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伦佩,余志远 日期:2014-08-26 10:31:29
《神圣的贫困》是西伦佩成名之作和代表作之一。作者在亲眼目睹了芬兰民族主义者与无产者之间的战争后写下了这部小说。芬兰是个长期落后的农业国,在佃农制的统治下,农民们在不足以糊口的土地上耕种,还要抽一部分时间到地主的农场服工役,他们不受契约的保护。西伦佩把他们的贫困称为神圣的贫困,是因为这种贫困就像不可逃脱的命运一样,被人们怀着宗教般的虔诚而接受下来。小说的主人公尤哈生性淳朴而又愚钝。他出身于破产的农场主家庭,一生的梦想都是发家致富。尤哈父母早逝,投奔舅舅,却被舅舅赶出家门,为了生存,他先后当过伐木工和雇工,拼命干活赚钱,终于当上了佃农,购买了自己的奶牛和马,甚至娶妻生子,拥有一小块田地和房屋。对自己充满信心的尤哈原以为生活会从此蒸蒸日上,不料儿子忽然得了重病,田地又歉收,妻子在贫困中死去,心爱的长女去给贵族老爷做女佣的时候不明不白地坠湖而亡。痛苦的老尤哈被社会民主党人的言论吸引,积极参加农民起义运动,怀着天真而盲目的热情被卷进了革命的大流。然而新政权很快失败,尤哈偷偷扔掉的来福枪被复仇者们发现,却被错当成杀死农庄主的凶手……尤哈绝对不是自觉的无产阶级革命者的形象。这个愚昧、善良、贫弱、麻木不仁的农民被时代推着走了一辈子,临老才感受到了自由的光辉,却在理想还未实现时就重新沉入黑暗。这个文学形象体现了作者对芬兰底层民众的悲悯,对他们一生遭受的种种压迫和屈辱的同情
作者简介:
弗兰斯·埃米尔·西伦佩(F.E.SILLANP··,1888-1964)193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芬兰作家,1888年出生于芬兰坦培雷市,曾考入赫尔辛基大学攻读数学和生物学,后因经济困难中途辍学,从事文学创作以谋生。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神圣的贫困》《少女西丽亚》《夏夜的人们》等。《神圣的贫困》是其成名作,1939年,西伦佩因“在描写两样互相影响的东西——祖国的本质,以及该国农民的生活时——所表现的敏锐的洞察力和细腻的表达手法”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目录:
序
前言
诞生与童年
寄人篱下
走向成年
人生的拐点
死神的功劳
叛逆者《神圣的贫困》的影响力之于北欧,正如《阿Q正传》之于中国。当一个人在外长年闯荡漂泊,最后回到家乡的时候,他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呢?他应该衣冠楚楚,囊中有钱,风度翩翩。他应该会跳舞,能够博得姑娘们的欢心。如果他符合所有这些条件,那就说明他是个成功者,他可能因此成为一位农场的管家,娶上东家的女儿,获得较好的租地。这样,他无需等到迟暮之年就能把农场买下来,通过苦心经营,最终归还抵押借款。这样的情况是会发生的,而且确实有很多类似的实例,这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的。但是,对尤哈(回到家乡后,尤西已经改叫尤哈)这样的人来说,这样一连串的想法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曾经属于老本杰明的尼基莱农庄如今已成为村里最好的农庄,至少不比图奥利拉农庄差。那里盖起了一座很漂亮的新房子,已故的奥利拉老爸的儿子安东尼和他那精力充沛的妻子就住在里面。