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赵 日期:2015-11-05 11:33:22
文笔*IN、台词*哏的京味女作家赵赵调侃了中国的山寨时尚,火爆犀利;更以细腻之笔呈现老中青三代人的种种感情模式,嬉笑怒骂,文采飞扬。同时这也是一本北漂族低成本生活指南,并有创业族变金领的实战攻略。
作者简介:
赵赵,作家,编剧。
作品:
小说
《内衣》
《动什么,别动感情》
《结婚进行曲》
散文集
《春暖花痴》
《命犯桃花》
《浪漫的浪》赵赵,作家,编剧。
作品:
小说
《内衣》
《动什么,别动感情》
《结婚进行曲》
散文集
《春暖花痴》
《命犯桃花》
《浪漫的浪》
《随喜》等
电视剧
《动什么,别动感情》
《结婚进行曲》
《我爱你,再见》
电影
《青春期》
目录:
一、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二、咱们!都是大尖果儿!
三、国产山寨时尚杂志
四、都在我的演技面前颤抖吧
五、公事儿私事儿无一漏网
六、谁再提和好谁是孙子
七、全是恐怖片
八、死也要死得highfashion高level
九、别当我不知道你们也一身假名牌
十、表演型人格都这样
十一、输什么不能输素质
十二、撕心裂肺,满地打滚儿,这才是爱情
十三、千万别玩儿相忘于江湖的范儿
十四、听从你的心,或者你的腿
十五、人人是狗仔,八八更健康一、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二、咱们!都是大尖果儿!
三、国产山寨时尚杂志
四、都在我的演技面前颤抖吧
五、公事儿私事儿无一漏网
六、谁再提和好谁是孙子
七、全是恐怖片
八、死也要死得highfashion高level
九、别当我不知道你们也一身假名牌
十、表演型人格都这样
十一、输什么不能输素质
十二、撕心裂肺,满地打滚儿,这才是爱情
十三、千万别玩儿相忘于江湖的范儿
十四、听从你的心,或者你的腿
十五、人人是狗仔,八八更健康
十六、浪漫一般都比较辛苦
十七、loser都愤怒
十八、不在场就输了
十九、走哪儿都能给人掀起人生最高的高潮
二十、这吃素的果然不是吃素的
二十一、您说纯情就纯情
二十二、我可不觉得我这样是贱
二十三、我不想把周围的朋友都混成恩人
二十四、我也想有新鲜生猛的感情
二十五、我可以把我最好的时候给你
可能是本命年的缘故,安老觉得心头一股无名火。也不敢冲谁发,只得自己闷着,闷得头疼。这些天陪万总东跑西颠地玩,可兹要说到正事,丫就腻腻歪歪顾左右而言他。安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据她所知,万总是可以做主的,包里就揣着合同。也没人跟她争这个刊号啊,前前后后谈了有两个月了吧,到底想怎么的呢?万总又特别喜欢肢体接触,没事就拉手,安本来一直自诩有轻度洁癖,现在知道都是扯,钱难挣屎难吃,该吃还得吃。
万总问安无名指上下戴着婚戒和订婚钻戒是啥意思,安介绍这在西方是常见戴法,万总就拉着手又打听了David一回,从国籍、工作、两人结婚的时间,一直问到为什么没小孩,安微躁:“Notyet,”耸耸肩,“Youknow,还没有。”跟别人那儿,她说完英语并不翻译,对万总的不厌其烦是拉开距离,想让他明白,他给她添麻烦了。
万总很明白:“我know我know,我是懂英语的——先干事业嘛。怪不得你身材保持得这么好,生了孩子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不骗你。不信?”他四下踅摸女的,安再一次抽回手,笑道:“这有什么不信的,您肯定有经验——您有妻子孩子,当然看得出来。”万总认真地纠正她:“我太太前年过世了。”“I’msorry?”安说。万总很大度,他已经走出来了,不知者不怪。“那您手里这个刊号?”安再次硬生生切入主题。
谁知万总拒绝聊这个,说工作没什么可聊的,工作太无聊了,还是接着聊时尚吧,只有生活态度特别时尚的人,才有可能合作出一本真正时尚的杂志,他问安觉得他还算时尚么。安想想,似乎是开玩笑道:“如果您能把T恤的领子放下来,会更时尚。”万总摸摸竖着的领子,并没听她的:“这你还真冤枉我了啊安!我这脖子紫外线过敏,一晒就巨疼,必须得竖着,挡光。”安还真没想到:“Ohreally?!”万总用指头点着她:“我就喜欢你这种直率的性格!”安莞尔一笑,万总又问:“是不是跟David学的?!”安把万总送回酒店,也跟着下了车,万总十分欢喜,往回推她:“哎呀你别下来了,赶紧回去吧。”“应该的。”安歪头一笑,熟女的妩媚如蜜,声音又像吃不到糖的小女孩,“这个刊号的合同,万总到底什么时候跟我签啊?”万总小腹一酥,压低声音搂她的肩,像在说什么情话:“咱都要面试编辑了,我哪能不跟你签呢。”安侧过身子,定定看着他问:“那什么时候啊?您一天不跟我签,我一天心里不踏实,您忍心么?既然迟早要签,那就早签呗。”
“安,我能跟你说瞎话儿么?既然说签,肯定要签!但是,万总也有万总我的小小条件么。”他诡异地笑了。安微变色,眼中有戾气瞬间闪过,又嗔笑道:“还要有条件啊?”万总把脸凑得很近,神秘地说:“安,你知道我特别喜欢你,对不对?”安往后撤撤,笑道:“万总抬爱了。”“你这么优秀、漂亮、优雅、得体,尤其还这么聪明。”他停顿了一下,叹息着,“你难道不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你竟然嫁了个外国人!你说你素质得多高啊,嫁给外国人!外国人都喜欢你,我就更喜欢你了。哪能让外国人一人儿喜欢啊!那不是便宜他了?!”晚上的长安街好走,安缓缓沿着外道开,不远处的路灯下,李败犬背着大旅行包左顾右盼。该劝劝她减肥了。
败败上车就问签了没有,安丧了一张脸,真我显现,骂道:“签个屁。”败败问岔子出在哪啊到底,安咬咬牙问:“你说我为办本杂志跟他潜规则值当么?”败败大惊失色:“昂?太不值当了!你可千万别这么想不开啊!”安颓废地抹了把脸,道:“他今天暗示我,就这个意思。说哪能就便宜了外国人啊。”败败震惊了,这年头手里有一刊号都能跟人潜规则么,她问:“那刊号叫什么来着?《花鸟鱼虫》?啥玩意儿啊。一花鸟鱼虫还想潜规则?!”安颓然道:“谁让咱想干事业呢。”李败犬印象中,安家就像个样板间,且是典型的老外在中国家的样板间。外交公寓里推开谁家都这模样:宽敞豁亮,采光好,户型简单实用,顶高,就跟外国人小脑多不好一不留神就能撞着似的。
“David总不回来么?”败败问。安说就偶尔。两人换上睡衣,败败边从包里往外掏护肤品,边问道:“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了?”安指着洗手台上成排的瓶瓶罐罐说:“你以后不用带这些,我这儿都有。”败败直截了当道:“他有什么可得瑟的?要没你,他不就是个洋北漂么?连学都上不完,还不是你供着他。”安让她住嘴,她不肯:“你不能太老实。凭什么你种的瓜,你施的肥,好不容易把他培育出来了,让别人夺走胜利果实啊?”“他就是出去开个会!”
