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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介绍

情缘已了


作者:朵拉•海尔特,孙宁  日期:2014-08-24 10:54:47



设想一下,你结婚已经十年。有一天,你正惬意地坐在电视机前,打算看着休?格兰特如何追回他一生所爱的女人。就在这时,你丈夫突然打来电话说要离开你,那会是怎样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在一个惬意的晚上,这种事情就发生在出版社业务代表克里斯蒂娜的身上。幸运的是,他的妹妹和朋友们在第一时间伸出了援手,帮助她从乡下搬到了汉堡。然而,要想让生活重新回到正轨,还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还要适应不期而来的单身生活,重树已经消磨的自信。她能像好友玛丽恩说的那样,“半年之后就会笑着回顾现在了”吗?
  作者简介:
  1961年出生于德国北部的叙尔特岛,图书销售专业毕业,1992年起经营出版社代理业务,现居德国汉堡市。
  她的小说处女作《情缘已了》一出版就获得了读者和媒体的高度赞誉。2006年第二部小说《密不可分》出版并大获成功。随后推出的小说《带上老爸去度假》和《英格姑妈出走了》甫一问世就跃上了德国所有畅销书榜,受到广大读者的热捧,并被改编拍摄成电影。
  目录:
  突然来电
  人生规划
  心灵伤害
  万事开头难
  单身生活
  痛苦折磨
  改天换地
  直面旧爱
  海滩性爱
  女人和朋友
  美丽表象
  故态重萌
  不惜代价
  不义之财
  疯狂血拼突然来电
  人生规划
  心灵伤害
  万事开头难
  单身生活
  痛苦折磨
  改天换地
  直面旧爱
  海滩性爱
  女人和朋友
  美丽表象
  故态重萌
  不惜代价
  不义之财
  疯狂血拼
  理查德
  近爱情怯
  人到四十
  成双入对
  告别过去读着这本小说,感觉就像是你最好的朋友一边喝着葡萄酒,一边向你讲述她的人生故事。精彩!
  ——德国《生活!》杂志
  这部小说写的是一次失败的爱情,以及由此产生的精神痛苦和充满希望的重新开始。朵拉?海尔特的这部处女作风格轻松,带有可爱的幽默。她的书娱乐性很强,同时调皮又不失聪明地给一些人出了个好主意。
  ——德国《劳西茨周报》
  “这本书给人勇气,轻松愉快。读起来很流畅,让人不忍释手,期待着知道克里斯蒂那接下来做什么。”
  Rotterdam.de08.08.2007献给安妮、安德莉亚?L、安德莉亚?R、科尔丝婷和我的妹妹比尔吉特。
  没有你们这样的女人,生活会变得更加艰难。
  突然来电
  休?格兰特跳进汽车,要在最后一刻赶到机场,挽救他一生的真爱。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我和妹妹的身子不禁一抖。
  “哎呀,不要吧,再有十分钟就是大团圆了。”
  伊内丝按下电视遥控器的“暂停”键,站起身来,拿过电话听筒。
  我依然盯着屏幕上静止不动的画面,看着那个陷入爱河无法自拔的休?格兰特。
  “找你的。你老公大概是想要你了吧。”
  “别胡说,我可是今天早上才离开家的呢。”
  我和贝恩特住在乡下,离汉堡差不多一百五十公里,在北海沿岸,紧靠海边,不过也差不多算是世界的尽头了。那里的风景不错,贝恩特就在我们住的村子里长大。不过对我的工作来说,这地方却很不方便。我所有的客户都在汉堡和下萨克森州,所以需要经常出差并且在外面过夜。每当我和汉堡的客户有约的时候,就会住在妹妹家。今天是我本次汉堡之行的第一天,姐妹俩本打算好好过一个女生之夜,边喝冰镇白葡萄酒边看电影《诺丁山》。
  我老公可不是个欲望很强的人,虽然我也常常盼望着有朝一日他会改变。
  我从伊内丝手里接过话机。
  “喂,贝恩特,我忘带什么东西了吗?我能十分钟后再给你打回去吗?再过十分钟电影就放完了。”
  “我必须要和你谈谈。”
  他声音里的某种情绪让我从妹妹身边的沙发上站起来,拿着话机走进了她的工作室。
  “谈什么?”
  贝恩特轻轻咳嗽了一下,没有说话。我也没说话。
  我俩结婚已经快十年了。在过去的四年里,两人间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变化。大多时候我都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只是盼着一切都会好起来。
  贝恩特不是个喜欢谈论感情的男人,实际上他甚至拒绝谈论这类话题。而我也习惯了,心想只要做个好妻子就行,况且在经历了十年的婚姻生活之后,也不可能再期待会有什么伟大的爱情或激情的性爱了。
  一声轻轻的咳嗽打破了沉默。
  我实在是憋不住了。
  “出什么事了吗?”
  “是的,哦,也不是,我是说,我仔细地考虑了一下。”
  我觉得他像是喝醉了似的。
  “考虑什么?”
  “我,哦,是这样的,克里斯蒂娜,我要和你离婚。”
  晴天霹雳!我感到天旋地转,心跳得像狂奔的马,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
  我感觉我的婚姻到头了。
  “你喝酒了吗?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没事吧?今天早上不还是好好的吗?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贝恩特,你倒是说话呀!”
  我的嗓音变得尖厉起来。
  贝恩特又咳嗽了一声,但没说话。
  我无法理解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过去的这个周末就像往常一样——星期六,我们到邻居家参加了聚会,非常不错,每个人都很开心;贝恩特很早就回家了,但他说我尽管留下,他只是喝了太多的葡萄酒,感觉累了。
  后来当我回到家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星期天也和以往的无数个星期天一样。吃完早饭,我坐在写字台前工作,贝恩特在车库里修理东西,中午的时候,我俩抽空去看望他父母,下午的时光消逝在读书、喝咖啡、看电视、熨衣服之中。到了晚上,我把下周要用的东西装进旅行包。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
  可现在呢,过了二十四个小时,竟然变成这样。
  “贝恩特,求你了,你不能就这样往伊内丝家打电话找我,然后逼我听这种话。”
  “我只是再也忍受不了这一切了,房子、我的工作、咱俩的婚姻。人生苦短啊。”
  我没听明白。
  “为什么要说到房子?如果是这样的话,咱俩可以看看是不是需要改变些什么。咱俩齐心协力,什么问题都会解决的。”
  “可原因不在这儿。我只是不想再和你过下去了。”
  我感觉心里难受极了。
  “可我们必须要好好谈谈,这是没法在电话里说清楚的。”
  “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的旅行日程表已经在厨房的墙上贴了好几年,我所有的出差安排都在那上面,可贝恩特从来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我会把约会往后推,明天晚上就回家。”
  “好的,那回头再聊。不过我的决心已定,不可能变了。”
  这时,我终于明白他是认真的,我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我感觉到身体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了。
  “明天见。”
  可他已经挂上了电话。
  我按下红色的键,小心地把话筒搁在书桌上。
  然后,缓缓地走进客厅。
  “总算打完了。他完全可以等到大结局结束再打过来嘛。”
  伊内丝把手中的书扔到一边,拿起遥控器,然后看着我。
  “我的上帝啊,克里斯蒂娜,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呆呆地盯着电视屏幕上爱到无可救药的休?格兰特,然后又看着伊内丝忧心忡忡的脸。
  “贝恩特要和我分手,说人生苦短。”
  说着,我眼泪就夺眶而出,还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人生规划
  三个小时之后,我的情绪总算是平静了一些,也可以说出成句的话来了。
  伊内丝是个受过专业培训的儿科护士,对付歇斯底里的幼儿可以说是得心应手,这些手法用在姐姐身上效果看来也立竿见影。为了保险起见,她又给我倒了一杯加朗姆酒的茶水。
  我向她讲起了这几年我的婚姻状况。
  贝恩特对我越来越漠不关心,越来越不让人放心,我也心怀不满。他回避各种和我交谈的机会,总是抱怨自己的工作压力,我俩之间陷入了僵局。
  没有争吵,我们可以说是和睦相处,只要我不抱怨,一切都相安无事。
  我边说边哭,边哭边说。
  最后,我终于说到了那个伤人的事实:贝恩特只有在喝醉的时候才和我上床。
  伊内丝全神贯注地听我诉说,递给我纸巾和点燃的香烟,给我添茶和朗姆酒,让我一吐为快。
  我感到筋疲力尽,也有些醉了,不得不休息片刻。
  “对我来说,听起来像是贝恩特有了别的女人。”
  我打了个寒战,但马上摇了摇头。
  贝恩特已经变得冷淡,而且毫无激情,我不相信他会花费心思和力气去找女人。
  “要是有的话,我会察觉到的。”
  “前提是如果你想去察觉的话。不过我的确没法想象你那位暮气沉沉、做事没有条理的丈夫会选择没有你的生活,更不要说他基本上要依靠你来养家呢。再说了,他现在已经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做事情从来都不考虑后果,而你从来没说过他一句坏话,他这么做到底有什么好处呢?我是想不出任何好处的,正相反,还有坏处。”
  我感到有必要替他辩护一下,但又想不出该说什么。
  伊内丝拿下搭在我肩膀上的手,坐直身子。
  她属于那种人,无论遇到什么危机和问题,都绝对相信,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就是清单和表格。
  她把各种想法、打算和主意写在纸面上,然后一个一个地解决。
  “现在你要好好考虑清楚的是,明天晚上和他谈些什么。”
  她已经把一支圆珠笔拿在手里。
  “你想要为了你的婚姻而战斗吗?”
  说着话,她又把笔记本放在了桌上。
  “可是当一个人说他再也不想和我一起过了,我又能怎么做呢?在一起生活了十年之后,试图说服他相信我其实根本没有这么差劲?”
  伊内丝把本子上写的“继续”两个字划掉。
  “好的,也就是说重新开始。”
  她把四个字写在本子上,并在下方划了着重线,接下来她开始编号。
  “你想到哪里去?”
  “我要搬到汉堡来。”
  “你确定吗?”
