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燕鸣 日期:2014-08-24 11:19:29
这是一部反映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老汉口人情风貌、历史烟云的小说。小说笔触细腻,情感诚挚温润,整部作品如一扇展开的屏风,将民国时期各类汉口女子的爱情生活和沧桑往事渐次呈现在读者面前:楚剧名伶黎曼姝与沈季均坎坷而富于戏剧性的半生缘;暗恋陈怀民,被他的英勇撞击所感动,最后走向革命道路的富家小姐白梅生;老姑娘葛英素不辞辛苦,千里迢迢从上海来到抗战初期的汉口,走的却是一条从爱的追寻到爱的幻灭之路……这些女人往往有一颗不甘沉沦的心,要么果敢,要么纯真,要么就有书卷气,在民族危亡的时刻,敢于同命运抗争,走自己的路。由这些女人的故事,也编织出一幅立体的老汉口世态风情图景。
目录:
汉口的风花雪月
第一章 蝴蝶杯
第二章 白梅生的初恋
第三章 在柳枝巷
第四章 徽香梦
第五章 夏家客栈的女人
第六章 杜文丽小姐
第七章 鸳鸯锦
百年之约汉口的风花雪月 那个穿碎花旗袍的女人,款款向我走来……她是沈锦琳,还是阿秀呢?
外婆眯缝着眼:在轻轻地低喃着。
自病后,外婆一直恍恍惚惚的,说自己时常跟过去的老姐妹们见面。还催我去瞧瞧昌年里的老房子。我告诉她房子还在,政府答应要保存下来。她便要我带她去看看,见见那些旧时的朋友。我想她是病糊涂了,便告之,您要我打听的阿秀、沈锦琳和戚太太都不在了,只有阿秀的儿子还住在那里,已六十多岁了,但问起当年的事,他一概不知,还说他姆妈前两年就走了。外婆听了,嘴唇便有些抖动,好半天缓不过神来。
我趁机道,您以前提起她们总是只言片语的,不如现在就讲给我听听吧。
外婆沉默片刻,眼神幽远地望着流淌不尽的江水,像是在喃喃自语:老汉口的故事是说不完,道不尽的,就像落在长江上的片片霞影,水流逝了,光还在闪动呢。
我不由凑近了身子,此前已查过一些资料,旧时的汉口,特别是二三十年代,被誉为是“东方的芝加哥”,租界一带的繁华几乎可与上海媲美。体现之处,除了那阜盛的市景,洋气的高楼,便是街上那些千姿百态的女人们,她们总是一个时代活动的风景。
外婆听了微微一笑,她手里摇着一把旧蒲扇,慢悠悠地,凝望着天边的几朵晚霞出神。早年读过书的外婆显得文雅而贤淑,即使在病中也拾掇得干干净净的,举足投足之间也带着几分旧时的做派,动作轻柔,言语谦和,她说汉口老租界的人都有这个味道。
此时,我记忆中的一个片断定格在十年前那个初秋的下午,外婆坐在江边姨妈家的阳台上,开始向我娓娓讲述那些陈年旧事,霞光投在她消瘦的脸颊上,像是涂上一层薄薄的油彩,生动而迷离,连她脸上的皱纹也像被抚平了,那一刻的外婆恍若一个少女。
夕阳至屋顶后,渐渐地晕染开来,天色苍茫,外婆的低喃却未停息,她似乎又回到三四十年代的汉口,与女友们重演着那一段段浪漫的传奇。
我端详着外婆年轻时的照片,眼前浮现出一个个女人的倩影,亦真亦幻,如影随形。沉醉间,我好像也走进了那个年代,身着时兴的花绸旗袍,徜徉在繁华的歆生路上,瞧见悦新昌绸缎店橱窗里那些漂亮的花布,便忍不住走进去,在眼花缭乱的布匹堆里挑上半天。也会拐进茂记皮鞋店里,试穿几双新款的皮鞋。然后走进国货公司里转上一阵,在化妆柜里买一瓶雅霜‘,或是一瓶明星香水。当然,我不会忘了去阿秀的潘记理发店打理头发,再约女友沈锦琳一起至天生戏院,,去观看黎美人的新戏《蝴蝶杯》。也有可能,遇见某个心仪的男士,羞涩间,已被他邀请到璇宫的西餐厅里,品着一杯醇美的咖啡,彼此便开始含蓄的试探,两颗心也在氤氲的香气中渐渐地靠近。然后,与他一起步人舞厅,度过一段浪漫美好的时光……我想,此时每个女人都在延续着自己心中的情节,愿它长一点,再长一点。
