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喻山澜 日期:2014-08-26 11:28:00
这是一部通过三名年轻记者的眼光来看社会的长篇小说。主人公陈明清、于玲是一对恋人,他俩和孔国标分属三家媒体。陈明清与于玲关注社会问题,勤奋笔耕,但常常遇到不如意的事情;孔国标热衷替企业进行广告创意,为明星拍产品广告牵线搭桥,为混乱的广告市场火上浇油,以致铸成全国第一例虚假广告犯罪案件。新闻界的鱼龙混杂,广告公司的不择手段,相关管理部门在面对案件时表现出来的不同态度与做法,给年轻的记者以深远的影响。
作者简介:
喻山澜,生于四川省眉山市,先后就读于四川师范大学中文系和中国传媒大学新闻系,获文学学士和法学硕士学位,现为中国工商报社主任记者,北京作家协会会员。2005年,喻山澜胜诉中国工商银行北京市分行牡丹交通卡补卡收费一案,该案被法学界评为“2005年中国十大影响性诉讼”一
到底该不该收下这个相机,陈明清进行了30多分钟的思想斗争。
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和煦的阳光透过树丛洒下来,使人感觉十分惬意。宣武门大街一带,车来车往,骑自行车的人也挺多。几名女中学生骑着五颜六色的山地车风一般地驶过,留下了一串爽朗的笑声。
从这笑声中回过神来,明清抬头一看,一幢大楼已经从树枝中露出轮廓。对这里明清不太熟悉,但却常常听说——这里是一著名新闻媒体的采编大楼。大楼的一层有一个大大的新闻发布厅。明清赶到这里,是参加一个新闻发布会。
上班已经一年多了,对单位的情况基本上已熟悉。报社实行的是编采合一的体制,明清和他的同事都是“出将人相”——在办公室时就编稿,外出则采访。不过对明清来说,今天这次采访任务来得也很突然。本来这个新闻发布会的主办方邀请的是记者部主任老贾,但老贾临时有要紧事来不了,明清这才被派活儿。
新闻发布会的内容是推荐一种新产品,叫uPS,对这3个大写的外文字母他并不熟悉。从那张新闻发布会的邀请函上得知,uPS的汉语名字叫不间断电源,其用途是给电脑临时供电的。当市政电缆供电中断后,uPS就派上用场了。明清在经济新闻部,报道这种新产品本来倒是正对题。
但在签完到走进会议室入座后,明清的心却开始怦怦直跳,因为他从签到处拿到的那个装有会议材料的纸袋里,发现了一台相机!
这是一台理光牌相机,装胶卷那种。虽然现在数码相机早已满天飞,这种胶卷相机在大城市不再值钱,但在几年前,胶卷相机还是挺招人喜爱的,按市场价值算,值好几百元呢。现在这台相机正乖巧地躲在明清的手里,显然是会议的纪念品。
拿,还是不拿,这是一个问题。
或许对大多数来宾来说,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人家送到手上的会议纪念品,带走难道不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么?但对明清来说,的确心里矛盾,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相机。
从一个穷山沟跑到首都来上大学,这是明清创造的一个“奇迹”。他家里比较穷,20世纪80年代末,父亲从几十里外的城里去买收音机时,还是偷偷的——担心被邻居看见。父亲特地穿了一件大衣,将收音机揣在怀里带回了家。在以后几年时间里,这个收音机成了家里唯一的电器。至于照相机,直到明清离家到京城上大学家里也没有购置过。眼下,一台崭新的、小巧的名牌相机送到明清面前,这无疑是一个很大的诱惑。
但明清多想了一层。开一个新闻发布会,拿人家一台相机,这事似乎不怎么地道。自己上班时间不长,每月工资才1000多元,拿一台相机可谓“一夜暴富”。这些日子自己曾外出采访过几次,也开过若干次会,但一般是吃一次工作餐,或者叫参加宴会也行,再拿点小礼品,诸如一件衬衣或一双手套什么的,却从未收到过如此贵重的礼品。
更让他犹豫的是,反对有偿新闻一直是社会上的一个话题。开个新闻发布会,拿人家一台价值不菲的相机,回去再替人家发一篇新闻稿,这算不算是有偿新闻呢?不错,现在参加会议都有纪念品,但纪念品可以是一支精美的钢笔,也可能是一个漂亮的果盘,甚至可以是一个电吹风,作为会议纪念品,这个相机是不是显得过于贵重了?纪念品过于贵重,似乎就离有偿新闻近了一些,这种行为似乎就是大学课本里反对的,也像是报纸上时不时地提出批评的……
心里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以至于会议开始后几个人的发言他居然什么也没有听进去,直到半个多小时后椅子嘎嘎作响、人们都站起来往外走时,明清才意识到会议已经结束了。他有点像做贼似的,也提着装有相机的纸袋走出了采编大楼的大门。
一下子收到这么贵重一个礼物,明清既高兴又疑惑,也不敢告诉贾主任。他既担心贾主任批评他,也担心会让他把相机交出来。把相机交公,这个问题明清在回单位的路上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东西交了,自然体现出自己的“清正廉洁”,但转念一想又不甘心。这么精致、难得、别人好端端送来的一台相机如果又从手中溜走,那是一件多么遗憾的事情啊!