安把无名指上的钻戒小心摘下来,准备洗脸。败败拿起来对着灯看,叹息:“就为了这?唉,女的不管多大岁数,见着这块儿玻璃,智商都退化成猴儿。”安一把夺回来,直指此人忌妒。败败笑道:“老娘有的是钱,自己买!”安也笑:“出去再假装是人送的,人一问,但笑不语,搞得很神秘的样子。”败败说:“你和David要没出问题,能考虑跟别人潜规则?你别蒙我了。”“不潜!”安往脸上拍精华素,拍得“啪啪”直响:“我是好人家闺女!就和你说说,发泄一下。”
“就是。好白菜不能都让猪拱了!”
2
安一早到了,给万总做咖啡,打听昨儿休息得好不好,全然不见昨晚败败面前的愤恨,倒像顺水推舟做了女主人。万总笑逐颜开地说梦见了她,所以睡得特好。幸亏有人敲门,安大声喊“comein”才遮住脸。
进来个年轻姑娘,鹅蛋脸,所谓“一把海藻般的长发”,皮肤白得冷静,穿件小垫肩的黑色短西装,扣眼锁着金线,挽起的袖口露出淡蓝色波点的真丝内衬,很戳得住的样子。安有点儿夸张地与她拥抱,吻脸,万总在旁边看得呆了。礼毕,安介绍道:“沈容萱,非常资深的人物编辑。这是万总,非常资深的出版人。”万总用力打量容萱,不知该拥抱还是该握手,两臂趋前,右手比左手更前伸,正犹疑,容萱手疾眼快,一把抄住万总的手,亲热地叫道:“万老师,幸会。”万总一愣:“我哪里是老师。”容萱笑道:“叫万总多生分,叫老师亲切。三人行必有我师,您阅历这么广,我肯定得向您学习。”万总活学活用道:“沈老师太客气了。”
安简单介绍了容萱的履历,适当地添些临界实话瞎话的模糊话,夸她在业内大大有名。其实跑多了发布会,谁看谁不脸熟呢?安说:“在人物采访这一块儿,容萱是No.1。”万总自己给自己翻译:“第一。”容萱并没客气,笑纳了。她之前一直在一家跟英国有版权合作的杂志社,安与她有过两次愉快的合作,感觉她很professional,“Ohsorry,就是非常专业,文笔特别好,最重要是在被采访者中,口碑也特别好。”安耐心地翻译。容萱插嘴道:“安姐过奖了。”“还这么谦虚!”
别的不说,最起码容萱上得了台面儿,能给安长脸,还会来事儿,她客气道:“哪里,我还要向安学习,她真是女强人。我特别喜欢她那种雷厉风行的气质。”万总道:“你们俩都是我老师,咱们互相学习。”容萱补了一句:“您太有慧眼了,找安合作。”安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接下来万总问了些例如做编辑几年,采过哪些大腕儿的问题,容萱一一作答,胸无城府地掩口惊讶:“天哪,我都做了五年了。”安说很多bigstar都指名要容萱采访,别人不接。万总打听道:“那你最喜欢谁?”容萱有些为难,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都值得她学习。万总不放弃,八卦地打听:“那你觉得谁最讨厌?”“基本上没有吧。”容萱内疚了,“我这个人,只会记得别人好的一面。”万总真爱听容萱说话,递给安一个满意的眼色,正色道:“咱们直接说有用的吧。关于这个待遇,你的诉求目标是?”容萱答:“两万五,税后,打车费和电话费要报销,每月工作量如超过20P的话,每P五百。”气儿都不喘,落落大方。
容萱的报价大大超出了万总的心理预期。其实安也没料到,但真听见这数,觉得也不是完全没道理。一本local的时尚杂志,刚办起来,肯定会遇到很多困难,关系需要一点点建立。她看中容萱,并不尽然都为了文字能力,更重要的是她的社会关系,在PR那儿有面子,她实际上等于是个资料库。
万总摇头道:“看不出来那么漂亮个小姑娘,张嘴喊价儿的时候那么犀利。人不可貌相,这姑娘不简单。”安说也不是不能还价,但余地不太大,只能给人家一些好听的名头。万总说:“我可以给她许诺,今后杂志正常运转了……”安干脆利落地打断道:“我不想给人promise一些不肯定能落实的东西,这不是我的style,而且容萱这么精明,也不会吃这套。”
万总想去跟容萱砍价,被安拦了,本来来一个local杂志,人就不是特别乐意,万总再把人砍跑了。安问道:“要是让您干一件不是特别愿意干的事,您怎么着才能干?”万总想了想,说:“那就只能看在钱的面子上了。”“So.”安摊摊手。
万总的担心是,如果都按这个级别招,成本太高。安说容萱必须要满足,这个投资值得,成本可以从别人身上削减。万总担忧削的不是一点半点,能招来能使的么。安说这个不必多虑,大把刚毕业的小孩可以使。万总说:“刚毕业没经验啊。”安道:“没经验,有体力。为了在北京立住脚,肯定不偷懒。反正我和您一起做决断嘛。但我还是觉得,容萱今天能来,就很有希望。如果真能把她招来,”她生硬地温柔起来,“我不敢打保票说在两年之内,成为时尚这一块儿的前三名,但成为最受重视的杂志,之一,这个把握我还是有的。”她声音里有种百转千回的娇,“可是您什么时候才和我签啊?我跟人家容萱谈工资的时候也名正言顺啊。”万总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皱着的眉头松了松,说道:“我不是和你说了么,只有一个小小的条件。”他右手的小指俏皮地竖起来,代表“小小”。安凝视他,像随时准备翻脸:“说说看。”万总抿了会儿嘴,黑脸上微微渗出红来:“我想……我就想……和David交个朋友——我还从来没和外国人成为朋友呢。”3
程昕的初恋男友叫蒋涛,中等身材,中等样貌,说话节奏快而平淡,斩钉截铁。程昕约他见面,说心情不好,他犹豫片刻,也就答应了。
进门的时候,蒋涛脖子上还挂着胸牌,顺手拉过旁边的椅子放下巨大的包,说声“不好意思”。程昕体贴地问是不是堵车,蒋涛说:“还行。你到多久了?什么事?”程昕一句话没说,先叹口气。这下蒋涛有了点反应:“还唉声叹气的?”程昕嘀嘀咕咕抱怨说,面试了好几家,都没有下文。蒋涛听是这些,放了心。也正常,又没有工作经验,要是很快找到工作倒奇怪了。可程昕说住在叔叔家,比面试还累,又不交房租,白住人家的,处处拿着小心,怕惹他们不高兴。蒋涛奇道:“不是亲叔叔么?”“昂?”程昕没懂他的意思,“是亲哒。”蒋涛安慰道:“那不至于,你就是心重。”程昕说叔叔还好,婶子说话特别冲,有时候真不知道是不是嫌她。蒋涛教她:“只要没明说,你就当不嫌。”
程昕说起昨儿程子云从寄宿学校回来的事,蒋涛却只注意到“寄宿学校”这几个字,没想到她的亲戚还挺有钱。程昕道:“我婶儿说不能苦孩子、穷教育,他们家所有钱都花这孩子身上了。可你不知道这孩子,简直太邪门儿了。”“怎么了?”蒋涛问道。
“特别怪。我问你,北京人是不是说话都那样啊?就有股子非让你不舒服的劲儿。也不问我一声儿,就玩儿你送我的‘苹果’电脑,还嫌配置低。今天又说将来要当狗仔队,还问我出来干吗,是不是约会。”蒋涛稍有点儿不自在,程昕又道:“还问是不是跟前男友约会!”蒋涛吓一跳,责备程昕不该和人说这事,程昕连连否认。服务员过来问蒋涛要喝什么,蒋涛点完,稍不耐烦,问道:“你找我就这事?我加着班呢。”“我在这儿都没个说话的人,不找你找谁呢?”程昕撅撅嘴,蒋涛劝道:“面试的事,我说你一句,不要要求太高,待遇要求得低点儿,还有机会。”程昕问多低,蒋涛说:“要多低有多低。”程昕骇笑道:“那我怎么生活?”“要想活得好,在家最舒服,你又何苦来北京?”
