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威拉·凯瑟,曹明伦 日期:2014-08-26 11:19:00
《云雀之歌》是美国著名女作家威拉·凯瑟(WillaCather,1873-1947)的一部半自传体小说。小说主人公西娅·克朗伯格是一名祖籍瑞典的移民女孩。她清纯可爱,具有音乐天赋,不幸的是,她生活在美国西部的一个小镇,缺乏实现其“美国梦”的条件和机会。但她对美的向往就像爱听云雀鸣唱一样出自天性,这使她终于冲破世俗的偏见,勇敢地面对人生,像云雀一样振翅高飞,在恋人的帮助下离开小镇去学习音乐,最后成了一名歌唱艺术家,成了纽约大都会歌剧院一颗耀眼的明星。
凯瑟的小说主题深刻,结构匀称,笔触细腻,文字优美,有抒情诗一般的悠扬韵味。在各种现代流派风行一时之后,当今的美国评论界认为,凯瑟是20世纪美国最杰出的小说家之一。
作者简介:
曹明伦,翻译家,北京大学博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翻译协会理事,现为四川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长期从事文学翻译、翻译研究和翻译教学,著有《翻译之道:理论与实践》和《英汉翻译实践与评析》,译有《爱伦-坡集》、《弗罗斯特集》、《威拉·凯瑟集》、《培根随笔集》、《司各特诗选》、《弗罗斯特诗选》和《伊丽莎白时代三大十四行诗集》等多种英美文学经典作品。
目录:
威拉·凯瑟与《云雀之歌》
第一部童年的朋友
第二部云雀之歌
第三部无聊的面孔
第四部古老的民族
第五部阿奇医生的冒险
第六部西娅·克朗伯格
尾声第一部童年的朋友
1
霍华德·阿奇医生刚同那位犹太裁缝和两名碰巧要在月石镇过夜的旅行推销员打完一局台球后回到诊所。他的诊所在公爵大楼内,位于药店的楼上。医生的仆人拉里已点亮候诊室里的吊灯和书房桌上那盏双芯台灯。无烟煤炉的白云母片炉身已经发红,书房里的空气很热,所以医生一进去便推开了连通他那间小手术室的门,手术室里没有火炉。候诊室铺着地毯,布置得较拘谨,有点儿像乡下人家的客厅。书房里是已经磨损且没有漆过的地板,但看上去却使人感到冬日的舒适温馨。医生那张平面书桌很大,而且做工十分考究;玻璃镇纸下的文件资料一叠一叠堆得整整齐齐。火炉的后面,一个有双扇玻璃门的宽大的书架从地板一直耸到天花板。书架上塞满了厚薄不等、色泽各异的医学书籍。最上一格顺溜摆着三四十卷暗云纹硬面精装书,全都饰有仿皮书脊。
如同今天新英格兰乡村的医生大都很老迈,二十五年前科罗拉多州小镇上的大夫一般都很年轻。阿奇医生当时不过才三十岁。他身材很高,有一副宽厚并挺得笔直的胸背和一颗硕大且形状好看的头颅。他是个气度不凡的男人,至少在世界的那个部分堪称卓越。他那头红棕色头发从一侧整齐地分开并遮掩着他高高的前额,这种方式显露出他几分个性。他的鼻梁又粗又直,他的眼睛充满智慧。他嘴唇上方蓄有一溜儿弯弯的、微红的胡子,下巴上则留有一绺修剪整齐的胡须,这使他看上去有点像画中的拿破仑三世。他那双手很大并保养得很好,但手形粗糙,而且手背上布满了卷曲的淡红色汗毛。他穿着一身蓝色的毛料宽纹哗叽套装;那些旅行推销员曾一眼就看出这身衣服出自丹佛一位裁缝之手。他平时也总是穿得衣冠楚楚。
阿奇医生把台灯扭亮了一点,在书桌前的那张转椅上坐下。他坐得并不安稳,手指不断有节奏地敲击着膝盖,两眼则在环顾四壁,仿佛他正心烦意乱。他看了看表,随后又心不在焉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小串钥匙,挑出其中的一把并盯着它看。一丝几乎察觉不出的冷笑浮现在他的嘴角,但他的眼睛仍保持着沉思的神情。在通往过道的那扇门后,在他乘车穿的那件野牛皮大衣下面,有一个上着锁的食品橱。医生无意识地将橱打开,同时把脚下的一堆粘满泥的套鞋踢到一边。橱内隔板上有威士忌酒杯和酒瓶,有柠檬汁、糖和苦味酒。听见一阵脚步声从房门外空荡荡的过道上传来,医生又关好食品橱,啪地一下锁上了那把销栓锁。候诊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男人进了屋并接着进了诊察室。
“晚上好,克朗伯格先生,”医生随随便便地招呼道。“请坐。”
来者是一位身子骨单薄的高个子男人,有一脸稀疏且已开始花白的棕色络腮胡。他穿着一件礼服大衣,戴一顶宽边黑色礼帽,系一条白色的上等细麻领带,并戴着一副钢丝边眼镜。当他撩起大衣下摆坐下时,他露出的全然是一副矫揉造作且自命不凡的神气。
“晚上好,大夫。可以随我上我家去一趟吗?我想今晚克朗伯格太太会需要您。”此话说得极其庄重,同时又非常奇怪地透出一点儿尴尬。
“得马上去吗?”医生走进他的手术室时回头问。
