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寿岳 日期:2014-08-26 11:14:11
作品主要抒写了贫困落后的西部乡村时下颇为乡民羡慕的一群人,一伙教师的生活和婚姻的困惑,计划生育的困扰,理想爱情与现实家庭的矛盾,传统的伦理道德与人性、人情、人欲的纠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无奈与同命运抗争的痛苦,民俗风情的味长与刚出农门但和农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凄美,知识分子的清高与识字分子的狭隘,四平八稳的铁饭碗的自得与教育改制的惶恐,特殊群体的代课教师的辛酸与世俗的冷酷,斩不断的家族势力的抬头与自我奋斗的悲剧,金钱的诱惑与权力的杀戮……虽只是“九家半人”的苦辣酸甜,映现的都是一个大的社会现实。
作者简介:
王寿岳,男,藏族,1966年9月10日出生于甘肃省天祝县,1988年毕业于甘肃省庆阳师范专科学校中文系,后自修取得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文凭。从事中学语文教学工作二十多年,现任教于甘肃省景泰县京华高级中学。系甘肃省中语会会员、甘肃省武威市第一届政协委员。自幼乐读书,好交游。年岁渐长,专喜老庄,时有散文随笔见诸报端,著有长篇小说《九家半人》,中篇传奇小说《福娃传奇》。另有纪实文学《李培福》,小说《儿子哟,我的掘墓人》。妻子要生孩子!
做了十五年的父亲梦即将圆了,可是冷雨泉内心有说不出的苦涩,这不久就要出生的小东西,说是自己的儿子,其实,其实是……唉——落月无声。那淡红的充满血色的月光,洒向寂寥的晦暗的大地,渐渐伸出无数只纤手,怯怯地拥紧了冷雨泉,似一位断线多年又猛然相逢的情人,炽烈而又惊疑不定。古人云:“夕阳无限好!”可哪比得这夕月美丽,圆圆的,柔柔的,明明的,暗暗的,白白的,血血的,十分耐看。想看多久,就可以看多久。没有夕阳的灼眼,没有夕阳的拥挤,空落落的夕月空落落地可人。这广袤的空间属于落月,冷雨泉也属于落月。凝视着落月,那无形的一只只纤手伸长了,缩短了;缩短了,伸长了。慢慢地将冷雨泉掬了起来,跚跚地走向了一扇水晶的大门,那不是广寒宫的大门吗?那里没有累人的一切,没有无聊的工作,无聊的人情,无聊的生活,无聊的孩子。冷雨泉想不顾一切地走进那扇大门,可是孩子?三院长?接生?
一条田间小路,被学生娃们踩得光光的,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引诱着冷雨泉偏离了去医院的路,走向了此时无人光顾的巴沙河。说是河,却没有一滴水,不叫河吧,有河床,有岸,有数不清的驴卵子石头,宽宽的,蜿蜿蜒蜒的。也许若干年前,这是一条真正的河,水流不止,碧波涟涟。可是现在成了一条干河,而且从冷雨泉记事起就是一条干河。干河就干河,干河好,好在不用船,自由自在,想怎么走就怎么走,想停在什么地方就停在什么地方。不设防,不吵闹,心如河,河如心!可是走向何方?停在哪里?这种空前的自由与平静,蕴藏着可怕的不自由与不平静。冷雨泉有点害怕,似乎觉得缺少了点什么,对,是缺少点水,是河就该有水。雨也好,泉也好,从自己的姓名中足以看出自己多么地爱水,这注满一河的月光如果是水,那么冷雨泉一步步地走进去了,将一了百了,回归自然,一切无聊也就消失,什么没有孩子的尴尬,还是有了孩子的尴尬。可是孩子?三院长?接生?逸琴?
