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向阳 日期:2014-08-24 10:59:30
一位怀揣诗人梦想的大学毕业生,在光怪陆离的小城南楚结识了一位家藏古鼎的女友,可古鼎却是麻烦和不幸的制造者。随着荒诞的蔓延,大学生对女友的爱恋最终消逝在对南楚的憎恨之中。小说以鼎为圆心,以南楚为半径,用颠覆传统的叙事手法,把读者引入一种变形的生活场景。作品透视大学生生活,灵魂始终处于失业状态的痛苦与迷茫,揭示出南楚鼎一样稳固的社会秩序中所隐藏的危机。
作者简介:
叶向阳,湖北赤壁人。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主要作品有:诗集《黎明的落日》;长篇小说《从未出城的人》;中篇小说《喜玛拉雅不在北京》、《世世代代》、《赋格》、《魔法时代》、《坐落在往事中的故乡》;短篇小说《背朝阳光的人》等。
目录:
序章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第四章第五章第六章第七章第八章第九章第十章第十一章尾声我来南楚,是因为一场无法割舍的爱情。那时候,我还是个头发像诗篇一样飘拂不定的大学生,而大学生与爱情是最容易画上等号的。尽管我有天性和青春使然的种种浪漫与激情,但最初来到南楚,我并没有料到会有一段产生于此的爱情在我身上发生。换句话说,我不可能在一件带有偶然性质的事情上,藏着什么蓄谋已久的动机。谁会相信,一名堂堂华中大学的大学生,会在南楚这个弹丸之地,与一位当地少女谈上一段决定把根留下的爱情?当初我来南楚,是因为学校为我们安排实习活动的原因所致。说起实习,这多少让人觉得有点唐突。据我所知,学校并未大规模组织过学生实习,至少在我四年将满的大学经历中不曾多见。原因很简单,像我们华中大学的毕业生,既不存在于组织而言分配不出去的整体困难;也不存在于个人来说拿不下来的具体工作。名牌大学,总有名牌大学的实力和效应,想不服都不行。不然,谁会悬梁刺股、焚膏继晷发奋苦读,为夺得全县第一、全市第一和全省第一而付出百倍努力?顺便告诉你们,当年高考,我是全市文科状元。用宣传过我的报纸来讲,我前途无量,水击三千。但是,现实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这可能是句拖着哲学尾巴的老话,但它具有让我们必须面对的新意。情况发生了来自就业压力的变化,这种变化就像闪电一样让人猝不及防。仿佛一夜之间,大学毕业生分配不出去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难道国民的整体素质,已经达到了不需要大学生的程度?难道那些出入需要登记的大机关,人人都是硕士、博士?不是,当然不是。那是什么原因呢?答案可能是一条鱼,也可能是一只老鼠,但它们早已被天性所不能容忍的猫给叼走了。如果说猫也是一个人的话,那么猫又是谁呢?当今这个社会,很多事情是解释不清的,就像很多事情连上帝也装着稀里糊涂一样。不管怎么说,风云突变,就业形势非常严峻。学校突然为我们联系实习单位,既是一种信号,也是一种趋势。它说明,大学生再也不是香饽饽了。2你要问我愿意在哪里实习,那当然是省城。同学们早有形象的比喻:北京是天堂,省城是殿堂,地市是厅堂,县城是澡堂。问题是:天堂已经超编,殿堂也已满员,厅堂亦拥挤不堪,只有澡堂还有进人的空间。但是,谁愿去县城?同学们都这样说:北京不敢奢谈,但省城是要争取的。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作百分之百的努力!特别是我们这些从乡镇考进省城的大学生。还是那句拖着哲学尾巴的老话:现实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如果砍掉这句话的哲学尾巴,换成赤裸裸的大白话,那就是:现实是残酷的!不能小看县城的实习单位。找不到实习单位就等于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工作就等于找不到饭碗。当然,情况也不完全像我想象的那么恐怖。