  伊内丝在数字“1”旁边写下“搬到汉堡”。
  “我没法一个人住在乡下的那栋房子里。我都是为了贝恩特才住在那里的,你让我孤零零一个人怎么住啊。自从买了这房子,我已经变成一个乡下妞了。”
  我的眼泪又流出来了。
  “那咱们就在汉堡给你找套房子,一套真正时尚大气的房子。你了解这座城市,这里有你的同事和朋友,你也总算要离开乡下了。”
  在数字“2”旁边是一些人名:多罗西亚、格奥尔格、蕾奥妮、约尔格、尼娜、弗兰西丝卡。
  我擦了擦鼻子,让自己平静下来。看到这些名字,我的情绪也好了一些。现在终于可以随时随地和他们联系了,真好,再也不用总要惦记着在哪里过夜了。他们很少会到乡下来看我们,贝恩特本来也不是个擅长掩饰自己情绪的人,特别是当来的客人和他没有直接关系的时候。有一次蕾奥妮夫妇俩到海边来散心,顺道来看我。贝恩特打开房门,直勾勾地盯着俩人沾满沙子的鞋,一句话也没说。他俩一走,他就开始用吸尘器清理地面。不幸的是蕾奥妮忘了带围巾,于是又折了回来,贝恩特打开门,手里正拿着吸尘器。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到我家来。
  看到这些名字,我突然想起另外一个人来,再次让我泪流满面。
  “可是安琪该怎么办啊?”
  伊内丝已经在写“3”了。
  “安琪嘛,听我说,你俩已经是二十五年的老朋友了,其中有十五年你俩分别住在两个城市,可是你们不也是交往得很好吗?”
  安琪是我认识最久、也是最要好的朋友。几年前她离了婚,是我劝她从汉堡搬到我家附近来的。她和她的两个女儿——我的教女一起住,如今我们两家相距只有五公里。可现在我要抛弃她了。
  一阵痛苦的浪潮席卷过我的身体。我重新恢复了理智。
  “我将不得不抛下我的猫。可是如果搬到汉堡,我不认识牙医,不认识修车行,不认识面包店,所有熟悉的道路都不见了,再也不能和贝恩特一起过圣诞,再也不能在星期天一起吃早餐,再也不能一起过生日,我的爸妈会怎么说呀。”
  伊内丝在一旁看着泣不成声的我,努力分辨我所说的话。“爸妈”这个词她听懂了,于是便在第三点旁写下“叙尔特岛”。“要是从汉堡回家的话,可比从你的那个穷乡僻壤过去快多了,至少可以节省两个小时。”
  贝恩特痛恨叙尔特岛。我的爸妈一直住在那儿,我们本来可以经常去看他们,可他总是觉得路途太远。所以我只是偶尔回趟家,因此常常想家。
  我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这会儿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
  我的良心感到很不安。再过四个小时,伊内丝就必须到诊所去上班了。她看上去十分疲倦,哈欠连天。
  我强打起精神:“来吧,咱们必须得去睡觉了。我没发现已经这么晚了。”
  “没事儿。那好吧,努力睡一会儿,要是有事情的话就叫醒我。”
  她摸了下我的脸,这让我的眼里又噙满了泪水。然后她去洗澡了。
  在这晚剩余的三个小时里,我总是不断看到同样的画面。
  我俩刚认识时贝恩特的皮肤晒得黝黑。我们俩在一起,在沙滩上,在聚会上,在花园里,在葡萄牙度假。他的脸,早上的、中午的、晚上的。
  我任由泪水在脸上流淌,我坚信自己失去了一生的爱。
  心灵伤害
  几个小时之后,当我开车去拜访今天的第一个客户时,我感到身心俱疲,头脑麻木。
  我的客户都是书店老板,他们从我这里订购各大出版社的新书,然后再卖给自己的顾客。我的订购商都是多年的老客户了,我希望没有人察觉到今天是灾难发生后的第一天。我可忍受不了别人的可怜。
  还好,显然没有人觉察,至少没人跟我提起与此有关的问题。
  我把一天的行程安排按部就班地完成,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机械式的,只希望能够平安熬过这一天。
  直到在回家的路上,我才再次感到一阵阵的悲伤,对即将面临的谈话的恐惧,取代了一天的迷糊和麻木。
  当驶上家门前的车道的时候,我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一切看上去都和我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我养的几只猫迎面跑来,房前的信箱里塞满了邮件,邻居在冲我挥手: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贝恩特从窗户里看到了我,给我打开了屋门,这和往常不一样。
  他咳嗽了一声,尴尬地笑了笑,从我手上接过包。这让他自己也感到惊讶。
  “怎么样,还好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该怎么说昨天晚上和今天白天呢?
  “嗯,你吃过东西了吗?来杯咖啡?”
  我有种一切都搞错了的感觉。
  “我不饿,我想谈谈。”
  我坐到厨房的餐桌旁,贝恩特开始莫名其妙地给猫喂食,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贝恩特,求求你,把猫盆装满就好了!”
  他走到水槽旁,开始用一把刷子冲洗水盆。
  我的头在疼,一跳一跳地,我的皮肤也在刺痛。我努力集中精神,不让自己的情绪失控。
  他终于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但很快又站起来,拿过烟灰缸和他的香烟,然后又坐下。
  我看着他,他的神情举止和往常一样。
  “说吧?”
  “说什么?昨天我不是把所有的话都跟你说过了嘛。”
  “在电话里,在伊内丝那里。为什么不在周末说?”
  “我觉得在电话里说会容易点儿,而且有人陪着你也会好一些。”
  我竭力保持镇定。这话说得,“容易点儿”?
  “你能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吗?”
  “我解释过了呀。”
  “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
  我再次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这时,我想起了伊内丝的话。
  “你是不是认识了什么人?”
  “胡说,什么时候?这个决定只和我有关,不是你的错。”
  “我不信你的话,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别胡思乱想了,啥事儿也没发生。”
  他站起身来,从柜子里取出两个瓷杯,往里面倒了咖啡。
  “当然了,你可以继续住在这里,那样的话我就搬出去。”
  “我可没法面对这里的房子、花园和猫,再说我还有我的工作。我可能会搬到汉堡去。”
  我观察着他的反应,或许现在他会明白我们正在做什么。
  “是啊,那就随你的便吧。汉堡的确很棒,而且对你来说也方便。当然了,我会帮你搬家的。”
  我感觉胸闷得很。
  我没法理解眼前所发生的事情,我只知道它发生了。
  我们又在厨房里坐了一会儿。我强忍住泪水,不断地提问题,而贝恩特则避而不答,只会说一堆“我们还是朋友啦”和“我们不必马上办离婚手续,这样可以少交点税”之类的话。
  终于,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起身上了楼。当我躺在床上,再也无法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的时候,我听见楼下传来关门声,不一会儿,又听见贝恩特发动汽车的声音。
  一个小时之后,我连号啕大哭的力气也没有了。我感到自己被抛弃,被侮辱,形单影只。
  我想到了伊内丝,但不能再去烦扰她,然后我想到了安琪,反正这件事她早晚都会知道,于是我拨通了她的号码。电话响了两声之后,我听到了她的声音。
  “安琪,是我,贝恩特要和我离婚。”
  泪水马上又涌了出来。
  “什么?哎呀,真是岂有此理。可惜啊,我就知道你会和他离婚的。”
  “可是我并不想离婚。安琪,我可能要搬到汉堡去了,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可你们该怎么办哪?”
  “那你就别操心了。如果不是为了孩子,我离婚后也会留在城里的,你必须这么做。而且这也不是咱俩共同经历的第一次离婚了,我来帮你,我们会搞定的。”
  我们又聊了几分钟。当放下电话的时候,我觉得心理上得到了些许安慰。
  之后,我又给玛丽恩打了电话。她是贝恩特最好的朋友的前妻,我俩因为丈夫的缘故而相识,由于都住在同一个村子里,因此在过去几年里成了朋友。此外,她强壮有力,为人实在,我不用担心她会可怜我。
  我三言两语地讲完之后,她问起离婚的原因,我的回答让她难以满意,她又提出我可以住在她家的客房里。我起初拒绝了她的好意,但又答应过几天再给她去电话。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每天过得就像是在云里雾里似的。
  让人欣慰的是,我的生活中有一部分一如平常。我拜访自己的客户,按照计划一个个地上门拜访,但绝口不提自己目前的处境。
  有一天晚上,我又到伊内丝家过夜,蕾奥妮来看我们。之前伊内丝遇到了她,于是把我的遭遇告诉了她。几年前我俩曾经是同事,现在每年大概会见三到四次面。
  她拿着一瓶香槟酒站在伊内丝的门前,见到我,一张口就单刀直入:“这是好事哇,直到现在我还记得他手拿吸尘器站在那里的样子,他既不关心你的工作,也不爱读书,从来没有和你来过一次汉堡,能摆脱这家伙,而且能离开乡下,你应当感到高兴才对。为了真正的生活,干杯!”
  我虽然不认同她的看法,但让我感动的是,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有时是她和伊内丝在一起,有时是她一个人,替我看了数不清的房子,再把大多数淘汰掉,最后替我在周末安排三到四次看房子的约会。
  在不需要看房子的时候,我就开车到叙尔特岛去看爸妈,在三月的寒风中,有时沿着海滩走上几个小时,有时在睡觉,偶尔也会哭泣。
  每个星期我都必须到贝恩特那儿去一次。我的办公室地址仍然设在那里,所以邮件都会寄过去。
  贝恩特总是躲着我。如果他在家里,我就住到玛丽恩那里去,她已经为我准备好了搬家用的纸箱和一份汉堡市的地图。
  作为离过婚的女人,她那坚定的乐观态度对我是个不小的帮助。
  “宝贝,半年之后你就会笑着回顾现在了。”
  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许多人躲着我,让我感到很纳闷。或许她们担心离婚会有传染性吧。
  我也很少听到安琪的消息。让我觉察到这一点的,是在一个周五的晚上,当时我坐在玛丽恩家的厨房里,她向我问起安琪。
  那是在四月初。伊内丝和蕾奥妮替我找到了一套住所,我觉得不错,就住了进去。九十平方米,有屋顶露台和壁炉,厨房外面是阳台。位置恰好在伊内丝和蕾奥妮家的中间,我开车只要十五分钟,就能到她俩当中的任何一家,这件事让我的心情轻松了许多。所以,玛丽恩提出的问题一开始并没有让我感到困惑。
  “安琪可是忙得很呢。孩子、工作,你知道的。搬家的时候她说要来帮我,十五号,她已经请好了假。”
  “我只是觉得有点怪。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可六个星期了,你却没有她的音信。她知不知道你已经找到住的地方了?”
  “明天我就告诉她。明天是卡罗拉的生日,所以我去她家给孩子过生日。再说了,玛丽恩,我知道你不是特别喜欢安琪,你只是没有真正了解她。”
  她没有答话。我感觉她想跟我说些什么。但我没有问,她也没有说。
  第二天,当我提着生日礼物朝汽车走去的时候,贝恩特跟在我的身后。
  “你要到哪儿去?”