程昕哀怨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不能再在家待着了。从我记事起,我们家就没有一天太平日子。我爸妈要么不张嘴,张嘴就吵架,我过得太压抑了,就盼着赶紧毕业,离开那儿,眼不见心不烦。”蒋涛不以为然道:“那也不一定要来北京啊,你可以去二线城市,那儿的压力没这么大。”
程昕又哀怨地看他一眼,蒋涛简直心惊肉跳。他知道自己在程昕这儿说话是有分量的,加大力度说:“先不谈钱,先能找着工作!钱再少的工作,也比没有工作强。再说,钱再少,也是他们给你钱,不是你给他们钱吧?”可程昕的目标是从叔叔家搬出来,要是工资太少,就没法租房子。蒋涛说着什么急,人轰她了么?程昕说在别人家住紧张,不自在。蒋涛说就当这是一种锻炼,他也就是北京没亲戚,要不然他才不租房呢,能省点儿是点儿。程昕闷声答道:“那咱俩太不一样了。”
蒋涛也很不平衡,北京人为什么能活得那么自在?还不是因为住不花钱。再怎么折腾,也有个退路。可他连升了几次职,买房还是遥遥无期。程昕微笑道:“我知道你的理想,五年内在北京买房。”“还有呢,我新加了一条,十年内娶北京姑娘,我就能再买一套房。”程昕脸色一沉,勉强问道:“什么时候又有这么个理想了?”看他但笑不语,追问,“什么时候啊?”“忘了。我说这个,你不介意吧?”程昕假装轻松道:“我介意什么。”“那就好。我怕你来北京是为了我,那咱们就没法做朋友了。”
程昕半个笑也挤不出来,听蒋涛有心无意地夸奖北京姑娘爽利,大女人,渐渐压不住火,问道:“别地方姑娘就曲里拐弯儿的啊?”“比如你啊,整天心事重重。”见她脸色难看,蒋涛解释道,“开玩笑呢。我在北京工作,当然要娶北京姑娘,那才是真正在北京扎下根儿来,起码少奋斗几年。”这话让程昕不知该不该松口气——还以为他真喜欢北京姑娘呢。
蒋涛伸个懒腰,再次恢复斗志:“确切地说,我喜欢北京。它真是一座充满了机遇的城市,只要你努力,是没有怀才不遇这回事的。”程昕阴阳怪气地说:“就你有才,你最有才。”
蒋涛看见她身后那桌坐了个中国女的,正在一外国男的面前抹眼泪,悄悄示意程昕:“看,和老外一块儿那女的,哭呢。”程昕回头,David对周围投来的目光深觉不自在,尴尬耸肩摊手。蒋涛鄙视道:“肯定是被这老外耍了,丢脸。”程昕转回头来说:“肯定是因为她没才。”David说一口带儿话音的京片子,棕发蓝眼,年轻时蓝眼珠子里还有天空的澄明,慢慢变成玻璃球,滴溜儿乱转,一般中国人真弄不过他。为满足万总结交外国兄弟的小小要求,安放下身段求见。见他一面儿不容易,得通过秘书约。David还熟练掌握网络语言,见面就直截了当地问:“找我虾米事?”安怔道:“我想拿的那个内蒙刊号,成不成就靠你了。”David不信:“不能够吧?”安就把万总想和他交个朋友的事说了。David问:“有什么目的么?”安烦躁道:“不要老对所有人都抱阴谋论,人家就是没交过外国朋友。”David慢悠悠地说:“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安说:“我认为有,算我求你。”
David就是不吐口,死活非说有社交恐惧症,一见生人就不得劲儿,心慌。安气坏了,丫一个记者,见的生人还少么?David说:“那是工作。工作以外,我不想见那么多不相干的人。”安只得问:“你扪心自问,咱们在一起十多年了,我求过你么?”“你这么说话是威胁么?”David毫不退让。安眼圈一热,道:“绝不是。我但凡能自己解决的事,绝不可能来求你!”4
万总第一个儿到,想来想去,不知道待会儿是怎么个场面。后来不想了,反正最后发生的跟想的准保两码事。正闹心,门开了,安挂个勉强的笑,身后一人,却是容萱。万总敷衍两句,见后面并没别人,掩不住失望问:“David呢?没来?为什么?”
“噢他,”安还没来得及说,David满面春风地进来抢话,“停车呢!”万总高兴的啊,手简直没地儿放,David与他用力地握:“Hi万总,我是David,久仰久仰。”万总想拥抱,又怕不适宜,谨慎地拍拍David的背,很轻:“你好你好David,不要叫我万总,叫我宝山,我叫万宝山。”David熟络地说:“啊,宝山兄——是宝山兄吧?你应该比我大嘛。”
安招呼大家坐下,万总突然觉得她有了什么变化,是种从未见过的祥和之气,这让她不禁有了中年的样子。
一顿饭宾主尽欢。万总喝到脸通红,又倒一杯,邀道:“呆位,来来来再喝一杯——你是我第一个外国兄弟,为这个‘第一’,这杯必须得喝。”“必须的!”David自己满上,酒杯碰得像要碎了。
万总认为自己也该起个英文名,要不和David太不像兄弟了。安附议让David给起,David脱口而出道:“宝山?Bullshit,哈哈哈。”安狠狠瞪他一眼,正撞到容萱飞快的眼风。万总没懂:“什么?什么意思?”“Bush!我说Bush?两任美国总统啊,您和总统一样,怎么样?”David问。
万总半天没说话,看着虚空中一个只有他能看到的点,然后缓缓拍拍David的手,由衷地说:“太——好——了。”转向安和容萱道,“太适合我了。”容萱说Bush是姓不是名啊,David说:“那就叫One,‘难博万’的万!和您这姓儿多搭,一问英文名叫什么——万!万!”万总佩服得要死,就这么定了,明儿就把英文名印名片上,万万!安赶紧给万总添酒:“来来来,祝贺万总有了响亮的新名字,我单独敬您一杯。”饮毕,安觍着脸毫不含糊地发问:“那咱们什么时候才能举杯庆祝签合同呢?”
