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暗花溟 日期:2015-12-16 22:29:18
起点白金作家柳暗花溟经典悬疑推理断案小说、律政剧
内修理无理继母和亲戚,外舌战流氓恶霸与君臣
女主人生奋斗目标:上得了公堂,下得了班房,斗得赢凤凰,掐得死小强。
她以律法为刀,以言语为剑,一路披荆斩棘,成为大唐女状师。
★因为爱情★
他与她,就像站在两个世界的两端,
一个身处黑暗,向往光明;一个理智现实,明哲保身,只想守着家人过日子,
他们隔着遥远的光明与黑暗,平凡与高贵,命运却让彼此互相吸引,不能分离。
★别人眼中的春荼蘼★
版本一
在家,她是能干泼辣的小家碧玉;
在外,她能表现出大家闺秀的高雅气质;
在堂上,她堪比强悍的战士,刁钻精怪、聪明犀利;
面对亲人,她又一副小女儿姿态,温柔娇美,乖巧得要命。
版本二
初见时,她笑眯眯的,似乎与人无害。——这叫软妹子。
可在公堂上,她伶牙俐齿、咄咄逼人,让人觉得有点可怕。——这叫女汉子。起点白金作家柳暗花溟经典悬疑推理断案小说、律政剧
内修理无理继母和亲戚,外舌战流氓恶霸与君臣
女主人生奋斗目标:上得了公堂,下得了班房,斗得赢凤凰,掐得死小强。
她以律法为刀,以言语为剑,一路披荆斩棘,成为大唐女状师。
★因为爱情★
他与她,就像站在两个世界的两端,
一个身处黑暗,向往光明;一个理智现实,明哲保身,只想守着家人过日子,
他们隔着遥远的光明与黑暗,平凡与高贵,命运却让彼此互相吸引,不能分离。
★别人眼中的春荼蘼★
版本一
在家,她是能干泼辣的小家碧玉;
在外,她能表现出大家闺秀的高雅气质;
在堂上,她堪比强悍的战士,刁钻精怪、聪明犀利;
面对亲人,她又一副小女儿姿态,温柔娇美,乖巧得要命。
版本二
初见时,她笑眯眯的,似乎与人无害。——这叫软妹子。
可在公堂上,她伶牙俐齿、咄咄逼人,让人觉得有点可怕。——这叫女汉子。
但当真正认识她后,会发现她有一颗*善良的心,一意追求着心中的正义。——这叫真状师。
★关于传奇女状师的“丰功伟绩”★
轰动一时的真假皇帝案,她用一出戏让假皇帝成功保命,并维护了真皇帝的权威;
离奇复杂的红绣鞋案,她层层设计、抽丝剥茧,揭开了命案背后无法预知的叵测人心;
凶险无解的匈奴王子案,她让双料通缉犯当堂释放,并将大唐外戚家族连根拔起;
涉及皇家秘事的大公主驸马和离案,更是迫得皇上亲自当了回与她对推的状师!
春荼蘼**是开天辟地传奇女状师!
本书简介:
自从上堂为父辩得清白后,春荼蘼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这年头,当个状师就像在悬崖上走钢丝,没个好名声不说,还得冒着终生不嫁的巨大风险——没人敢娶啊!
可她不想做那只困在一方天地的金丝雀,她要的是翱翔天下!依靠三寸不烂之舌解决一个个看似无解的奇案、冤案、悬案、谜团,为民谋取正义公道,建立完整的律法系统,推广律法援助、堂外调解、隐私保护制度,她的职业生涯可是很忙碌的。
所幸,在皇帝的公关支持下,她的个人形象大有提升。同时,她也收获了一份绝对独一无二的爱情——她的白马王子出身高贵,却活在黑暗中,是神秘的狼神之子,更是西匈奴和大唐的双料通缉犯——西匈奴王子夜叉!
因为夜叉的禁忌身份,她原本以为自己得当一辈子的老姑婆,夜叉却突然被秘密逮捕。局势复杂危险,可为了安全无恙地救出心上人,为了让他从此光明正大地活在这世上,也为了大唐和西匈奴两国不起烽烟,这一次,她要通过自己的一张嘴和一双手来博得他的安全和彼此的幸福未来!
面对满朝文武和两国百姓,她能否给这一案件画上完美的句号?能否改变世人对状师的轻视和偏见,靠律法振翅高飞?又能否打破重重障碍,与夜叉双宿双飞?
