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玛拉沁夫 日期:2014-08-26 11:10:40
1946年春天一个寒冷多雾的早晨,蒙古族青年铁木尔骑着马背着一支大枪回到了他的家乡、白雪覆盖的察哈尔草原上明安旗特古日克村。铁木尔是牧民的儿子,父母死后大富户瓦其尔收养了他。他厌恶瓦其尔的自私和虚伪,便搬到老猎人道尔吉家中。道尔吉教他打猎,把他培养成一个机警、勇猛、枪法好的猎人,道尔吉的女儿、美丽的斯琴也和他相爱了。一年多以前,贡郭尔把他抓去当劳工。他先是在呼和浩特给人盖兵营,后来到四王子旗给一家牧主放牧,八路军到了四王子旗,他又给八路军喂了一个多月的马。八路军对他很好,但他不愿意参加汉族部队,而要当蒙古族的兵,于是骑着八路军送给他的马、背着八路军给他的枪,回到家乡来了。但这时,他的恋人斯琴已经被贡郭尔霸占了。斯琴心里仍然炽恋着铁木尔,但又为自己的失身感到内疚,她不愿再见到铁木尔……
目录:
上部
卷一
卷二
下部
卷三
卷四
后记上部
卷一
一千九百四十六年的春天,察哈尔草原的人们生活在多雾的日子里。每天早晨,浓雾湮没了山野、河川和道路,草原清净而凉爽的空气,变得就像马群踏过的泉水一样,又混浊又肮脏!人们困惑地、焦急地期待着晴朗的夏天!
就在这样一个下雾的早晨,一个骑马的人挎着大枪,直奔特古日克村走来。他走到离村不远的一座小山上,贪婪地四处张望,浓雾遮住了他的视线,看不远。“盼哪,盼哪!盼望着回到家乡来,今天回来了,可巧遇上了这样大雾天气,我多想站在这座小山上,看看家乡广阔的草原,呼吸一下家乡新鲜的空气啊!……”他失望地自言自语地走下山来。
马艰难地踏着深雪向村里走去。路两旁,柳树枝上挂满了冰霜,野雀在林中穿来穿去,雾天的早晨格外寂静,好像草原还没有从梦中苏醒……
过了一会儿,从雾幕中徐徐传来牛车在雪地上行走的吱嘎吱嘎声响。听到这声音,那骑马的人心想:“大概是拉水的牛车。”立刻脸上露出微笑。对他说来,家乡的一切景物、声音,都是非常亲切的!
果然有—个衣着褴褛的女人,赶着两辆拉水车走了过来。骑马的人上前寒暄,他自信村里随便什么人都认识他。
“女乡亲,你好吗?”
“好。你好?”
那赶车的女人好似受惊的鸟儿,停了下来,用头巾角遮住脸部,只露出两只大而深陷的眼睛。
骑马的人认不出她是谁,也许是他被抓去当劳工以后新搬来的人吧!
“我打听一下,斯琴的家还在这个村住吗?”
