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曹明霞 日期：2014-08-26 11:14:31
故事始于抗日战争时期。富家小姐黄爱荷家门遭遇不测，母亲在带着兄妹六人向关外逃亡时被国民党军冲散。爱荷爱莲姐妹在奉天被一大汉卖进日本慰安堂后侥幸逃出，结伴而行的还有一名日本男子，到哈尔滨后，爱莲连饿带吓，高烧不退，爱荷被逼无奈到警察局申领执照开店谋生，八路军来后始从良，并抱养女婴起名“李连生”。为了保住秘密，她不断搬家，也不断更换着供养自己的男人，富贵了，便花天酒地；穷困了，便流离失所。少女李连生厌倦了这种生活，十四岁那年改名“李丽君”，并嫁给了北林镇的小伙子刘庆林。曾经不稼不穑的丽君含辛茹苦拉扯大了十几个野草般鲜活怒放的儿女，古老的呼兰河因他们而生机勃勃……故事的暗线是主人公的身世之谜，李丽君和黄爱荷到底有没有血缘之亲？那个喜欢爱莲的日本人给她留下了儿女吗？绵密的生活细节，开合的风云往事，画轴卷起，松花江上升腾起丝丝缕缕历史的炊烟……
作者简介：
曹明霞，作家，现居石家庄。主要作品：《士别三日》、《婚姻誓言》、《母亲和墙角的圣诞老头》等，入选多种选刊并曾获多个奖项。有部分作品被改编成影视作品。鲁迅文学院第七届学员。二级编剧。信箱：mingxiacao@163.com。 母亲名叫李连生，从名字上可以看出她没有弟妹。“连生”是姥姥的一个愿望。姥姥希望抱来的这个女婴，能给她带来好运，连着生。但母亲很不争气，在她十岁那年，姥姥就闭经了。闭经的断续，让没有经验的姥姥非常欣喜，一般的规律，女人不来月经，多半是怀了孩子。姥姥高兴得心花怒放，她悄悄备下了婴儿用品，还用保胎药。面对丈夫的欲求，她也又羞涩又含蓄地告诉他：“暂时不行了。”可是十天半月，也许二十天一个月，那个可恶的东西，又来了。一点一点，蝌蚪一样缓慢爬出来，徐徐蛇行。“完了！”姥姥心底绝望地大喊。更要命的是她怎么向丈夫交待，脸面在哪里？一遍一遍不成开谎花儿的倭瓜了嘛。那天姥姥不惜力，从不干重活的她，竟搬起了蜂窝煤，一趟一趟，有蓄意，也有对自己身体的惩罚，狠狠的糟蹋。晚上，故意背着丈夫整理卫生用纸，说唁，又来了，这该死的东西。可能干活抻着了，小月了(就是流产了)。如是反复，最后一次彻底没了动静，干干净净。姥姥知道自己闭经了。女人绝经，子宫的使命就永远结束了。姥姥说小连生啊小连生，你是个妨人精呐。你的命这么硬，哪会让我连着生，人家抱来个丫头，招弟儿领弟儿的，没几天，就让娘的肚子开了怀儿，可你呐，好吃好喝供着你，好穿好戴惯着你，你却连个弟弟妹妹的影儿都不让我见，毒哎，生生把他们都给克住了，不让冒头儿哎。哪怕你让我知道怀孩子是个怎么滋味也好啊。哼，这下可好，全家的福，都可着你一人儿享了。“这可怨不着我，你应该找那些男人算账去！”年少的母亲不但敢跟姥姥顶嘴，还敢揭她的疮疤。“那些男人”，指的是姥姥在“满堂春”的日子。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古训中还有“儿不察母奸”一条，母亲却常常拿这当杀手锏。那时姥姥就用食指点着她的脑门儿，“等天杀吧。”母亲却不在乎。当她后来的日子遭遇不顺心、不如意的时候，她还把这一切都归咎于家庭：如果不是姥姥把家里招得乱兵营一般，天天乌烟瘴气，她何至于小小年纪，就草草离家嫁人了呢。母亲的幼年，确实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哈尔滨冬天的雪地上，留有她毛口小皮靴的脚印儿。出门进门，老妈子口中尊称着这个五岁的女童为“黄小姐”，谦恭小心地帮着她脱换猞猁皮大衣。姥姥当时的丈夫是署长，警察署黄署长。母亲对这个黄姓父亲，印象并不太深，她不知道，这个威严的、身上佩枪、脚上蹬靴的男人，是自己的第几个父亲。她讨厌自己今天李连生，明天黄连生地叫，究竟姓了多少个姓，她数不过来。黄姓父亲威严中还是有些慈爱的，他喜欢抱起这个女童，让她坐到肩上，说谁欺负我的小连生了？老子枪说话。母亲对这个给了她尊贵优裕生活的继父，也还是有些自豪和感激的。而另外一些人，比如赌棍、小吏痞，也就是姥姥后来走马灯般频换的丈夫，母亲就没那么客气了，她会大声申斥他们，甚至泼妇般请他们滚开，“都滚出去！”