作者简介:
柳暗花溟,昵称66,生长于北地天津,起点女生网白金作家,编剧。想象力丰富,是创意型、多面手型作者,涉猎很多题材领域,熟练驾驭。行文风格活泼幽默,喜欢与众不同的故事。目前已经出版简体作品十三部,繁体作品十三部,售出影视版权四部。
经典代表作品:《驱魔人》《神仙也有江湖》《金风玉露》《奔向1/20000的怀抱》
郁闷气愤的皇帝由康正源陪着,在御花园里散步,泄泄胸中那口恶气。
“春家的丫头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看着恭恭敬敬的,其实她根本不怕朕。刚才那样,朝中大员也不敢,她就那么直接驳了朕的面子。”韩谋随手拉了拉衣襟,好像那里藏着一小股火。
“她毕竟是个姑娘。”康正源赔笑道,“别看在公堂上冷静理智,但牵扯到姻缘大事,立即就是不识大体的小女儿态。可是皇上,这您也不能怪她,到底事关嫁人。”
“你也为她说好话。我看她是野性难驯,娇娇柔柔的,脾气倒硬。”韩谋停下脚步,望着康正源,“小正,无畏说喜欢她,朕瞧着不像是假话。其实朕早有察觉,只是以为无畏会以大局为重。年轻人,谁不是从这时候过来的,风流些不要紧,喜爱一两个姑娘也没关系,但事关他的婚事,朕自有打算。若要把春荼蘼赐他为妾,朕又觉得辱没了那丫头。她在律法上的见解,朕确实喜爱。可入了贤王府,她就再不能上公堂,岂不可惜?影子是会包容她的,朕是为她好。”
康正源垂着眼睛,怕自己英明的舅父看出心思。但他确实很惊讶,因为皇上居然认为给表兄做妾是看低了荼蘼。要知道表兄是天潢贵胄,荼蘼只是军籍出身,所以皇上对荼蘼的评价真的很高啊!也证明皇上是真的看重荼蘼。他忽然感觉到,皇上突然赐婚,肯定是有私心,但未必没有替荼蘼考虑。
“小正,你也心悦于她,是不是?”正沉默间,韩谋突然又问。
康正源一怔,决定不说谎,点了点头。因为在皇上面前耍花枪是很有压力的,也很容易被识破,还不如老实些。
“只是……”他话锋一转,“我对荼蘼发乎情止乎礼,我知道我的婚事该由皇上决定,所以……既然不能相守,不如远离,免得陷下去。如今做朋友知己也不错,不似表兄那么烦恼。”
“那丫头长得还不错,又神采飞扬,骨子里桀骜不驯,也难怪你们动心。”韩谋叹气,似烦恼又似赞赏,“少年人,只觉得胭脂马驯来才有滋味,岂是普通世家养出来的可比?那些女子一个个只会梳妆打扮、争风吃醋,在长安策马扬鞭,就觉得是天之娇女,还要沾沾自喜。春荼蘼与她们比起来,倒是那丫头才像我大唐贵女。”
这话春荼蘼没听到,不然会深感欣慰,也会感到前途光明。因为大唐的皇上竟然是思想极为开明的人,在这样的最高领导人的统治下,大唐的律政事业一定会有发展的。
“无畏怎么就不像你,理智一些呢,明知不可为而非为。”
“那是因为表兄与她相处的时日多,情难自已。”康正源摊开手,同情地道,“之前,他也曾保持过距离的,还以韩叔叔自居来着。”
而此时,“韩叔叔”已经把春荼蘼送到了官驿门口,顺手递给她一瓶药。
“这个……”他指了指春荼蘼的额头,“是从御医局拿的上好伤药,用过两天就会好了,也不会留下疤痕。”
虽然有额前碎发挡着,但刚才叩头太用力,春荼蘼脑门上青紫一片,还隐有血丝渗出,看得人分外心疼。
春荼蘼点点头,实在没心思再说客气话。只是当她转身就走之际,韩无畏突然拉住她的手,“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随便嫁给什么人的。了不起……你可以嫁给我。虽然你长得也就算将就能看,但为了救你,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娶你做……正妻。”他开玩笑似的说,其实只是保护自己,只是害怕。他喜欢她,却知道她对他没有别的心思,若被拒,他怕承受不起,将来见面时也会尴尬。他本是个勇敢的人,偏偏在这个时候胆怯了。
“谢谢你许我正妻之位。”春荼蘼深吸一口气,真心感激,“但还有十天时间,我会想出办法让皇上收回成命的!”
不是她不领情,而是两人的身份差异太大,所以她从未把双方的关系往那方面想过,从一开始的定位就是朋友。如今韩无畏虽是好意,但她怎么能为了一己之私,断了人家的前程和姻缘?韩无畏是皇族中人,是贤王世子,将来会承爵,会被皇上重用,势必要娶世家贵女。而她若占了正妻之位,也许会让他以后的几十年都后悔。到那时,长辈们不喜欢她,官场上的人会嘲笑他妻子的出身,而她又是不允许自个儿的男人娶妾的“妒妇”。可以想见,两人的后半生就要在互相不满和伤害中度过,所以她宁愿留一个朋友,也不愿意毁掉一个男人。
害怕吗?害怕!可是她要装成无所畏惧,然后尽一切努力。
韩无畏“嗯”了一声,其实很想说:他那位皇叔固然英明神武,却也是绝对不容人违逆的性子。荼蘼虽然聪慧,但终究皇命不可违,很难找到说服皇上的办法;另一方面,他隐隐有些不希望荼蘼成功,因为那样,她就不得不嫁他……只要她成了他的人,他会用尽一切办法让她开心,让她也喜欢他。
他还没想完,再抬头,心上人已经进了官驿。
春荼蘼回到自家住的小院,就见春青阳迎了上来。
她努力控制脸色,不想让祖父看出她的焦虑,但毕竟是祖孙,哪瞒得了。春青阳怔了怔,立即就问道:“出了什么事?”