女主人是名门闺秀,据说她拒绝住进尼基莱原来那间散发着臭气的屋子。其实,她根本不需要多说什么,因为当安东尼接管这座房子的时候,建筑工人争着来这里干活儿,甚至连工资都不要,只要能吃饱,他们就愿意为安东尼做事。从北方来的一些木匠争先恐后要为他效劳,为了得到这份工作几乎打起来,因为在那时候只有奥利拉家还有面包吃。奥利拉老爸只是站在旁边,一边看着他儿子的工地,一边说道:“只要有面包和钱,什么都好办。”秋天还没到,主楼就已经竣工,牲口棚等外围设施也修理完毕,屋旁还开辟了一大块地作为庭院,院子四周用石头砌起了围墙。圣诞节前夕,女主人就搬进了新房子。后来,当人们回想起尼基莱原来的模样时,就觉得本杰明和他的家人好像是由于某种不光彩的原因被赶走的,似乎本杰明完全无权在那里当家。如今,尼基莱是个干干净净,十分美好的庄园。与已故的玛依娅不同,没有一个雇工看见过现在的女主人在晚上穿着衬裙干活。安东尼的大儿子在教堂村的小学里念书。本杰明留下的林木被首先卖掉了。昔日破破烂烂的尼基莱农场现在已经变成了当地实力最雄厚的农户之一。跟旧貌换新颜的尼基莱农场相比,尤哈四处漂泊的经历就显得黯然失色了。很明显,他除了给皮尔约拉农场当雇工外没有别的出路。皮尔约拉农场是个老式的小农场。他是那里唯一的雇工,农场除了他这个雇工外只有一个女佣。……雅内慢慢地朝着牧场走去。他的头脑中产生了希望,正是这种希望促使他去看一看自己的马,冬天他将用这匹马去运纸。瞧,那匹马就站在棚栏门旁边,骨瘦如柴,怒冲冲地用尾巴驱赶着苍蝇。它两眼恶狠狠地盯着尤哈,伤佛在对主人说:“瞧,我就在这里。去实现你的梦想吧!”这里是他的马,那里是他的家小,不管日子好过还是不好过,他都得一天天生活下去,不可能停止,也不可能逃避。新的孩子一生下来,他手里就更紧,活动范围也因此扩得更大了,雅内必须往前冲。他的生活还包括农庄、东家和迄今尚未签订的契约。虽然这些因素表面上看来是互相矛盾的,但它们每时每刻都把某种东西引向某个方向。黑麦已经成熟,按说这个周末就该收割了,因为明后两天他都得给东家出工役,但是雅内奇怪地感到自己的心似乎很不愿意这样做。星期三之前麦子是不会脱落的,他可以在早晨开始收割。什么事都是从早晨开始做最好。他真正开始收割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半,一抹朝霞染红了东北边的天空,但离拂晓还有整整一个小时。托依伏拉的客厅里,妻子还张着嘴在打呼噜,她的孩子成对地睡在她的周围,光着屁股,露着胳膊。只有雅内一个人起床了。他蹑手蹑脚地走着,以免吵醒别人。他用鼻子闻了闻奶壶,轻轻地骂了一声。上次喝了后奶壶没有刷,一股令人恶心的酸味扑鼻而来。他朝着正在睡觉的老婆又瞅了一眼。昨天又忘了告诉她刷奶壶。如果不说,这样的事她是不会记得的。雅内不禁心酸落泪,然后提着奶壶去装牛奶。他发现漏斗不见了,没有漏斗他怎么把牛奶从桶里灌进壶里呢?!他走出屋门,这才放声骂开了。最后他用一只盛过咖啡的脏杯子,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牛奶壶装满了。而后,他又把面包塞进背囊。与他的意愿相违,他现在发现贮存的面包很快就减少了很多,他知道有一部分面包不是进了嘴巴而是飞到别处去啦。什么事他都不顺心,不管他怎么反对,她还是我行我素。“这个婆娘现在跟孩子们一起睡在客厅里打呼噜,而我却要到农场去给东家割麦。镰刀哪儿去了?当然还没有磨过,只得到农场再磨了。”当他穿过院子时,他发现自己寻找的漏斗就在客厅外的墙脚旁,就在孩子们平时玩耍的地方。这是他今天早晨在家里所遇到的最后一件不愉快的事了。