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山坡 日期:2016-09-05 18:11:10
小说完美呈现了上世纪80年代初期的时代变迁和鲜明特点。一群普通人,孤独、苦闷、冷漠、狂热、挣扎、探寻,追求理想,渴望爱和被爱,寻求理解和尊重,对外面世界有强烈向往和美好想象。无法遮蔽的伤痛,风暴将至的隐喻,在时空交错中抵达纵深和宽阔。 离海既远又近的蛋镇,每年都经历台风和洪水的袭击。面对即将到来的台风,蛋镇的人心态各异,惊慌、兴奋、疯狂、暴躁、焦虑、压抑、绝望、恐惧……“我”生活在一个六口之家,养父荣耀是一个曾身经百战的国民党老兵,我和四个哥哥都是来自街头的弃婴,被荣耀收养。我们对荣耀感情复杂,对他心怀敌意,甚至恨之入骨。兄弟们性格各异,亲情淡薄,关系冷漠。这一年,又到台风预警期,荣耀意外被一个肥胖的女人压死了。此时,长兄荣春天正在试验制造汽水,二兄荣夏天正筹办一场还不确定的婚礼,不问世事的三兄荣秋天只沉迷于给军委写信,四兄荣冬天为了赚更多的钱正在夜以继日地剥青蛙皮,而“我”正准备一声不响地逃离蛋镇……风暴唤醒了良知,洪水洗刷着人心。在街坊的压力下,在暴风骤雨中,我们决定齐心协力为荣耀办一场像样的葬礼。
作者简介:
朱山坡 中国70后代表作家之一。著有长篇小说《我的精神,病了》《懦夫传》《风暴预警期》、小说集《灵魂课》《中国银行》《喂饱两匹马》《把世界分成两半》等;曾获得首届郁达夫小说奖。江苏省作家协会合同制作家,八桂学者广西民族大学文学创作岗团队成员。现供职广西作家协会。
目录:
台风终于要来了听电影的人濒死的海葵金牙医和银兽医怀孕的猫报告台风的人台风带来一个疯子人形青蛙被漠视的英雄美人、诗歌和手风琴两个人养活了邮电所筹办一场像样的葬礼 荣春天从他参加越战的前一天说起。 那一天他还在县城去边境的路上。盖着厚厚帐篷的军车里坐满了乳臭未干的兵。一路上尘土飞扬,军车一眼望不到尽头。他们唱着雄壮的歌,兴奋得像去迎接新娘。但当给每人发枪的时候,歌声突然停止了。这是他们第一次摸到枪。荣春天说,枪是冰凉的,像蛇一样。军车上有一个老兵,教他们怎么上膛,怎么瞄准,怎么扣动扳机,怎样上刺刀……有新兵手忙脚乱的,折腾老半天也弄不清楚怎么上膛。还有新兵抓着枪真像抓着一条蛇似的,罗嗦着不敢松手。荣春天问老兵,能不能发我一发子弹,把空中的鸟打下来?老兵说,不成,你们的第一颗子弹一定要打到越南人的身上。道路洼洼沆沆,军车跑跑停停。老兵给每一个新兵发放笔和纸,让他们写决心书。不是“写”,而是照着老兵说的“抄”。荣春天的字很工整漂亮,一直都很工整漂亮,成为他的车厢里的范文,给那些不识字的人照抄。想不到,车厢里竟然有一半以上的新兵不认识字,甚至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全。老兵不断斥责他们不好好念书整天去操牛逼了吗?他们抄写决心书非常认真,生怕抄不好被赶下车,从此当不上兵了。但他们过于认真,把落款的名字照抄了,又惹来了一顿臭骂。骂过以后,老兵的态度忽然变得和气亲切,跟新兵们称兄道弟,问每一个新兵是否有了女朋友,有没有上过床,他们都很害羞,没有谁说有。老兵又问,心里有什么疑惑需要解答?有人问,新兵连是不是有三个月的训练期和有适应期?老兵回答说,当你们成为解放军的第一天开始,就随时准备着英勇杀敌、保家卫国,战争没有适应期,战场是最好的训练基地,一仗打下来,什么都懂了。又有人问,我们不是预备队的吗?老兵回答说,预备队就是战斗队,随时准备战斗。还有人问,原来我听说我们只是负责后勤,不用上战场……老兵说,后勤比前线更危险。 荣春天首先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闻到了死亡的气味。