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知青辛永林由于创作一条标语口号被人剽窃,不但没提前回城,相反却在“咸菜缸”里徒劳地种了几年“麦子”。他千辛万苦回城后,档案被老鼠咬碎,知青身份不被承认,沦落到被世人遗忘的胡同里,和四个遭唾弃的女人拧绳。新婚前夜,他又被反目成仇的女人们“刷油”……坎坷的经历和屡遭尴尬的境遇不但没让他自暴自弃,相反却磨砺了他的意志,丰富了他的人生。他博览群书,思索人生意义,立志要做一番大事业。他胸怀大志忧国忧民,综观时代风云变幻。他生活在底层,却牵挂天下芸芸众生。那只价值连城的青花五彩大海碗,更升华了他的人生价值观。当他一个小人物终于登上了政治舞台,首先感到的是“饭碗”的危机。他的坚忍和历练、博学和深邃、责任和道义,让他一次次发出振聋发聩的谶言。他率真的性格和刚直不阿的品行,让他不甘随波逐流。他才华横溢,不功于算计,所取得的业绩屡屡成为仕途上的障碍。他的事业如日中天,却一次次失去创造辉煌的机会。他在事业、家庭、情感上所遭受的种种磨难,都和“饭碗”休戚相关。当他离开人生舞台再回到“咸菜缸”时,终于大彻大悟……
作者简介:
董太锋,男,56岁,大连人。1977年入伍,历任文书、指导员、政治部宣传干事等职;1993年转业,现任大连市戏剧创作室编剧。
小品《面试》,于2012年央视春晚播出。
小品《咱家那点事》,由北京卫视2012年春晚播出。
小品《我想宽绰宽绰》,由黑龙江省卫视2012年春晚播出。
大型话剧剧本《天籁》,获“首届全国戏剧文化奖·大型剧本金奖”。
大型话剧剧本《信义兄弟》,获“第二届全国戏剧文化奖·大型剧本银奖”。
大型话剧剧本《满地黄金》,获《剧作家》杂志2008年全国剧本征文一等奖。
小品《玫瑰花屋》获东北三省小戏小品大奖赛六项金奖。国内首创大型“6D”光影音像歌舞叙事《海梦大连》。
发表长、中、短篇小说等若干。第一章
公元一九五五年出生的那茬人,出了不少名人和大人物,二零一二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莫言、二零一三年履新的国务院总理李克强,都是这一年生人。辛永林也在这一年出生,刚成人就成了“十羊九不全”。他刚跨入青春期的门槛就春心萌动,极想做点什么引起女生们的注意。那一年夏天,全校师生到市郊的一座大水库里学游泳。他偷偷地爬上了高高的水库闸门上,准备表演“高台跳水”。班主任老师一抬头发现了他,大喊让他快下来。这一喊惊动了全校师生,都屏住呼吸仰望空中。这让他义无返顾,绷紧全身肌肉潇洒地造了个型,一个鱼跃凌空跳下了闸门。他人是跳下来了,红色的游泳裤却被捆旗杆的铁丝钩掉,挂在竹竿上随风摇曳。那当时,初中班刚开生理卫生课。老师讲到男女青春期生理特征时,不但删繁就简,连由于脑垂体分泌失调、导致公鸡变性的挂图都不挂。辛永林在众目睽睽之下赤条条地一跳,如同在空中展开了一副活体挂图,淋漓尽致地展示了“公鸡”的生理特征。他没脸呆在班级里,又不肯转学,只好凭着优异的学习成绩,一个三级跳跳进了初中毕业班。谁知他一跳又跳过了头,跳进了农村广阔天地,提前上山下乡做了知青。
和辛永林同时代又有着相同经历的诗人食指,在他那首著名的《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的诗中吟道:“我的心骤然一阵疼痛/一定是妈妈缀扣子的针线穿透了心胸……”,而辛永林却感觉自己是隔着母亲的肚皮,被人一脚踹出母亲的子宫流了产。诗人接着又吟道:“这时,我的心变成了一只风筝/风筝的线绳就在妈妈手中/线绳绷得太紧了就要扯断了……”辛永林在那难忘的蹉跎岁月里,亲人的思念和他回城的渴望,就是一根总也扯不断的脐带,一直都在紧紧地抻着。那一年秋天,他和女同学常丽坐在窝棚里面看萝卜,绞尽了脑汁,也琢磨不出早日回城的良策。河对岸是一座砖场,搬砖的工人从早到晚蚂蚁般忙忙碌碌。