  “卡罗拉今天生日,她就要十岁了。”
  “你还有空儿去参加孩子的生日聚会?我以为你要整理行李呢。”
  “她是我的教女。还来得及整理行李,我有两个星期的时间呢。”
  “哦,你知道就好。”
  贝恩特转身回了屋,说不定他已经后悔做出离婚的决定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闷闷不乐,要是往常的话,我不在家,他应该很高兴才是。
  我按响安琪家的门铃,卡罗拉打开门,一下子蹦起来抱住了我的脖子。
  “你终于来了,你的身体好了吗?这是给我的吗?我可以现在就打开它吗?”
  没有必要回答,突然间,走廊里挤满了一群十岁大的女孩儿,每个人都在乱喊乱叫。
  我从她们当中挤过去,走进厨房。
  安琪正站在炉灶前,全神贯注地在锅里搅拌着。她抬了下头,朝我点点头。
  “嗨,克里斯蒂娜,你还好吗?”
  说完,她又低下头去看放在身边的菜谱。
  我感到惊讶和困惑。
  “嗨,安琪,没啥特别的,你到底是怎么啦?”
  “哎呀,你知道的,孩子们过生日总会让人心烦意乱,今天一上午我都在市里跑,两只脚都走疼了,然后还有那个卡特琳——卡罗拉的朋友,一个胖女孩,那嗓门可真叫高啊。”
  她喋喋不休地讲着,像个上紧了发条的玩偶,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却连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走到她身边,把写着菜谱的纸条推到一边。
  “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现在轮到她惊愕地看着我。
  “没有啊,哦,只不过,哎呀,你的家里现在总算有露台了,真是太棒了,这样你就可以把沙滩椅搬过去了。”
  我的身子一下子变得冰冷。一开始还只是一种感觉,然后大脑开始工作。
  她的目光现在转向了烧锅。
  “安琪?”
  她没说话,继续搅拌着。
  我拿起我的包和外套,走进儿童房,去和卡罗拉道别。她正在满怀热情地拆礼物,两眼放光地朝自己的朋友们大笑。
  我转身离开了。
  万事开头难
  伊内丝坐在她的工具箱上,用打火机把瓶盖起开。她先是看了多罗西亚一眼,然后又带着胜利的微笑看着我。
  “九分钟。”
  多罗西亚朝她点点头,揉着自己食指上的水泡。
  “不到十分钟,我早就知道了。”
  我正端着一个装满书的箱子走进客厅,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
  “什么九分钟?”
  伊内丝把瓶子放到嘴边,长长地喝了一口,然后放下酒瓶看着我。
  “安装毕利书柜的最快纪录。上个书架用了十分钟。”
  多罗西亚冲我伸出了食指。
  “不到十分钟,不过手上磨出了这个水泡!”
  几年前,多罗西亚是我弟弟格奥尔格的女朋友。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爱情消失了,但他们的友情却保留了下来。
  多罗西亚用她的魅力和幽默迅速赢得了我家人的认可,我们之间的关系同样也保留了下来。
  得知我打算搬到汉堡来住,她很兴奋,因为她也住在汉堡。
  伊内丝把打火机放到一个新的啤酒瓶上,打开金属瓶盖,递给多罗西亚。
  原先靠在墙上的多罗西亚直起身来,从两张反叠在一起的椅子中拿起上面的一把放好,然后呻吟着坐下。
  “我的上帝,这水泡可真疼。好吧,你觉得我装了八个毕利书柜之后总算能喝瓶啤酒啦?”
  “装了八个毕利书柜之后是一定要喝瓶啤酒的。怎么样,克里斯蒂娜,你也来一瓶?”
  我四下看了看,房间里乱七八糟的。空荡荡的书架,沙发上摆放着大衣、枕头和窗帘,椅子堆在一起,地毯卷成一团,到处都摆满了搬家用的纸箱。
  “屋里越来越乱了。”
  我有点泄气了。
  “哎,克里斯蒂娜,我觉得你应该把这儿整理一下。以前你做事总是那么干净利索,可你才刚刚搬到大城市来,就‘嘭’的一下变成了个邋遢鬼。”
  多罗西亚大笑了起来,觉得自己的玩笑话很有意思。她敲了敲临时当做桌子的书箱,上面摆满了啤酒瓶、甘草袋、烟灰缸、瓶塞和大大小小的螺钉。
  “铺上块桌布吧,那样这里看上去就有格调了。”
  伊内丝也笑了起来。
  “而且你一定还有瓶垫吧,否则桌面上都要留下酒瓶印子了。”
  多罗西亚还想接着说,但却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你可真坏。”
  伊内丝乐得直摇头,顺手递给我一瓶啤酒。
  “她累坏了。这些搞艺术的动起手来可真是没用。”
  多罗西亚是戏剧服装设计师,在电视台工作,平时也自己作画。
  她用手背拨开眼前黑色的卷发,擦去脸上的眼泪,做了个痛苦的表情。
  “八个毕利书柜哎,其中有三个还是我用带水泡的手装起来的呢,而且还没包括衣柜、书桌和餐桌呢。”
  “餐桌压根儿就不用组装呀。”
  “可我在上面铺了块桌布呀。”
  她又哈哈大笑起来。
  她的大笑像会传染似的,我们三个人围坐在书箱旁,一边“咯咯”地笑,一边喝着啤酒。
  最后,伊内丝站了起来,把空酒瓶扔进啤酒箱里,又抓起了她的电钻。
  “现在接着干吧,咱们还没完工呐,现在已经是下午六点了,再过两个小时我就得走了。”
  多罗西亚“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两手叉腰。
  “克里斯蒂娜,现在赶快把这里收拾干净,然后这里就算弄好了。”
  她小声地笑着,跟着伊内丝走过去。她扶着窗帘杆,伊内丝负责安装。
  我们事先约好一大早在我的新家碰头。家具和纸箱在前一天就已经运到了。我和伊内丝帮着卸车,把所有的物件都拖进家门,两个人都累得连呼带喘。
  所以伊内丝认为可以等到第二天再整理、打孔和组装。
  多罗西亚早就兴奋地宣布等我搬家时要来帮忙。她来的时候兴高采烈,几乎是迫不及待了。
  伊内丝带来了工具箱,还有她总揽全局的本领。她发号施令,把清单上列的项目一个个划掉,全神贯注地上螺丝、打钻孔,一点儿不显得累。到中午的时候,厨房、办公室和卧室已经差不多大功告成了。
  伊内丝和多罗西亚把家具一件件地搭起来,用螺丝刀拼在一起,而我则拆开一个又一个的盒子,把里面的物件一个接一个地拿出来放好。
  格奥尔格也来了,车里装着带面包和蛋糕的餐盘,还有一箱啤酒。
  “可惜没法早点来,还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吗?”
  我们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格奥尔格是记者。根据伊内丝的说法,他的手工技能只局限于把手提电脑的插头和电源插座连接起来。实际上就连这点活也经常会出纰漏。
  听到这话,她久久地看着他,最终决定让他把空纸箱叠起来,然后送到阁楼上去。
  “这样的话,你既不会弄坏东西,也不会弄伤自己。”
  这话对格奥尔格根本不起作用。
  “要是没有我,你们会饿死、渴死的。我可以叠箱子、搬箱子,其实你们会都很爱我呢。”
  尽管有各种“成见”,但他还是留了下来,结果伊内丝给他派了一个又一个的任务。
  他帮忙扶过灯,整理了图书,煮了咖啡,此外还至少抚摸了我二十次,对我的遭遇表示同情,直到半个小时之前,他才不得不离开。
  在最后的两小时里,我们在伊内丝的号令下继续埋头苦干。
  眼下,我们终于可以坐在餐桌旁,享受收工后的啤酒。
  伊内丝伸了个懒腰,满意地看着四周。
  “现在,你总算可以躺在床上好好睡个觉了。厨房已经整理好了,所有的灯也都装好了,浴室的墙壁粉刷一新,现在只剩下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再就是把剩下的几个箱子拆开,不过这些都不急。咱们可真是了不起啊!”