春荼蘼知道隐瞒没有意义,干脆拉祖父进屋,实话实说。春青阳听罢,又惊又怒,惊的是春荼蘼带来的消息,怒的是自家孙女明明帮了皇上,可龙椅上那位怎么能恩将仇报!
这场惊动天下,却以玩笑形式结束的官司,别人不知,春青阳还是隐约猜到了点什么,因而,他知道影子是什么人,不提影子年纪太大,还断了一臂,单说他的身份地位,就已经极为不合适了。
他的孙女,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就算他军籍出身,还操了狱卒的贱业,可也不能容忍自家的宝贝这辈子成为牵制他人的棋子。他的孙女要嫁给大好青年,被如珠如宝地爱护着,夫妻恩爱,将来生儿育女,白头到老。所以,他拼了老命,也不会让这桩婚事成功!
“祖父,还有十天时间,我会想想办法的,您不要着急。若气出个好歹,孙女就更没有人能指望了。”看到春青阳面色发白,手也抑制不住地颤抖着,春荼蘼怕了。
实在不行,就顺从了吧?影子还是不错的,假如不是作为老公的人选,还挺可爱的。她不能为了自己想寻找真爱这样自私幼稚又不切实际的愿望,伤害到祖父和父亲。以卵击石这种事,她自己做来没有压力,但若会伤害家人,她宁愿认怂。
只是说完这话,她就控制不住地眼圈发红。一想到要放弃爱情,一想到要被一个当成叔辈的男人抱在怀里,她真的真的绝望又害怕。她现在才发现,其实她并没有多强大,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她的发展是在有人支持的基础上,父亲、祖父、韩无畏、康正源、皇上,甚至是夜叉,一旦离了这些人,她真是脆弱到无能的地步。
其实她这么抗拒嫁给影子,也不只是因为感情因素。而是她知道一旦那样,她也成了困在笼子里的小兽。被皇上操控着、监管着,表面自由,甚至还能荣华富贵,但实则不能擅动分毫。还能上公堂又如何?还能以她喜爱的律法为业又如何?成了皇上的御用状师,她要除暴安良的理想也破灭了。这时候她突然理解了影子那种不管不顾大闹鱼死网破的决心。原来被困住是这样一种感觉,令人恨不能毁灭一切才好。
可是,她却不能。
“我去翻唐律。”她努力表现出有信心的样子,“户婚律中有好多法条,规定了能成亲或者不能成亲的条目,我一定能找出漏洞的。”说完,她就跑到自己房间,开始苦读。就算她能把唐律倒背如流,就算她明明知道没有任何律法条款是针对皇上赐婚的,但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她废寝忘食,头不梳、脸不洗,也不好好睡觉,困极时,就趴在桌子上睡会儿,而且谁也不见。若不是小凤和过儿逼着,可能连饭也不吃,只不停地喝水。一连五天,她好像着魔般地要把韩无畏送的那套唐律看穿,找出根本不存在的法条。
她这样,看得两个贴身丫头掉了眼泪。她们当然也知道了事件的起因,心中虽然不满,却没有办法,只能跟着发愁,最后小凤一咬牙道:“不如由我代嫁,洞房之夜一刀宰了那个影子。小姐救了他,他为什么还起这个歪心思?太没有良心了!”
“他未必知道这件事,是皇上乱点鸳鸯谱。”过儿咬着牙道,“我看皇上是根本没谱,这样的人还当什么皇上!”
“嘘,小姑奶奶,你小声些。”窗外传来一刀压低的声音,“还嫌不够给小姐添麻烦吗?小凤的主意也趁早歇了。你那样做,等于打皇上的脸,春家不满门抄斩才怪了。”
“那怎么办?总不能看着小姐跳火坑!”过儿气得哽了声。
“未必就是火坑,再说不是有韩大人吗?”一刀道,“大萌已经到韩大人那儿去了,在随时注意动向,随时通报消息呢。你们两个老实点,别再出幺蛾子!”
“你才要老实点。”过儿推开窗子,对站在窗根儿下的一刀低吼,“小姐累极了,才歪在榻上睡会儿,吵醒了她,我先找你算账!”
而春荼蘼尽管疲惫至极,却因为心中有事,睡得极浅。不过,过儿他们离得远,她并没有听到争执声。反而是一种突然有人贴近的感觉,好像有异样的冷风吹拂着她半边身子,又像有阴影温柔地拥抱了她,惊醒了她。
她坐起身子,怔怔望着面前的男人,近乎迷茫地低语:“上回你说了那些话,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沉默了片刻,又不确定地轻声叫,“夜叉?”
