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郁雯 日期:2014-08-24 11:22:23
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有一段时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我躺在黑黝黝的房间里,好像经历了一次无人知道的旅行,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去过了哪里。
一个来自纯洁世界的纯洁的男孩,当他睁开眼睛第一次接触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缕光线,他的父亲并没有在那一刻伸出欢迎的手。他的父亲的手,在忙于探索另一个女人的身体。等到他长到足够大的时候,他才会明白身体的叫嚷有时是可耻的。
作者简介:
郁雯,浙江杭州人诗人、演员。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曾主演过多部影视作品。8岁开始写诗,诗歌作品入选多种选本,2008年出版诗集《炙热的谜》(上海文艺出版社)。近年来涉及更多的文学创作,在小说与诗剧等方而积极探索一本书是其第一部长篇小说。
目录:
一、出逃
二、彩虹姨妈
三、亲爱的海棠,不要吓唬我
四、我要太阳
五、血液里吹过定向的风
六、彩虹姨妈的故事
七、镜子
八、他的呼唤是螺旋状的
九、彩虹姨妈的故事
十、无名人是谁
十一、父母的婚姻
十二、谁是小偷
十三、彩虹姨妈的故事
十四、思念的空房子
十五、彩虹姨妈的故事一、出逃
二、彩虹姨妈
三、亲爱的海棠,不要吓唬我
四、我要太阳
五、血液里吹过定向的风
六、彩虹姨妈的故事
七、镜子
八、他的呼唤是螺旋状的
九、彩虹姨妈的故事
十、无名人是谁
十一、父母的婚姻
十二、谁是小偷
十三、彩虹姨妈的故事
十四、思念的空房子
十五、彩虹姨妈的故事
十六、暧昧也是一种罪
十七、彩虹姨妈的故事
十八、所有的美都是忧伤的
十九、身体与灵魂的漫游我是早晨七点离开桂花城的。在这个早晨聆听到久违的鸟叫,我突然觉得这是我离开的时候了。我安静地整理着行囊,似乎无论带走什么都是多余的,没有切实的意义。我的脑袋转动得很慢,而我的行动却快得惊人,这样的迫切,远远在我的意料之外。白色的床单与隆起的白色枕头,这些日子里最贴近我的物什,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不气恼它们对我的无动于衷。周围人的称谓与相应的面容在我的眼前逐一闪现,我不认为我有责任与其中的任何一人告别,甚至不愿意惊动我的父母,他们还算年轻,可有些事情他们并未经历过,我不想狠心地让他们在此时与我一起分担我的恐惧与忧伤。
对街的早餐铺热火朝天地忙碌着,无法扑灭的暑热又开始一个劲地往上蹿,金黄色的油条在油锅里翻腾着,挥汗的大妈用筷子拨弄着油条,它们三三两两地结伴被捞起。排队的人们为了最近的目标,在平凡的早晨买来他们的食物,然后奔赴到属于他们的暂时的岗位,心里面总有一小块或者更大一块的空地,作为自留地,由他们自己耕种各色的植物、花卉与粮食,有人称这类空地为精神的园地。酷暑的煎熬已经开始,人们此刻的愿望直接又草率,现实催打与逼迫着人们走一条相似的象征意义上的正确的路。
我在恍惚中离开这个城市,这个城市里的一草一木,我以为太过熟悉,以至于懒得与它依依惜别。我必须要忘记,忘记在这里发生的一切,这很不容易。在挣扎中,有些影像反倒更加鲜明。我深深地吸一口气,想平缓这些日子以来越抽越紧的神经,我的睡眠不知已经丢失在哪里,哪里都让我不敢涉足找寻。我想,我不仅是丢失了睡眠,我单纯而美好的世界在瞬息间被泼上了黑墨,一片捉摸不透又无从捉摸的黑暗覆盖了我所有的知觉,我被阴影逐步吞噬,我的力量在不知不觉中丧失。可我,我只有二十五岁,按常理是个盛开的年龄,我的容颜在猝不及防的重击下憔悴,心灵的年轮正在与衰老作一场殊死搏斗,谁高谁低,一时半会儿还难见分晓。