万总伸手一指她:“说得对!立刻,马上,现在!”掏出合同四处摸笔,安递过去,余光中见David两手交叉在脑后,意味深长。
容萱理解安的处境,经费紧张,只能各种省钱。她认识个人叫艾崇文,是个自由摄影师,能拍也能做设计,招来做Artdirector,等于杂志自己养个摄影师,就算工资高点,可不用再外请,算下来,还是划算多了。安打听这人脾气秉性如何,容萱笑道:“特好,艺术家,不在乎钱。”David不信:“大名儿叫圣人还是雷锋?”俩人没理他。安担忧道:“一本杂志的工作量那么大,人家能干么?”容萱说有枣没枣打一竿子呗。
彼时葛一青正把艾崇文淘来的画册扔得满地都是,他们养的那条叫“似虎”的金毛跟着一起狂叫。崇文捡得狼狈,骂道:“又他妈疯了吧你。”“咱俩谁疯了?你才疯了呢!你拍的这是什么破玩意儿!”葛一青又扔一本,崇文捡起来骂:“你懂个屁!”葛一青回道:“你拍的是屁!”崇文回到电脑前,一瓶“小二”已喝一半,喃喃道:“泼妇。”
今儿他又被退稿了,葛一青看了片子就急了:“第几回了?你说说你第几回让人退稿了?你是摄影师么?你会拍照片么?全是虚的!”片子摆在那儿,崇文也没什么可说。葛一青追到身边儿骂:“就算你有追求——你追求拍虚了啊?我跟你说话呢,你还挪车!你在网上买十辆车有屁用啊,有本事你给我买辆真的!”“自个儿买去。”
葛一青问他拍照那天是不是又喝多了,崇文说管着么。葛一青更生气了:“我是你女朋友!我不管你还有人理你么!《ELLE》不找你了吧?《COSMO》不找你了吧?这回给人家《BAZAAR》拍成这样,我看谁还找你!你为什么整天喝啊?你以为这样特艺术家范儿么?矫揉造作!”“有完没有?”崇文放下鼠标,抬头撞上葛一青引以为傲的平胸。她挺了挺,说道:“没完!我告诉你,好好拍!拍实了!好好工作!好好挣钱!别他妈整天闹想法!狗屁想法!”
“似虎”突然冲到门边狂叫,崇文瞪葛一青一眼,走去开门:“让你嚷嚷,又来了吧?”门外站一保安,说对不起您家又让人投诉了。崇文赶紧道歉,弄得保安还挺不好意思:“我们也没办法,打扰了啊。”
崇文回屋,酝酿着发火,却见葛一青默默地哭了。他对眼泪一向毫无办法,只得哄道:“哭什么啊?刚才叫唤得都high了。”葛一青抽泣道:“你怎么就不听我的啊?我和你说话怎么就这么费劲啊?你能别这样了么?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你就中庸点儿怎么了?活儿不就是活儿么?非得当艺术干么?”“行行行,中庸,不当艺术。”崇文嘴上这么说,心里真瞧不上自己,让个女的弄成这样。
葛一青说:“咱先中产了再搞艺术啊。你忍心见我每回发布会完了大浓妆站街边打车么?马路上人以为我是干吗的呢。”“是是是,咱先中产,中产了我艺术死他们。别哭了,我就见不得女的哭。”两人磨磨叽叽的,直到摸摸弄弄。5
一见崇文,安就有几分满意,难得现在有这么不怪逼、打扮像正常人的摄影师。崇文看上去虽有些消沉,但眉目清秀,话少,语速慢。安老觉得语速慢的人诚恳,容易激起人的母性。她向崇文保证,不能说绝对不会,但会尽量不干涉他的创作思想。
“真的?”崇文半天也就问出这两个字。“当然。”安说要做一本和那些国际时尚杂志不一样的东西,“我不想大家翻开杂志根本记不住哪本是哪本,我鼓励你拍出自己style的片子。”见他不言语,安领会这就是动了心,说道:“我看过你以前的片子,挺有想法的,就是level不太稳定。”崇文尴尬地笑笑,有些小男孩样子。安说反正大多数栏目的片子都需要他拍,锻炼的机会很多。她给不了太多钱,也知道做摄影师很挣钱,最主要是自由。“但是,”她强调,“你得按别人的要求来拍。我能给你的是创作自由。”崇文还在慢慢想,万总来了,安介绍说:“我正说服他来咱们杂志。”
“还说什么啊!”万总惊讶,“给你一个舞台,还我一个惊喜——双赢啊。”程昕坐在一群面试的人中间,听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旁边的小熊一脸青涩,两人互相看看,笑笑,自我介绍一下,就继续低头看地。
她弯腰把鞋带拆开,慢慢地重系。崇文从安屋里出来,人过去了,但背上的大包重重撞上程昕的头,她“哎哟”一声,发型都乱了。崇文例行公事地道个歉便要走,程昕捂着脑袋不高兴地问:“你包里装的是砖头啊?”他回身惊讶地看她:“你把我相机撞坏了得赔啊。”掏出来边试边问:“你脑袋什么质地的啊?”
旁边的人都笑,程昕羞愤难当:“你怎么这样?”崇文对着她“啪”地拍了张照片,确认相机无碍,便走了。
一男一女,女的鹅蛋脸,长发中分,水滑顺服地在脑后绾个髻,一张脸很素,衬得两耳坠着的流苏耳环小瀑布般活泼闪亮,像个跳芭蕾舞的,也确实有种跳芭蕾舞的人身上常见的冷淡。男的很可惜竖着领子,说话有东北口音,倒让程昕觉得反正都不是北京人,亲切。
万总问道:“知道我为什么选中你来面试么?”程昕惶惑地摇头。万总说:“其实安并没选中你的简历,是我把你挑出来的。”安敷衍地撇嘴,算是笑笑。
“因为我觉得,你的求职信写得特别感人,它打动了我。”程昕想到那封信的内容,脸不禁一红。“由此,我发现了你身上的潜质。我认为,把文章写到最高的境界,那就是让人哭。”旁边那女的明显不大自在,程昕有点儿走神,觉得竖着领子的人说不定也挺好,却听万总迅速地说:“那咱说有用的吧,你要求的待遇是?”
程昕紧张地沉默了,手里的矿泉水瓶被捏出“吧”的一声。半天,她试探地伸出两个手指头,看对面两人竖起眼睛,马上缩回一个:“一……千五……多少都行,我觉得待遇不是最重要的,学到东西才重要。”容萱进门一看,走来走去的都像是时尚杂志内页上的人,就差在脸上写着“我可不是好惹的”。她觉得很有归属感,问前台:“你好,我是沈容萱,约了十点面试。”
前台正翻看资料,背后传来一片高跟鞋的疾响。容萱一回身,世界突然就慢镜了,梁秋黑社会女大佬般走来,光芒比集团的LOGO还亮,前面有开道的,后面有拎包的,人马过处隐约有一阵风。
容萱不自觉地渺小下去,看见前台的头都扎抽屉里了。那些高级衣角从她余光中飘过,她注意到,所有这些女的穿的鞋全都一模一样——PRADA春夏新款。
她定定神,小声问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秋姐?”前台点点头,也不知道怕的是什么。容萱感慨:“气场太强大了。”又纳闷儿,“刚才刮风了么?”安说大家要多帮助程昕,她年纪最小,又是唯一的外地人。万总在旁边欠欠脚跟,安拍拍脑门儿,赶紧把万总推到身前:“噢对万总,万总是内蒙人,我们的刊号就来自内蒙。您来说几句。”
万总是打了腹稿的:“看到大家,我非常的高兴,从此我们就是一个team里的人了。team,就是团队的意思。”他停在这里,大家看看安,安做恍然大悟状。“所谓团队——团,”万总摇摇食指,“不是团伙,而是团结;队,就是队伍。我们是一支团结的队伍,要在安的领导下,做出一本出色的、无与伦比的本土——但不土的时尚杂志,打败那些时尚寡头,让他们得瑟,有什么可得瑟的?昂?得瑟什么?你们有没有信心?”
没人吭声,万总不安地看了安一眼。安解围道:“哪里是在我的领导下,当然是在您的领导下。”万总幽默地说:“都是年轻人,放开手脚干,我比你们也大不了几岁。”这回大家真笑了。
小熊跟程昕一样是应届毕业生,头微大,皮肤白得透明,脸上那些微微的红疙瘩像是皮下组织,自我介绍的时候声音颤抖,握紧拳头,给自己加油的样子:“叫我小熊就行了!我刚刚大学毕业!我是流程编辑!我会努力的!”