一些像我一样既没关系、又无门路,但却能举重若轻的同学,解嘲一样解释着我们面对的现状: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处处不留人,去当个体户。他们还说,工作可以慢慢找,今天找不到,明天找;明天找不到,后天找。实在找不到,我们还可以等待戈多。他们坚信,堂堂华中大学的大学生,还怕找不到一个日后不让肚子挨饿的饭碗?如果我们找不到饭碗,那么其他学校毕业的大学生,恐怕连筷子也找不到了。如果你要问我愿意和谁一起实习,那当然是桑雪。桑雪与我不仅是公开的恋人,而且还是偷吃了禁果的情侣。说是偷吃禁果,实际上并没那么神秘。这种事在我们学校,就像在水果摊上买个梨吃那么简单。我这么说,你也许会心有存疑:那时的大学生,做爱已经像做作业一样司空见惯?事实似乎的确如此。针对这种现象,一位社会学家曾到我们学校做过一次关于“大学生与性”的调研。我记得,他一针见血地问我:“你和女同学发生过性关系吗?”我笑着点了点头。好像他问的,不是我和女同学发没发生过性关系,而是我晚上睡觉盖没盖被子。我的坦然让这位社会学家有些不解:“你这样做,不怕造成什么不良后果?”我反问道:“什么不良后果?”社会学家一脸茫然:“就算没有什么不良的社会后果,也有对你自己来说不良的个人后果。比喻说,女生怀孕了怎么办?”我笑着对他说:“这个答案,你最好自己到珞桂山上去找。”果然,这位社会学家不辞辛劳,在我们校园内的珞桂山上找到了六十四个避孕套。这就等于说,他找到了我所暗示的、为什么女生不会怀孕的答案。后来,这位社会学家写了一篇论文,标题就叫《六十四个避孕套说明了什么》。用成立的话来说,桑雪是我“定了性”的女朋友。桑雪有很多公认的优点,比喻说艳压群芳的漂亮,不逊于省级电视台播音员的普通话,还有无私自通的表演天赋。这些优点拼在一起,使她成了不仅是我们系、而且是全校举办任何文艺活动不可或缺的首选人物。除了这些公认的优点,桑雪还有我私下品味的独特之处:丰满。尽管在一些男生看来,这并不算什么优点,甚至一些欣赏骨感的男生还会认为,这恰恰是她让人感到遗憾的地方。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喜欢丰满一点的女生。也许你会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既然这样,也就没有必要与你讨论骨感与丰满的问题了。况且,我们所面对的问题,并不是骨感与丰满的问题,而是饭碗与筷子的问题。我去樱园找桑雪。我在已经凋零的樱花大道上走着。樱花开放的时间总是那么短暂,以致我对它的回忆总也无法得以从容和长久。即使风和日丽,樱花也只能在树上笑上那么十来天。如果遇到刮风下雨,那么它的一生也就只有三五天的时间。而且在这三五天的时间里,它在树上不是笑,而是哭。如此说来,对于樱花而言,最悲哀的莫过于凄风苦雨了。我由此想到人,人又何尝不盼望风和日丽呢?人又何尝不惧怕凄风苦雨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什么原因,我变得有些多愁善感了。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身手矫健的阳光莅临樱园,就像在做随心所欲的自由体操。我本以为这是个好兆头,可以顺利找到来过多次都未晤面的桑雪。桑雪同寝室有个女生,正独自一人织着毛衣。她一边织,一边望着窗外樱树枝头叫个不停的小鸟,仿佛要把鸟的叫声也织进毛衣里去。鸟的叫声越来越大,仿佛在说:你看我干什么?你为什么织毛衣?你为什么不读书?如果鸟真是这么在问,那也没错。可问题是,你再怎么用心读书,也没有随便就能找到工作的锦绣前程。看来,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鸟的叫声很动听,但鸟没有思想。我想,这也是鸟之所以是鸟的原因。“你好!”我问候道。女生很有礼貌地站起来,把织着的毛衣放在临窗的桌子上:“你好!找桑雪吧?”恕我直言,这个女生长得很丑,即使把我对她所有的好感加在一起,也不能改变我的这种看法。我想,这大概也是她坐在寝室里织毛衣的原因。现在,男生和女生都在忙着谈恋爱,好像恋爱也是一种职业,不仅可以从中拿到工资,还可以从中得到慰藉。