明清咬了咬牙,把这件事瞒了下来,没告诉老贾,也没有向其他同事谈起。老贾也没有多问,只是将明清写的新闻稿审阅后,签字见报了。
明清最后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一个人,一个他信得过的人——他的女朋友于玲。
于玲是明清大学时的校友,都在新闻系,不过于玲比明清高一个年级,比明清大一岁,但年龄并没有成为他俩相识相爱的障碍。明清身高1.75米,棱角分明的脸庞颇具阳刚之气,尤其是鼻梁比较挺,很有美感。虽然普通话发音不是特别准,但低沉、有磁性,很讨女孩子喜欢。于玲上大四那年的9月,两人终于坠人情网。于玲早毕业一年,分配到北京的一家电视台工作,当编导。工作两年多,于玲自然是见多识广,所以当明清把收到一台相机的事悄悄告诉于玲时,她禁不住乐了。
“不就是一件纪念品吗?这也值得大惊小怪?收下就行了,别想那么多,啊?”于玲的长相并不属于楚楚动人那种,但女人味十足,很容易让男人过目不忘。人也挺干练,快人快语。她笑的时候,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仿佛一颗颗泛着光芒的珍珠。
经于玲这么一番安慰,明清的心里踏实了一些,但他仍然不敢当着同事的面使用那台相机。有时一人单独外出采访时,他会顺便用相机拍点东西,好一点的当新闻照片发表了,大多数则留了下来。明清想,这相机还不是用在工作上了,都是为了革命事业嘛。慢慢地,明清的心开朗起来,那种拿人手短的“负罪感”渐渐地烟消云散了。
西山晴雪是旧时燕京八景之一,外地人对此多半不太了解——当大雪过后、艳阳高照之时,从北京城里往西眺望,香山上那一片片泛着阳光的积雪常会触发诗人的诗意、引发红男绿女登山踏雪的遐想。然而,这几年由于冬天下雪的时候不多,即使下雪量也不大,因此想看西山晴雪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十分凑巧的是,在明清拿到那台相机不到一个月,西山晴雪居然盛装重现啦!
这个好消息还是于玲首先告诉他的。那天明清正在办公室看通讯员的来稿,忽然电话铃响了。于玲兴奋地对他说,明清你快到楼顶看看,香山上的积雪好漂亮啊,明天是周六,我们去玩玩好吧?