  多罗西亚的一双大眼睛盯着我,然后瞥了眼木桌。
  “可是还没有桌布呢。”
  她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老天呀,我真是累坏了,所以又开始胡闹了。我真想跟你们接着喝啤酒,可我必须要回去睡觉了,明早八点钟还要上节目。”
  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了。我们已经干了将近十二个小时。
  “你自己能行吗?”多罗西亚问。
  “没问题。”
  我很高兴一会儿就能一个人待着了。
  “我再整理一会儿,然后也会早早睡觉的。”
  “那就好。”
  多罗西亚给我打气。
  “要记住,第一个晚上梦到的东西都会实现的。”
  她吻了下我的头顶。
  “还有,你必须要去理发了,亲爱的。只有在乡下才接受灰白的头发。明天下午我会再来,希望你整理得开心。”
  我也站起来,亲了下伊内丝的脸颊。她有些忧心忡忡地看着我。
  “一切都没问题啦,伊内丝,真的,而且要谢谢你们。”
  “那就明天见。希望你第一个晚上睡个好觉。”
  她们离开后,我关上了房门。
  现在是我第一次独自一人待在自己的住所里。
  单身生活
  我缓步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我把每个房间里的灯都打开,把每扇门都敞开,把一盏落地灯挪到另一个位置,又放好一把椅子,接着把床单抚平。大多数的家具都是新买的。在过去的两个星期里,我一有时间,就和多罗西亚或伊内丝去逛家具商场或日用品商店,购买新生活所需的各种东西。
  格奥尔格主动提出借给我钱。他挣得多,花得少,口袋里总会有些结余。对于他的提议,我感到很高兴,也接受了他的好意。这样就能够让我摆脱那些勾起我对往日婚姻回忆的东西。
  我四下看了看,房间里仍然有很多不熟悉的东西,这种感觉很奇怪,周围的一切都令我陌生。
  我深吸了口气,决定再收拾三个箱子,然后就去淋浴,再开一瓶多罗西亚带来的红酒。
  两个小时之后,我身穿浴袍,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已经差不多布置完的餐室里。
  没有桌布。我想到多罗西亚的话,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我却有一根蜡烛,满满的一杯红酒,还有格奥尔格今天送的一张新CD——《日落起舞和梦想》,摆脱所有关于贝恩特的记忆。
  新买的落地灯散发出温暖的光芒,我坐在桌旁,打量着房间。我很喜欢自己买来的家具和灯。房间已经变得很漂亮,我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满意了,我做到了。
  今天是四月十六日,搬家后的第一天。
  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我一直把这个日期当做一道咒语来召唤。
  四月十六日,我必须坚持到这一天。四月十六日,这天过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的工作任务都已经处理完了,人还是感到疲倦。
  在过去的两个星期里,我一直住在伊内丝家里。
  搬家的日子最初定在四月十五日,搬家公司没法把时间提前,所以,虽然我已经拿到了房子的钥匙,但是屋子里却空荡荡的,尤其是新买的家具,只能在搬家当天送货。
  伊内丝帮我把时间安排得有条不紊。
  白天,我在新家里粉刷墙壁,给保险公司、供电公司和电话公司打电话;我在民政局登记处和许可处坐了好几个小时;我腰酸背痛地穿梭于各大建材商场之间,努力把伊内丝列出的采购清单中的任务一个个完成。
  到了晚上,我和妹妹带上她的折尺,先去家具店,然后再去建材市场退换我买错的材料。
  我很少知道她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多罗西亚邀请我们去她家吃饭,那一天晚上,她用许多的葡萄酒和对我的新家的热情赞美,驱散了一直萦绕在我脑海里的乌云。
  格奥尔格陪我一起吃早饭。他给我带来了汉堡各家剧院和音乐会策划公司的节目单,把所有可以陪我去看的日期都圈了起来。
  看到我仍然伤心难过,他又买来了汉堡足球俱乐部的球票。
  我听完所有的计划安排,然后把和格奥尔格约好的日子记在自己的日程表里,让伊内丝跟我解释建材市场是怎样送货的,被多罗西亚的玩笑逗得哈哈大笑,不过脑子里一直在惦记着四月十六日这个日期。我一定要坚持到这一天。到那时,漂泊不定、心怀恐惧、难以忍受的过渡期就算是熬过去了。
  今天就是四月十六日。
  现在,我坐在差不多完工的房子里,期待着一种“明天会更好”的感觉降临。
  我听到脑子里冒出那个讨厌的声音。
  每当遇到难题的时候,我妹妹就会列清单,而我的脑子里则会出现两个女人的对话。一个声音主张暴力,另一个则习惯于息事宁人。多年以来,每当我无计可施并且安静下来的时候,这两个声音就会出现。
  我妈妈为了不惯坏自己的三个孩子而费尽心思,其结果就是,她的教育方式有的时候不免粗鲁生硬,但有的时候又积极乐观,甚至很温柔。
  她有个双名,给当时还是小孩的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爱蒂特—夏洛特。
  当我第一次听到她俩声音的时候,给那个难听的声音起名叫爱蒂特,把温柔的声音叫做夏洛特。
  我拉过一把椅子,把双腿跷得高高的,点燃了一支香烟。
  这是几个星期以来她俩的声音第一次跳出来。
  夏洛特说。
  爱蒂特回答。
  我拿起杯子,坐到新买的沙发上。写意空间的家具,漂亮极了。
  我的猫。我感到心中一阵刺痛,思念之情油然而生。自从离开家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它们。
  我离开家。
  我的思绪跳回到两周前卡罗拉过生日的那一天。
  我像个石头人一样开车回到家。在回来的路上,我思绪万千,脑子里闪过一幅幅画面。本应对我的新家一无所知的安琪;当我出发参加生日聚会时贝恩特表现出来的坏心情;尽管知道我的遭遇却几个星期没给我打过电话的安琪;贝恩特的话——“这只和我有关”;还有伊内丝的猜测——“对我来说,听起来像是贝恩特有了别的女人。”
  就像推倒了一张多米诺骨牌,我不断联想起更多让我觉得奇怪,但却从来没有深究的场景。
  这么多年来,贝恩特从来都记不住我的手机号码,可是当我们赴约迟到的时候,他却在车里给安琪打电话。
  还有安琪,我和她经常一起去蒸桑拿,每当谈起我的婚姻问题,她总是鼓动我离婚。
  我无法停下自己的思路。
  我只是下意识地开车,直到驶上了家门口的车道,我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熄火之后,我坐在车里一动没动。贝恩特的汽车停在车位上,这么说他是在家的。安琪肯定已经给他打了电话,这样他就有时间编些新故事来骗我。
  我再次发动了汽车,倒车,调转车头,朝玛丽恩家驶去。
  当我停在她家门前的时候,她从窗户里看见了我,所以还不等我穿过花园,她就站在门口,冲我喊道:“你来得正是时候,咖啡刚刚煮好。”
  她盯着我的脸。
  “出什么事了?”
  “我刚从卡罗拉的生日聚会上回来。”
  “哦,然后呢?还好吗?”
  “你都知道些什么?”
  “先进屋来吧。”
  后来,我俩坐在厨房里,玛丽恩讲,我听。
  越听,我的身子越冷。
  在贝恩特和我分手一周后,玛丽恩在一家酒馆里遇到了贝恩特和安琪。当时他们的眼里只有对方,根本没有发觉玛丽恩。
  玛丽恩觉得很奇怪,于是就去找自己的前夫,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德里安是贝恩特最好的朋友,他一开始并不想说,但在玛丽恩的坚持下最终还是投降了。
  他俩之间的外遇开始于四年前,当时我们刚买下房子,并开始进行装修。
  我被安琪所表现出来的劳动热情深深打动,心里很感激她。那段时间,我的出差日程排得很满,而她牺牲了自己三周的假期过来帮忙。当时我还想,这就是二十五年友谊的结果吧。
  白天的时候,我开车去四处拜访书店,安琪和贝恩特忙着装修房子,而阿德里安每天都来帮忙,一切都被他看在眼里。
  过了两个星期,他把贝恩特拉到一旁,知道了真相。贝恩特大概是认识到了错误,暂时中止了这段恋情。
  “后来,安琪和我大吵了一架,她责怪我没有回报她的好心帮忙。当时我根本没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你是没法明白,她想要你的男人。”
  玛丽恩从我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虽然她根本不抽烟。
  “反正这件事没有中断太久,两个人后来又勾搭上了,这样到了去年夏天,她就把他搞定了。”
  “我可什么也没觉察到。”
  “到了十二月,安琪就开始施加压力。圣诞节的时候,你俩开车去叙尔特岛看望你父母,一直待到元旦,她大概是相当地恼火。”
  “这些事情阿德里安是从哪里知道的?”
  “贝恩特把什么都跟他说啦。整个一月份安琪都在闹别扭,她威胁贝恩特,要是他不把一切告诉你,那么她就自己说出来。可是后来你俩又到邻居家去参加生日聚会,这下子可是捅了马蜂窝。你星期天一早去了伊内丝那里,晚上安琪就跑来找贝恩特,想知道你对这事有什么反应,大概就是那时给贝恩特下了最后通牒,所以他才不得不给你打电话。”
  我的身体忽冷忽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们怎么能对我做这种事。”
  玛丽恩用悲伤的目光看着我。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六个星期了,我思前想后,琢磨着,要是把这件事也告诉你,那你还不得觉得天都塌了呀。所以我本想等到你的新家安顿好了,再也不用见这两个人的时候,再告诉你。”
  “她还想帮我搬家呢。你想想看,这只狐狸精竟然想帮我搬家,而且……”我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她大概是想监视你别把什么东西都打包带走了。”玛丽恩摇了摇头。
  “第二天,当你又到伊内丝那里去的时候,我去找贝恩特,冲他大发了一通火,骂得他脸色煞白。而且我跟他说,如果这个坏女人胆敢在十五号之前踏上这块土地的话,我准保让人把整栋房子搬个精光,毕竟所有东西都是你花钱买的。”
  “我真没法相信这一切,简直就像一部蹩脚的电影。我替她看孩子,她却和我的男人上床。混蛋,二十五年啊,她到底还算是人吗?我真想杀了她,这个贱人!”
  “起码别留下太多的东西便宜了她。”
  “其实我什么都不想要了。看到什么都会勾起我对谎言和欺骗的记忆。”
  玛丽恩按住我的手。
  “这我能理解,不过,还是不能把东西都留在那儿。把你想拿走的东西都拿走。”
  我俩都感到筋疲力尽,于是沉默了一会儿。
  “玛丽恩,我恶心得想吐。我现在去开车,把所有东西都装上,然后在我想带走的家具上贴上黄色纸条。到了十五号,你能过去一下,确保所有的东西都运走吗?”
  “没问题。现在要我跟你一起过去帮忙吗?”
  “不用了,这个必须由我自己来做。我再写一张清单,写清楚有哪些东西、有多少个箱子等等。”
  我们沉默着把香烟抽完,把咖啡喝光,然后我站起身。玛丽恩抓住我的胳膊捏了一下:
  “半年以后我们会笑着回顾现在的,抬起头来。”
  正当我想开门的时候,门却被人从里面给拉开了。
  贝恩特带着尴尬的笑容站在走廊里。我一言不发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我没法看他的脸。
  “喂,孩子们怎么样?”他问道。
  我努力保持镇静,指甲紧紧地抠进了手掌心。
  “你一定和她通过电话了吧。我离开她那儿已经三个小时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克里斯蒂娜,你完全想错了。这事儿是在咱俩离婚后才发生的。我觉得一个人太孤单了。”
  我看着他。我从来没想到,看着一张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脸,竟会这么让人心痛。
  “我不敢相信你竟然会是这种人。真可怜!”
  我走上楼,开始打包,一直整理到早上五点钟才结束。我的生活就这样被装了起来,然后,我在想搬走的一小部分家具上贴好黄色纸条。我把汽车装得满满的,并写好了留给玛丽恩的清单。
  做完这些之后,我又坐在厨房里,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抽着在这栋房子里的最后一支香烟。猫跳进我的怀里,我的眼泪不禁流了出来。
  谢谢你,爱蒂特。
  就在这时,贝恩特走进了厨房。
  “怎么样,东西都装好了?”
