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郁秀 日期:2015-11-27 19:14:10
郁秀2015年再版作品20世纪90年代一代人集体的青春记忆荣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国家图书奖提名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宋庆龄儿童文学奖被改编为同名电影、电视剧、广播剧、连环画等20世纪90年代中国*畅销的青春文学作品编者按:1996年,深圳育才中学高中学生郁秀的一本《花季雨季》,成为青春文学发端的标志性事件,深圳也因此成为青春文学的发源地。《花季雨季》自海天出版社出版后,荣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国家图书奖提名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宋庆龄儿童文学奖,并被改编为同名电影、电视剧、广播剧、连环画等,是20世纪90年代中国最畅销的青春文学作品。20年过去,《花季雨季》已经成为一个时代的象征,也成为深圳这座城市的文化符号。海天再版“花季雨季系列”丛书,包括《花季雨季》、《太阳鸟》《不会游泳的鱼》《美国旅店》,以及她的新作《少女玫瑰》。郁秀为《花季·雨季》出版20年写下如下感悟,致那终将逝去的青春!十六岁的花季只开一次郁秀席慕蓉的这句“十六岁的花季只开一次”,是我们这代人最为熟知的诗句。说是熟知,其实一知半解。如同我中学作文最常用的开头总是“时光飞逝,寸金难买寸光阴”这种陈词滥调,现在想来那真是为赋新词强说愁,那会儿有太阔绰的青春可以挥霍;又如小时候认字,学到“仁”字,老师告诉我们:两个人的相处之道就是“仁”。小孩子哪里理解得了这个哲理。成年后我才体会“时光飞逝”,体会“仁”,体会“十六岁的花季只开一次”!
这些认识在此时更是备感深刻!《花季雨季》出版二十周年了!
借这次出文集的机会,我再次翻阅这部十六岁时的作品,重新拾起成长中那些被遗忘的细节,如同一个成年人某日突然心血来潮收拾儿时的物件,心情是对往事的祭奠,是那么的复杂多样。有感动,那真是一个一去不返的纯真年代;有自嘲,笑话自己,那时我真逗,怎么会这样看问题;有懊悔,因为自己年少无知而写下可笑愚蠢的文字。过去我所认为是对的东西,现在可能被我淘汰;而过去不曾被我接受的问题现在也许我早已接受。所以古人警惕少年弄笔,因为容易“自悔少作,掩兹唯恐不弥耳”。我就有这种体会!但无论什么心境,成年的我对它却都只能旁观,无法干涉,无法纠正。无论它多么幼稚可笑,甚至糟糕愚蠢,但它是一种存在。此时,我也理解了老年季羡林“不悔少作,一任其旧”的立场。
当然更多的时候我会有一种慈祥、会心的微笑,这种笑再次让我体会“十六岁的花季只开一次”,一切已经时过境迁。因为人们只有谈及自己青春年少的往事,才有如此缅怀和本真的笑容,才有如此坦诚和耳顺的心情,就像我们不时听到一些成年人回忆自己年少轻狂时的糗事,语气是那么的调侃与自嘲。对于这本小说亦是如此,我几乎也是带着一种“长者之气”来缅怀它的一切。尽管我后来的作品也未必成熟到哪里去,我却只对遥远的少年时期的处女作有足够的勇气与坦诚。因为它的久远和稚气,让我有足够的宽容来面对它。我想许多读者也是以这种宽容的心情对待我的这部处女作。
翻阅小说之时,重现眼前的还有当年写作和出版的情景。与小说中轻松又活泼的内容平行的却是一个艰苦而寂寞的写作过程,出版不仅是一个屡败屡战,更是屡战屡败的过程。再后来我就出国读书,出版的事宜被抛之脑后。戏剧性的变化是,就在我毫无念想之时,幸运之门却向我敞开了。这部小说出版了,而且获得了巨大的反响,远在美国上学的我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因为它漫长而无望的出版过程,让我已经不敢奢望它会受到什么宠爱。