不愿想到,偏偏就想到,这恼人的孩子。一阵秋风袭来,对,应该是恼人的秋风。冷雨泉打了个寒颤,可只是那么一瞬间的寒意过后,就再也不十分冷了。秋风,毕竟陋人,乍寒还暖,不尽如人意。如果是深冬,他将在这大河里,找一处阴暗又四面利风的地方,如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走进甜美的梦乡,一个永远不醒的甜美美的微笑,替代种种的无聊和无聊的种种,替代生活的尴尬和尴尬的生活。这样想着,漫无边际地遛着,正好一块巨石挡在他的面前,石头的一半没入河床,一半显露在外,石顶平平的,白亮亮的。这不是白玉床吗?冷雨泉爬上石顶,感到透心的凉爽,凉爽得干净,干净得纯洁。他舒展地躺在上面,无比熨帖,似乎找到了一个干干净净的归宿。可是仰面看到那满天的星星,睁着一只只怪怪的眼睛,眨呀眨的,莫名其妙地死死地盯着他,仿佛还发出咯咯的冷笑声,笑他的孤独,笑他的可怜,笑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全部的耻辱。他想闭了眼回避又无法回避,忙忙从上面几乎是滚下来,恰好滚到了背着月光的一角黑暗里,那一点点阴影就毫不客气地熔化了他作为人,作为丈夫,作为父亲,作为儿子的虚假的抑或可怜的一切。
即使是分娩的痛苦呻吟,郝逸琴还是吟得抑扬有致。一声,一声声,似秋天的蝉鸣,娇滴哀婉。全然没有时下女人生孩子的近乎炫耀的歇斯底里。
可是唯其抑扬,唯其有致,唯其如蝉鸣,那声音也愈加悲切,听得让人疼心疼肝的,更听得让冷先生提心吊胆的,作为一名先生,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活了五十多岁,给别人家接生了无数孩子,还从来没有这样提心吊胆过,可提心吊胆又有什么用呢?毕竟郝逸琴是自己的儿媳,安慰无从安慰,动手无法动手。这有九家半人的大杂院里,一排房子的山间全是相通的,一家说话,不要说左邻右舍听得一清二楚,就是左二邻右三舍都能听见,弄不好落下个儿媳不急公公急的笑柄,那才羞死人哩!
所以,冷先生只能等待,等待接生的三院长突然出现,凝神静气地听希望的脚步声。可次次希望,次次变为失望。他渐渐地怨恨起儿子来了:“这个半吊子。”冷先生心里说,“只一里多路的医院,就是几百趟也该来了吧!”
郝逸琴的呻吟一阵紧似一阵,只是不叫爹,不喊娘,也不问冷雨泉来了没有。冷先生坐不是,站不是,守在儿媳身边更不是。一次次出去望望天,进来叹叹气,站下搓搓手,坐下摸摸头,心里像猫爪爪抓痒一般,似乎生孩子的不是郝逸琴,而是他自己。
想来也难怪他,他家三代单传,到冷雨泉这一代几乎断了根,绝了后,他为了这个孩子,吃了非人之苦,受了非父亲之罪,是准备以自己的老命来换这个孩子的。因为这个孩子是他们家唯一的希望,也是全部的希望,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有什么闪失。一个月前他就力主到医院里生,可是郝逸琴不答应。只好自己十天前就以即将当爷爷的身份和一名护理医生的身份,住到这自己极不方便,极没有位置的家属院里,并且住到只有里外两间房子的儿子家了。可事到头来已不由自己,现在该怎么办呢?
听说城里人是锅碗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难道这家属院里的人也沾了城市气,呼吸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吗?就这乡政府搬迁后留下的几间破房子,老大一个破破烂烂的大杂院,美其名日家属院?沾了如此市气?冷先生到左邻家门上咳嗽两声,到右舍家门上咳嗽两声,想惊动醒他们来帮帮忙。左邻是和校长家,右舍是尕顾家,他们两家和冷雨泉家是标准的双职工家,是当地也是家属院里令人羡慕的上层阶级,各分配了两间房子,而且是最中间的,还外带一间原乡政府的车棚——现已收拾成了伙房。因为深厚的阶级感情,三家平时关系很铁,来人去客三家合一家,共同招待,共同送客,有许多共同的朋友。常常,男人们除老婆不公用外其他东西都公用,女人们除郝逸琴外一个鼻孔出气,可以算得上亲密无间。可是此刻冷先生把肺都咳出喉咙了,连一点动静也没有,似乎两家睡的全是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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