安过去把他竖着的领子扒拉下来,介绍道:“流程编辑是专门招大家不喜欢的,每天得跟在你们屁股后面催稿。”小熊因为安的动作陡然不自信了,小声说:“希望各位不要嫌我烦……”话音未落,门“咣”地被推开,一个花枝招展一身粉红的女孩冲了进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安……安姐不好意思,”她冲安敬礼,“我是孙颖。我爷告儿我说不能叫阿姨,还是叫姐。”安脸色一沉,打断道:“孙颖是我们的reception。”崇文把相机对准她,她反应很快,瞬间摆出剪刀手。
安介绍说杂志编制少,程昕和小熊也得给别的编辑当assistant,必要时孙颖也得上。“没办法,一个人得当两个人用,女人当成男人用,希望各位理解。”“那男人当成什么用?”万总问。“牲口。”万总点点头:“好的。”梁秋的脸比瓜子再瘦长些,头发烫成蓬松的波浪,越发显得脸白白小小。和安一样,她也喜欢素着脸,涂猩红的唇膏。容萱心道:这是嫁外国人的中国妇女的共性么?打她一进来,梁秋就在涂指甲油,一种浓艳得能滴下来的红,容萱好久没让人这么怠慢了。
梁秋涂得认真,抽空探头看一眼简历,抛出个突兀的问题:“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容萱大方笑道:“我就想成为秋姐你这样的人。”秋姐并不吃这套,面无表情地说:“请叫我梁小姐。”容萱脑门儿一侧霎时三条黑色竖线。“你崇拜谁?喜欢谁?不会都是我吧?”梁秋把容萱准备好的过年话儿全堵回去了。她只得硬着头皮说:“那怎么办呢?太不巧了。”梁秋懒得理这些屁话,又问:“你平时看我们杂志么?”容萱说不仅每期都看,连台湾和香港版也都看。梁秋吹吹指甲,问道:“欧美版呢?”不及容萱作答,又补一句,“是你自己买的么?”
“不自己买还……”容萱话秃噜一半,还是忍了,“自己买。”
梁秋问她为什么想离开现在的杂志,这问题容萱答得严肃:“因为我觉得,没到您手下干过,就不算干过时尚杂志。”室内安静了一会儿,梁秋又拿起她的简历扫了一遍,问道:“你买的第一本时尚类杂志是什么?”“《VOGUE》。”容萱想偶尔说句实话也不妨事吧。谁知梁秋脸色一沉:“Why?”容萱谨慎地说:“我觉得贵刊和《VOGUE》各有千秋,《VOGUE》资源丰富,所以选题的可操作范围大,限制小……”“看来你并不喜欢我们杂志啊。”梁秋打断她。容萱警醒实话并不好说,赶紧找补:“我还没说到贵刊。”梁秋一蹬桌腿,大班椅顺势滑到窗前。她从纸巾盒里抽了张纸,摁摁脑门儿:“那你何必来这儿跟我‘吧吧’说半天呢?这么多年你还在看《VOGUE》,那你为什么不去《VOGUE》面试?”她笑,“他们没要你?”她看出容萱气得够戗,但完全不在乎,又道:“我这么跟你讲吧,时尚跟时尚还不一样呢。比如最近我听说有人发誓要弄最local的时尚杂志和我们竞争。哈哈哈——local和时尚,本身就是反义词啊。想local可以弄《读者》啊,可以弄《知音》、《故事会》啊,真是本年度最好笑的笑话。”容萱笑里藏刀地说:“是很好笑,您根本就不必提他们。”
梁秋多么精明,一丝丝反抗都逃不过她的法眼。她严厉地说道:“你进我办公室之后的表现完全是混乱的,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对么?我建议你回去再想想,别急,多想几年也没关系。你还要想想,我们杂志为什么可以成为时尚杂志的翘楚,而你,你知道娱乐和时尚的差别么?”容萱正想该怎么答,手机响了。梁秋大怒:“面试还不把手机调到静音,你太没有礼貌了。请你离开。”6
晚上葛一青约了姐们儿在家打牌,四杆大烟枪。崇文进屋没好意思咳嗽,怕显得不好客。葛一青问了声怎么才回来,知道他一向不待见这帮野模儿,算是句客气话。一人故意问:“艺术家下班儿啦?”崇文瞅见葛一青飞快地瞪她们一眼,脸上挂不住,因问:“有饭么?我饿了。”
“昂?这么晚你还没吃啊?那怎么办?我们在外面吃的。”葛一青手上仍在麻利地出牌,“幺鸡!你看看还有没有方便面。好像有,再下个鸡蛋吧。”一人说:“葛一青儿你就给艺术家吃方便面啊?好歹也得下个鲍鱼啊。”葛一青怕崇文听出她平时没少在姐们儿面前说他坏话,啐道:“滚滚滚快出牌,打牌不是相面。”
崇文进了厨房,随即传来乒乒乓乓摔锅砸碗的声音。葛一青不放心,伸脖子看,终于还是坐不住,另外仨人直摇头,也跟了去,靠门边甩片儿汤话:“艾艺术,葛一青儿对你多好啊,一看你没吃饭,麻将也不打了。”“我帮你们干点儿啥呗。”
崇文冷淡道:“你们别在这儿待着就行了。”那仨就不走,一个骂另一个:“得了你,戴这么大一钻戒,还干活哪?显摆吧?”那个伸出手来看:“大么?一般吧。”“艾艺术你啥时候也送葛一青一个啊?别老把人当老妈子使,葛一青正经当过手模儿,”一把扯过葛一青的手,“多好看啊。”
“就是。葛一青儿跟着你,那叫一省吃俭用,打牌都只打一二四块的,我们要不是闲得挠墙,能跟她打么?就让她一缺三去。”几人咯咯笑,崇文说:“你们除了闲又没别的事。”葛一青打圆场:“得了得了,话忒多了你们。”大模儿们不怕,说道:“你们家老艾,艺术家脾气和架子都有了,就差成艺术家了。”
葛一青把面盛出来,嘱咐崇文凉凉,别烫了嘴,这才回去牌桌。一会儿崇文端面出来,听见一人骂街:“葛一青儿你别老喂下家,饲养员啊你?”下家回敬道:“嘿孙贼你骂谁呢?”
崇文越听越烦,突然想起来狗不见了,葛一青说它老闹,给关阳台了。一人又抱怨:“你们家‘似虎’太背了,钻谁脚底下谁点炮,赶紧送人吧。”葛一青嘱咐崇文吃完了带它出去遛遛,然后唱了张“二筒”。
崇文愤然摔了筷子,一开阳台门,“似虎”扑上来哼哼唧唧,各种委屈。崇文拢着它脑袋,看屋里叼着烟狂笑的一帮女的,很运了会儿气,突然踹开门喝道:“你们丫滚蛋,麻利儿的!”
仨人看看葛一青,葛一青愣了三秒,抬手就掀了桌子:“你还来劲了?我忍你半天了!耷拉个脸给谁看啊?”狗冲了进去,崇文随后:“你照照镜子,你像个女的么?你知道女的应该什么样么?你们这帮北京女的是不是觉得自己特有性格啊?整天满嘴脏话,骂骂咧咧,有范儿啊?”