也许你认为,我的看法既片面又肤浅,但那位社会学家经过深思熟虑所写的文章,正好印证了我的这种观点:现在的大学生,的确存在着用爱情替代学业、甚至是用性爱替代信仰的问题。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这位社会学家在他的文章中强调:在正视这一现象的同时,我们必须从这一现象的反面,分析这一现象的深层原因。深层原因是什么呢?“是的。”我说,“她哪里去了?”虽说我很想知道桑雪的去处,但我还是担心从她嘴里听到那个可怕的地名。越怕鬼,越有鬼。果然,她还是说出了那个令我不安的地名:“电视台招待所。”看来,桑雪想当演员的梦想,已在归于她的天赋和属于她的机遇中成为现实。实际上,我早就听到了由传闻变成现实的消息,桑雪将在一部名为《毕业歌》的电视剧中饰演一名女大学生。尽管桑雪所饰的只是个配角,戏份不多,但桑雪因此名震校园却是毋庸置疑的事情。现在,从教授中皓首穷经产生一名院士,也不会在同学中引起什么反响;而从学生中冒出一个歪打正着的演员,却像口香糖一样可以让同学们津津乐道,久嚼不厌。我下意识地朝桑雪的铺位看去。从前放录音机的位置,现在放着一袋开封后还没吃完的巧克力。据说初次试镜之后,导演对桑雪提出了应该更加丰满一点的希望。导演说,这更能接近角色甘愿堕落的个性和本质。堕不堕落,与胖瘦有关吗?难道一个人的堕落,还需要用重量来起下坠的作用吗?我不知道这是剧本的要求,还是导演的特意安排。我也不知道导演是要桑雪在剧中堕落,还是在现实中堕落。我更不知道,导演喜欢丰满的女生,是不是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演艺圈的事我虽不甚明了,但一些流传开来的笑话,足以证明并不是什么深不可测的秘密。成立早就对我说过,女演员和男导演的合同,都是在床上签的。如此说来,我来找桑雪完全是个自欺欺人的错误。桑雪会和我一起去南楚那个弹丸之地实习吗?能在影视剧中展示形象的桑雪,还怕找不到前程似锦的工作?漫说留在省城,就是挥师京城,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3到达南楚的当天晚上,我几乎整整一夜没睡,这与连袜子也没脱的成立正好相反。那天晚上,成立与我谈了几句初来乍到的感受之后,便用一路高歌猛进的呼噜告诉我,他睡得比梦还香。成立这小子在学校就嗜睡如癖。特别是早晨,你在食堂永远找不到他的影子。每当我拍拍他那基围虾一样蜷缩在被子里的身躯,提醒他该起床的时候,他总是很不高兴地吼道:“吵什么?吵?我正做梦哩!”我说:“做什么梦?抱着女生干那事的梦吧?是不是又遗精了?”当我伸手去掀他那留有不明遗迹的被子时,他就捂着被子死死不放。我拿着餐具出门的时候,他会说:“帮我带两个馒头回来,方便的话,还带点咸菜。”我在食堂吃完早餐,把馒头和咸菜带回宿舍的时候,成立往往拖着拖鞋,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拿着挤了牙膏的牙刷,肩上搭着一条毛巾,朝漱洗间走去。我说:“起来啦?”他总是用惺忪的眼神一笑,然后说:“睡累了,起来休息一会儿!”睡累了,起来休息一会儿!这是成立惊世骇俗的格言。当我们背着书包去上课,问他什么时候走的时候,他会不屑一顾地说:“你看你们,你看你们,已经堕落到了热爱学习的地步!”成立也有睡不着的时候。成立睡不着的时候就抽烟。成立在宿舍里抽烟,就像老师在课堂上用粉笔一样天经地义。睡不着的成立把枕头垫在背后,一边抽着劣质香烟,一边谈论校园里令他过目不忘的女生。成立的眼睛不是为黑板而生的,而是为窥视漂亮女生所长的。成立唯一遗憾的是,他的眼睛不是照相机,没有储藏功能。如若不然,他就可以把那些像镢头一样从人群中挖出来的美女,一个一个从眼睛里抠出来,让我们大饱眼福。不过话又说回来,说起漂亮女生,我们男生个个都是各有所长的色鬼。如此说来,在成立睡不着的晚上,他所带给我们的并不是失眠,而是我们天性中对女生的好奇和幻想。我在南楚第一个晚上无法入睡的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但有一点却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那就是成立的袜子。何其臭的袜子,何其臭的脚!