他沿着潮湿的林间小道往前走,心里感到欣慰的是,他肩上扛着的这把镰刀这次好像没有他所想象的那样沉重。走了一段距离后,他觉得他对留在他身后的家人还是感到很亲切的。种种幻想又涌进雅内的头脑,每当清晨走在通往农场的小道上时,他心里总是美滋滋的。4点开始干活,路上要走一个小时。他得快点赶路,因为镰刀还没有磨呢。但是,他发现自己要面对这样的情况:在这样重要的日子,东家比平时提前一刻钟摇了铃,所以当雅内赶到东家院里的时候,佃户和雇工都已经下地了。东家满脸不高兴地站在院子里。“看来,这个雅内喜欢老婆把头搁在他的衬衣上睡觉,所以老是迟到。”东家说完后就咳嗽了几声,然后就转向另一边。雅内把背囊放在门廊里,接着就奋起直追。镰刀也没顾得上磨,所以他只好在路上用磨石稍微蹭蹭了。……无风而炎热的星期日,下午3点。尤哈·托依伏拉穿着一件衬衣坐在客厅的门槛上,光着头,赤着脚。他里里外外都感到温暖和舒适。他不能老是考虑有关马的事情,况且他现在已经买不起一匹马了,可是他心里还很不情愿承认这一点。这是风向变幻前的宁静。这个小老头内心的痛苦使他几乎要流下眼泪来。透过敞开着的客厅大门,不时传来维莱微弱的呻吟声。丽娜走到他面前,问他要不要喝水。现在她只能给他一点水,让他能润湿一下嘴巴了。他很久没有吃东西了。药也吃光了。虽说这些药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在孩子快要不行的时候,能够给他一些药吃,这对父母来说也是一种安慰。现在家里连药都没有了,这是多么令人伤心啊!他们只能给点水让他润润嘴唇,而维莱总是非常顺从地接受。尤哈坐得时间越长,他听见维莱的呻吟声和喝水声就越频繁。至于那个已经离家的嘉莱,他是这场病痛的祸根,尤哈连想都没有想到过他。此时此刻,他甚至不再生丽娜的气。丽娜已经很虚弱了,她毫无怨言地承受着这场苦难。持续不断的痛苦在尤哈心中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倦怠的感觉。在尤哈的眼中,阴沉沉的天气也染上了跟他的思绪一样的色彩。当他又一次想到,他也许还会买到一匹马的时候,心里顿时觉得轻松起来。维莱悲戚的哭泣如同对这一愿望的祝福,好像维莱也在乞求得到一匹马似的。就凭他受到如此深重的苦难,他的要求好像也应当得到满足。……现在衰老期已经降临到他的身上。忏悔这个魔鬼是随着老年而来的,现在它首次用铁爪把毫无防备的尤哈紧紧抓住。这5天的旅程就好像是对他过去一生艰苦奋斗的简短总结,它好像从尤哈身上脱离出来,使他能更清晰地看到自己那并不怎么得意的一生。所有他一生中所发生的成千上万件小事全都归结到一点,就是说,实质上这些小事没有一件对他是真正有利的。这类事情多得实在可怕,当它们企图同时涌进尤哈的脑海的时候,他的躯体就不知不觉地往后退缩,就像以往常常发生的那样,准备继续上路。但是这次魔鬼誓不罢休,它仿佛在说:“你累了,天气很热,还要走那么远的路,你知道得很清楚,家里等待你的又是什么东西。所以,还是坐下来歇会儿吧,你这个走亲戚的人!”想起他离家时心中所怀的那种天真的乐观情绪,尤哈啐了一口唾沫。这一周的役工又没干。他已经欠了多少个工役日了!从春天起就没有干过带马工役日……马被卖掉了,“是的,我确实把马卖掉了,只不过到现在我才清楚地意识到,我将不再会有马匹了。”买药后他的背囊里现在只剩下3个贝尼。这一下不可避免地勾起了他更加痛苦的想法:“丽娜……那时候我娶了她……就是这个女人,这些年来我跟她一起生活,夜里我就睡在她的身旁……”想着想着,他对丽娜好像有了一个完全崭新的认识……他看到了丽娜身上所有令人反感的品质,这都是惊人的、不可挽回的事实,不知什么原因他跟这些东西却紧紧捆绑在一起。