新兵蛋的脸上都布满了恐惧和紧张的神色,甚至有人尿裤子了。荣春天心里明白战争不是打架斗殴,不是赛跑,不是与台风较量,是真枪实弹,是尸横遍野。他开始动摇了,甚至琢磨着要不要逃跑。临近边境,军车在夜色中停下,有军官来认领新兵。荣春天被带到另一辆军车,继续前进。车厢里有饭,有酒,有烟,可以随便吃喝抽。荣春天吃撑了。但一进入颠簸的山路,他把肚子里的东西全吐了,就差肠子没有吐出来。到了后半夜,迷迷糊糊中,荣春天听到了清晰的枪声、炮声。他一下子就清醒了。有人告诉他,准备上战场了。 而前天中午,他们刚刚在县武装部集中,参加新兵边的操练。在队列中,荣春天看见围栏外站满了脸上写满自豪感的家长,从人头攒动中,他认出了荣耀——极力鼓励他参军的人。他比任何人都兴奋、激动。荣春天没有在众人面前给他丢脸,他做的每一个动作都符合要求,被教官三次安排给大伙做示范。那时候,在我们几个当中,荣春天是最听话的、最老实的。荣耀回到蛋镇宣布,荣春天一入伍就被任命为班长了。实际上,荣春天是在半个月后才被任命为班长。他所在的班在短短十五天里已经先后死了三任班长。他当上班长后,他的班只剩下他和另一个叫小伍的士兵了,他们奉命驻守一个无名高地,必须坚持两天,直到援兵赶到。小伍是柳州人,作战很勇敢,荣春天也很勇敢。他们两个人火线上结成兄弟,誓同生死。荣春天和小伍坚持了一天半,打退了越南人的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可是不见援兵的踪影。荣春天知道,有时候上头说是有援兵,但未必就有,说援兵一天内到,也可能三天后才能赶到。他们都负伤了,好在都是皮肉伤。到了那天黄昏,敌人停止了进攻。荣春天纳闷了,越南人为什么不进攻了呢?如果越南人再进攻,他们便坚持不住了,精疲力竭不说,主要是那挺机枪卡壳了,死活修不好。没有机枪,靠两支步枪守什么阵地呀?再说机枪的弹药也没有了。步枪子弹也没有剩下几颗。好在,越南人不知道这种情况。他们停止了进攻。荣春天和小伍松了一口气。一松气,神经一放松,就知道自己又累又困,他们背靠着背,说好了谁都不许睡着,但他们话没说完就睡着了。说睡着也不算睡着,小伍只是打了一个盹。就一个盹,他便惊醒了,猛烈地叫醒荣春天:“快逃,越南人要炮轰我们了!”荣春天一骨碌爬起来:“怎么可能?要炮轰早就炮轰了。他们的炮也没有炮弹了。”小伍说,刚才我做了一个梦,听到我父亲大声呼喊越南人要炮轰了,赶紧逃命。小伍是家里的独子,他的父亲在小伍入伍前一年便去世了。荣春天不相信小伍的话。小伍说刚才他父亲对着他又喊又拽,催促赶紧逃命!荣春天说,那是幻觉。小伍坚持说是“报梦”,是死人与活人的对话。荣春天不相信,说这是封建迷信,是为当逃兵找借口,你要逃便逃吧,没有命令我不能撤,我不能当逃兵。小伍催促他还是躲避一下,“通灵”的事情在他家乡经常发生,不可不信。荣春天说,我们保住了阵地,眼看就能立功授勋了,我们这一擅自撤退就是临阵脱逃,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小伍说,死到临头,还想着立功!要拖荣春天一起逃命,但荣春天死活不从。小伍气急败坏,要拖荣春天逃离。荣春天一枪托打在小伍的的额头上:“你要当逃兵我不拦你,我要立功你也不能拦我!”小伍额头被打破,跺跺脚,骂了一声狗娘养的,哭着跑了。小伍刚跑到阵地的背后,一颗炮弹就落下来,把荣春天炸飞了,好一会才从半空中落下来。小伍躲过了一劫,跑回来把昏死过去的荣春天拖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又一颗炮弹落下来,将他们的掩体炸平了。接着,炮弹一颗接着一颗,爆炸声震耳欲聋,小伍和荣春天躲在不远处,被炮弹掀起来的泥土掩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