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加里,郭安定 日期:2014-08-26 11:06:26
长期以来,由于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的掠夺和剥削,第三世界许多国家普遍陷入贫困与饥饿之中。亚非拉等地区的大批劳动者迫于生计,纷纷远离故土,不断涌入西方资本主义工业大国。这些寄人篱下的穷苦人,处于社会最底层,只得从事各种最低贱的职业,甚至卖淫、乞讨或偷窃;他们横遭盘剥和压迫,受尽了歧视和凌辱。小说《来日方长》,正是他们这种苦难遭遇和悲惨命运的缩影。故事发生在巴黎阿拉伯人和犹太人聚居区,那里有许多妓院。上了年纪、体弱多病的犹太妇女罗莎,负责照顾一群妓女所生的孩子,小说描写了一个阿拉伯孤儿和罗莎夫人相依为命、患难与共,同“种种压迫与非正义”抗争的故事,它以生动细腻的笔调真实地反映了资本主义社会底层人民的悲惨生活。整部小说不仅涉技穷苦阶层的社会问题,而且洋溢着浓重的人文色彩,这正是它撼人心魄、感人至深、令人难以忘怀的地方。
作者简介:
罗曼·加里(RomainGary1914-1980),法国著名作家。原名罗曼·卡谢夫,俄籍犹太人后裔,童年时代在俄国和波兰度过,1026年移居法国。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赴伦敦投奔戴高乐,参加“自由法国”空军,转战欧洲、北非和中东,获十字军功章和代表法国最高军事荣誉的解放勋章。我起头要说的第一件事,就是我们住在七层楼上,上楼下楼都得爬楼梯。还有罗莎太太,那一身肉,可是也只长着两条腿,有那么多事要她操心,心里有没完没了的苦恼,还得天天爬上爬下。可不,过日子就指着她里里外外忙乎呢。这种情况,即使在她不抱怨的时候,通过她的一举一动,我们都看得明明白白;她不能抱怨太多,因为她也是个犹太人。罗莎太太身体不好。此外,我还要提前告诉您:就冲她这个人,也配得上给我们安装一部电梯啊!
我第一次见到罗莎太太的时候,恐怕只有三岁。在这之前,我还不能记事,什么都不懂。三四岁上,我才开始记事;当然,有的时候还是糊里糊涂,不辨事理。
在我们居住的美丽城地区,有不少犹太人、阿拉伯人和黑人。尽管如此,罗莎太太还是不得不独自往七层楼上爬。她常说:不知哪一天,她就会倒在楼梯上。听了她的话,小伙伴们都哭了起来,因为死了人,大家都是要哭上一场的。我们这一伙,有时候六七个人,有时候还要多一些。
起初,我并不知道罗莎太太照看我,仅仅是为了月底能收到一张汇票。六七岁上,我才弄明白,知道了罗莎太太并非白照管我,我受到了很大打击。我原来以为,她喜欢我并非是要得到什么,而是她心里有我,我心里有她。我哭了一整夜,这是我心里第一次感到十分悲伤。
罗莎太太看出我心情不好,便解释开了:家庭,其实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有的家庭,在外出度假的时候,把养着的小狗拴在树上,就不管了。每年,至少有三千只宠物狗就这样被家人遗弃,困饿而死。说着,罗莎太太把我抱起来,放到她的双膝上,发誓说在全世界,我是她最亲的亲人。然而,一想到那张汇票,我便立刻哭着跑开了。
我急匆匆下了楼梯,走进下面德里斯先生开的咖啡馆,坐在哈米勒先生对面。哈米勒先生是位卖地毯的行商,在法国到处跑,见多识广。他长着两只非常精神的大眼睛,使他周围的人感到非常痛快。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很老了;后来,他只能是越来越老。
“哈米勒先生,您为什么总是笑眯眯的呢?”
“我这是在感谢真主,每天都给我好记性,我的小毛毛。”
我的名字叫穆罕默德,然而大家都叫我毛毛,往小里说,表示亲呢。
“六十年前,我年轻的时候,遇上一位姑娘,她爱上了我,我也爱上了她。后来,过了八个月,她换了地方。到现在,六十年过去了,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我对她讲:我永远也忘不了你。过了一年又一年,我果然没有忘记她。我有时候担心,因为来日方长,且活着呢。像我这样一个可怜的男人,许下诺言不一定就能兑现,因为擦掉字迹的橡皮,不是握在真主的手里吗?不过,时至今日,我踏实了,我不可能忘记佳米拉了。来日无多,咽气之前总归是忘不掉的。”
我的心思又回到罗莎太太身上,略微犹豫了一下,便提出了问题:
“哈米勒先生,要是没有了爱,人还能活得下去吗?”
先生没有回答,只是喝了一小口薄荷茶,这种茶对身体有很大的好处。一段时间以来,哈米勒先生总是穿着一件名叫热拉巴的长袍,以防有人召唤他的时候,他还是一身短打扮,搞得措手不及。他定睛观看我,一言不发,心里恐怕在想,我还是个未成年人,有些事情对我是少儿不宜的。那个时候,我恐怕只有七岁,要不就是八岁,我说不准确,因为我的出生日期没有登记下来。什么原因?等以后我们熟了,您认为有必要了解的话,我再告诉您也不迟。
“哈米勒先生,您怎么不回答我呢?”
“你还小。人没有长大的时候,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
“哈米勒先生,要是没有了爱,人还能活得下去吗?”
“能。”哈米勒先生低下头来,回答了一句,仿佛内心里羞羞答答,不好开口。
我难过得哭了起来。
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知道自己是阿拉伯种,这是因为没有人为此而羞辱过我。后来,进了学校,才有人告诉了我。不过,我没有跟人家打架,打别人自己终归也会疼痛的。
罗莎太太是犹太人,出生在波兰。不过,她到过摩洛哥和阿尔及利亚,干接客生意,混了好多年,所以会说阿拉伯话,跟您和我一样。出于同样的理由,她也会讲犹太话。于是,我们也常讲犹太话。这座公寓楼的其他房客,大多数都是黑人。在比松街上有三处黑人聚居点,其他两处是按部族聚居的,就像他们在非洲生活时那样。最多的一个部族称为撒拉科列,还有一个部族叫杜古勒尔,人也不少。在比松街上,还有不少别的部族,时间不够,就不一一报告族名了。这条街,还有美丽城的其他地方,住的主要是犹太人和阿拉伯人,一直要到金水滴那边,再过去才开始有法国人居住。
起初,我并不知道我没有母亲,甚至不知道人人都有一个母亲。罗莎太太躲着不讲这事,那是怕我多心,产生这样那样的想法。直到如今,我还不知道我是怎么生下来的,也不知道那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同伴勒麻乌特比我大好几岁,他告诉我:这跟卫生条件有关。他生在阿尔及尔城的卡斯巴赫区,是后来才来到法国的。当时卡斯巴赫区还没有卫生设备;连坐浴盆和干净水等等都没有,所以才有了他。那些事,他到后来才弄明白,还是听他父亲说的。他父亲东拉西扯为自己开脱,还发誓说谁也没有专门长坏心眼。勒麻乌特还告诉我:干那种事的女人,现在都有了药丸,可以讲卫生了。而他生得太早,没有赶上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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