出租车里开了很冷的空调,与外部的热形成了剧烈的反差,我没有力气开口让司机调高温度,我薄薄的短袖衣衫既抵挡不住热又抵挡不住寒,这不无道理,连跳动的心都不能够抵御火与冰的双重袭击,又何况是一件小小的单薄的衣衫?我看着窗外,窗外密密麻麻的人在穿行,那些在烈日下葱郁得过分的树木与鲜艳得过分的花朵,很恣意地招展着。这难道就是曾经充满于我心田的景物与景观吗?我爱的城市,我成长的城市,我流连不离的城市,如今,一切都虚幻得像一张拼凑的假照片。我知道我在排斥它、抗拒它甚至恨它。天啊!我客观的辨别力呢?我真诚的判断力呢?它们萎缩了,越来越轻,越来越淡,越来越远。
现在,我只看见一张脸,所有的脸都变成了同一张脸,这张脸上凝结着不变的笑容,如同一朵娇艳的花含羞的笑容。她就这样一成不变地笑着,她贴在车窗上,她浮动在树影中,她交织在洒落的阳光里,她踮脚飘过花丛,哦!她无处不在,她反复存在。她的笑容密密匝匝地包围着我,压迫着我,这种貌似温暖的笑容不断地叠加不断地旋转,让我禁不住打起了寒战。我用手挥舞着,走开,走开,不要缠着我,没有用,这个笑脸像在万花筒里一样被玻璃片无穷地复制着,以更加绝对的声势向我猛扑过来。我感到眩晕,脸色煞白,我怕我会倒下去,从此不再起来。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飘进飞机场的,一切是在下意识的支配下完成的。模糊中,有人与我打招呼,他肯定是认识我的人,我勉强地笑着,我懒得记起他的名字,懒得知道他是谁。我的笑容看上去是虚弱苍白的,我脸上有明显的阴影,他感觉到了这种笼罩,他决定脱离这类令人窒息的气场,他道别的时候,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就逃也似的弹出了我的视线。
我渴望尽快地离开,我甚至幻想有一只手臂能够抓住我,狠狠地把我拽出这个城市,无论这只手臂的主人是谁,我不关心也不在乎。什么让我落到这般田地,我幸福的光环遗落在哪里?我看见我的手正握着我的幸福呢,它美丽光洁得如同一块刚拆封的香肥皂,它的包装很奇妙,实际上也只是一块香肥皂。幸福是什么?是一块香肥皂吗?我糊涂了,是逃离的念头,还是我的倦怠烤糊了我的思维?我迷惑了,为了幸福这个词语。
这个城市的美好似乎已经被我榨干了,或许是这个城市榨干了我的美好。我很瘦,一年比一年瘦,我的瘦与我的体重无关,我看上去还是丰润实在的样子。可我感觉我很瘦,我的心在缩小,小到越来越装不下人与事,只能有个别人个别事可以侧身缓步探入我的心里,一旦进入,就很难出去,这也是对人对己的折磨。
夏天的速度真是飞快,它不容分说地来临,收割汗水如同吮吸甘露。春天转身时的媚笑还历历在目,我却快速地被拉入夏天的粗暴之中。我在这个城市里只显现过一种单调的固定的姿态,而且显现得很长久,已经没有什么新鲜感可言。只有自己知道,我变幻过好几回,如同稚嫩的竹笋贸然地向上生长,每向上增长一节就看到更广阔的世界,为此也付出更大的代价。这个城市与我相容相克,还因爱生恨,恨过又怜惜,怜惜又不甘。我离开的时候,它的挽留声轻若游丝,像有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我突然有了妥协的愿望,可我还是忍住了。
当飞机擦地而起的时候,我的心落了空。这并不陌生。空空的心是一种常态。
耳朵里全是嗡嗡的声音,可我却觉得是在_个无声的世界,四周没有人与各类事物。他们离得我那么远,我触摸不到他们,他们也靠近不了我。窗外是可见的缓缓拉远的纵横的城市、绿地与人家,一切在生存的轨道里求索,很正常的样子。飞机越飞越高,蓝天白云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它们悠闲舒展,并不费神关心别的事,只是蓝的蓝,白的白,纯粹得无情。
我的思维不停地跳动,我宁愿自己凋零在想象里,也不愿意在现实中沉沦。我们面对的一角有限的天地,却足以消耗尽我们的所有。我闭上眼睛想要休息一会儿,至少现在我应该可以放松心情,毕竟那个城市离得我远了,那个城市升腾起的不加收拾的鲜花的腐烂气息,也从我的鼻翼之间缓缓飘散。
身体里有一个点犯起酸来,剧烈地一动,又蔓延开来。那是委屈。委屈的阀门在此时打开,并有了汹涌之势。随之而来的附属物是身体里隐藏的清泉,它有倾泻时的芳名,叫“眼泪”。眼泪无法抑制地流淌下来,携带着这个夏天热烘烘的逼迫人的气息,携带着记忆里甜蜜的余温,携带着石头滚落陡峭的山坡时发出的锐利的尖叫。这声尖叫唤醒了一个事实,可怕的事实!