“管着么你?我告儿你这房子我也供着一半,我愿意让谁来就让谁来,不乐意滚回你那一半去。少拿北京女的说事儿,看不惯你找外地的去。”7
伊娜的车左前门上永远有没撕干净的罚单。一开始还知道害臊,上下车也抠哧,后来觉得挺好,万一遇着个儿把心软的交警,看旧伤犹在不忍给她再贴了呢。她是AB型血,一想开了,越发开得奔放。上班第一天,安眼瞅着她疯狂地往车位里倒,“咣”一声撞了墙。
小熊见个猿背蜂腰的姑娘从车里下来,头儿都不回,只拍拍手,像是掸土,情不自禁地赞声“Cool”。安实在忍不住提醒道:“你车刚好像撞了一下。”伊娜皱眉骂道:“甭理丫,没事儿。”
安跟同事们介绍伊娜,岂料她对着崇文就一拳:“嘿!跟葛一青儿好着呢分着呢?”崇文脸色一变,回敬了一拳,伊娜哈哈大笑,也不以为忤。容萱从位子上起来,亲热地搂着伊娜肩膀说道:“老听人提起你。”伊娜咧嘴傻笑:“也老听人提你嗨嗨嗨。”容萱吐槽说她一个人要管人物,还要管服装,伊娜来了就太好了。伊娜客气道:“我也不会什么。”容萱见她腕子上环佩叮当,惊道:“哎你这些镯子真漂亮,什么牌子的?”伊娜挠挠头说:“甭提了,都是借品牌的东西拍照,给人弄坏了,只能自己掏钱买了。每个月挣的钱不够赔的呵呵呵,天天戴着,警钟长鸣的意思。”容萱指着一个赞道:“这也太好看了吧?”伊娜马上撸下来给她:“送你了。”容萱“啊”了一声,也就不推辞了,问大家:“我戴好看么?”小熊正擦桌子,愣了愣,跑去倒了杯水给伊娜放桌上。
容萱挽着伊娜到桌旁,说都让人给擦干净了,声音突然压低了些,倒也并不是怕人听见:“你来了我就不闷得慌了,这儿不是小孩就是外地人。”“昂?”伊娜没懂,崇文看程昕翻了个白眼。容萱说:“我可不敢跟他们交朋友,特爱表现,特能争,真受不了,哈哈。”伊娜不信,哪至于啊。旁边的程昕大方地说:“我叫程昕,外地的。”伊娜粗中有细,笑笑了事。这时李败犬和万总前后脚进来,众人赶紧起身,败败很惊讶:“昂?我真这么有名?坐吧坐吧都坐吧。”容萱说:“万总早,我去叫安。”
败败这才看见万总,暗暗打量。万总见安出来,也学外国范儿过去拥抱,安虽不自在,也惊笑着任他抱了。万总对败败的名字不大懂,问:“不好意思,李?”
“败犬。”败败忽有些矜持,容萱解释,“‘败犬’这个词现在可红了,您得记住喽。”“啥意思呢?”万总困惑。败败自嘲道:“咳,就是女的岁数大了还找不着对象,这样的女的都叫败犬。”万总恍然大悟:“笔名!”败犬说叫她败败就行,脸上有稍纵即逝的羞涩。万总感叹,这么优秀的人才,怎么可能找不着对象呢。搁他们那儿,怎么也得嫁个文联主席啊——娶作家,这也太有面子了,简直就是往脑门儿上刻三个大字:有!文!化!败败抓住万总的手使劲握了两握,道:“要是北京人也这么想就好了。”
程昕算打小看着败败的专栏长大的,今日得见,跟想象中还真不太一样。小熊问她想成什么样了,程昕只说照片太有欺骗性。小熊问这人到底写什么的,程昕想想道:“也没啥,就是专门骂男的为什么不要她的。”
败败今儿来,是帮着安给杂志起名字。她已经想了几个,一个是“嗨”,英文名也简单,就是“Hi”,打招呼的意思,好记,假装是生活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朋友。程昕在网上查,搜出来上海有个夜店杂志叫《HIGH》,虽然已经停刊了,但重名终归不大好。败败本来还有大篇幅的话要说,一下干那儿了。安鼓励程昕:“Welldone.”
这刊号本叫《花鸟鱼虫》,按出版规定,这四个字也要出现在封面上,败败说也可以叫“花”,毕竟是女性杂志,取优美的意思,反正不能叫鸟儿,或者鱼和虫儿。安问:“英文名呢?”小熊亢奋地做了个黄飞鸿的招牌动作:“哗——”败败颓废地问:“你们杂志的人怎么全这样呢?”
万总也提议了一个——“明星”。众人互相看看,并不吭声。程昕迅速搜出有重名的,都松了口气。小熊建议叫“乐意”:“你看什么呢?——乐意!我乐意!”万总不满意,觉得口气太冲。小熊还在那儿说要勇于体现自我,程昕搜出有本电子杂志叫这个名字了。
败犬还是坚持叫“花”,实在不行也可以叫“蕾”啊,蕾也很女性啊。小熊说这个还是可以的,现在的普遍审美是:不求最好,但求最雷,不雷不看,起码能招“90后”喜欢,英文名可以叫“LADY”,多优雅。万总秀了一下英语:“好听!中文就叫‘蕾地’吧。花蕾的蕾,黄土地的地,和我们《花鸟鱼虫》还是有关系的。”程昕小声道:“LADY,蕾地——这什么口音?”看众人狂笑,万总微茫然。容萱道:“真聪明。发现没?现在的人,名字都讲究了。咱们编辑部哪个人的名字起得随便除了程昕哈哈哈。”
安提议道:“‘尖果儿’如何?”败败一愣:“咦,这个好。你怎么想出来的?”程昕听不懂,问:“坚果儿,怎么写?”万总说坚果儿就是带壳的东西,榛子杏仁,都是坚果儿,营养价值很高。安解释她说的是北京话里的“尖果儿”。伊娜喜欢:“就是漂亮姑娘!咱们!都是大尖果儿!”她表演起来,“一出去采访——不好意思,我是尖果儿。”安说英文名可以叫“SISTER”——姐们儿,我是你姐们儿!这就是杂志的宗旨。程昕看着这些人,怎么都觉得不像她的姐们儿。8
杂志社的一切果然妥帖地按照预先设想的不顺利进行着:没有腕儿愿意上,艺人、模特,统统拒绝,宁肯不要钱甚至倒找钱上《VOGUE》、《ELLE》,也看不上《尖果儿》的封面。容萱好几年没让人这么拒绝了,明知道人家不是冲自己,可还是觉得没脸。伊娜那边也很次,公关不肯借衣服,也不怨人家,是品牌不认《尖果儿》。也并不是歧视新杂志,而是一听投资背景,就懒得再理。小熊天天在旁边干着急,像面对着拉不出屎的孩子的年轻父母。
“怎么就不能借给我们啊?谁穿不是穿啊……是是是那是不一样,咱俩关系好不好?……什么叫国产山寨时尚杂志啊?”伊娜眼睛一竖,“都挺时髦的词儿,怎么连一块儿这么难听啊?……拍谁啊?”她看容萱,容萱撅着嘴摇头。伊娜果断地说:“还没定呢,反正就那俩冰冰里的一个呗……谁吹啊?哎呀你那衣服不借给我难道借给‘快女’……那不完了么,她们不符合你们高贵的路线……喂喂喂喂?”容萱心照不宣地问:“借不着吧?”伊娜不服气:“我还不信了,听见喇喇咕叫,还不下地种田了?惹急了我去动物园!”
