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国明 日期:2014-08-26 10:58:25
《苏门》:故事发生在从清末的“湖广填四川”大潮中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近百年的时间里,以湛九如为首的一群苏北人背井离乡历尽千辛移民四川,在川内土地早已被先期到达的湖广人插占净尽的情况下,又被逼离开素有天府粮仓之称的成都平原,终于,在四川盆地外侧深山里,通往西藏的茶马古道旁找到了一块可开垦的世外桃源——大平坝子,三个家族在此起家,并将这里定名为——苏门。从此生根发芽,几代苏北人为求生存,在这块大平坝子上与湖广人、当地土匪、道士,展开了一幕幕爱恨交织的历史悲歌。历史的拐点来到了新中国,苏门人又历经“土改”和“文革”等社会新变化,湛家、韩家和封家及他们的后代又将经历怎样的风云变幻,苏门将如何度过?生活的大幕为我们一一拉开……
罗国明的《苏门》以大全景式的素描手法,淳朴细腻的语言,构建了几个家族、几代人的命运交响曲。不同的人物,不同的家族,你方唱罢我登场,此起彼伏的故事情节,都在回答一个问题:坚守,我们的家园。
作者简介:
罗国明,籍贯江苏兴化,1956年6月生,现在成都市工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出版作品有长篇《中国大剿匪纪实》《追随释迦牟尼》《菩提树下的诱惑》《当你活着的时候》《黄埔军校大传》(上中下)等。冬月间,旷古未遇的持续严寒,剥皮般褪去了苏北平原上的最后一抹绿色,也褪去了湛九如心头仅存的一点念想。小河连底都冻结实了,肆虐的北风打着旋儿掠过荒芜的土地和枯槁的枝头,发出阵阵刺耳的尖啸。太阳像只总也烤不熟的烧饼,白茬茬地悬挂在铅灰色的半空里。而河西坂子上湛九如播下的越冬小麦,却再也没有拱出一粒芽口来,转眼即是可以预见的春荒,一家大小除了怎么也再难省下的半升红苕干,来年麦场时候该是又要缴纳的租子,却是已注定没了着落,东家还放出话来,要收回河西小三亩那块湛九如已经耕种了几年的熟田。眼看着在这已经苦撑苦熬了大半辈子的小湛庄是再没法待下去了。
越过了四九,当这场严寒进入五九,具体日子大概是在进入了五九后的第二个傍晚,当白昼将尽,又一个沉沉的黑夜尚未来临。湛九如端着旱烟袋子正坐在家中一筹莫展,忽然,就听见巷上有人在喊:“快去看,天显象了,天显象了!”并伴有嘈杂的脚步声。他掀开草帘子,来到门外,许多人这时也正从家里出来,他顾不上问,简直就稀里糊涂的,把旱烟袋子在墙上磕净后往腰里一别,随着众人就一起跑到了庄西头。这时,他看见,在位于小湛庄正西方向的天边,忽地已呈现出一片不仅在这样的严冬,即便是在过往的夏秋季节里也从未有人见过,足可以被称作奇观的灿若彩霞般的辉煌,那片辉煌沿着天边自南往北足足有数十里长。更令人惊奇不已的是,在那片橙红色的辉煌里,除了有湛九如等一般苏北人从未曾亲眼见过的巍峨山脉以及被拥在那些山脉之间的一大片土地,而在那片辽阔的土地上,还可以清楚地看见就如同在尘世里般的一畦畦农田、房舍,甚至形影如拿着各种农具正在地里劳作的男女老少,远远望去,俨然一幅家家户户你耕我种,丰衣足食的童话般世界……聚集到庄西头的人越来越多,到了后来,差不多整个小湛庄的人都出来了,有的站在庄西头的小桥上、桥两边的路上,更多的是缩在有几户人家的屋檐下,但是,面对着西天显现的这幅异常清晰生动的生活图景,此时,却再听不见有人敢大声说一句话。事实上,也确实没有人知道,如此奇异的辉煌天象,究竟意味着什么,在向人世昭示着什么。它与尘世,特别是小湛庄的每一个人之间,会不会有着怎样的联系!所有人的脸上除了惊悸,都充满了惶恐,随后,不知是谁家的小孩忽然就躲到妈妈的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也就是那天深夜,一直在外谋生的韩西伯从兴化刚回到庄上就直奔湛九如家,给湛九如带回一个消息,说是兴化县衙门口的墙上贴着一张由皇上亲自颁的诏书,其大意是,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四川前些年人几乎被张献忠杀绝,眼下正千里萧条,人口奇绝。四川盆地内大片肥沃的良田现在正急需人去耕种。为鼓励各省缺耕少地的百姓移民四川,诏书里明确规定,所有适耕田地一律谁开垦谁拥有;被重新复耕的土地,连原拥有者亦不得过问;其复耕地亩,准五年起科,原荒地开垦十年起科,第一年,官府还为耕种者提供牛具和种子……韩西伯还告诉湛九如,邻近的小季庄季书良一家早在秋收结束时就去了四川,前几天,小季庄又有好几户人家相继把房屋、农具等家中凡是值钱的东西都变卖后往四川去了。