  “这个月十五号搬家公司的车会来,到时候玛丽恩会过来。我把要运走的东西都列在清单上了。大多数东西都会留下,所以不要跟我讨论这个问题了。”
  “克里斯蒂娜,我对不起你。”
  “你省省吧,只要一想这些我就感到恶心。”
  我从他身边绕过,离开了这栋房子,离开了这里的生活。
  我第一次把门狠狠地摔响了。
  新买的CD放完了。我站起来,按下重播键。
  谢谢你,夏洛特。
  我看了看墙上新买的钟,0:05。已经是第二天了。
  我把杯中的酒喝干,把杯子送进厨房,放在新买的洗碗机里。
  我关上音乐,熄灭灯光,走进卧室,躺在新铺好的床上。当我躺下时,我感觉到了泪水。
  我想着玛丽恩,想着多罗西亚和伊内丝,期盼着能有一个美妙的梦。
  痛苦折磨
  早晨醒来,我的嗓子和头都在痛。
  已经七点了,我的第一个念头是:“我们睡过头了,七点钟贝恩特必须要出门。”
  紧接着就是第二个念头:“我现在是一个人。”
  我觉得很痛苦,再也躺不住了。带着头痛,我挣扎着起了床,走进浴室。
  镜子里的我看上去和身体的感受一样。皮肤有斑点,头发像乱草,眉毛散乱,双眼下面已经有了黑眼圈和皱纹。
  我痛恨爱蒂特的声音,但还是弯腰靠近镜子。
  我的双眼不仅又红又粘,而且还含满了泪水。
  我的目光落在洗手池上方的钟上,七点一刻。现在还很早。
  我的身体很冷,咽口水都疼。当我弯腰穿丝袜的时候,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我赶紧坐在浴盆边上,但晕眩感却没有减轻。
  号啕大哭像晕眩一样来得突然。我永远也做不到,我没有力气去接受所有新的东西,一切熟悉的东西都不见了,接下来摆在我面前的自由生活像铅块一样沉重。我到底该怎样开始以后的生活呢?
  直到感觉到双脚冰冷,我才直起腰来。我逼着自己大口呼吸,让情绪平静下来,然后慢慢地穿上浴袍和厚袜子,擦干净鼻子。
  
  每天早晨,我都会给自己设定个计划。但是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是感到吃力,了无乐趣。我以蜗牛般的速度适应着自己的新生活,但那只是因为我不得不这么做,而从来不是因为我想要这么做。
  每当伊内丝或是多罗西亚过来看我的时候,我就强打起精神,感觉会轻松一些。
  我搬家三天之后,多罗西亚飞到芬兰去作画,要待三个星期的时间,而在她离开一天之后,伊内丝也来向我道别,她要去海上航行两个星期。这样,我不得不再次让自己振作起来。
  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妹妹已经做得够多了,也该去休休假了。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自己被推进了冰冷的水里。
  在离开之前,她叮嘱我,一定要给我在汉堡的同事和熟人打电话,因为还没人知道我现在住在汉堡。
  我答应了,但是并没有给任何人打电话,我还没有精神和其他人谈起贝恩特的事情。
  自从她俩离开之后,每分钟、每小时都过得特别慢,而且我得了严重的感冒。我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在感冒上。
  每走一步都是吃力的。想到伊内丝,我写下了这个星期的计划书。
  星期一:开设邮箱
  星期二:去超市购物
  星期三:给我的办公室买窗帘
  星期四:理发
  星期五:买鲜花和阳台花槽
  但我一件事也没完成,我觉得做什么都很吃力。我不得不逼着自己每天洗澡、洗头,但好多天来都不曾化妆了。
  晚上六点钟开始,我会打开电视,喝着红酒,一直喝到瓶空酒尽,然后醉醺醺地缩在沙发里,就那么睡过去。但不知何时,我还是会挣扎着爬起来刷牙,最后摇摇晃晃地爬上床睡觉。
  梦里,我会梦到安琪和贝恩特,第二天早晨七点钟痛哭流涕地醒来。
  我新生活的头几个星期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去了——灰色,痛苦,无法预料。
  一个星期五的晚上,玛丽恩又打来电话。
  我再次逼着自己走出家门。她是当天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我的嗓音嘶哑难听,依然有些宿醉。
  对话持续了十分钟,最后她说第二天会坐十二点三十分的火车抵达汉堡火车总站。
  我猛地一下清醒了,转头打量着自己的房间。好几天了,我什么也没有做,衣服扔得到处都是,走廊里依然堆放着没打开过的纸箱,而且浴室和厨房都还没有粉刷过。
  我煮了杯咖啡,然后开始动手收拾。
  火车还没到站,我就已经站在了月台上。
  我冲了澡,刮了腿毛,修了眉毛,吹了头发,还化了妆。
  当我穿上最喜欢的那条牛仔裤时,发现已经至少大了一个号。
  我忽然想到了长年吃减肥餐的安琪,感到夏洛特在微笑。
  玛丽恩一下车,我就看见她了。她挎着一个旅行袋,还有三个装满植物的大袋子。
  她来到我面前,眼光犀利地上下打量着我。
  “你瘦了,看上去糟透了。咱们可有的是活儿要干了。”
  说完,她紧紧地抱住我。
  “现在我首先要去看看你装修好的房子,放下这些花花草草。瞧瞧,它们全都刚抽新芽,你的阳台和露台肯定还都没有搞绿化吧。接下来咱俩就去买东西。只要看你的样子,我就想象得出来你的冰箱里缺少什么。而且我还要去血拼呢,只去贵的店,这次来我可是带了不少钱呢。”
  进了家门之后,她对冰箱和厨房餐台底下的一箱子空酒瓶没说什么,但对其他地方却很感兴趣。
  一个小时之后,我们的车子开进了超市停车场。
  我曾经到这里买过一次东西。当时,我推着已经装了一半的购物车正经过摆放着动物食品的货架。
  我一下子就呆住了,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你再也不会买猫粮了。”
  我盯着小车里的各种食品。买得太多了。当然了,我把贝恩特也算进去了。泪水一下子涌出来,我把购物车扔在原地,逃一般地跑回了汽车。
  在那之后,要买东西的时候,我只是偶尔去一下街角的加油站。
  超市门前有一个自动收瓶机。玛丽恩打开汽车后备箱,把装满空瓶的箱子搬了出来。
  “快来呀,你喝酒我不说什么,但你总可以帮我把它们送回去吧。”
  空酒瓶多得吓人。一对老夫妇朝我们这边看过来,我感到自己像是做坏事被抓住的孩子,愧疚地看着玛丽恩。她倒是若无其事,把一个又一个瓶子扔进收瓶机。她看着我说道:“昨晚的聚会真热闹,是不是?”
  我勉强挤出个笑脸。
  到了下午,我俩来到市中心逛街。玛丽恩想买些内衣,她的购物热情也感染了我。
  “这样吧,克里斯蒂娜,现在给你自己找些真正性感的内衣。为了将来考虑,算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我没有反对。
  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袋子,我俩来到“维也纳咖啡店”歇脚。咖啡店位于阿尔斯特内湖岸边,是由一艘废旧的驳船改建的。
  我们眺望着阿尔斯特湖,一边抽着烟,一边品着起泡酒。几个星期以来,我第一次找回了生活的乐趣。
  玛丽恩从一旁看着我。
  “现在你算是休息了一段时间,也遭了不少罪。不过,这也是你要经历的,我当年和阿德里安分手后,也是这样过来的。这种日子总要有个头,你不能让自己被这两个混蛋和贱货逼进死胡同吧,而且我也不答应啊。你要好好地活给他们瞧瞧。”
  “可这太难了。”
  “是啊,是很难,但是你已经迈出第一步了。现在是五月,离十一月你过生日还有半年的时间,到那时候我们就会笑着回顾现在了。”
  周日晚上,我送玛丽恩去车站。
  我的阳台装上了花槽,里面种了些花草。玛丽恩带来的花苗太少,根本铺不满,为此她笑得几乎岔了气。后来我又从花圃市场买来些花,名字叫做“男人的忠诚”。
  现在,我的办公室里有了窗帘,冰箱和储藏柜也都塞得满满的。
  前一天的晚上,我们在港口区的一家餐厅里吃了一顿昂贵但美妙的晚餐,之后又到一家酒吧里喝鸡尾酒,点了四杯“沙滩性爱”。
  接下来,我们又在我家的厨房里坐了半个晚上,互相给对方念玛丽恩在火车站买来的星座杂志。
  很长时间以后,我终于又笑出了泪水。
  我站在扶梯旁,一直等到火车从我的视线中消失。
  然后我转过身,朝我的车走去。
  我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
  改天换地
  中午,当我走出邮局的时候,温暖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
  我终于申请好了邮箱。
  当我跟玛丽恩说我准备申请邮箱,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写我的婚姻状况时,她转了转眼珠。
  “我的天呀,你只不过是想租个邮箱而已,又不是要收养孩子。”
  整个申请过程只花了四分钟。我甩甩头,感到自己像个女英雄。
  刚走进过道,我就听见房间里的电话铃声。还没等拿起电话机,自动应答机就开始工作了。
  我一边听着,一边油然生出一种英雄般的感觉。
  “喂,你好,克里斯蒂娜,我是汉斯—赫尔曼。昨天晚上我碰巧遇到了贝恩特,他跟我说起了你俩的……呃……事情。所以,咱俩得谈谈,你的房贷,还有其他事情。给我打电话,然后咱们定个日子,最好约上贝恩特。回头见!”
  汉斯—赫尔曼是我的税务顾问。
  我把关于钱和未来的问题都抛在了一边。我当然知道我俩必须要处理财务方面的问题。我们依然在共同支付房子的贷款,此外我每个月还会转一笔固定数目的钱到贝恩特的私人账户上。
  这种做法从他上大学的时候就开始了,后来也从没改变过,我们总是有钱一起花。
  可是以后再也不会了。
  我走到阳台上,触摸着花槽里的泥土。玛丽恩把种花弄草的活儿都包了,现在我的阳台看上去棒极了。
  电话又响了。
  这回是多罗西亚。
  “小宝贝,我替你在霍利那儿约了时间,你知道的,就是我那个无与伦比的发型师。今晚六点钟,我来接你。我跟他说过,他要把一个乡下妞改造成女明星,而且看上去要年轻十岁才行。对你来说没问题吧?你今天过得好吗?”
  “我的税务顾问刚给我来过电话,他说我应该和贝恩特约个时间,把财务方面的事情谈清楚。”
  “千万别跟我说你还没跟他谈过。你还在替他付账吗?”
  “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谈。”
  “要是我的话,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钱的事情谈清楚,你可真是太糊涂了。”
  “可是我一点也不想见他。”
  “那是当然了,你最好是把钱塞到他屁眼儿里,然后他会拿着你的钱请那个贱女人吃饭。”
  “多罗西亚!”
  “我说的没错呀。你赶紧约个日子,要是让伊内丝或是格奥尔格知道这事,他们会杀了你。”
  “我这就打电话。”
  “别心软。我下午五点半来接你,回头见。”
  我马上又抓起话筒。
  “克里斯蒂娜,告诉我,你俩到底在做些什么傻事啊?”听到我的问候后,汉斯—赫尔曼问道。
  “我没什么兴趣谈这个,不过不是‘我俩’在做傻事,而是‘他’。”
  “我已经想到了,当我遇到你那位丈夫的时候,他可不是孤身一人。”
  说中了。
  “是个身材高大的金发女人,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
  我的心一沉。
  “你还在听吗?”