“为什么要去动物园啊?”程昕担忧地问。小熊想解释,被容萱拦住了。伊娜严肃地说:“动物园,是北京的一个时尚圣地。”程昕还是没明白,但鉴于容萱的态度,她也不想再问。还是伊娜心眼儿好,许诺下班后带她去开眼。
动物园服装批发市场,位于北京中轴线偏西,北京人亲切地把它简称为“动批”,至于哪年红起来的,土著们也记不清了。面对着“动批”里熙攘的人群,程昕突然有种刚到北京时要被CBD淹没的感觉。这地方,怎么那么魔幻呢。伊娜说:“来劲吧?著名的动物园服装批发市场,时尚达人的天堂!”她把小车拉手塞进程昕手里,车上是个蛇皮袋,欢天喜地地扎进人流。
“要装得漫不经心,说来补货的,才能拿到低价,看我的。”伊娜径直走到摊前,随便翻了一下,拎出件黑背心,缀满了流苏穗子,大咧咧问道:“多少钱?”看摊大姐眼皮都没抬:“六十。”“得啦,我上次进过,二十吧。”大姐一笑:“你就蒙我吧,别以为拉个蛇皮袋就蒙得了我——都这样了。”伊娜并不以拙劣演技为耻,又翻出一件同款白色的:“二十呗,这我也要。我大豪客,还有这个,这个。”“四十。别聊了啊。”伊娜厚着脸皮道:“哎呀姐,二十吧,咱俩都长这么好看,都跟二十的似的,便宜点呗?便宜点便宜点便宜点。”大姐说三十,且必须三件。伊娜痛快地把衣服往程昕袋里一塞:“你也来一件。”交了钱,转身打个响指,程昕咂舌道:“六十就够便宜的了。”
两人走远些,伊娜掏出来给程昕细看,程昕一看标就惊了:“合适么?咱是时尚编辑。”资深服装编辑伊娜说:“咳,就穿一季,买个样子,我这人就是特别洋气,人穿衣而不是衣穿人。”
程昕觉得要在北京买什么都这价位,活下去也不难啊。伊娜说是啊,每当她对人生绝望,来这儿买一袋子就能重燃斗志,这儿就是人生的加油站啊。说笑间,迎面来个光鲜到在这种场合很扎眼的女孩,伊娜眼睛一亮:“嘿,敌杂志的编辑。”那位是梁秋手下,身上名牌没一件真的,人称“超A达人”。伊娜大摇大摆拦在路中间,达人尴尬地招呼道:“哟,伊娜啊。”“又进货来啦?”伊娜不怀好意地问。达人不服:“彼此彼此啊。”伊娜一脸无赖相,说道:“那不一样啊。我《尖果儿》的,无所谓,你来这儿多给你们杂志抹黑啊?”达人笑说:“也是,你们已经够黑的了,不用抹,别抹别人就行了。”
“进什么货了,介绍一下经验呗。”伊娜伸手扒拉。达人赶紧说:“别扯了,谁进货啊?我找人。”“拉着这个来找人?”伊娜指着达人的蛇皮袋问程昕,“你要说拉这个来抛尸我还信点儿。”达人亲昵地打了伊娜一下,也不知道使了多大劲儿:“讨厌。真的伊娜,你越来越胖了,这么下去只能在《尖果儿》混了,时尚编辑哪有你这么胖的,注意点儿。”伊娜瞪着眼,五秒没说话,脸上一阵青,啐道:“呸,我是圈子里出了名的精致!”“昂?”这下达人也愣住了。“你不知道今年开始流行胖的了么?”达人说:“就那么一说吧,母们时尚界每年不都得拿胖子打打镲么,你还真爱信。改天聊,走了啊。”程昕都不好意思看伊娜了,听见她追着达人说:“OK拜拜不联系。妈的,还有比说一个时装编辑胖更毒的么?坏人。”9
程昕第一个儿到了崇文的工作室,头探进来四下看,身子却在外面不进来。这是个套间,里间黑洞洞的,想来是摄影棚,外间挺大,到处扔着书和画册,墙上挂了几幅眼熟的明星照片,对面有巨大的窗,窗前的杨树叶绿得发黑,衬得阳光越发刺眼。崇文从电脑前回头问:“你脖子不卡得慌啊?”她这才闪身而入,并不往里走,问道:“他们都没来哪?”崇文说:“那怎么着?你外面等会儿?”程昕习惯被噎了,没说话,崇文命令道:“坐啊。”她踮着脚尖到沙发上坐了。崇文问喝什么,她举起手里的矿泉水摇了摇,崇文想起来,翻出个纸盒给她,说:“人送的,我用不着。”打开看,是个保温杯,她问:“干吗?”崇文说:“矿泉水瓶不能重复使用,不健康。”
程昕没想到自己这点儿抠门劲儿大家都看在眼里,稍窘,硬着头皮道:“谢谢……艾大哥。”崇文吃了一惊,她也被自己顶着了,傻笑道:“真恶心哈,我还以为你不爱理我呢。”崇文还真没多爱理她,接着修图。她看到墙角的床,叠得整齐的被子,讨好地搭讪:“你住这儿啊?你没房么?”看看他修的图,又社交道,“这是你什么时候拍哒?”没等人回答,又笑道,“哈哈,你故意搞笑的吧?这女的为什么要这样啊?你这个光圈调的……”崇文把图片关了。
程昕干在那儿眨巴眼睛,正想再找个话题,Tommy拎着化妆箱扭进来,冲他们摆摆手:“Hello?哟,勾搭呢?”崇文不答理他,他也不在乎,跟程昕说:“Hi,我是著名化妆师Tommy,你叫什么呀?”程昕若无其事地说了自己的名字,Tommy一阵浪笑:“昂?哈哈哈哈我一看你就是成心的。”程昕被讽刺多了,很淡定,Tommy伸出食指推她肩膀:“开个玩笑啊。”又问今儿拍谁,程昕说何冰冰,Tommy愣了几秒,蹿儿了,一嘴东北口音:“啥玩意儿?何冰冰?你们又蒙我!”他发狂地在棚里转腰子:“伊娜呢?沈容萱呢?小蹄子们,敢涮我。”伊娜摸起手机看了一眼,直接递给容萱:“Tommy,估计知道真相了,你来对付吧。”容萱忍住笑,一本正经道:“喂?谁呀?Tommy啊,什么事啊?我是容萱。”Tommy骂道:“别给我装。你们俩小浪蹄子敢蒙我?不是说拍俩冰冰里的一个么?”容萱说是啊,这是冰冰啊,何冰冰。“我去!我谁啊我?我Tommy!你当我给谁都化呢?谁知道何冰冰是哪块儿石头里蹦出来的?”容萱提醒他小点儿声,万一人在呢,Tommy看看四周,放心道:“我管她在没在呢,现在这屋里我腕儿最大,除了老艾。”容萱说行了,别找补了,这冰冰也不错,刚签给洋润,要力捧,马上就火。Tommy生气道:“火了再找我化啊——啊呸,怎么这么不吉利啊这话。我告儿你啊,你欠我的。”容萱完全不放在心上:“行行行先欠着,攒够了一块儿还……啊——!!”Tommy急问:“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啦?”那边没动静了,他挂上电话,却见程昕一脸不安,一对青年男女已站在摄影棚门口,那女的脸色老难看了。
程昕上去招呼,冰冰把脸扭向一边,男的笑嘻嘻地打圆场道:“我是冰冰的经纪人穆龙。”又热情地向Tommy点头致意,“久闻大名啊Tommy老师。”Tommy轻轻哼了一声,往化妆间扭:“赶紧着。”10
第一期杂志终于印出来了,伊娜把脸扎进内页,深吸了一口油墨味儿,高兴得直说东北话:“矮呀妈呀太有成就感了。”崇文也说不容易,就这三五个人,七八杆枪。容萱说可惜品牌少点儿,黄广告拍胸脯许诺:“放心,包我身上,下期你看我给你拉来点儿大牌儿。”“大牌,没儿化音。”容萱客气地纠正,问安的评价,安微笑道:“OK吧。”又强调说,还是容萱的人物采访写得最漂亮,容萱笑纳了。