湛九如与韩西伯是有过结拜之交的邻居,两人儿时一起在小湛庄的沟沟汊汊里滚大,又曾一同到无锡罱过几年泥。于是,实际上也已经再没有任何选择的二人经过整整一个夜晚的权衡,一副柳条筐,两个补丁叠补丁的旧布包袱,两家八口在几天之后的一个清晨就这样上了路。
湛九如在临跨出小湛庄的最初那一刻,曾又有些犹豫,但他没有再回过头去,早已经在眼睛里打了几个转的泪水,到底也没有让它流出来。正是天寒料峭的数九,他那副柳条筐前面是不满三岁的女儿珍子,后面则是小儿子荣禄和一个不小的黑瓦罐,那里面装殓着他昨天临夜才从祖坟里挖出并仔细洗净了的先人尸骨。妻子湛氏和大儿子荣熙、二儿子荣斋紧跟在他身后。韩西伯肩上披着一个裢褡,裢褡前面布兜里的儿子韩佩云恰好与湛荣斋同龄,也才八岁多一点,后面布兜里的那个黑瓦罐里则也是韩家祖上的尸骨无疑了。在空旷的原野上,一行人逆凛冽的寒风踽踽西行,一条坑坑洼洼的牛道逶逶迤迤,翻过前面的一座小桥,一直伸向原野的最深处,在天与地相交接的地方消失了。
四川到底有多远,要走多少路,需要多少时日,湛九如和韩西伯谁也说不清楚,甚至,此前他们谁也都未曾听说过,但这不要紧,重要的是,眼下他们心中都有了这样一个明确而又充满了希望的目的地。
“九如!”
“哎!”
“我爹在世阳寿也五十一,连小湛庄都没有出去过。那年人家对他说你儿子去了无锡,你猜他怎么说:‘那无锡到底离京城皇帝住的地方还有多远!’一句话逗得人家哄堂大笑。这回我真的要带他们出远门了。”
韩西伯说着,下意识地把后背上的黑瓦罐往上耸了一下。
湛九如没有答理,他知道,韩西伯故意找些这样的话,是想岔开刚离开家时还盘在大家心头的压抑气氛。
韩西伯:“这人一辈子什么地方都不去闯闯也不对,就窝在庄上,那真是太亏了。我可不愿像我爹他们那样!”
湛九如看了韩西伯一眼:“当然!”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人家各省那么多人能去,为啥我们就不能去,你难道还不相信皇帝的诏书!”
“当然!”
“据说,四川的女人长得很鲜。说不定还能给佩云找个后妈呢!”
韩西伯嘟囔着。
湛九如把旱烟袋子在扁担上磕了磕,放进烟荷包。像是进足了劲地恨恨往他那张粗糙得满是裂口子的掌心里“呔”了一口唾沫,握住扁担顺势换了个肩,在前头步子迈得更快了。
从小湛庄到四川要经过南京,然后由浦口进入安徽,横穿安徽全境,再经过河南、湖北等几个省。对于这次在其他人听听都要发晕,也从未听说有人曾亲历过的长途迁徙,尽管,在出发前,湛九如和韩西伯已经对途中可能遇到的困难进行了估计,但在他们登程后,实际依靠他们的双脚翻过那一道道河流和堤坝,一步步遥遥无期地向西迈进时,一切都还是比他们预想中的来得更快,也更加严重。自离开小湛庄半个月,严寒的景况一直到南京近郊,满目皆然。途中除了偶有一两个叫花子,几乎不见一个行人,路过一些村庄时,那一座座低矮的、在寒风中瑟瑟颤抖的茅草房,尽管是在白天,也大多关门闭户。这样,他们带在身上的干粮在到达南京时,已全部吃完。乞讨就成为他们每经过一地首先要面对的重要事情。而这样的事湛氏和荣熙可以去做,堂堂七尺汉子的湛九如和韩西伯一开始宁可饿肚子挺两天,却怎么也不肯手里拿着个破碗往人家门口站。但是,仅靠湛氏和荣熙好不容易才从哪家讨回一点吃的,远远够不了八张嘴,而且,连续路过几个村子都未能讨到一口也是常有的事,大人小孩就只好都忍饥挨饿地熬上一天,把指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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