  我清了清嗓子。
  “当然在了,然后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对了,你想约个时间是吧?”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你应该这么做。很抱歉,我希望没有伤害到你。这么说吧,你要知道,十年来你一直是我的委托人,不过我还是会努力公平地去解决这件事情。当然了,你不能继续替贝恩特付账了。还有,房子该怎么处理?你想搬回去住,还是要留在汉堡?”
  “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回去住了。至于怎么处理房子,我无所谓。”
  “我的印象是,贝恩特想要这栋房子。可是这样一来,他就要一个人支付房款,然后把你的那部分退给你。我们必须坐在一起把这件事谈清楚才行。你觉得能约个时间三个人谈谈吗?”
  “汉斯—赫尔曼,我已经是大人了,已经能够自律了。我一般不愿意和人吵架,可如果见了面我冲他扑过去的话,你可要拉我啊。”
  他没做声。
  “我在开玩笑。”
  “哦,是这样啊,那好吧。是你来给他打电话,还是想让我来打?”
  “请你给他打吧。”
  他记下了几个可以见面的日期,然后挂上了电话。
  我走到阳台上坐下,点了一支香烟。我的手在颤抖。
  “你的丈夫可不是孤身一人。”
  他俩可真是分秒必争啊。
  爱蒂特说。
  我刚刚轻松起来的心情一下子不见了,又觉得难受起来,我看到安琪和贝恩特手牵着手在房子里跑来跑去。
  电话铃声再次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简单地应了一声,发现自己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的,不禁暗自有些恼火。
  “嗨,是我呀。”
  我的胃一下子抽紧了,是贝恩特。
  “嗨。”
  差一点,不过还是控制住了。
  “你还好吗?”
  “谢谢,你想说什么?”
  “我昨天碰到汉斯-赫尔曼了,在卡罗餐厅。我们稍微聊了聊,喝了不少酒,挺有意思的。”
  我感到胃里的酸水已经冒到了嗓子里,脑海里浮现出三个人坐在桌边大笑的情景。
  “我刚跟他打过电话,咱俩得约个时间见个面。我已经把我的建议告诉他了,给他打个电话你就知道了。”
  “你是不是还在生气啊?”
  我挂上了电话。
  泪水涌了出来,这次不是因为伤心,而是愤怒。
  下午五点,当多罗西亚按响门铃的时候,我的嗓子还没有恢复。但我已经泡过了澡,打扮得漂漂亮亮,还精心地化了妆。表面上看一切正常。
  坐在车里,我把刚才的几通电话讲给多罗西亚听,其中包括汉斯—赫尔曼后来打来的电话,他把见面的日期定在了下个星期三。
  “那么你得再次回到那个地方了,要不要我陪你去?”
  “我一个人能行,谢谢。”
  说话间,多罗西亚已经把她的迷你车停在了“野鹅市场”的外面。
  “不管怎么说,到那天你会看起来顶呱呱的。”
  美发沙龙是一座真正的美容圣殿,有许多镀铬件,许多灯,许多皮质家具。
  霍利简直就是汉堡版的约翰尼?德普,不过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同性恋。
  “多罗小宝贝,太好啦!你看上去精神焕发呀!爱情和生活双丰收?要来杯香槟吗?”
  没有等对方回答,他就一阵风似的飘走了,回来时拿着两个杯子。
  “好了,女士们,来吧,欢迎,欢迎。”
  他上下打量着我,接着又看着多罗西亚。
  “好了,现在我这位艺术家该做些什么?”
  我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感觉眼前和电影里的场景相似。
  “霍利,这位是克里斯蒂娜,刚离婚,现在总算搬到大城市里来了,只不过外表上看起来和都市靓女还不般配。”
  “是啊,我也看出来了。”
  他用批评的目光打量着我,用手指插了插我的头发,把它从我的脸前撩开。
  “无聊,这种短发型,实在是太无聊了,没有活力,没有感染力,然后还有这个地方的灰头发,不行,不行,小宝贝,这样下去可不行。咱们要来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多罗西亚拿着时尚杂志和香槟酒坐到了等待区,而我则坐进了鲜红色的理发椅里。
  我闭上眼睛,霍利温柔地给我洗头。洗完后,他一边按摩着我的头,一边从镜子里看着我的眼睛。
  “我总是说,新生活需要新发型。我们要把你变成另一个人,时髦、蓬松,不要这么邋遢。新生活从现在开始。”
  “我不知道,这么改头换面……”
  “小宝贝,这里我说了算,知道吗?”
  两个小时之后,多罗西亚和霍利激动不已地站在我的椅子后面。
  我看着镜子里的三个人。现在,我的头发变短了,松松垮垮地垂下来,看上去乱糟糟的,闪着红褐色的光泽。我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霍利的漂亮女同事塔比娅用专业的手法给我化了妆,她自我介绍说是形象设计师。我心里在想,这个行业的人是不是都要先起个像塔比娅之类的名字,如果是叫“古德龙”这样的名字,显然很难有什么前途。
  我的眼睛很大,很蓝。
  “瞧瞧她,多罗,年轻了十岁,与众不同,但又有些酷酷的。”
  账单也挺酷的。我努力控制自己的睫毛不要剧烈地抖动。
  活了这么大,我还从来没有在理发店花过这么多钱。
  也难怪我原来那位理发师的名字叫古德龙。
  多罗西亚伸手抓住了我的肩膀。
  “你看上去棒极了。现在咱们要庆祝一下,先去吃点东西,然后再去夜店区。”
  我品尝着霍利端来的香槟酒,无论是精神,还是脑袋,都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我们吃饭的地点选在“远方”,这是一家我很喜欢的餐厅。多罗西亚讲起了电视台里的逸闻趣事,一个比一个可笑。我开始担心自己昂贵的眼妆会被笑出来的泪水弄花掉。
  后来,有两位多罗西亚的同事也坐到了我们桌边。马库斯和彼得都是电视台的化妆师,也是“艺术家”霍利的好朋友,他们也把我叫做“小宝贝”。他俩是碰巧来这家餐厅吃饭,在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发现了多罗西亚,于是就和我们拼成一桌。
  我觉得他俩很可爱,也很有魅力。我们在一起又说又笑,点了一瓶又一瓶葡萄酒。
  多罗西亚大谈我从一个丑小鸭变身成黑天鹅的过程,他俩时不时发出吃惊的大叫。听完之后,马库斯带着演戏般夸张的表情用双手抓住我的手。
  “哎呀,小宝贝,多傻的男人呀,不过现在这一切都过去了,你应该高兴才是。太可怕了。”
  他俩让我感动。和他们在一起,我感到自己酒量大涨,而且兴致勃勃。
  彼得举起了酒杯。
  “好了,从现在开始,不再谈那些伤心事了。现在夏天到了,咱们跳舞去。”
  我已经很久没有跳舞了,而且是在非周末的午夜。那感觉就像脱缰的野马,而我也拥有了无穷的生活乐趣。
  我们又跳又喝,一直玩到凌晨四点。我就像吸了大麻,什么也不去想,只是听着音乐,眼前全是多罗西亚、马库斯和彼得的笑脸。
  直到坐进出租车,才感到天旋地转。我希望出租车司机听清楚了我家的地址,因为我的口齿已经很不清楚了。
  他只追问了一遍,我努力想说得更清楚一些,但却没好多少。尽管如此,司机还是发动了汽车。坐车穿行在夜幕下的汉堡,那感觉十分美妙。遗憾的是,再美好的旅程也总会有终点。
  我认出了自己的家门,不由得松了口气。
  我根本看不清计价器上的数字,于是也不管车费是多少,就往司机手里塞了张纸钞。看来我给的是太多了,因为他不仅替我拉开车门,还跟我握手道别。
  我觉得他人很可爱。我觉得自己就像个装得满满的袋子,站在人行道上,朝着远去的出租车挥了挥手。
  当车尾灯消失在夜色中之后,我沿着路边的灌木丛,一路歪斜地朝家门走去。突然间,我失去了平衡,一下子跌倒了。我的身体摔在了灌木上,树枝被挤开,又在我身后合拢,因此我只是轻轻地滑到了草地上。
  我躺在那里,就像只金龟子,闭着眼,仰面朝天,琢磨着是不是身上哪里摔痛了,却没什么感觉。于是我睁开眼,看见星星在头顶上眨着眼睛。
  我躺在那里,时髦的发型,漂亮的双眼。
  我看着夜空,开始放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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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用批评的目光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
  多罗西亚拽着我的上衣领子,从我的肩膀上捻起一根头发,看得出,她很满意。
  “完美!”她一边说,一边从头到脚地端详着我。
  我对她的话有些将信将疑。
  “妆会不会有点太厚了?”
  “胡说,应该让那个傻瓜看看他都放弃了什么。我觉得棒极了。”
  “多罗西亚,我这副扮相和电视剧里那些胸大无脑的女人一样。”
  “那是当然了,谁叫这身衣服是我从道具间里拿出来的呢?而且我也只会打扮电视人物呀?”
  她哈哈大笑。
  我的身上是褐色针织衫、修长的裤子和长夹克衫。此外还有一件开胸很低、超级紧身的T恤衫,以及几乎感觉不到、也看不出来的内衣:即便是套上紧身裤也不显露裤边的T型内裤,以及在穿低领衫时发挥障眼法功效的神奇胸罩。全套内衣都是鲜红色的。
  “都是些老掉牙的电视小窍门,”多罗西亚一边从袋子里掏出这些内衣,一边跟我解释,“白罩红,看不清。”
  我算是服了。多罗西亚是她这行的专家,她把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现在我已经和都市“白骨精”很接近了,就差自命不凡的神情了。
  我撅起涂了深红色唇膏的嘴,朝镜子里的她抛了个飞吻。
  “我还从来没有这么招摇地去见我的税务顾问呢。”
  “记住,你施展魅力的对象可不是汉斯—赫尔曼。我倒真想看看,当贝恩特见到你的时候,他的眼神会是什么样。”
  多罗西亚搓了一下手指上剩余的定型啫哩,抹在我最后一缕头发上。
  然后端详着我的妆容。
  “你的那位前女友安琪是不是总戴运动型胸罩,就是那种连下垂的奶头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的白色棉布料?”
  “多罗西亚!你现在怎么会想到这上面去了?”