丽娜并不依赖尤哈,而尤哈也不依赖丽娜;他们俩肩并肩地依赖于生活。过去数十年的艰苦岁月里,沿着看不见的渠道,他们俩在不知不觉中互相吸取了对方身上那些酸腐的东西。当他们吵架的时候,他们是在跟自己吵架。每年夏天他们一起去教堂参加圣餐会。夜里,如果在别的地方他们就睡不着觉,要想睡着他们只能睡在同一条被褥里,除了咳嗽、哼哼声和辗转反侧之外,相互之间已经没有什么话可说了。在渐趋衰老的尤哈那迟钝的头脑里,某种对生活的新看法正在形成,这也就是通常所谓的人生观的形成过程。对这个瘦弱、秃头的老家伙来说,让他学会理解上述术语的含义要比让他学会驾驶飞机还要难得多,但是这个过程却在尤哈身上如期开始了,这就如同秋天树木要落叶那样,尽管树木并不懂得这种植物学规律。尤哈觉得,现在他很清楚地明白了生活是怎么一回事……原来它是一种枯燥乏味的酸果,但是生活的压力太多了,以至于人们没有能力来处理自己遇到的问题,因此人们总是疲于奔命,几乎被这种酸溜溜的东西压得喘不过气来,就像一个孤独的垛草工在干草大棚前不停地干活,而10辆两匹马拉的大车不停地把干草运到他的跟前,直到他最后倒地死去……死的念头使尤哈从路旁蓦地站起身来,驱赶着他继续往前走。他老了,已经50岁了。他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死去呢?……在经过了多年的共同生活后,当妻子死去时,丈夫在内心深处感到,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一个扎得很深的根基好像从他身上拔掉了。不管这种根基的性质如何,这种影响是很强烈的。在很多情况下,婚姻对双方来说都是个沉重的负担。因此,在这种情况下,配偶中一方的去世所带来的是另一方痛苦的减轻。如果活着的一方生性笨拙的话,他对此就会不加掩饰。不过,许多人在痛苦减轻的同时,也深深地怀念死者,真可谓悲喜交集。他们那被拔掉的根基所遗留下的空虚总是不由自主地被对孩子们的眷恋所填补。如果孩子能在他们心中扎根的话,他们就不会感到孩子是拖累,而是真正的安慰。尤哈的情况也是这样。在丽娜去世和此后的几天里,尤哈心里感到舒畅、平静,这种情绪是自从他确信必将得到丽娜的那个夜晚以来就再也不曾有过的。他对孩子也不发脾气了,反而像一只慈母般的老鸟在小鸟周围飞翔那样为孩子们四处奔波。现在的生活中似乎掺进了一点欢快的气氛。佃户所遇到的种种问题统统被遗忘到脑后。尤哈心想,让他们现在把我赶出去吧——那又有什么关系来呢?当你在埋葬前为死者诵经的时候,谁还会怕那报丧的乌鸦叫呢?对这样一个妻子刚死并且还留下好几个孩子的佃农来说,现在就是把他赶出去与其说是雪上加霜,还不如说是锦上添花。像尤哈遭遇到的这种较轻的磨难,在亲友中是不会像严重的磨难那样引起猛烈的震动的。尤哈还欠着役工,所以以往他见到东家自然会想要躲避,但这次他把这种心态却完完全全都忘掉了,他毫无顾忌地去找东家诉说自己的难处,他没有钱安葬死去的妻子。东家当然就给了点钱,这点尤哈从来也没有怀疑过,对这样一个刚死了妻子的丈夫怎么能不给点钱呢?现在一切都有了着落,何必再去添置一匹马呢?奶牛才是他现在真正需要的东西——它可以给他们提供足够的黄油、奶酪等食品。面包现在是绰绰有余,因为缺了一个吃饭的人,况且她还是一个悄悄变卖面包的人。希尔图大概不久也将被安置出去,剩下的也就是他、莱姆比和马尔蒂了。是的,一切都会好起来。今年夏天,他在北方大道上跋涉时所感受到的那种焦虑已经成为遥远的过去。现在他甚至情不自禁地哼起小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