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晓梅 日期:2014-08-26 11:21:56
法院院长无论在哪座城市、哪个地区都是举足轻重的焦点人物,都是众人仰望和引人注目的核心。名之所归,利之所向,多少功名利禄都充满诱惑地逗引你,又有多少唯利之徒怀着各种目的亲近你,利诱你,讨好你,暗算你。身处在风口浪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能一眼看穿这些人的把戏,识别各色虚伪的面具。
小说从一件奇特的民告官的案件开始,法院为配合招商引资对钉子户实施了强制拆除,埋下纠纷隐患。后与企业改制、开发征地、黑社会暴力拆迁、司法腐败等事件交织,导致蒙冤的当事人双双自杀,主审法官遭到公诉,最终挖出侵吞国有资产的腐败分子和充当急先锋的黑社会犯罪集团……
作者简介:
李晓梅,徐州市泉山区人民法院执行局副局长、二级法官。从事基层法院工作十余年,先后担任法警、书记员、文秘、政工干事、助理审判员、审判员、执行员等职务。工作之余笔耕不辍,近5年来发表作品一百余篇,作品曾获全国晚报好新闻一等奖,全国法制类好新闻一等奖。《斗争》一一
隆冬的一个傍晚,经过一整天的劳顿,彭丰县人民法院总算安静了下来,可街面上却越发喧闹起来。
彭丰法院临着县城最热闹的红旗路。冬日天短,夜幕初垂街上已经熙熙攘攘,小店里飘出的流行歌曲、行人的呼朋唤友声、小商小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自行车铃声、高高低低的汽车鸣笛声混合着糕点熟食的诱人香气,在五彩斑斓的霓虹灯下汇成一曲90年代初中国乡镇最熟悉的流动乐章。
彭丰县城距彭海市中心不过三十公里,是一座紧紧依附在大城市裙裾的卫星城,繁华时尚虽几乎和彭海同步,但县城里的景象毕竟更多地烙上乡村的印记,犹如烫起时髦发型的村妇,虽然五官体态犹怜,但比起大城市风姿绰约的模特儿到底还是少了一些文化底蕴和气度。
彭丰县法院办公室秘书林丹玉关紧门窗,回到桌前开始阅卷。她是彭丰法院第一个法学科班毕业的大学生,进院五年来还是头一次独立审理案件。虽然她早就跃跃欲试,但案卷到了手还是非常紧张。
这是一件在全县甚至彭海市都造成强烈影响的行政案件。
打开诉状,右上方蓝色方章里写着(1994)彭行初字第9号。原告刘富安、陈翠花夫妇是县城东郊刘庄的村民,被告则是彭丰县公安分局,案由为不履行公安行政救助法定职责及行政赔偿。丹玉正要细看诉状,一张脏兮兮、皱巴巴、叠了几折的字纸从案卷中掉到地下,引起她的注意。透过薄薄的纸张能看到上面签满了许多姓名还按上了大大小小的红指印。她把这张纸捡起来展开,不由地吃了一惊。
报纸大小的白纸上血淋淋、歪歪扭扭写了十几个大字:“彭丰公安,还我女儿!见死不救,天打雷劈!!!”血迹浓淡相渍,已凝固成深褐色,加上数十个杂乱的鲜红指印、密密麻麻或黑或蓝的签名,让人紧张压抑,丹玉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还有一张彭海市晚报和一张省城的晚报。省城晚报二版上方四分之一的版面被粗黑的毛笔描上了一个黑框,一行加黑加粗的标题跳人丹玉的眼帘:《无情警官见死不救,悲愤村民怒上公堂》。
“今天上午,一位衣衫褴褛、伤心欲绝的中年男子走进了晚报的编辑室,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告公安!’
事情还得从今年9月1日说起。新学年第一天的清晨,家住彭丰县城东郊刘庄村的刘小芳高高兴兴地走在上学的路上。可爱的孩子并不知道,这个日子将浓缩成一个沉痛的句号停滞在她仅仅不到十岁的生命终点。
在经过一座公路桥时,因桥栏多年失修,小芳不慎失足顺着栏杆缝落入桥下的河水中……
围观的群众气愤地告诉记者,报警15分钟后才来了一个骑警摩的警察,警察下车后东张西望,不去救人却找群众谈话,问了几个人后就开始用对讲机联络。这时已有两名群众下水救人,可都不识水性,只能在浅水区来回摸索。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警察对群众的指责充耳不闻,照旧不慌不忙等着救兵,最后干脆坐到了摩托车上。二十多分钟后,得知长女落水的刘富安从家中飞奔而来,一个猛扎子跳入水中,只用了半分钟就找到了沉在水中已长达半小时的刘小芳。
救护车呼啸而来,可是已经太迟太迟了。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抢救终究未能唤回小芳的知觉。悲愤的气氛笼罩了整个刘庄,冰凉的雨水混合着泪水浸渍了老师和同学们的面庞。小芳的母亲陈翠花捶胸顿足当场哭昏了过去。村民们莫不痛心疾首,纷纷指责那个一直袖手旁观的警察。
据群众反映,站在岸边的警察是彭丰县公安分局刘庄派出所的副所长。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此人曾经当过游泳运动员,事发前一个月在彭海市公安系统举行的游泳比赛中获得男子100米青年组亚军……
记者对刘富安的遭遇表示了深切的同情,鼓励他拿起法律武器维护公民的合法权益。刘富安表示在当地没有律师敢为其代理,希望通过本报能找到有正义感的律师。他说:‘哪怕倾家荡产,我也要为女儿的死讨个说法!’