  “我只是说说而已。要是你有低声下气的感觉,就想想自己衣服里面穿的性感内衣,你马上就会有一种优越感。”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安琪戴的确实是运动型胸罩。
  我最后看了自己一眼,满意地拿起挎包和汽车钥匙。
  我们一起出了门。多罗西亚冲我挥挥手,我发动了汽车。自从搬家以来,我第一次踏上往日回家的道路,去和汉斯—赫尔曼见面。
  当汽车驶上易北河大桥时,我有一种晕乎乎的感觉。
  我痛恨为了钱而争吵不休,讨厌纳税声明和分立账户,而且还要在几个星期以后再见到贝恩特。前一天晚上,格奥尔格苦口婆心地劝我,在汉斯—赫尔曼提建议时一定要注意听,有看法一定要提出来。
  “既然贝恩特只要房子不要你,那么他就别指望你还会出钱还房贷。千万别听他想方设法让你掏钱的鬼话。”
  格奥尔格目光炯炯地盯着我。
  “是你出钱供他上大学,房贷的大部分也是你在还。现在他最起码要为你留下的东西出个价。”
  “可他从来都没什么钱。”
  “克里斯蒂娜,那再也不是你的问题了。你一定要态度强硬一些。”
  我答应他至少会努力。
  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对我的变化,他又会怎么想?
  我把后视镜转向自己。瘦削的脸庞,光滑的头发,大大的眼睛。
  这些化妆技巧都是塔比娅和多罗西亚教给我的。
  夏洛特开口说道:爱蒂特突然回答: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
  那种感觉有些奇怪。我认识这里的每条道路,每栋房子,从这些街道上无数次驶过。一切都是那么地熟悉,但我却再也不属于这里了。
  心在痛。
  夏洛特试图宽慰我。
  我深吸了口气,把车驶进税务事务所的停车场。我没有发现贝恩特的车,不过我来得也的确太早了些。我的脉搏越来越快,最迟再过半小时就会见到他了。汉斯—赫尔曼替我拉开门,微笑着,用半信半疑的眼光看着我。
  “哎哟,汉堡人离婚后就是这个样子?克里斯蒂娜,你真应该早点离婚才对。对不起,我的意思是,你以前看上去也很不错,请别误解我的意思,不过现在嘛,你看起来可真的是……”
  我朝他伸出手去。
  “没关系,谢谢,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
  “好了,快进来,我们可以马上开始。我已经把所有的文件都找出来了,而且想好了几条建议。我跟贝恩特约的是半小时之后见面,看上去他不太乐意你把你的钱抽走,不过他这是自食苦果。”
  我俩坐在办公室里,汉斯—赫尔曼把他的建议解释给我听,而我则努力跟上他的思路。他用表格、数字和银行对账单,分解和剖析了我和贝恩特共同度过的十二年时光。
  我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保持冷静,脑子里想着:现在只是在谈钱,不谈感情,只谈钱。
  我全神贯注,因此直到汉斯—赫尔曼的女秘书把门打开的时候,我才抬起头来。
  突然之间,贝恩特站在我的面前。
  我的心脏一下子停止了跳动。
  他笨拙地先朝汉斯—赫尔曼,接着又向我伸出手。他避开我的目光,坐在第三把椅子的边上,然后说:“怎么样,你们已经达成一些交易了吧?”
  我惊愕不已,觉得喘不过气来。
  既没跟我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问候,反而摆出一副好像我要骗他钱的样子。
  我的心头不由得升起一股无名怒火。
  汉斯—赫尔曼轻轻地碰了碰我的胳膊,用警告的目光看了我一眼。
  然后,他微笑着转向贝恩特。
  “亲爱的,我们根本不必在这里做什么交易。不过你也知道,我还负责处理这位不久以后就是你前妻的女士的会计事务,所以,以后要是再有什么转账的话,也不关你的事了。现在我们已经把她的事情解决完了,下面要谈的是你俩的共同财产问题。”
  他开始向我俩解释应当如何拆分婚内财产。
  我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如何不去看贝恩特上面,因此根本没听清他俩在说些什么。
  贝恩特提问,汉斯—赫尔曼回答,而我则一言不发,把一切都交给我的税务顾问来处理。我不知道他们都谈了些什么,脑子里只在想着我的内衣和运动型胸罩。
  “克里斯蒂娜,这样处理可以吗?”我吓了一跳,看着向我发问的汉斯—赫尔曼。
  贝恩特不耐烦地看着我。
  “眼下我可是拿不出更多的钱了。”他说。
  我根本就没在听,根本不知道他们指的是多少钱,又是为了什么。
  汉斯—赫尔曼简单地总结了一下,我强迫自己去理解他的话。
  贝恩特要付给我一万五千欧元,这是汉斯—赫尔曼要求他补偿我的那部分房贷,为此贝恩特会去贷款。此外,他还要支付迄今为止由我们共同支付、而以后他要独自承担的那部分房贷。剩余的财产问题会在离婚时再协商处理。
  在整个谈话的过程中,贝恩特一次也没有瞧过我。我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的膝盖,他的侧脸。在我的心中,只想着冲上去,摇晃他,冲他大喊。
  我熟悉他身上的一切,他的衬衣是我买的,牛仔裤是我熨的,我触摸过他的脸,曾经睡在他的身旁。而他却连看也不看我一眼。
  两个小时之后,一切都谈清楚了。
  至少汉斯—赫尔曼传递给我这个印象。他站起身来,跟我们两个人握手,然后冲我眨了眨眼。
  贝恩特跟在我的身后朝停车场走去。下楼之后,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他往旁边跨了一步,从我身边绕了过去,轻轻摸了摸我的肩膀,说道:“那好吧,我们还可以打电话嘛,祝你今天愉快。”
  “你不能这么对我不闻不问。”
  “好了,克里斯蒂娜,我们不是什么都谈过了嘛,而且我现在也没兴趣再谈了。祝你今天愉快。”
  我紧紧咬住下嘴唇,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愤怒以及随着泪水涌出的绝望之情强压了下去。
  我浑身颤抖地看着他钻进汽车,驶离了停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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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坐在车里,连抽了两根香烟,直到身体停止颤抖。
  我的心中五味杂陈。我怒火中烧,感到自己遭受了侮辱,然后又伤心欲绝,既想冲着贝恩特大吼大叫,又想亲吻他。他没有对我表示出一丁点儿的亲热之情,既没说起他的现状,也没问我过得好不好。他甚至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我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想到我的红色T型内裤,我的眼里不禁噙满了泪水。
  夏洛特的声音十分严厉。
  爱蒂特答道:我的绝望战胜了愤怒。我坐在车里,脑子里像一团乱麻,不知道自己想到哪里去。
  夏洛特来帮忙: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我从挎包里翻出手机,往屏幕上瞥了一眼,是我妈妈。
  我大声数到“三”,赶走声音中的哭腔,然后才按下接听键。
  “怎么样,我的老闺女,你躲在哪儿啦?”
  “我正在我的税务顾问门前的停车场上。我们刚谈好。”
  “哦,对了,没错,就是今天。谈得怎么样?”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具体谈了些什么。不过所有资料我都有,回头还要好好看一遍。”
  “那么贝恩特怎样?”
  “很可笑。”
  “什么?可笑?”
  “哎呀,妈妈,现在我没法在电话里跟您解释,反正就是可笑。”
  “那就回家来吧。要是你现在出发的话,还赶得上喝咖啡。我留了些奶酪蛋糕。楼上的衣柜里还有你的衣服,这里的天气棒极了,再说今天晚上你还可以和延斯一起出去吃饭。”
  “什么?延斯也在?”
  “是啊,他是星期五来的。汉娜和克劳斯买了套新的暖气设备,他过来帮忙安装。我昨天早上在面包店碰到他,当时就把事情告诉他了。”
  “你告诉他什么事了?”
  “就是贝恩特突然变成了一头蠢驴,再就是你和他已经分道扬镳了。”
  “妈妈!”
  “我的话当然没这么难听,反正原话不是这么说的。延斯本来就想给你打电话的。如果你能来的话,他会很高兴的,反正有一个晚上他没法住在他父母家。你穿得时髦吗?他看上去可真的不错呢。”
  我想了想自己的红色内衣,然后转动车钥匙,发动了引擎。
  三个小时后,火车载着我的车行驶在兴登堡大坝上。铁路两侧都是波光粼粼的水面,阳光照进车子的天窗,我很高兴决定不回汉堡,而是来到了叙尔特岛。
  而且还有延斯。
  我从记事起就认识他了。他家每年都会到我们的邻居艾尔娜家度假。我们的暑假里总少不了延斯和他的姐姐梅珂,当然还有他们的父母汉娜和克劳斯。
  十年前,艾尔娜决定卖掉房子,搬到丹麦的儿子那里去住。那年正好汉娜和克劳斯双双退休,于是艾尔娜就问他俩要不要买。两个人当时就拍板买下了房子,从那时起,他们就成了我们的邻居。这件事让我们大家都感到很兴奋,也让艾尔娜的离去变得不是那么难受。
  延斯和梅珂一直都住在柏林,延斯在银行上班,梅珂是位医生,两个人都成了家。我们偶尔会见个面,不过,通过父母,我们总是很了解对方的现状。
  我一直在想最后一次见到延斯是在什么时候。两年前他四十岁,邀请贝恩特和我参加他的生日聚会,但我们不得不婉言谢绝,因为我当时正在参加书展,而贝恩特本来就没兴趣去柏林待一天。所以我只和延斯通了电话。
  上次见面是去年夏天。克劳斯过六十五岁大寿,所有人都赶来为他庆生。
  那是次很棒的生日宴会。只是到了晚上十点的时候,贝恩特就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不得不上床睡觉,而延斯的妻子希尔克则醉醺醺地跟我弟弟调情。当格奥尔格礼貌地谢绝了她的请求之后,她就开始闹事,于是延斯开车送她回家。一个小时后,他一脸尴尬地回到宴会上,向大家道歉。
  “你们知道吗,她平时从来不喝酒,酒量太小了。”
  格奥尔格笑着耸了耸肩膀。
  伊内丝先是看了看延斯,然后小声地在我耳边说:“像他这样的好男人,怎么会娶了这么一个干巴巴的傻婆娘?”