这是那天晚上睡不着时,被我当作诗来反复吟咏的两句话。以前在学校,成立的袜子也臭不可闻,但还不至于臭到让我通宵难眠的地步。当然,那天晚上我并非连眼睛也没眨。早晨四点多钟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一阵雄鸡破晓的啼鸣,虽说那是一种久违的声音,它唤醒了我对故乡小镇的回忆,但我还是依稀睡去了。在依稀睡去之后,我做了一个梦。我莫名其妙地梦到了一个鼎。你说,我怎么会梦到一个鼎呢?怪了!第二天上午,为驱赶睡意,我上了报社顶楼的平台。南楚报社号称南楚第一高楼。在平台上,我看到还有一座仅次于南楚报社的高楼,如果加上避雷针,它比南楚报社还要高。高楼胸脯上的红十字告诉我,那是南楚医院。环视整个南楚县城之后,我感到有什么不对。是太阳,是太阳的方位不对。此刻九点多钟,这个时候的太阳,应该给人蒸蒸日上的感觉。而此时的太阳,却给人款款西沉的印象。回到编辑室,我怎么也找不着北。难道是没有休息好的原因?我去要闻部找成立,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他。成立难以置信,当即随我上了平台。成立围着平台观察一圈,然后感叹道:“怪!真怪!太阳东起西落,怎么在南楚成了西起东落?”成立正好带着那块他父亲留给他的、有点特别的手表,那块表的表链上镶嵌着指南针。成立的父亲毕业于地质大学,早年在大西北地质勘探队工作,就靠这个指南针来辨别方位。成立的父亲并不喜欢地质工作,他曾经编过一首打油诗:地质队,活受罪。吃凉馍,喝凉水,练了一双兔子腿!事实上,成立的父亲并没练就一双兔子腿。他在事业上最初没有什么建树和最终死在沙漠里,便是最好的说明。据成立说,他父亲的死,与缺乏耐力和没有带足饮用水有关。没有耐力,当然是没有练就一双兔子腿的原因;而没有带足饮用水,则是天性中有些懒惰的结果。如果说成立还有什么缺点是继承了他父亲的衣钵,我以为,那便是他父亲因没有带足饮用水而自毙于沙漠的懒惰。也许因为懒惰,也许因为辛苦,成立的父亲决计不让儿子步其后尘,所以,上大学时,成立在父亲的指点下,选择了汉语言文学专业。懒人往往是聪明的。勤能补拙、笨鸟先飞之类的话,在他们看来是可笑的。成立便是这样的人。虽说嗜睡如癖,并且经常讽刺我们堕落到了热爱学习的地步,但成立在班上,成绩从未列在十名之外。如果成立稍稍勤奋那么一点点,哪怕是每个星期按时起一两次床,他的成绩一定会名列三甲。但成立对自己在班上的排名非常满足,他不认为通过勤奋的作用位居三甲,比他现在悠哉游哉名列前十更能获得一种心灵上的平衡和满足。成立说过:对我来说,高中的成绩与大学的成绩正好相反。高中是由分数来决定我这个人;而大学则是由我这个人来决定分数。如果说高中生是分数的奴隶的话,那么大学生就应该是分数的主人。然而,聪明总是有限的,因为我们未知的东西实在太多。比喻现在,不停转动身子、死死盯着指南针的成立,脸上的表情就是无穷无尽的惶惑。“怎么回事?”成立先由左向右转动,接着又由右向左转动,“怎么回事?”成立最后站定,说,“指南针怎么失灵了?”“指南针失灵了?”我上前一看,果然,本该灵敏无比的指南针,此刻像一个细小的金属尸体,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这到底怎么回事?在一筹莫展的现实面前,成立谈到了父亲曾经传授给他的知识。成立认为,南楚的地表,或者说南楚的地下,可能有一种奇特的磁场。不然,指南针不会毫无根据地失灵。不管怎么说,这是一种奇怪现象,非常奇怪的现象。作为初来乍到的外地人,我们带着疑惑去问土生土长的撖主编。对于我们的疑惑,撖主编就像回答小学生一样:“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们只要翻一翻《十万个为什么》就知道了。”撖主编的回答,当然不能令我们信服。再说,我们也不是小学生,我们可是堂堂华中大学的名牌大学生。我和成立的目光,死死盯着撖主编。撖主编就像发现外星人一样,反而死死盯着我们。他最后说:“这个问题,太简单了。南楚街上的每一个行人都能回答你们。”既然每一个行人都能回答我们,那就到大街上去找答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