“在。”
“来干什么?”
“跟我走吧。”夜叉上前一步,伸出手,却没有向前,而是停在半空,“韩谋逼你嫁人,如果你不喜欢,跟我走吧。”
“要我嫁你?”她有点迷糊,有点不明白,忽而又觉得好笑,“算上赐婚,最近有三个男人要娶我呢。”何况她现在蓬头垢面,这样子都有人求婚,难道她不该得意一下?
“不是嫁我。”夜叉屏住呼吸,说得有些艰难,“是带你远走高飞,离开大唐。如果你放心不下你祖父和父亲,我可以安排他们也安全离开。来时我看过,韩谋并没有派人监视你,大约觉得你逃不掉,所以时机正好。”
一瞬间,春荼蘼有点动心。
对啊,离开,只要离开大唐,皇上就拿她没办法了。但她随即就想到,那意味着祖父和父亲从此要过颠沛流离的生活,无国无家无根,被人随意欺侮。为了她的婚事,值得做这样的牺牲吗?人都是有弱点的,亲人就是她的弱点。皇上就是知道这一点,才这么不给她留余地吧。
有句话叫两害相权取其轻,和嫁给影子比起来,父亲和祖父的幸福要更重要。实际上她已经有点绝望,想妥协了。其实她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嫁人而已,有什么了不起。只是爱情和事业的梦想破灭罢了,又死不了。
于是她摇头,“我不能跟你走。”这是理智的选择,却不知为什么泪流满面。
夜叉上前几步,站在榻前,“你……你别哭……”知道要她做出离开的决定不容易,但却没想到会这样艰难。他想出的办法当然不好,却是目前唯一可行的。
心绞成了一团,他伸出手,似要抚摸她泪湿的面庞,最后却顿了顿,只碰了碰她鬓边散掉的头发。突然有点怀疑,他的放弃是对的吗?如果他有权势和地位,他就可以保护她,可以接近她,不像现在,那般的无能为力,只要是摊在阳光下的事,就不能为她做。
此刻,他纠结万分,目光不知道要投向哪里,眉头锁得死紧,呼吸也不平稳起来。一边的春荼蘼从模糊的泪眼中看到他的神色,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个主意。虽然是个极馊的主意,虽然很无耻,很下贱,很没脸见人……但如果成功了,就可以逃避这次婚约了!
咬了咬牙,她冲动地从榻上跳下来,站在夜叉面前,举着双手,挣扎片刻,才非常突然地揪住夜叉的衣领。
夜叉略惊,一时怔住,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他是高手,从来不会让人近身而没有反应,可眼前的姑娘却像是蛊惑了他……
“你要干什么?”他涩声问。
她犹豫良久,因为下面要说的,实在太难以启齿了。她深深吸了几口气,带着豁出去的决然,“你要了我吧。如果我不是完璧,皇上就不能给我赐婚了。”大唐风气虽开放,但皇家血脉是不能娶一个不洁的女子的。
这话听起来像求欢,不,实际上就是求欢,她真的很难说出口。当终于说出来,她自己都吓到了。说了吗?她真的说了?
下意识地抬头,就见到夜叉的绿眸瞬间睁大,比她还要惊讶,显然是有点吓到了。
太丢人了啊!尽管她有正当的理由,但还是很丢人!而夜叉的目光太灼人,她根本无处躲藏,脑浆都沸腾了一般,她下意识地揪住夜叉的后领,往下一拉。夜叉根本没设防,冷不丁低下头来,春荼蘼的唇就毫无预警地印上他的。
两人都僵住了,就像有无形的霹雳在他们的头顶炸开。
夜叉本能地就想捉住那迷人的气息,可才缠过去,他残余的理智就强行令他摆正脖子,以至用力到扭伤了自己。而春荼蘼已经“啊”的一声跳回了榻上,背转过身,简直无地自容到了极点。
天哪,她都做了什么?求欢!强吻!而且不是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时候,反而是在像个乞丐婆子的时候!夜叉会怎么看她?会觉得她是个淫荡下贱的女子吧!
不不不,不要这样想。一个吻而已,不,算不得吻,只是嘴唇的轻轻触碰,没什么了不起的。她拼命这样想,可却觉得一把火从脚底一直烧到脸上,经久不散。
难耐的沉默,诡异的静谧,但空气似乎闷闷地烧着,弥漫着暧昧的气息。好半天,春荼蘼浑身热得受不住,只能转过身来,低声道歉:“对不起,当我没说吧,我是太急了些,并没有要侮辱你的意思。我……我……请你原……”
“我的荣幸。”夜叉打断她,“你选我,是我的荣幸,你不必觉得……觉得丢脸,是我……”
两个人都有点语无伦次,因为实在是太尴尬了。夜叉干脆往外走去,才走到门边,却又顿住脚步,突然问:“如果不是我来,你不会选别人吧?”