“你说什么?问谁?”她谨慎而恐惧地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瞧他的脸。
“我是问斯琴,就是外号叫‘小燕’的那个姑娘。”
她仍然站在原地,她那呆傻的眼光从他脸上一直没有移开。骑马的人感到奇怪,不由得把头上的皮帽往脑后推了一下,一缕缕热气从宽阔的额头往上直冒,显然他有些着急了。这时不知为什么,那女人的肩头和眼角突然猛烈地抽动起来,泪水糊住了两眼,她竭力压抑着声音,在嘴里叨咕着:“天哪!是……是他……铁木尔!”就“啊!”地叫喊着丢下水车,向被深雪覆盖的荒山上疯狂地、无目的地跑去;跑出不远跌倒了,爬起来又跑……
在她跌倒的雪地上,从她长衫上撕落下来的几块破布片,在晨风中轻轻地摇动着……
他起初想去追她,后来一想她也许是个疯子,再说自己刚回到家乡来就满山遍野地追撵一个女人,也不大体面,于是勒过马头,赶自己的路了。
雾,还没有散;太阳,就像日落前的月亮:没有光辉,没有温暖。远处的沙丘和草原,像是被巨大的纱帐笼罩起来,虽然已经是小晌时刻,而草原依然昏昏土土的。
前面隐约地看见在沙丘脚下立着一座破旧的蒙古包。包门前站着一位手拄拐杖、瘦弱不堪的老太太,她那由于牙齿脱落而收缩的嘴唇不停地嚅动着,看去像是在做祈祷。过了一会儿,她使出全身的力气,好不容易地迈动脚步,从左向右围绕蒙古包走了起来,一圈、两圈、三圈……
铁木尔记起她是刚盖老太太。她啊,讨了半辈子饭,直到因年迈手脚失灵连饭也讨不成了的时候,才在这个地方落下脚来,靠她嫁卖女儿所得的一点彩礼,度着孤独的贫苦的晚年。
他又记起刚盖老太太前些年曾向老佛爷发过“心誓”:每天分晨、午、晚三次围绕蒙古包边祈祷边行走一百圈,直到死去为止。看来她老人家数年如一日,忠实于自己的“心誓”,甚至在今天这样寒冷的清晨也不例外。
看到眼前的景象,铁木尔的心不由得痛了起来。刚盖老太太呀!你在这遮盖了一切的浓浓的晨雾里在祈求什么?是在祈求人间的荣华富贵,还是你晚年的幸福康乐?是在祈求上天搭救你贫困的同胞,或者你苦难的民族?……不是!全不是!贫困和苦难把她的背都压弯了,那是无法解脱的!至于荣华富贵和幸福康乐,在这人间她从来不曾得到过!因此,她以奄奄一息的生命中的全部力量,在为比今天这浓雾更为渺茫的、不可理解的来世祈祷着,祈祷着……
“难道祈祷能够拯救我们的民族,搭救我们的人民吗?”铁木尔—个人突然这样喊了起来——确切地说,是从他内心中像炮弹一样发射出来的——以致把他的骑马都吓了—跳,立刻将两只耳朵像羊犄角似的直棱棱地竖起来,噗噗
铁木尔打马跑到刚盖老太太跟前,问安道:
“刚盖老大娘,你好!”
那老太太听到人声,停住脚步,轻声答了一句话,但是铁木尔没有听见,等他再要问话时,老人嘴里又叨咕起咒语,开始迈动脚步了。她老人家每走一步,都要用拐杖探—探路,啊,她的两眼全瞎了!
“可怜的老人!”
铁木尔知道她围绕蒙古包做祈祷是不能中止的,更不能谈话,只得自言自语着离开了她。
回到家乡所遇见的这两个人,使他感到意外;那个疯女人和刚盖老太太的影子,在他脑海中交替地出现着。
正在这时,他的骑马突然受晾,猛地向路旁闪跳了一下,几乎将他摔了下去。他赶紧勒住马缰,定神看去,原来道路上横着一个小孩冻僵的尸体,半身埋在雪里,半身露在外面;贫困和疾病不知从哪一位母亲的手中将他夺走,扔到这里了!
当铁木尔来到村头时,微风吹来,雾淡了,太阳也毫不吝啬地洒下光辉,草原渐渐显现出来。铁木尔贪婪而多情地看着自己的家乡,热泪不由得流了出来!啊!离别特古日克村,离别亲人们,已经一年多了!家乡,一点都没有变样,村落中央结了冻的特古日克湖闪耀着为他所熟悉的白光,湖两旁柳林和榆树仍然向天空伸着深褐色的手,还有那环抱村落的黄色沙漠,也仍然躺在那里……
刚进村里,远远看见在村落尽西头,立着五座雪白、崭新的蒙古包,那是鼎鼎大名的贡郭尔扎冷的家。“他还住在这里,可恨的家伙!”一想到贡郭尔,他不由得把马往外拉了一下,好像用这来表示与他疏远。但是就在这时,他发现贡郭尔那五座蒙古包后面,矗立着他被抓去当劳工时还不曾有的五间漂亮的砖瓦房。砖瓦房在草原上是罕见的,所以显得格外显眼。
然而,与此同时映人他眼帘的,是那些散落在湖边林间的低矮发黑、千孔百洞的牧民们的蒙古包!
“不,家乡变了,变得越发黑白分明了!……”P4-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