安下令今始多留意报刊亭的铺货和销售量,众人应了要散,伊娜突然磨磨叽叽说,她爸妈要请大家吃饭,庆祝第一期出刊。安惊讶道:“那怎么合适呢?要请也该是我请。”伊娜也觉丢人,跺脚道:“我说他们了,有俩钱儿也不能自卑成这个样子啊。可他们不干,非要请,气死我了。”安见她这样,倒不好意思推辞了,只嘱咐别去太贵的地方。伊娜松了一口气:“行,我跟他们说。”
当然说了也没用,选的地方还是太豪华了,弄得程昕完全不敢动筷子,每道菜上来都先看别人怎么吃。服务员给每人上一碗有颜色的水,她说声“谢谢”,只拿纸巾擦嘴,看伊娜父母大咧咧在里面洗手,才小心地把手伸到碗里蘸了两下。伊娜打量穿着直挺挺黑西装的小熊,不禁问道:“你为什么穿成这样?”小熊打了个嗝。伊娜就想知道他什么时候换的,去哪儿换的。小熊红脸道:“和长辈吃饭,应该正式一点儿。”“你当见丈母娘哪?”Tommy在一旁咯咯笑,小熊简直要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伊娜长了她爸的五官,她妈的脸型,怪不得稍显硬朗。伊爸敬安一杯酒,感谢她对伊娜的栽培。刚放下,伊妈又豪爽地敬大家一杯。容萱赞道:“真羡慕伊娜,有这么年轻开明的父母。”和伊娜打扮得像姐妹花的伊妈不禁眉开眼笑,招呼容萱多来家玩,容萱说免不了要打扰。伊爸见程昕怯生生不吃不语,主动给她夹菜,程昕赶紧道谢。伊爸说:“反正我每天的工作也就是请人吃饭。”程昕刚想说点什么,电话响,她只“喂”了一声,便把头扭向一边,改成家乡口音:“妈啊?怎么了?什么?”一旁的容萱笑得花枝乱颤,她赶紧起身出去了。
崇文在外面接葛一青电话,那边哇哇大叫道:“你跟谁在哪儿干吗呢?”崇文很恼火,说你管呢。“不管你行么?不管你能长这么大么。”崇文说:“没事我挂了。”“你敢!”葛一青一通鬼叫,崇文把电话离自己老远,另一只手在兜里摸烟,看见程昕从餐厅里匆匆出来,他闪到一旁的树荫里。程昕在他前面不远处停下,很激动,崇文本不想听的。
“离婚?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婚啊?你们都不管我了吗?你们知道我在北京是怎么过的吗?”崇文把自己的电话拿耳朵边听了听,又放远。半天,程昕又问一句:“什么时候离的?”崇文找到火机刚要点,听到这句,又停下。“我爸呢?他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程昕哭道,“你们想过我吗?想过我的感受吗?我一个人在北京,我容易么?!现在连家都没有了,我连个退路都没有了……你们想听我说什么?祝贺你们?祝你们一人再生一个大胖小子!”她愤然挂上电话,先是小声啜泣,继而呜呜地哭了起来。
崇文把电话挂了,犹豫是不是去安慰两句,身边突然蹿过去个黑影,手已经搭上了程昕肩膀,月光下,他看见是Tommy。
Tommy安慰人的办法就是跟人比惨,最后谁也比不过他。他爹妈早离了,都没等他初中毕业就各自追求幸福去了。这么一比,程昕爸妈不错,等她毕了业又找着工作才离,人性挺好。现在离婚算啥事啊,李败犬不都说了么:在未来社会,没结过婚是可能的,结了不离是万万不能的。且程昕好歹是城市人,Tommy是农村出来的,刚来北京的时候,遭的罪可不少,刷盘子盖楼送快递,这么大个北京城,他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算是立体地干过了,和他比,程昕就算没遭过罪,起码在北京还有亲戚,Tommy受了欺负才是俩眼一抹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程昕不信,问那他为什么来,Tommy反问道:“你为什么来?大城市改变命运呗。我这样没啥力气的,在农村你说能干啥玩意儿?也就是个闲汉,人嫌狗不待见,还不如来北京碰碰运气。”经过他精密头脑的分析,先报了个美容学校,从改变自我形象做起。甭看他没力气,可手巧,甭看他纯爷们儿,可会装娘娘腔。程昕反应过来,他这会儿说话可正常了,Tommy说这就叫必要的丧失,既然行业风气需要中性化,那就装呗,装娘娘腔又掉不了肉,装啊装啊就习惯了。有句酸话儿说过:生活是不会亏待认真对待它的人的。他突然发狂道:“都在我的演技面前颤抖吧,你们这帮人!”看程昕笑得直抖,Tommy严肃道:“问题是你得知道你到底要干吗——你知道自己要干吗吗?”程昕犹豫片刻道:“我就想结婚嫁人混吃等死,不行吗?”Tommy说不是不行,可何必来北京呢,在家结婚嫁人混吃等死不就完了。程昕脸上悠悠有了一派神往,说道:“可我想嫁的人在北京啊。”一想到蒋涛,她忧郁了,“可他并不想娶我,他想娶北京姑娘。”Tommy说:“噢那‘杯具’了,你打算怎么办?北京户口老难上了。”程昕踩着脚底下一块儿小石子,碾来碾去。她倒觉得,蒋涛只是想娶有房有车有事业有金钱的独立女孩,这没什么错,如果有一天她变成这样的姑娘,蒋涛说不定还能回到她身边。“行,这都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哥挺你。”Tommy拉起程昕的手,对着空旷的马路吼道:“在我们面前颤抖吧!北京人!”11
还没到午饭时间,孙颖领进一团圆圆的物体,高声说道:“程昕,你妈来了。”崇文见程昕的背影一抖。
秀蜜拘束地冲大家点点头,乌黑的头发有几丝沾在唇边,盖住了一边脸上的村儿红。程昕并没介绍,拽了她出去,在走廊里用家乡话低声问她怎么来了。“我着急啊,你这一宿不回家,你想急死我啊。”秀蜜跺脚。程昕说:“你有什么可急的,我这么大人了,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就来。”秀蜜怕说了她还去接,太麻烦了。程昕问:“我哪有工夫陪着你,天天都要上班。”秀蜜说:“我也可以上班啊。”
程昕明白过来,秀蜜不是来看她的,是来长住的,不禁大惊失色,问秀蜜住哪儿。秀蜜振振有词道:“你住哪儿我住哪儿啊。”程昕急道:“我住我叔家。你现在离了婚,好意思住那儿么?”秀蜜一想,倒也是,可她也没办法,一想到程刚跟那女的双宿双飞,她就要吐血,那地方她待不住了。程昕的目光飘向窗外很远的地方,没有焦点,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秀蜜絮絮叨叨地说:“我一想,你们在我地盘上耍,那我就去你们地盘上耍。他们不都是北京人么?那我来北京。幸亏我有姑娘,我姑娘有出息,咱娘俩儿一样过得好,气死他们。我放心不下你,你哪离开家这么久,我半夜一想到你长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