就算在黑暗中,春荼蘼的脸也噌地又红了。只听他又说:“不要选别人。”他说得非常认真,声音低沉,仿佛包含着一种浓烈的情绪。
“我会做好准备。”夜叉离开前又说道,“五天后,如果你想不出别的办法,我就来接你离开。放心,你家里人也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春荼蘼坐在黑暗中,很久很久,身上的燥热才散掉。她这是做的什么事,完全没有经过大脑。时至今日她才发现,虽然她在律法上很有天赋,但于感情一道,情商简直低至负数。
接下来的三天,春家上下愁云惨淡。不过夜叉真的没有再出现,韩无畏也没有,甚至连祖父都闷在自己房间里不出来。春荼蘼觉察到有些不对劲儿了,还有两天她就要被迫嫁人了,祖父不是愁坏了吧?
她跑去找祖父,哪想到门居然从里面锁住了,吓得她立即砸门,生怕祖父一时想不开,叫喊得都岔了声音,把过儿、小凤和一刀也惊动了过来。
“小姐别担心,老太爷早上还出来过,饭量很好,吃的是平时的两人份呢。”过儿连忙劝道。
“可是祖父为什么不开门?”春荼蘼急得眼泪汪汪,脑海里瞬间涌出无数可怕的画面。
过儿还没回答,门却开了,春青阳站在房间门口。他脸色很差,显然是没休息好,但神色间却无病态,让春荼蘼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祖父,大白天的,您锁门干什么?”春荼蘼问。
“怕你吵。”春青阳似乎没好气地瞪了孙女一眼,“有什么话进来说,天气这样冷,门窗大敞四开的,想冻死祖父不成?”
“好。”春荼蘼乖巧地应下,感觉祖父像给她使了个眼色。
“你们都回屋吧,看样子又要下雪了。”春青阳对跟来的三人说,之后就又关上了房门。
“祖父,您这是……”春荼蘼还在纳闷祖父的奇怪行为,就被春青阳拉着进了里间。
看到屋里坐着的那个风尘仆仆、满脸憔悴的英俊男人,春荼蘼惊得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嘴,以免发出声响,随后才快步走过去,拉住对方的手臂,压低了声音问:“爹,您怎么来了?”说完,眼眶就一热。见到了人,才知道自己多想念父亲。
“我若不来,岂不让我女儿受欺侮?”春大山苦笑,伸手摸摸女儿的头发,爱怜横溢。
为什么他的心肝宝贝要经历这些事情!难道这是宿命的轮回吗?到头来,不属于他的,就真的什么也留不下。他虽然不愿意,可是为了女儿,却不得不如此。是他强求了,放在手心里疼爱了十六年,终于要放开了。
“爹,您快回去,趁着没人发现!”春荼蘼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父亲是折冲府的军官,非公务调令,擅自离开是违反军法的。而且看父亲藏在祖父的房间中,连过儿他们也瞒着,肯定是偷跑出来的。这样的事可大可小,若被有心人捉住,再借题发挥,麻烦就大了!
“荼蘼,别急。”春大山的声音很坚定,“爹没事的,有人在德茂那边为爹遮掩。”
“可是……”
“是我把你爹叫来的。”春青阳插嘴,“为人父母者,子女有难,哪能袖手旁观?”
“祖父……”
“把你及笄时,爹代你娘送的发簪拿来。”这一次,是春大山打断她。
“爹,您要那个干什么?”春荼蘼纳闷,又觉得一定有原因。
“你不用管,只管拿来就是。”
春大山求见了白相白敬远。
以他的身份地位来说,本来连白府的大门也进不了。但他通过一刀拜托了韩无畏,因此顺利成行。而他的所作所为,都是瞒着春荼蘼的。除了贡献出那个精巧至极的发簪外,春氏父子什么也不许春荼蘼问,什么也不许她管,只让她乖乖待在家里等消息。
春荼蘼的心七上八下的,有非常不好的预感。可是这一次,祖父和父亲的态度出奇的一致,而且不肯妥协,她也只好把满腹狐疑全压在心底。若她知道春大山要去找韩无畏,一定不会答应的。韩无畏是军中的高级将领,就算现在不再是春大山的直属上司,但春大山违反军规的事也不能让他知道。
春大山这一去白府就是整整一天,临到天色渐晚才回来。春青阳一直坐卧不宁,隔三差五就到门边去张望。此时见到儿子即用眼神询问,见春大山点了点头,眼圈立即就红了。他又是高兴孙女躲过一劫,又是痛苦不舍,感觉整颗心都被碾碎了。
“祖父,爹……”春荼蘼也迎出来。她感觉气氛不对,似乎有莫名的哀伤弥漫在周围的空气里,以至于连呼吸都透着一股子不安和分离的味道。
“你最近研究过做菜?”春大山突然问,“不知现在食材可全?”
