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菲利普·罗斯,张廷佺 日期:2014-02-05 19:59:26
年轻时的凯普什曾追求绝对的个人自由,遵从欲望的召唤,放纵自我,但这样的生活让他心力交瘁;最终他获得回归生活正途的机会时,却犹豫不定,生怕自由被婚姻囚禁。他成了比较文学教授,一面准备开设课程,讲授欧洲小说中的情欲,一面思索人生:自己无异于一个“欲望教授”,跌跌撞撞地奔波在追求学术理性和追逐肉欲满足两条道路之间……
《欲望教授》出版于《乳房》之后,却是《乳房》的前篇,追溯了大卫?凯普什教授的半生经历,反映了他在“变形”之前的经历和内心斗争、作为情欲的牺牲品在欲海中沉浮的情形。
作者简介:
1997年,菲利普·罗斯的《美国牧歌》获得普利策文学奖。1998年,罗斯在美国白宫接受了美国国家艺术奖章。2002年,罗斯又获得美国文学艺术学院颁发的最高奖项——虚构类作品金奖,该奖以往的获得者中曾有约翰?多斯?帕索斯、威廉?福克纳、索尔?贝娄等著名作家。他还曾两度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和美国书评人奖,三度获得福克纳笔会奖。2005年,他的小说《反美阴谋》因“2003-2004年度以美国为主题的一部出色的历史小说”而获得美国历史学家协会奖。
近来,罗斯又获得两项极富声望的笔会奖:2006年,因“其一系列的著作皆具有非凡的创意和完美的技巧”而获得纳博科夫笔会奖;2007年,因其在美国文学领域的成就而获得索尔?贝娄笔会奖,该奖是授予那些“在漫长的文学生涯中获得突出成就、在美国文学领域取得至高地位”的作家的。
罗斯是唯一的一位由美国书院为其出版权威版全集的至今健在的作家。八卷本的全集预计于2013年全部出齐。今天是第一堂课,我不会列出书单,也不会向你们说明这门课的大意,我想告诉大家一些关于我个人的故事,一些我从未向学生讲过的故事。我其实不该这么做,直到我走进教室坐下之后,我依然不确定自己能否讲得下去。我可能还会改变主意。那么怎样能证明我向你们讲述的是我个人生活中最隐私的经历呢?没错,在接下来的两个学期中,我们每周会有三小时的时间一起面对面地讨论作品,经验告诉我,在这种情况下,你们会对此产生浓厚的兴趣。不过,大家也要明白,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容忍那些极端离题或品味低俗的言论。
可能你们已经看出来了,我们基本上是传统的师生关系——从我的衣着和开场白的风格,你们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即便是在近几年,人际关系变得混乱起来,我依然坚持传统。有人告诉我,我是少有的几个依旧在课堂上称呼学生“先生”或者“小姐”、而不直呼其名的教授之一。你们会随心所欲地穿着衣服来打扮自己,你们可以穿成汽车修理工、街头乞丐、茶室里的吉普赛人或是小偷的样子;就像你们一样,我还是喜欢穿着夹克、打着领带,站在你们面前讲课……虽然,一些善于观察的同学会发现,这夹克和领带基本没换过。而当女学生到我办公室来讨论问题时,如果她们不嫌麻烦,愿意看一看的话,她们会发现我们并排坐着讨论问题时,我都会把对着走廊的房门打开,。每节课开始时,我都会把手表摘下,放在笔记本边上。我刚刚就这么做了,你们可能觉得更好笑了。现在,我已经记不清过去是我的哪位老师这样记时,但这让我觉得挺专业的,而我还是喜欢让自己也表现出这种专业。