这情景激发了他们的灵感,随口说出一句口是心非的顺口溜:“愿做革命一块砖,东西南北任党搬”。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竟成了风靡全国的豪言壮语,激励了无数的热血青年,最终都成了废弃在历史废墟下的碎砖烂瓦。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本应该踏着这十四块砖头提前回城,却被别人剽窃做了回城的天梯。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他们为了实践这条豪言壮语,连累全体知青搬进了盐碱地“咸菜缸”,徒劳无益地改良了好几年土壤。小草年年开花结籽,杨花柳絮岁岁遮天蔽日,他们回不了城安置不了工作,就不能谈婚论嫁。常丽做过生产队的饲养员,和老母猪结成了闺蜜。她陪着发情的闺密,理直气壮地去和如意郎君幽会,看它们当着她的面,光明正大地交媾。她为分娩的闺密接生,伺候月子。闺密用自己的乳汁,哺育着一窝窝儿女茁长成长,做天下最卑微也最满足的母亲。常丽经常感叹,自己活得还不如一头老母猪。辛永林在生产队放过牲口,和大毛腿驴结为挚友。每到春天,挚友吃饱了青草喝足了泉水,精力旺盛得不行,就在草地上和骒驴自由交配。辛永林既艳羡又忿忿不平,我他妈活得还不如一头牲口!有一次,挚友接连战败了几个情敌,高高在上地履行义务。他嫉妒得无法忍受,一鞭子把挚友从骒驴身上抽了下来。猝不及防的挚友不但甩了他一脸污秽,还一蹄子崩得他仰面朝天。
那一年回城后的第二天,辛永林就随着一群群灰头土脸的知青,去“知青办”办理登记手续。他们就像祸害完乡下的庄稼又溜进城里的田鼠,对什么都好奇,见什么都害怕,对任何人都感恩。被安置了工作、走出“知青办”的“田鼠”们,摇身一变成了直立行走的土狗,就和叼着骨头一样夹紧了档案袋,美得抓耳挠腮,趔趔歪歪连路都走不稳。辛永林在家里一等就是半个月,一直没接到去单位报到的通知。他去“知青办”里询问,那位姓考的主任一眼认出了他,热情地说:“我知道你叫辛永林,我先考一考你,在你上山下乡的农村生产队,哪一种农活最差?”辛永林以为考主任不姓考,而是分管对回城知青进行口头考试的主任,后悔没好好进行应考准备。巴穷生产队最累的活,一是拉锯,二是和黄泥,三是走沙窝子,四是脱大坯。流传的《集体十种人》当中最后一种人干的活,应该是最差的。他立刻声音朗朗地抢答:“十种人,挑大粪,挑多挑少没人问!”考主任听了哈哈大笑,又让他把前九种人一字一句地念给他听,认真地记在小本子上。
一等人,当书记,人人往家送东西。
二等人,当支委,老婆孩子跟着美。
三等人,当财会,大钱小钱花不败。
四等人,保管员,五谷杂粮吃个全。
五等人,小队长,喝了这场有那场。
六等人,是车豁,拿着马料换酒喝。
七等人,饲养员,家禽家畜肥个悬。
八等人,酸教员,每月五块零花钱。
九等人,众社员,一年四季不得闲。
十等人,挑大粪,挑多挑少没人问。
辛永林一想不对劲,以为被考主任确定了工作性质,急了:“主任,您是不是想把我安置到清洁队里掏大粪?”考主任连连摇头,说:“我看过你的档案,你不但字写得好,还是个难得的人才。我正为你联系一个事业单位,以工代干。你先回家耐心地等着,再好好练一练钢笔字。”辛永林的最高理想是当一名商店售货员,到事业单位当干部,他想都没敢想。“事业单位”和“以工代干”,就成了他脚下踩着的两只气球,走路软乎乎轻飘飘。他在家里又练了半个月钢笔字,仍没接到考主任的通知。他又去“知青办”里询问,见考主任正在仔细地剥烤地瓜皮,津津有味地吃烤地瓜。考主任没了上次的热情,也不考他农村的俚语和趣事,而是不耐烦地说:“我上午才跟你说得好好的,让你回家好好练习钢笔字,你下午又来了!”辛永林苦笑着说:“考主任,那是半个月之前的事了。和我一起登记的知青都去单位报到了,就我一个人没接到通知。”考主任打着饱嗝说:“八年你都能等,半个月就不能等了吗?你的工作对字的要求高,得把钢笔字练好了才能胜任。”