“爹要吃女儿亲手做的饭?”春荼蘼有些纳闷。
她有闲时是喜欢研究做菜,虽然水平不高,但架不住她点子多,所以做出了不少新菜式,显得花样创新。可是父亲若在,就很少让她下厨,生怕粗了她的手。
有时候她想,祖父和父亲对她是太娇惯了些,却又隐约觉得他们的娇惯有一种弥补的意思。尤其是春大山,好像要在她身上,把没有给过她亲娘白氏的宠爱都加上。
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爹跑了一天,还真饿得狠了,想试试女儿的手艺。怎么,不肯做?这么不孝啊。”春大山呵呵笑,可不知为什么,却害得春荼蘼鼻子发酸,当下就点了头。
春荼蘼略想了想,怕做些复杂的菜式太浪费时间,干脆叫小凤和了面,自己亲自调了馅料,然后叫麻利的过儿帮忙,很快就包了顿饺子。同时,她又烧了旺旺的火,把昆仑瓜切片,夹了猪肉末炖着吃。再炒了个鸡蛋和绿色蔬菜,并一盘炸豆腐配蒜泥和酱料,看起来倒像模像样的。而当饭菜上了桌,春大山又让过儿开了一小坛子酒,却不让人侍候,只一家三口围坐,显得非常正式。
春荼蘼觉得祖父和父亲有很重要的话要对她说,很可能与那支簪子还有她亲娘白氏有关。只是她猜不透,这和父亲冒着触犯军法的危险来长安有关系吗?和她那桩婚事有关吗?若说没有,父亲和祖父的行为就太奇怪了,若说有,她又实在想不出其中的关联。
饭桌上,她几次想开口询问,但一直没有机会。祖父和父亲很专注地品尝着她做的饭菜,好像那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美味。而她心里搁着事,反倒食不下咽。当她看到祖父和父亲吃得超过平时的饭量却还舍不得停下时,终于忍不住了。
“祖父,爹,晚上不要吃太多,对身体不好。”她挡住他们的筷子,“若你们喜欢,以后我经常做给你们吃就好了嘛。”
一句无心的话,却让春青阳再也不能控制,瞬间老泪纵横。
春荼蘼慌了,“祖父,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荼蘼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您说,我一定改。”
春青阳哽咽,说不出话,只是摇头。随后,起身出去了。
春荼蘼没抓住祖父,只好反手抓住父亲,生怕他们消失,“是不是因为赐婚那件事?不还有一天时间吗,还不到绝望的时候。再说,嫁给影子也没什么不好……祖父和爹不是一直怕我嫁不出去,有人抢着要我,不是很好?”
春大山抹了一把脸,似乎要把悲伤和痛苦全挥去似的,“荼蘼,爹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爹您别这么严肃好不好,我害怕。”她真的怕了。或者是女性的第六感,她觉得祖父和父亲要抛下她了。
“荼蘼,事关你的亲娘。”春大山脸上肌肉僵硬,努力控制着不要哭出来,可双眼却红红的,“你这个丫头,真是个小没良心的。从小到大,除了五岁那年,从来没有问过你娘亲的事。”
“我怕爹伤心,所以不敢问。”春荼蘼只觉喉咙发干。
“如今你已经及笄,好多事应该知道了。”春大山伸出手,摸摸女儿的脸庞,那个小心翼翼,好像春荼蘼是一个幻影,稍不慎就会不见了似的,“你娘本是千金小姐出身,她是白相唯一的嫡女。你,其实是白相的亲外孙女。”
啊?!春荼蘼完全惊呆了。瞬间,她有点不相信,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很快,白敬远的脸浮现在脑海里。为了影子的案子,他们是见过的,现在她突然明白那种自然而然的亲切感是怎么来的了!她和白相的眉眼,很有几分相像之处!
看着女儿先是愕然,随即就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表情,春大山就知道自己这聪慧的女儿明白了什么。于是,他苦笑着继续道:“我与你娘相处不到两年的时间,但在爹的心里,那就是一辈子的事。而她,还给我生下了你。荼蘼,你知道吗,你是上天给我,给春家最好的礼物。她去世的时候我答应过她,要好好待你,让你幸福,可是爹无能,保不住你。”
“爹你别说了。”春荼蘼扑到春大山的膝头,把脸贴在父亲的膝盖上,“你是天下间最好最好的爹,祖父是天下间最好最好的祖父。荼蘼有你们,可以什么都不要!不然,咱们逃吧?我有朋友可以带咱们远走高飞。再不然,咱们东渡到东瀛怎么样?
她有点语无伦次,该说的不该说的全冲出了口。而春大山根本没注意她说了什么,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慢慢地道:“那年我才从军,是军府里最低级的士兵,做着跑腿的杂事。有一次上锋要我送封公函到幽州城罗大都督处,我快马加鞭地去了,就为挤出一天时间,好在幽州城多玩玩。就在那天,我遇到了你娘。若我不多逗留,兴许不会有以后的事,但,爹不悔!”