姥姥没办法，自己扇了自己一个小嘴巴：做孽哟！母亲长到十四岁时，就能给自己做主了。她做的第一个主，是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李丽君，她不愿意大家再叫她这不男不女的“连生”了；第二个，就是在她十五岁那年，某任李姓继父破产自杀，她和姥姥流离到一个叫北林的小镇。协助姥姥来到这里的，是她当年“满堂春”的姐妹，刘兰香。刘兰香的故事以后再讲，在这，只说母亲寄居的时候看上了人穷但长相非常俊朗的父亲。父亲比母亲大六岁，正是一个眉清目秀小伙子最吸引人的年龄。北林的三九天，生活在叔父家的父亲还穿抿襟儿的两片薄棉袄，裸露着他壮实的胸膛。穷光蛋遇上了富家女，他们再一次演绎了这个舞台上常见的爱情故事。母亲是有眼力的，父亲诚实，厚道，不但外表让人赏心悦目，就是那把肯用、又永远都用不完的力气，和她所见识的市井二流子相比，又是多么的不同啊。母亲暗暗喜欢上了父亲。在姥姥缓过劲儿来，又有姐妹相帮牵线搭桥，准备重返哈尔滨东山再起的时候，母亲却死活不跟她走了。说什么都没用。母亲对出有车食有鱼的富足生活，似乎过够了。贫穷和爱情，对她来说倒属稀有和新鲜。青春少女，有爱情垫底，贫穷好像根本不在考虑之内。“看见没有，这么小的年纪，就知道汉子好了，就离不开汉子了。”姥姥用激将法，对她说了很多难听的话，都没奏效，最后以断绝母女情相要挟，也没有吓住母亲。姥姥只好一个人黯然离去了，在她即将上火车的时候，她的好姐妹刘兰香，来到小站送行。姥姥掉着泪说：“看见没有，当初别人就劝我别抱、别养，怎么样，白眼狼吧，不——行！”姥姥用右手的食指，又攒了一下母亲的脑门。攒一下，这就是她对女儿最严厉的责罚，连巴掌都没舍得落下过。母亲知道姥姥疼她，惯她，可是眼下，那个叫刘庆林的小伙子，对她的吸引力更大，她没法拔得动脚。刘兰香用手绢帮姥姥拭泪，她弯翘着的多情兰花指，还保留了昔日的风情。她曾经是个美人，现在眼睛眇一目，威严中又多了那么一点恐怖。刘奶奶现在是街道干部，入党多年，因为能文能武，有勇有谋，名义上是一个副主任，实则，全权管理着一方百姓的安全。姥姥千里迢迢来投奔，就是她用手一指：“老刘家的，你家房闲着也是闲着，让这娘俩住住吧。”姥姥和母亲当时就免费住在父亲家了。现在，一年多时间，当年满堂春的姐妹再一次别离，所不同的是，那时姥姥是她的领班，也算领导，现在，颠个儿了，刘奶奶当了权，在照顾姥姥。姥姥再拭泪，然后叹口气，“唉，这个犊子算是自养了，她姨，有狠心的儿女，没有狠心爹娘。你以后还是要多照顾着她点，娇生惯养地长大，没吃过磕碰儿，没人管咋行？她无情，我不能无义！”姥姥用手又点了一下母亲的后脑勺，点得母亲幸福地一哽咽。男人啊，汉子啊，这些难听的骂人话，母亲已经充耳不闻，听过就忘了。姥姥说什么，她全都装作听不见。耳不听，心不烦。她的全部心思，都系在父亲身上，那个有着直直鼻梁，宽肩阔背，看一眼姑娘脸就红的纯洁少年郎。火车徐徐开动了，姥姥的眼泪淌成了小溪，可母亲的心底却乐开了花。母亲和父亲结婚后，像示威更像炫耀，她一口气儿生下了四个儿子，大宝二宝三宝四宝。母亲身材瘦小，可是她竟有着如此蓬勃旺盛的生育能力。生四宝时，母亲的生命受到了考验，流血不止。这时候，她想到了姥姥。因为她的一意孤行，伤心的姥姥再没来过北林。母亲对于自己刚过二十岁就要完结的生命，内心充满恐惧和悲伤。她让父亲去了哈尔滨，找姥姥。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大宝二宝张着小口，吃不上东西，三宝缺奶，人瘦成了木乃伊，而刚生下这个，气息奄奄，原来带大一个孩子竟是这样难。母亲比什么时候都想念姥姥，这种想念，撕扯得她血肉疼痛。父亲奉命去了，又伸着两手回来了，他说丈母娘不认他，看来是伤透心了。母亲说没事，我妈的脾气我知道，带上大宝二宝，再去。他姥姥稀罕小子，再不认人，看见外孙，肯定气儿就消了。这一回果然灵，姥姥没抬眼皮看父亲，她踮着小脚一手一个，扯出父亲身后的两个孩子，说唉——还真是像连生，像那个冤家哎！嘿，都瘦成大眼灯啦！P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