克朗伯格先生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并且皱起了两道眉头。他那张脸随时都有可能绽出一种激动的微笑。仅仅是凭着他习以为常的牧师风度他才忍住了没有绽开笑脸。“这个,我想最好是马上去。您在那儿克朗伯格太太会轻松些。她已经痛了好一阵了。”
医生从手术室出来,把一个黑包扔到桌上,在一本处方笺上为他那名仆人写下了一些吩咐,然后穿上了大衣。“一切就绪,”他一边说一边熄了灯。克朗伯格先生站起身来,他俩一道穿过空荡荡的过道,下了那段通往街面的楼梯。楼下那家药店一团漆黑,隔壁的酒馆也正在关门。主街上别的灯光都已熄灭。
在街道两旁木板人行道的外侧,积雪已被铲起来砌成了临时护墙。月石镇看上去又小又阴沉,黑**、冷清清地匍匐在雪中。头顶上的星星璀璨耀眼,使人不可能不去注意它们。空气清朗澄净,连小镇东边那些白色的沙岗也依稀可见。当医生随克朗伯格牧师顺着狭窄的人行道经过一幢幢黑乎乎的房子,走过一户户熟睡的人家之时,他抬眼望着繁星闪烁的夜空,嘴里轻轻地吹着口哨。看来世人的确是愚不可及;在这样一个夜晚,似乎应该有某种更好的事情去做,而不是睡上九个小时,譬如去帮克朗伯格太太履行她无须帮助也能极好地履行的天职。他真希望自己去了丹佛,希望此时正在那儿听费伊·坦普尔顿唱《跷跷板》。随后他又想到,他对这家人毕竟怀有一种个人兴趣。他们拐上了另一条街,看见了前面还亮着灯光的窗户;那是一幢低矮的带阁楼的房子,房子右侧增盖了两个房间,后面则附加了一个厨房,房子的每个地方都有点歪斜,无论是屋顶、窗户还是房门。当他们走近大门时,彼得·克朗伯格的脚步变得轻快了一些。他那种牧师式的神经质咳嗽令医生感到厌烦。“简直就像他正准备开始布道,”他心中暗想。他脱掉一只手套,把手伸进背心口袋。“来粒止咳片,克朗伯格,”他说着将一些药片掏出。“寄给我试用的,对润喉止咳非常见效。”
“啊,谢谢,谢谢。我走得有点儿匆忙,忘了穿上套鞋。我们到了,大夫。”克朗伯格开了他家的前门——好像很高兴又回到了家。
前厅又暗又冷,帽架上挂着数目惊人的各式童帽和小披风。它们甚至被堆在帽架下的那张桌子上。桌子下面则是一大堆胶鞋和套鞋。当医生挂他的大衣和帽子时,彼得·克朗伯格推开了起居室的门。明亮的灯光呈现在他们眼前,迎面扑来一阵散发着法兰绒气味的污浊的热气。
凌晨三点,阿奇医生正在客厅里戴上他的活动袖口并穿上大衣——那幢房子里没有留宿客人的备用房间。彼得·克朗伯格的第七个孩子是个男婴,此时那新生儿正由他姑妈在悉心哄慰,克朗伯格太太已经睡着,医生则正在准备回家。不过他临行前想对克朗伯格说点什么,而没穿外衣且激动不安的牧师正在厨房往炉子里添煤。医生穿过饭厅时突然停下脚步,侧耳细听。他听见一阵急促而痛苦的喘息声从右边增盖的一间厢房中传出。他走到厨房门口。
“那儿有个孩子病啦?”他一边问一边冲侧房那边点了点头。
克朗伯格挂好开炉钩,拍了拍手上的煤灰。“那肯定是西娅。我本打算请您来替她看看。她得了感冒,喘得厉害。可我这一激动——克朗伯格太太表现不错,是吧,大夫?我想您的病人中没几个有那样的体质。”
“喔,是的。她是个好母亲。”医生说着端起厨房桌上的灯,不拘礼仪地进了那间厢房。两个胖乎乎的小男孩睡在一张双人床上,被子盖住了他们的鼻孔,他们的脚都蜷缩着。旁边的一张单人床上躺着一位十一岁的小女孩,她大睁眼醒着,两条黄色的发辫竖在她身后的枕头上。她的脸通红,眼里闪着炽热的目光。
医生关上身后的房门。“觉得很难受吗,西娅?”他一边问一边取出了体温计。“干吗不叫人来呢?”
她深情地望着他,气喘吁吁地说:“我想你会在这儿的。又添了一个婴儿,是吗?什么样子的?”
“什么样子的?”医生重复了一遍。
“是弟弟还是妹妹?”
他微笑着在床边上坐下,拉起她一只手说:“是个弟弟。把嘴张开。”
“真好。弟弟更好,”当他把那根玻璃管插到她舌根下时她咕哝着说。
“现在别说话,我要数数你的脉搏。”阿奇医生握住她的手并掏出了表。待他把她的手放回被子下面之后,他走到一扇窗户跟前——两扇窗户都紧闭着——把窗扇往上提开了一条缝,然后他伸手摸了摸那面没贴墙纸的冰冷的墙。“待在被子下别动,我一会儿就回来,”他说着俯下身凑近灯光看了看体温计。关门之前他从门口朝她眨了眨眼睛。
彼得‘克朗伯格坐在他妻子的房问里,怀里抱着他那个用襁褓裹住的儿子。他那副高兴而傲慢的神态,他的络腮胡和眼镜,甚至他的衬衫袖子都使医生感到生气。医生招手把他唤进起居室,严肃地对他说:
“你那个孩子病得很重。你为什么不早一点来叫我?她得的是肺炎,而且肯定已病了好些天了。请把这小家伙放在什么地方,来帮我把客厅里那张躺椅铺好。她必须待在一间暖和的屋里,而且她必须得到安静。你千万不能让别的孩子进客厅。嘿,我看这玩意儿可以打开,”说着他放下了躺椅的靠背。“我们可以连同她的床垫把她一块儿抬过来。我不想让她遭受任何不必要的折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