春大山拉女儿起来,露出温柔的笑容,“你娘叫蔓君。她是典型的大唐贵女,勇敢又泼辣,策马飞驰、神采飞扬,遇到喜欢的事,有着飞蛾扑火般不顾一切的勇气。不过,你不要以为她很任性,事实上,世家贵女里,我没见过比你娘更心软、更善良的。她从不像其他贵女那样喜欢打猎,有一次我们到蓟州去,结果迷路了,在山里困了三天。我要打一只野羊给她吃,可她硬是不肯,宁愿挨饿,只因为那只母羊身边有三只小羊。”
春荼蘼从开始的抗拒,到后来静静听着,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少女的形象:贵气、天真又真挚,心肠软,坚持,一旦选择就义无反顾。矛盾的性格,但无比动人。怪不得父亲一往情深,就算后来也有红颜知己,却始终忘不了白氏蔓君。
“我遇到你娘时才十五岁,她比我大一岁多,不到十七。她是跟着她三哥白世遗偷跑到幽州来玩的。”春大山继续说,“那时我特别笨,不懂得让姑娘家。我们从辩论一匹马的优劣认识,开始相斗,凡事都针锋相对,直到在蓟州的那次纵马跑山的比赛后……我们彼此心喜对方,只是我明白我们不是一路人,不能在一起。可是她不管,回到长安后,居然带了自己的私房银子,偷跑到范阳来找我。荼蘼,我们成了亲,我们是成了亲的,你不是私生女。只是她隐瞒了身份,对你祖父都没有言明。否则,你祖父也不肯我们成亲的。而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亲事也为世间也不容。所以,我才从来不肯对外说起你娘亲的事。她在临去之前再三嘱咐我,不要让白家知道你的存在,否则,他们会把你要回。白家因为出了一位皇后,也就是当今圣上的亲娘,祖上还出过一位名声显赫的女将军,所以格外珍惜女儿家。哪怕是庶出的,哪怕是私生女,也不肯流落于外。”
“我不去什么白家!”春荼蘼突然就明白了。
“荼蘼,白家是你娘的娘家,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准用这样不敬的语气说话。”春大山板起脸来,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对女儿这样严厉。
春荼蘼哇一声就哭了,并不是因为父亲的训斥,而是又有了那种失去的感觉,真的痛彻心扉,分外凄惶无助。白家是什么人家?他们可能迎回私生女,却绝不会和春家攀亲。难道她掉进了富贵窝,却要失去最重要的亲人?不!她绝不能答应!祖父和父亲是她活下去并且活得好的动力,如果不能和父亲与祖父在一起,她所有的努力都没有了意义。
看女儿哭成这样,春大山心疼了,不知道要怎么哄才好,手足无措。荼蘼从小就是个乖巧好带的,不爱哭,安静,虽说大病一场后,性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仍然是他放在掌心疼爱的宝贝女儿,懂事又顾家。如今看她这样,他同样心如刀割。可是,有什么办法?
“我去找皇上。”春荼蘼突然做了决定,带着一股鱼死网破的戾气,“他要我嫁给谁,我就嫁给谁。但是,谁也别想抢走我祖父和爹!”
她说着就要往外跑,激动得丧失了理智。春大山一把拉住她,急道:“荼蘼,糊涂!你怎么能嫁给影子?白家是外戚,虽然只是远支,但你娘和当今皇上是同辈分的表兄妹,影子……你知道他是谁!哪有表舅舅娶表外甥女的道理,不仅差着辈分,还是有血缘之亲的!”