说了这么多,我并不是在竭力隐瞒我也有七情六欲——我明白你们也同样如此。我会坚持让你们把在课上阅读的小说与目前对生活的理解联系起来——甚至是最荒唐古怪、最令人气愤的小说。等这个学年结束时,你们可能会对此有点厌烦。你们会发现(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同意),我并不赞同某些同事的观点:文学在最有价值、最迷人时,基本上是“毫无参考价值的”。我可能会穿着夹克、打着领带走到你面前,我可能会称呼你女士或先生,但我还是会要求你们别当着我的面谈论“结构”、“形式”和“象征意义”。我觉得你们中有很多人已经被大三的学习吓坏了,现在该让你们重拾自己的兴趣和热情了。这些兴趣和热情极有可能会吸引你们阅读小说,现在你们也不该觉得对这些小说有什么难为情。就当这门课是你们希望做的一项实验,课上不用出现任何专业术语,不用使用“情节”、“人物”和那些异常专业的术语。你们之中有不少人喜欢用这类词,好让自己的解读显得更学术,比如用“顿悟”、“人称”、肯定还有“存在主义”等词来评价世间万事万物。我提出这样的建议,是因为我希望看到你们用和一个杂货商或者和你们的恋人说话的口吻讨论《包法利夫人》。这样你们就会与福楼拜和他的女主人公建立起更亲密、更有趣、甚至可以被称为更有“参考价值”的关系。
事实上,第一学期要读的小说多少都与情欲有点关系。这样选择的原因之一是我觉得,组织你们围绕一个较熟悉的话题来阅读,可能会有助于你们把书本和现实经验联系起来;还能进一步防止你们循规蹈矩,刻板地从叙事技巧、隐喻的母题和神话原型这些方面来分析作品。总之,我希望阅读这些书后,你们会知道生活最神秘、最疯狂的那些方面也是有价值的。我希望自己也能从中有所收获。
好了,不说这么多了,现在该开始揭开我们还没讲的故事了——有关教授的情欲的故事。不过,我无法解释为什么我会想把你们当成刺探我隐秘的人,想把你们当成我的评审员,想把你们当成我的知己呢。我现在还无法给出让我自己满意的解释,也无法给出让你们父母满意的解释。为什么我要把秘密告诉你们这些年龄只有我一半而且从未谋面的学生呢?绝大多数人都宁愿把这种事藏在心底深处,或者只告诉他们最信任的人,不论是我们普通凡人还是神职人员,而为什么我会找你们当听众呢?今天我不是以教师的身份出现,而是把自己当作这学期的第一堂课的课本,将自己展示在你们这些年轻的陌生人面前,为什么如此有必要呢?这么做合适吗?
请允许我真心地回答这些问题。
我热爱讲授文学课程。我很少像现在这么满足,带着笔记本和做好标记的教科书,和你们呆在一起。在我看来生活中没什么可以和课堂相比。有时当我们正在讨论时,假如,你们中有人突然一语道中作品的内涵,我想大喊,“亲爱的朋友,很难得!”为什么,因为一旦你离开这儿,人们就很少,可能永远也不会用你现在在这个死气沉沉的明亮小房间里和同学或和我说话的方式进行交流。你们在这儿谈论人们面临最重要的问题时,既可以像托尔斯泰、曼、福楼拜那样熟悉地描述生活的斗争,又不用担心自己会因此而出丑。而在别处,你不太可能找到这样的机会。我想你们也知道,听你们放飞思想、全心全意地讨论孤独、疾病、渴望、失落、痛苦、错觉、希望、热情、爱情、恐惧、堕落、不幸和死亡,是件很感人的事……因为你们现在十九、二十岁,多半来自舒适的中产阶级家庭。在你们的生活中还没有多少挫折——但同时,很奇怪、也很可悲,这可能是你们最后一次持续、严肃地反思这些无情的力量。不管喜不喜欢,你们迟早都要面对。
我把课堂选作最适合讲述我情欲经历的地方,其中的原因我解释得够清楚了吗?花了你们这么多时间、耐心和学费,我刚刚说的话是否满足了你们的合法需要呢?挑明了说,课堂对我的重要性,就像教堂对虔诚的教徒的重要性一样。有些人在礼拜天跪下祈祷,还有人在每天天亮时戴经文护符匣……而我每周出现三次,系着领带,桌上放着手表,把最伟大的故事讲给你们听。
同学们,哦,同学们!今年我的感情经历了大起大落,这点我今后也会提到。同时,如果可能的话,我还希望在课上包罗万象,畅所欲言。真的,我只是想向你们展示我有能力教授文学课。你们肯定会惊讶地发现,我有些轻率、不够专业、惹人讨厌。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你们允许我继续讲下去,将我之前的生活呈现在你们面前。我心里只有小说,我保证我会适时把我对小说了解的一切都告诉你们。但事实上,在我心中,没有哪部小说比我自己的故事更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