辛永林一着急,话中就带出了广阔天地里的驴粪味儿:“青草发芽驴放屁,这不是望山跑死驴吗?”考主任没下过乡,对农村的风土人情极感兴趣,连忙把这两句话记在小本子上,然后问:“你再说具体点儿,这两句驴话还代表什么意思?”辛永林趁机发牢骚:“我们这些回城知青,就盼望有个好工作,就象吃了一冬天干草的毛驴,终于盼到了青草发芽的春天。您为我联系的工作再好,我也不能练一辈子钢笔字不去报到。我就和这山望着那山好的毛驴一样,累死了也没吃到一口青草。”考主任把吃剩下的地瓜皮收拢成一堆,认真地说:“我没通知你,就说明还没安置到你。安置得越晚,你的工作可能会更好。你越着急,也许就越安置不上。你要沉得住气才行,还是回家练习钢笔字。”看他磨磨蹭蹭还不走,考主任从报夹子上扯下张报纸,包了那堆烤地瓜皮推给他:“你出去的时候,顺便把这包烤地瓜皮捎走。”辛永林走出“知青办”,忘记把地瓜皮扔进垃圾箱,而是带回了家。出门前,妈妈让他买块猪头肉,也被他忘得一干二净。见儿子拿回一包东西,妈妈以为是猪头肉,就随手接过来,对下班刚回来的丈夫说:“你先别进屋,出去买二斤黄瓜。”只有在这种时候,妈妈才能对爸爸颐指气使。爸爸最愿意完成的家庭作业题,就是半斤猪头肉加上二斤黄瓜,保证等于二两半白干酒。市场都关门下班了,爸爸走了一圈也没买到黄瓜。这难不住他,他豁上脸,在一家熟悉的饭店里要了几根黄瓜。妈妈准备切猪头肉,打开报纸一看,竟是一包烤地瓜皮!但是,这丝毫也不影响爸爸的酒兴,还没等妈妈端上下酒小菜,他就着那堆烤地瓜皮,已经把酒喝完了。
那当时,谁能写一笔好字,就相当于现在的本科生;还会写美术字,就相当于现在的研究生;再会画宣传画、能搞新闻报道,就相当于现在的博士后。市民政局人事处一直缺个誊写员,考主任的女处长上司特地嘱咐他,务必为她物色一位写字好的男知青。辛永林登记表格的那一天,考主任一眼就发现他的字写得又快又好,当即就把他的档案甩了出来。办公室里早已被档案堆满,他只好把这份特殊档案塞到了卷柜底下。小贩子们全都知道考主任酷爱吃烤地瓜,在“知青办”门前摆了好几个烤地瓜摊。考主任吃完哪个知青送来的烤地瓜,就优先通知哪个知青去单位报到。那天,考主任不是让辛永林捎烤地瓜皮,而是暗示他赶紧去买烤地瓜。只要辛永林给他买只烤地瓜回来,他二话不说,马上就让他去民政局报到。
看誊写员一直没到位,女处长着急了,一天打几次电话催问“知青办”。她还半真半假地对考主任说:“誊写员要是今天不到位,我就把你调回处里誊写材料。”在人事调整上,女处长都把真话当成笑话说。考主任赶紧汇报:“处长,我刚物色到一个人选,不但字写得好、而且字写得非常好!我再搞下政审,如果政治上没有问题,马上通知他去处里报到。”
考主任刚要通知辛永林,辛永林就进来了。看他仍空着手,考主任不得不提示他,说:“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捞着上山下乡。有样东西我百吃不厌,打一农产品,你猜猜是什么?”辛永林猜了半天,说:“肯定是小鸡炖蘑菇,再就是大葱蘸大酱。”对于这种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考主任也只得妥协。他在心里骂了句,伏下身子,伸手去掏卷柜下面的档案。不知什么时候,老鼠把地板咬了个大窟窿!他把整条胳膊都伸了进去,只掏出了一堆絮状物。他从照片上残存的半边脸,确认这正是辛永林的档案。他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一时间手足无措。他一看辛永林情绪稳定,就放了心。他腾出一只字纸篓子装了这堆纸屑,对辛永林说:“这种事情经常发生,丝毫也不影响你的工作和前途。你拿回家用糨糊粘好后,快点送给我。然后,你就去市民政局人事处报到。”辛永林哭笑不得地端了字纸篓子,转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