无法面对又不得不面对的事实。一个真得如此假的事实。如果是假的,该有多好!
她又出现了。那张跟随着我的凝结的笑脸,慢慢地拉远,显现出一个整体的清晰的形象。她是我儿时的玩伴,她是我青春期的同盟,她是助长我成长的最好的朋友,她叫海棠。
我不得不面对她,她浮现出来的那部分,她隐藏的那部分,她剧烈的爱与剧烈的撤退。真实又快速的素描。
海棠与我住得很近,我的父亲与她的母亲是同事,作为医生的他们,似乎很关心我们身体的成长,在这一点上表现出相同的务实。而对于精神的培养,却同样缺乏耐心,同样擅长避重就轻。
从很小的时候起,海棠就显得与众不同。她很不喜欢她父亲的职业,她父亲是一位男高音歌唱家,经常大白天在家里对着镜子练习,那高亢激越的声浪一阵阵地冲击着她的耳膜,海棠非但没有对此感受到兴趣,相反她感到烦躁与无法逾越的排斥。这种心理的形成与她的母亲不无关联。她母亲因为喜欢文艺嫁给了她的父亲,而婚姻生活又使得她出尔反尔,不久就认定唱歌算不得男人的一项技能,随着这份不屑情绪的蓬勃滋长,她的父亲与母亲离了婚。当她父亲搬运少量物什离开的时候,小海棠站在角落的阴影里,她没有任何表情,她不哭不闹,只是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从今往后,她坚定地相信是他父亲的歌唱事业毁了她的童年生活。因此,她恨她的父亲。
海棠比我大一岁,我们在同一所小学与中学上学。上初中以后,我们走得越来越近。有一条窄长细腻的巷子成为我们友谊的见证。这条巷子不是通往中学的唯一一条路,这条路其实比另外两条路更远,可我们喜欢这条巷子,这条巷子盛放着我们的喜悦、孤单与幼小的秘密。我们是被巷子深处的那棵木桐树迷住的,满树枝绽放的花朵,白色的喇叭形的花朵,小酒盅似的底部是淡紫色的着色。偏蓝的紫,睡在地上的样子如同跌落的梦,丝毫不觉狼狈,像是一声声美的叹息。我们当时仰头看着树上的花朵,低头又蹑足穿过地上的梦,生怕踏碎了翩飞的美。我在后面拉住海棠的手,我发现我们的手心里都渗出了汗粒,怎样的一份感动啊!我们共同体验的幻梦般的美的时间与空间。
这棵木桐树珍藏在我们的记忆里,成为我们相近的缘由。自从发现了这条巷子,我们每天上学放学的时候,总要去走一走。巷子里只住了一户人家,一棵木桐树。天天可见到木桐树,而那户人家却从来不曾见识过。有时,那户人家的木门会虚掩,木桐花会飘落几朵在门边,可从来没见到有人出没过。我们的好奇心,使得我们偶尔会倚着门向里窥探,那里面有一口井,井里有水还是干枯的树叶,不得而知。而里面袅袅地轻舞着的静,是如此清亮幽雅。除此之外,什么也没看见。我们只有放弃,与放弃同生的是对未来不可知事物的向往。秘密,因为悄声嘀咕着那部分隐藏的话语,而熠熠闪光。
那棵木桐树,在想象里,四季开着花。P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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