿女情长、身体的疲病交加,都不能超越一只藏獒对职守的忠诚,藏獒的职守就是血性的奉献,狼来了,血性奉献的时刻来到了。
大黑獒那日遥遥地跟上了冈日森格。獒王冈日森格一闻气味就知道妻子跟来了,停下来,等着它,然后陪它一起走,再也没有做出任何说服它回去的举动。
冈日森格已经知道大黑獒那日不行了,这是陪妻子走过的最后一段路,它尽量克制着自己恨不得即刻杀退入侵之狼的情绪,慢慢地走啊,不断温情脉脉地舔着妻子,就像以前那样,舔着它那只瞎了的眼睛,舔着它的鼻子和嘴巴,一直舔着。大黑獒那日停下了,接着就趴下了,躺倒了,眼巴巴地望着丈夫,泪水一浪一浪地涌出来,眼睛就是不肯闭实了。冈日森格趴在了那日身边,想舔干妻子的眼泪,自己的眼泪却哗啦啦落了下来:你就这样走了吗,那日,那日。
也是一场大雪,西结古草原的大雪一来就很大,每年都很大,去年的大雪来得格外早,好像没到冬天就来了。大雪成灾的日子里,正处在第五胎哺乳期的大黑獒那日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来到了尼玛爷爷家。他家的畜群不知被暴风雪裹挟到哪里去了,两只大牧狗新狮子萨杰森格和鹰狮子琼保森格跟着畜群离开了帐房,一直没有回来,畜群肯定死了,它们是经不起如此肃杀的饥冷之灾的,说不定连新狮子萨杰森格和鹰狮子琼保森格都已经死了。尼玛爷爷、尼玛爷爷的儿子班觉、儿媳拉珍、孙子诺布与看家狗瘸腿阿妈、斯毛阿姨以及格桑和普姆,一个个蜷缩在就要被积雪压塌的帐房里,都已经饿得动弹不得了。
大黑獒那日立刻意识到自己应该干什么,它先是走到尼玛爷爷跟前,用流溢着同情之光的眼睛对他说:吃吧,吃吧,我正在喂奶,我的身体里全是奶。说着它骑在了躺倒在毡铺上的尼玛爷爷身上,用自己的奶头对准了尼玛爷爷的嘴。
尼玛爷爷哭了,他边哭边吃,他知道母獒用奶水救活饥饿之人的事情在草原上经常发生,也知道哺乳期的母獒有很强的再生奶水的能力,不吃不喝的时候也能用储存的水分和身体的脂肪制造出奶水来,但他还是觉得母獒给人喂奶就是神对人的恩赐,是平凡中的奇迹。他老泪纵横,只吃了两口,就把大黑獒那日推给了身边的孙子诺布。
诺布吃到了那日的奶,看家狗瘸腿阿妈、斯毛以及格桑和普姆也都依次吃到了那日的奶,下来是拉珍,最后是班觉,大黑獒那日的奶水,让他们从死亡线上走回来了。
一连五天都是这样,大黑獒那日自己无吃无喝,却不断滋生着奶水,喂养着尼玛爷爷一家四口人和四只狗以及它自己的两个孩子。但体内的水分和脂肪毕竟是有限的,它很快枯竭了,它似乎不相信自己的奶水这么快就会枯竭,还是不厌其烦地喂了这个再喂那个。
十张饥饿的嘴在那种情况下失去了理智,拼命的吮吸让枯竭的奶水再一次流出,但那已经不是奶水,而是血水。血水汩汩有声地流淌着,那么多,那么多,开始是白中带血,后来是血中带白,再后来就是一股红似一股的纯粹血水了。
大黑獒那日扑通一声倒了下去,倒在了尼玛爷爷身边。尼玛爷爷抱着它,哭着说:“你不要再喂,不要再喂,我们不吃你的奶了。”但是奶水,不,是血水,还在流淌,就像大黑獒那日哺育后代的本能、吃肉喝水的本能、为人排忧解难的本能那样,面对一群不从它这里汲取营养就会死掉的人和狗,血水不可遏制地流淌着,你吃也好不吃也好它都在流淌。
那就只好吃了,尼玛爷爷吃了,班觉吃了,拉珍吃了,诺布吃了,瘸腿阿妈吃了,斯毛吃了,格桑吃了,普姆吃了,还有那日自己的两个孩子,又都吃了一遍那日的血水。他们一吃就挺住了,挺了两天,獒王冈日森格和几只领地狗就叼着吃的用的营救他们来了。
叼来的是军用的压缩饼干和皮大衣,是政府空投在雪灾区域的救援物资,大概是白茫茫的雪原上找不到人居的痕迹吧——火,或者帐房的影子,救援物资都投到昂拉雪山中去了,那是个雪狼和雪豹出没的地方,是个只有藏獒才敢和野兽抢夺空投物资的战场。獒王冈日森格带着它的领地狗群抢回来了一部分空投物资,分送给了牧民们。牧民们不知道这是政府的救援,虔诚地膜拜着说:多么了不起的藏獒啊,它们是神和人之间可以空行的地祇,把天堂里的东西拿来救我们的命了。
冈日森格来了以后,发现妻子大黑獒那日已经站不起来了,那日皮包骨头,似乎把自己的血肉全部变成汁液流进了人和狗的嘴里。它给那日叼去了压缩饼干,那日想吃,但已经咬不动了。它就大口咀嚼着,嚼碎了再嘴对嘴地给那日喂。那一刻,冈日森格流着泪,大黑獒那日也流着泪,它们默默相望,似乎都在祈祷对方:好好的,你一定要好好的。
就是这一次用奶水和血水救活尼玛爷爷一家的经历,让大黑獒那日元气大伤,精神再也没有恢复到从前,身体渐渐缩小着,能力不断下降着,第六胎孩子虽然怀上了,也生出来了,却无法让它们全部活下来:乳房的创伤一直没有痊愈,造奶的功能正在消失,奶水断断续续只有一点点,仅能让一个孩子吃个半饱。大黑獒那日哭着,眼看着其他五个孩子一个个死去,它万般无奈,只能以哭相对了。
孩子死了之后,獒王冈日森格曾经那么柔情地舔着自己的妻子,似乎在安慰它:会有的,我们还会有的,明年,这个时候,我们的孩子,就又要出世了。大黑獒那日好像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有孩子,呜呜地哭着,丈夫越是安慰,它的哭声就越大越悲切,而且一直在哭,好几个月里,每当夜深人静,它都会悄悄地哭起来。
谁能想到,大黑獒那日伤心的不光是孩子,还有自己,它知道自己就要走了,就要离开它的草原它的丈夫了。而对獒王冈日森格来说,一切都是猝不及防的,大黑獒那日走得这么仓促,这么不是时候,都没有给它一个从从容容伤心落泪的机会,它只能在心里呜呜地叫,就像身边的风,在呜呜的鸣叫中苍茫地难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