  我摇了摇头,朝延斯走过去:“来吧,咱们跳舞去,别激动,贝恩特喝酒喝到失去意识,我也不觉得很好笑。”
  我们一直庆祝到凌晨四点,那可真是一次美妙的宴会。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当我赶到父母家的时候,妈妈正站在房前的花园里和汉娜聊天。
  看见我走下车,她俩一起迎上来。妈妈第一个走到我面前,紧紧抱住我。
  “你可真准时啊,咖啡已经煮好了,爸爸在后花园里。”
  汉娜也张开双臂抱了抱我。
  “孩子,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今天晚上延斯可要好好地把你喂饱,我已经告诉过他你今天要回来。这会儿他和克劳斯正在建材市场,不过他们今天就会完工。我让他回头来接你。”
  我好不容易才从她们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深深地喘了口气。
  “谢谢,汉娜。太好了,告诉他,他什么时间来接我都行。”
  汉娜朝我们挥挥手,然后跨过矮栅栏,走回自家花园。
  喝咖啡的时候,我向父母解释了有关离婚财产分割的规定,此外还讲了整个会面的经过,以及我在汉堡的新家和我的新生活。
  听到一切都走上了正轨,没什么值得他们太担心的事情,二老这才放下心来。
  “你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爸爸说,“虽然我从没想到贝恩特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过事已至此,也没法改变。可是想一想,这小子先是靠你出钱供他上大学、买房子,一旦达到目的,就跑去找其他女人,而且还是带着两个孩子的女人。”
  妈妈点点头。
  “我真为孩子们感到难过,她们对这事是怎么说的?”
  “在卡罗拉的生日之后,我既没有见过她们,也没跟她们说过话。她们也没给我打过电话。”
  爸爸摇摇头。
  “真是令人恶心。这俩人大概是给孩子们讲了什么。不,不,我可不想听这种烂事儿。”
  妈妈看着我。
  “你打算就这样出去吗?要不要换身衣服?你现在看起来挺时尚的,那就别换了。延斯肯定很快就要到了,梳梳头,喷点香水就好了。”
  我把咖啡一饮而尽,站起身来。
  “我现在就去,我上楼去了。”
  当我站在浴室里补口红的时候,听见花园门“咔哒”一声,接着就听见延斯和我父母说话的声音。我忍不住微微一笑,同时赶紧把口红从露出的门牙前移开。
  每当我想到延斯,眼前总会浮现出他八岁时的样子,穿着那件小小的蓝白条纹泳裤,金黄色的头发,晒得黝黑的身体。
  爱蒂特开口说道:夏洛特回答。我朝镜子里的自己点点头,然后朝花园走去。
  延斯和我的父母坐在沙滩椅里。看到我,他连忙站起身朝我走过来。
  他看上去气色不错,身材高大修长,留着短发,如今已是灰发多过了金发。他朝我微笑着,俯下身亲吻着我的双颊。
  “真是好久没见了。你看起来棒极了,克里斯蒂娜,短发很适合你,口红也不错。”
  我把他的身体紧紧抱了一下。
  “我也很高兴,的确是很久没见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吗?到哪里去?”
  延斯从牛仔裤口袋里翻出汽车钥匙。
  “我在西风高地的‘路边小栈’餐厅订了一张桌子,那里一直都是这附近最好的意大利餐厅。”
  他转过身,冲着我的父母喊道:“我会把她喂饱的,而且还会送她回来。你们就放心吧。”
  “我们放心,我们放心。”
  爸爸站起来,拿起一个浇水壶。
  “记得规规矩矩的,别吵别闹,也别弄脏东西。”
  “我们会努力的。”
  我冲父母抛了个飞吻。
  “回头见。”
  坐在车里,延斯跟我讲起上个星期他是怎样和他父亲一道装好新的暖气系统,然后又把地下室里的暖气设备间修葺一新。既然已经动了手,于是他们连带把地下室的其他部分也都重修了一遍。
  讲起他那个做事拖泥带水的爸爸,延斯既充满深情,又幽默诙谐。他爸爸自称什么事情都比别人懂得多,但无论做什么都会出错。我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反正他非常自豪地四下打量了一下,然后说:‘咱们可真是干得不赖,大家一定能看得出我年轻时是学过手工活儿的。’克里斯蒂娜,我爸爸在师范学校念书的时候,曾经在一家果园打过两个星期的短工,后来那园子就失火烧掉了。”
  我们的车停在餐厅前的停车场上。延斯从侧面看着我,迅速地把我这一侧的遮阳板拉下来。他晃了晃脑袋,示意了一下我的脸,然后又指了指遮阳板上的内视镜。
  “在我的记忆里,你以前的化妆技术要比现在好一些嘛。”
  我看见了自己的眼睛,眼眶四周的睫毛膏已经被弄花了。
  “唉哟,”我忍不住又笑了起来,“那位造型师塔比娅可从来没说过这个。”
  我试着睁大双眼补妆。延斯下了车,绕过车头,用夸张的殷勤姿态拉开了我这边的车门。
  “请下车,熊猫女士,我们去吃几片竹叶,然后再喝上一桶红葡萄酒。”
  走进餐厅大门,迎面扑来一阵喧闹的声音,还有混合着大蒜和奶酪的香气。
  一位看上去心情不错的侍应生带着我们走到玻璃温室区的一张餐桌旁,这里的噪声和温度还都可以忍受。
  我们一边喝着起泡酒,一边点菜,同时还谈论着我们的父母,谈论着梅珂、格奥尔格和伊内丝。
  在温馨的氛围中,外面是大海,对面是延斯,我的精神完全放松下来。我几乎忘了,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我还和贝恩特及汉斯—赫尔曼在为钱而争吵。
  延斯好像读到了我脑子里的想法,他盯着我问道:“你妈妈刚才跟我说,今天早上你和贝恩特把财产的事情谈妥了。现在都没问题了吧?”
  “我希望吧,老实说,他们在谈的时候,我没有特别留意听。我痛恨这类事情,再加上贝恩特……”
  我简要地讲了会面的经过和结果。
  延斯认真地听着,时不时根据他从事银行业务的经验给出一些看法和解释。
  当葡萄酒和前餐送到桌上的时候,我已经把过去几个月所发生的事情简短地讲述了一遍。
  他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
  “你现在还好吗?”
  我琢磨着该怎样回答。
  “我不知道。有的时候我觉得一切都好,在汉堡有了新家,周围的人对我都很好,夏天才刚刚开始。可是半个小时之后,当我孤身一人坐在阳台上的时候,突然会感到无比凄凉和痛苦。我不敢去想贝恩特和安琪,一想到他们我就心如刀绞。我怀念以前熟悉的生活。
  “我和客户的业务会谈要到三个星期之后才开始,在此之前,我还过不上正常的生活,而且有太多的时间胡思乱想。”
  延斯摸了一下我的手。
  “你已经做到这么多了。好好享受这三个星期的时间吧,利用它来适应新的生活,给自己一点时间。其他人需要好几年的时间,才能在经历这样的离婚后重新找回自己,而你只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就做到了。”
  “我也一直在跟自己这么说,不过还是会感到很受伤。”
  “我不是特别了解贝恩特,过去这几年,他只跟你回来过几次。可是不管怎么说,我从来没有感觉到你俩之间有过轰轰烈烈的爱情。我也不觉得他真的适合你。”
  我看着延斯,思索着。真有意思,贝恩特和我共同生活了十二年,从来没人问过我那是不是轰轰烈烈的爱情,从来没人批评过贝恩特。现在倒好,每个人都说他们早就知道了。
  还没等我回答,主菜和第二瓶葡萄酒就端上来了。
  延斯举起酒杯。
  “为你干一杯。我知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干杯,克里斯蒂娜,你从来没有打扮得像今天这么漂亮。”
  他的目光里有些东西刺激到了我的神经。
  “谢谢,延斯,现在我想聊点其他的。你还好吗?”
  他喝了一口,把杯子放下。
  “我又能怎么样呢?一切都按部就班。孩子们还都不错,已经进入了青春期,还可以忍受吧,我的工作也还行,和希尔克嘛,怎么说呢,一般吧。她不是个容易相处的人,我已经习惯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俩的关系经常会很紧张,但很快就又正常了,变得很好。总之,要看那位仁慈的女士心情如何。眼下又到了紧张的阶段,我很高兴能够躲出来一个星期。明天晚上我会回去,然后两个人之间会有些争吵,不过接下来大家就会装作一切正常。该怎样就怎样吧。”
  “你的意思是?”
  “婚姻生活嘛,每天都是这么乱七八糟的。举个例子吧:希尔克想在十二月份去滑雪,到瑞士的某个地方,我俩的朋友也要去那儿。可是我已经在银行工作十五年了,十二月份是银行忙着做年度决算的时候,没有哪位部门主管可以在这个时候休假的。已经这么多年了,她应该很清楚这些。可是,她仍然预订了机票和旅馆,而且还没有退票保险。于是我就建议她找个朋友一起去。
  “她虽然也这么做了,但是回来的时候却一肚子怨气,因为据她说这是一次糟糕透顶的假期。十四天后,朋友们给我看度假时拍的照片。每张照片上都有我的那位夫人,无论是在雪地里,还是在酒馆里,都是兴高采烈的样子。
  “接下来她对我冷言冷语,不理不睬,一直持续到一月份,因为她说我没有考虑到她的感受。日常的小事也是这样,要我围着她的指挥棒转,否则她就要惩罚我。”
  “听起来真可怕。”
  “我从来不去细想,其实我也不想跟别人聊这些事情,咬牙挺过去就好了。说不定哪天我会走运,希尔克爱上了别人,一个能给她一切并且想独占她的男人。”
  说到最后一句,他轻声地笑了起来。
  “我会马上开车把她送过去。”
  “延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个样子了?”
  “哎呀,很久了。好了,不谈婚姻的琐事了。现在我们只谈地下室暖气、同性恋发型师和熊猫。还有,我会把车子停在这里,所以咱俩敞开酒量喝,吃完饭可以沿着海边走到西风高地的出租车扬招点。你觉得怎么样?”
  他是那么讨人喜欢,而且幽默风趣。我喜欢和他在一起。
  我们终于换了话题。谈起童年时代一起度过的那些夏天,我们总能找到新的话题。我俩轮流讲述着曾经做过的那些傻事,不时放声大笑,延斯甚至笑得被酒呛到。
  我想起来,他姐姐梅珂小时候笨得要命。
  “你还记得那次双层床的闹剧吗?”
  延斯想了想,开始笑起来。
  “你是指伊内丝和梅珂为了谁能睡在上铺而争吵的那次?”
  “是你妈妈汉娜引起的。伊内丝十岁生日的时候得到了这张床,于是想让梅珂陪她一起过夜。她很大方,于是就请客人梅珂睡上铺,也就是更舒服的那张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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