到北京5年多了,明清去过两次香山。第一次是刚到北京那一年,记得才11月中旬就下雪了。当时入学两个多月,还没有结识几个朋友,所以明清是一个人去的香山。还在老家时,他就听说过香山,特别是报纸上每年都在报道香山红叶的消息,这更使明清对香山多了一分向往。当时虽然已经没有红叶,但为了了愿,他抽一个周日一个人跑去了。好在学校就在学院路附近,离香山并不十分远,所以明清第一次看到了香山的雪景。第二次去香山是两年后,他跟于玲一块去的。两个浪漫的年轻人比赛式地往山上爬,当然最先登顶的是明清……上中学时,他可跑过全市一万米冠军呢。
又是3年多没有去香山了,所以接到于玲的电话后,明清的心里热了起来,他也很想再去香山看看,特别是现在他的手里有了一个名牌相机。前两次去香山,都没有带相机,因为没有,只是在照相摊点照了两张相,喜欢照相的于玲根本没有过够瘾呢。
第二天早上,明清和于玲在公主坟会合,然后一道乘车前往香山。于玲穿了一件红色的羽绒服,很合身,娇美的身段透露出青春的活力。明清不太怕冷,里面只穿了一件毛衣,外面是一件黑色的风衣。在旁人看来,他俩倒是挺般配的一对儿。
不到10点钟,汽车驶过香泉环岛,停到香山脚下。
从山下望去,山上的积雪若隐若现,这是由于被大片树枝遮挡的缘故。时令已是初冬,黄栌的叶子早已在一阵阵的秋风中飘零而下,剩下为数不多的叶子自然已经枯萎,蔫在树枝上,在冷风中颤抖着身躯。
“咱们再来一次比赛吧,这次我准赢!”登山的路程已过半,于玲忽然心血来潮似的提议,小脸蛋红扑扑的。
“别赛了吧。山上有积雪呢,万一你摔了怎么办?”明清使劲儿抚了抚于玲的右肩。
“没事儿,我穿了羽绒服呢,即使摔了也不碍事儿的。咱们在‘鬼见愁’见吧。”
于玲的脾气明清是了解的。他身边的这个江南女孩有着一股倔犟劲儿。两年前,当于玲家里知道女儿在跟明清谈恋爱时,母亲曾表示过不赞成,说怕影响学业,但于玲并没有理会,仍然与明清走了过来。他知道,她坚持的事情,多半儿是不会妥协的。
于是,两人开始比赛……当50多分钟后明清爬到“鬼见愁”时,于玲已经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鬼见愁”是香山山顶一处悬崖,登顶的人都爱在这里眺望城里那些像火柴盒一样大小的高楼。同时,站在鬼见愁边留影,也能显现出自己的虎胆熊心。
“讨厌,你怎么爬得那么快呀!”大约十来分钟后,于玲才气喘吁吁地挪到明清身边。汗水从她的额头渗出,脸颊绯红,好似刚抹上去一层粉底。
于玲感觉发热,于是脱掉羽绒服,露出那件浅黄色的毛衣。毛衣裹着的身躯呈现出优美的曲线,仿佛一个小仙女站在明清的眼前,似乎很像段誉曾经见过的那位神仙姐姐……
“傻孩子,看什么呢。”于玲注意到明清有些恍惚的眼神儿,有点不好意思,于是一边穿羽绒服,一边指着远处说,“你看,那一片积雪多好看啊!”
明清定了定神儿,仿佛从《天龙八部》的武侠世界回到现实中。顺着于玲手指的方向,他看见山坡上足有一块七八百米见方的积雪在阳光照射下闪着晶莹的光。有一些黑点在大块的雪地上移动,那显然是踏雪寻梅的人们。
“你看那幢楼是我们学校的教学楼吗?”于玲指了指正东面。
但实在是太远了,在一大堆玩具般大小的楼房中,明清看不清于玲指的究竟是哪幢。他搂着于玲的细腰,指了另外一个方向:“瞧,那幢楼应该是通讯社吧?”
通讯社是明清一直向往的地方。毕业前联系工作时,他曾希望到通讯社,无奈联系了好几个月也没有成功,最后,一家行业报接纳了他。但一个多月前,他去了一趟另一家著名新闻媒体的采编大楼。想到这里,明清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包里的那台相机。
“来来来明清,给我照张相。”于玲跳到一块岩石上,摆了一个POSE。
皑皑的白雪映衬着红红的羽绒服,使于玲显得格外妩媚,也格外惹眼,一些游客也在一旁欣赏于玲的造型。明清不希望别人的眼睛“染指”,匆匆按下快门,然后拉着于玲的手,在山顶上散起步来。
“小玲,最近怎么没见你上镜呢?”明清关心地问。
明清的问话并不是多余的。于玲在电视台工作两年多来,主要搞新闻报道,每周都要在城里奔波,有时还得去外地,她拍的新闻主要在晚间新闻节目里播出。有时记者也出镜,表明是现场报道。但最近一个月,于玲几乎就没有出过镜。
“唉,还不是王红闹的。听说她是台长的一个什么远房亲戚,台里自然就要照顾她了。最近好几个会议采访,包括市里的‘两会’,都是派她去报道的。嗨,我就当幕后英雄吧。”于玲这样说,似乎倒不在意。但明清知道,于玲是一个事业心很强的女孩儿。女孩子都爱美,漂亮女孩都喜欢在镜头前亮相,不能出镜至少是一件不顺心的事情。
“前些天,中国新闻奖又颁奖了,不少年轻记者都获了奖。你说,我哪年也能获得这么一个全国新闻界最高的奖呢?”明清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在问于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