这本小说为我赢得了众多的奖项和荣誉,而我心里最大的奖项和至高的荣誉是来自读者。一个初中女孩说她是在书店里把这本书看完的,因为没钱买书,只能每天放学后去书店看上几页,现在终于把父母每天给她的早点钱攒够了买下这本书。一个盲童男孩以自己辛辛苦苦存的零花钱作为报酬,每天请邻居小朋友给他读小说。这笔钱原本是打算买个录音机来解闷的。盲童的故事不仅感动了我,也感动了许多大人,这也是《花季雨季》盲文版出版的重要原因。同时小读者们的来信从全国各地蜂拥而来,他们不仅谈读后感,他们还把我当成知心姐姐,向我倾诉成长中的烦恼,青春期的尴尬,包括那些“不能告诉家长和老师的小秘密”。那些“礼遇”经常让我诚惶诚恐,大有“承蒙错爱”之感。
当鲜花和掌声都已经过去,存活在我心间的只剩下小读者们鲜活而可爱的形象。他们今天都已经成年了,我猜想今天他们对《花季雨季》的记忆可能跟我的感受差不多,既包容买账,又自我推翻,再重新出发。有人问我到美国后对我写作的影响是什么?我会回答是一种新的思维方式。就像我小学时候第一次从古代诗读到现代诗,我对自己说,哦,原来诗还可以这么写;美国的教育给我的体会是:哦,原来问题还可以这么来思考。在海外生活了许多年后,重新再进行写作,首先面临问题是:写什么?写给谁?怎么写?几经思索,发现这么多年下来,自己最感兴趣的还是成长小说。文化只是一个语境,焦点还是人。一位美国批评家这么描述“香蕉人”:美国的华裔父母和在美国成长的孩子之间的交流,往往如同把中国220伏的电器插入美国110伏的电源插座——根本没有电流通过,有的只是气愤与懊恼的火花。当我看到一群华裔少年用英文也用中文交谈时,我想这些被放置在一个完全陌生环境的孩子,生活是如何受到文化和环境的影响?这是一个非常丰富的课题,所以我后来连续出版了一系列反映小留学生的故事:《太阳鸟》、《美国旅店》和《不会游泳的鱼》。
《少女玫瑰》是我最新的小说。这本小说很多年前我就已经写完了,由于不满意,就一直放着,没有出版。我喜爱的作家帕特里克费默在他的《水木之间》最后写道:待续......二十多年过去,九十好几的老先生还只写完了一半,他说他的书是写给等了他二十几年的老朋友、老读者看的,怎么可以敷衍了事?他说:“写作是一件需要付出诚意的事情。”老人最朴素的教诲,我一直铭记。这次借着出文集的机会,我重新写了一遍《少女玫瑰》。我想讲一个好听的故事。我记得一位作家说过,没有不好的故事,只有讲不好的故事。所以这次我希望讲一个好听的关于少女玫瑰的故事。这次的小说主人公仍然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大部分小说只掌握定型的主人公,成长中的主人公很容易被忽略,他们在小说公式中是一个变数。等我想好这么写的时候,他们已经变成那样。我们成年人大概都有这样的经历:当青春年少时我们都有一股子难以名状的热望与冲动,那时的语言尚未成熟,无力诉说自己的心事,成年后语言准确纯粹,心境却已远去,再次无力诉说自己的少年心事。虽然这是一本写孩子的故事书,却不是只写给孩子看的。
有时候我也在想:我是怎么走上写作这条路的?我既觉得这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因为我真的热爱文学;更多的时候又觉得这里面充满了机遇和偶然,没有我十六岁的经历与尝试,我很可能没有勇气接着写下去。这本小说是一代人的青春记忆,是一代人的《花季雨季》,对于我个人,她更是我自己的花季雨季。因为我最重要的成长和青春消耗在这里,文学这扇大门像宗教一样无可抗拒地诱惑着我。我对文学抱着初恋的热情和宗教般的意志,把那份被成年人称为“暴风雨时期”的青春期变得与众不同,充满了意外与惊喜,顺道也收获了鲜花与掌声。
因为《花季雨季》的缘故,我有不少与当今中国青少年接触的机会。他们常常问我最想对他们说的是什么,面对他们扑面而来的青春,我真的会常常想起“十六岁的花季只开一次”这句诗。这也正是此刻我最想说的话。从《花季雨季》出版到现在已经又是一个花季年华的逝去。正是怀着一种对往事祭奠的心情,我才写下上面这些文字。
让我再次用席慕蓉的《十六岁的花季》来结尾:
在陌生的城市里我举杯遥向着十六岁的那一年
2015年5月于美国旧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