我们坚信,法律是神圣不可亵渎的;我们更坚信,面对这样一个不该逝去的生命,司法机关必定做出铁面无私的公正裁判,以告慰小芳的在天之灵。
让我们拭目以待。
(本文部分内容转自1994年9月1日《彭海晚报》第三版通讯《不该凋谢的花季》)”
看完通篇报道,丹玉深深地叹了口气。她虽然还没结婚,可是通过长达七页、充满感叹号的诉状不难体会刘富安夫妇在失去女儿后蒙受的痛苦。她一直想办案,可王雷院长始终不许她下庭,说机会有得是,小案子还不叫你办呢,可没想到一下叫她扛这么重的担子。
原告刘富安是远近闻名的愣头青。
她不由回想起今天下午刘富安来法院立案时的情形。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丹玉匆忙走进王雷院长办公室,王雷正跟坐在木沙发里的县公安分局局长严中华絮叨:“当被告也不是什么丢人事,你别这么死要面子。听老王的,只要没错儿你就别怕,不过,我可得说说你,老百姓都下水救人了,你那个老爷兵还抄个袖子看热闹——对了,我听说那还是你们游泳比赛的亚军?你说你带的那是什么熊兵?”
严中华一听又和报纸宣传的一样,当下脸就长了,瞪着眼嚷道:“熊兵?那是我最好的兵!”
“什么事?”见丹玉有些着慌的样子,王雷问道。
“王院长,刘富安和几个村民上来了,非要见你。陈主任正拦着,他们马上到。”她一改平时文静稳重的作派,看看王雷,又看看严中华。严中华一怔,见王雷没反应便道:“那我避避?”
“行,窗户开着呢。”
法院办公楼原先是县委大院的一个三层附楼,陈主任的办公室在二楼中间,王雷院长的办公室则在第三层的最东头,全楼只有一个公共楼梯。
林丹玉听到吵吵闹闹的声音越来越近,顾不上再请示,连忙退了出来,冲那群人跑了过去。
“不告诉你了王院长到市里开会去了。”办公室主任陈非林抢在前面堵住刘富安。
“你个倔种吃熊心豹子胆了,公安是能告的吗?”人群中有一个老农拉着刘富安,是刘富安的爹刘培信。
刘富安并不搭理他爹,却冲陈非林吼:“8号警车不一直在那儿吗?我刚才明明见他办公室闪着缝,我就是要当面问问他凭什么不给我立案!”刘富安不敢对陈非林动粗,一把推开挡在另一边的林丹玉。林丹玉的鞋跟高没站稳,一个踉跄歪在墙上,加上人群一挤便倒在了地上。后面的煞不住,几脚胡乱踩到了她的身上,刘培信也摔倒了,一时大呼小叫,好不热闹。混乱中一个白搪瓷痰盂被踢翻,被烟头染得黑黄的污水连同痰渍一下溅在陈非林的脚面上,他立即像烫了爪子的猫一样拼命甩起来:“反了反了,敢打法官!”顺手扯住刘富安的胳膊冲楼下喊道:“法警队法警队!带铐子到三楼,快,快!传达室快把大门关了,一个都不许溜!”
“我碰她了吗?她自己绊倒的怪谁,咋讹上我们了?”刘富安没想到会出现这等局面,声音小了许多。
许多干警赶过来把几个农民围起来,推推搡搡,嘈嘈杂杂。
“法警呢?法警来了没?”陈非林大声问。
“来啦来啦!”从办公室的打字室里跑出一个穿警服别着一杠两星警衔的女孩儿,只见她气喘吁吁挤了过来,神情高度紧张,手里还真拿着两副亮锃锃的手铐。
“铐哪个?”小丫头毫不胆怯地问。
“冰冰,队长呢?”
“中院调警都走了,家里就我。”打字员兼法警的王冰冰腾出一只手帮林丹玉拍身上的灰,一边昂然对陈主任答道,自豪的神情仿佛在说就她一个也没关系,这点小活儿完全不在话下。
陈非林抓起一副手铐就给刘富安铐起来,又冲正从地上慢慢爬起来的刘培信努了下嘴:“还有他。”
“天地良心,大姐你可得说句公道话俺爷俩碰着你了吗?”刘培信急得直冲林丹玉哀求。王冰冰不管三七二十一过去就捉他的手,刘培信不敢用力,由着小丫头熟练地咔嚓铐紧。
“这是法院,不是你家村头,赶集呢你们!我看得好好捋捋!”陈非林指挥着一帮人推着三个村民往回走。
“公安把我那么好的闺女给害死了,到现在连句人话都没有,还说我讹他们,都说得找法院,谁知道你们比那帮土匪还狠还毒!人心都是肉长的,要是你们自己摊上还这么横不!我冤,我冤,化成鬼火我也要到阎罗殿喊冤——”刘富安一边被推着往楼下走,一边扬起带着手铐的双手冲大门方向叫喊起来。楼下三三两两的当事人交头接耳,街上驻足围观的路人也惊异地望着小楼指指点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