这是一幅旧汉口的泛黄画卷,她是由一个个美丽女子为主角的,也许是黎曼姝,杜文丽……也许就是我的外婆。当然,这更是许多女子心中的一个梦境。一直到今天,这个梦境还在继续。
我希望是她们中的某一个,她们也是我自己。
三十年代的汉口法租界,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里弄,叫昌年里,这里地处繁华,却闹中取静。楚戏各角黎曼姝就幽居于此。
这天是黎曼姝的生日,恰逢天声戏院演出《蝴蝶杯》,楚戏班主老钱特地上门请她观看。曼妹曾是戏班子的当家花旦,人称黎美人。扮演《蝴蝶杯》里的胡凤莲曾迷倒过不少观众。汪局长就是她的铁杆戏迷。遇到高兴时,还让她唱上几句“蝴蝶杯传家宝千金难买,将美酒斟杯内彩蝶飞来……”然而这样的时日毕竟不多,曼姝也在闲散中慢慢淡去了一些念想。现在老钱亲自上门,又赶在这个日子,像是特为她庆贺似的,自然令她感动。
老钱向曼姝诉苦,说现在排一场戏真不容易,旦角青黄不接,像她黎美人那样的台缘,已经不可能了。言下之意是希望她再次登台。曼姝说两年没调嗓子,早唱不出来了。老钱只有苦笑。临走时,老钱又冷不丁地抖出沈三少爷回来的消息,曼姝一听,脸色陡然就白了。
“他在问你呢。”老钱脸上挂着隐晦的笑,“我就说一…你也难,几头在逼,只有嫁了。”
曼姝的嘴角翕动了一下,还是闭住了口。老钱似乎也找不出适当的话安慰她,摇着头出了门。
送走了老钱,曼姝就回到藤椅上呆坐着。午后的阳光通过天井斜射到泛黄的墙壁上,也给她身上撒下些细碎的光。曼姝感到有些燥,平时她是不怕热的,这房子虽说旧,却也冬暖夏凉。现在她却有点受不住了,拿起芭蕉扇哗哗地扇着。这一来,心里的隐忧也跟着热气一起往外冒,在她头上打着旋。沈季昀回来了,这本是她盼望的,可她却做了汪局长的姨太太,他会怎么想她?心里忐忑着,就有些害怕见到他了。又觉得老钱今天来也不是偶然的,好长时间不排《蝴蝶杯》,怎么他一回来就演了呢?她开始犹豫不决,一时断不了是去的好,还是不去的好。
正愁眉不展时,黄妈抱着一撂晒过的衣服进来,又拿着一件一件地往柜子里挂,嘴上还在叨唠:“我说太太,买了这些衣报,就不见你穿过,倒是不怕生虫子。”曼姝以前唱戏时浓妆艳抹,现在清闲在家,倒是喜欢穿普通家常的衣服,觉得舒服自在。几件好一点的衣服总是挂着,也给黄妈多出点事,隔几时要拿出来见见太阳。瞧着黄妈正把那件冰蓝夹丝绸旗袍往里挂,就叫递过来。曼姝摊起旗袍看时,那银丝在花朵间熠熠闪动着,像是粼粼的湖光。她身段好,特别适合穿着旗袍。上次穿时,汪局长就瞧着赞不绝口。如果配上前日在茂记买的那双白色高跟鞋,效果可想而知。这下她的心思又勾起来了,不管怎样,人家亲自上门来请,她总得礼信到堂。何况她也想去听听戏,见见那些姐妹们哩。于是就起身穿戴起来。黄妈便问:“太太,你这是要出去呀?”曼姝也不吱声,直顾着梳妆打扮。黄妈还在唠叨:“姑爷要是来了,见你不在,又要说我了。”曼姝只得告诉她:“今天戏班子开演,老钱特地上门来请,我哪能不去呢?”黄妈拢了拢嘴,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曼姝在梳妆台前磨了一个多钟头,出门离开场不到二十分钟了。好在居住的里弄离天声戏院不远,坐上黄包车,不过几分钟就到了戏院门前。
从车上下来,挤挤攘攘地穿过那些叫卖零食的摊点,曼姝刚嘘了口气,却又站住了。只见一位头戴礼帽,穿灰色西装的男人站在戏院门口,正跟戏院老板说着话。那男人中等个子,和矮胖的戏院老板站在一起,就有点像一只鹤立在老母鸡身边的意思。他的五官不是很出色,但铺陈得恰到好处,浅浅的八字胡似乎是留洋的标记,配上那副散淡而温雅的表情,自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风流气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