春荼蘼这才有些清醒过来,很多平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的事都有了答案。怪不得祖父和父亲一直不愿意她与权贵来往,怪不得就算白氏逝去,他们也绝口不提她的外祖家。因为,他们知道,只要她露了行迹,白家就要把她抢走。当初娘亲算是私奔出白家,和父亲成亲生女的,恐怕到死时,也没泄露过她的存在,不然她不可能平安在春家待上十几年。而今,父亲为了把她从那桩赐婚中解救出来,不得已,要把她送回白家。这对于祖父和父亲来说,简直是剜心之举。
“那个簪子是信物吗?为什么我娘要我成亲后再把它显露于人前?”她抽抽搭搭地问。她不想这样,她想保持平时的冷静理智,可是控制不住声音发哽。活了这么久,她第一次面对这种要撕裂般的痛苦和为难。但她心里清楚,家人,她永远也不会放弃。
“那支发簪有机关,能够对折,翻转过来后,花瓣的纹理会变化出一个‘白’字,是当年白相送给唯一嫡女的及笄礼,全大唐只此一支。白相一见,就不会怀疑我说的话。因为就算簪子是偷来的,我若不是你娘的夫君,也不会知道机关所在。”春大山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看着女儿的脸。这模样,是另一个强有力的证明。荼蘼越长越像白氏,所以他与白相一提,白相根本没有半点怀疑。之前他们祖孙见过,那时怕就有天然的好感了。
蔓君及笄,可以得到堪称宝贝的发簪,而荼蘼生日,他只能给女儿打一支银钗。为了那微不足道的小礼物,他陷入官非,还是女儿抛头露面把他救出来的,从此走上当状师的不归路。
也许是他太自私了,只要女儿留在自己身边,保住蔓君唯一存在过的痕迹,却没想过,如果荼蘼从小生长在白家,如今可能是另一番光景。会锦衣玉食,不用为生计奔波;会有最好的先生教她琴棋书画,而不是每天抱着《大唐律》苦读;会早早定下亲事,将来风光出嫁。是啊,他错了,错得离谱。可是,他真的舍不得。哪怕女儿如今已经成年,可看到她,他仍然觉得她是那个比他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小东西。
荼蘼,是他的命啊。
“之所以要你嫁人后再把它示于人前,是因为你娘不想让白家左右你的亲事。若你嫁了人,尘埃落定,就算被认出来也没有关系了。”春大山无奈摇头,再一次感受到了命运的弄人。蔓君不想让白家左右女儿嫁给谁,可到最后,他却不得不利用白家,让女儿不嫁给谁。
“可是爹,既然我的身世是这样的,未必我要进白家才行。”春荼蘼像往常那样,拉住春大山的袖子,“只要把这件事禀告皇上,他不可能让皇家出现乱伦事的。”
“荼蘼,你别天真了。”春大山平静了些,拉女儿坐下,“如果白相不认,皇上是不会相信这些话的。毕竟,当初你娘的离家,白相编了个很圆的谎言,全长安的人都知道你娘病了,人证物证俱在,从没有人怀疑过,直到她十八岁去世,还发过丧。这会儿她突然冒出个女儿,白相不点头,你和白家的那层关系就不能确定,你嫁给影子的事还是摆脱不了。”
“我不信他能看着他的亲外孙女嫁给表舅舅。”春荼蘼犯了拧,“大不了跟他对赌!”
“荼蘼,这个赌,你爹我输不起!”春大山抿了抿唇,多少不甘倾泻而出,“你不知道这些达官显贵,为了家族利益,什么都可以牺牲,了不起,就绝了你一条命,抹平了这桩丑事便罢。当初你娘因为与我两情相悦而私奔出府,但她本可以不用这么激烈的手段。但那时朝廷要拉拢安国,以牵制匈奴,意欲以皇亲贵女和亲。白氏一门显赫,有人妒恨之下提了你娘。白相推辞不得,已经打算舍了亲生女儿……”何况现在还隔了一层血缘——但这句,春大山闷在肚子里没说出来。
女儿聪慧,性子也强,除了家里人,对别人很难很快地热络起来。若他表现出太多不满和不喜,很可能影响女儿对外家亲戚的认同和接近;但若什么也不说,又怕女儿因为不了解这些大人物的狠毒心思而吃亏。
“您今天是去找白相了吗?”春荼蘼这会儿真的冷静下来了,遂追问细节。
“是。因为爹想不出其他办法来救你于水火。”
“他怎么说?”
“他说只要你回白家,必保你无事。也……”春大山犹豫了一下,“也保我无事。”没有军令私出军府,若细究起来,被判重罪也有可能。何况他是私入京都长安,若被人污蔑为有谋反之意,到头来春家满门抄斩,也不是不可能。他不怕死,可是上有老父,下有幼女……所以,他要拼命活着。
春荼蘼皱眉。她不明白白相为什么要认回她,难道是对嫡亲女儿的怀念?还是另有目的?但她明白他的威胁。这威胁不是对父亲,而是对她,若她不听话不顺从,赐婚一事先放在一边,至少春大山一定会人头落地。自从父亲不顾一切出手要保护她,春家就落在了下风。
好狠啊!不动声色间就杀意凛然!
“我以什么身份进白家?”她又问。
既然之前白家曾说她娘突然生病,后来便逝世了,现在再说白蔓君有个私生女儿,前面的布置就全破了局。弄不好还要落个为避免和亲,欺上瞒下的罪名,毁了白家几代人的经营。白家承担不起。所以她必定得有个新身份,一个说得过去的身份。对皇上,也许他们会说实话,毕竟那一位实在不好糊弄。
“白世遗,你三舅舅的庶女。”春大山垂下头。他的女儿啊,要喊别人爹了。
白敬远的儿子全是嫡子,白世遗排行第三,受封定远将军,镇守安西,抚宁西域,统辖龟兹、焉耆、于阗、碎叶四镇,治龟兹城,算是一方军政大员。不过他长年在外,有十几年没有回过京城了,肯定有外室。如今多个女儿,很好解释。只是……
“我做状师这么久,好多人都认识我,要如何瞒过去?”
“早年碎叶城发生过暴乱。”春大山道,“你三舅舅在平乱时,确实死过妾室和女儿。白相打算说孩子被拐,后来辗转卖到范阳。”
“可是我生在范阳,很多人都是知道的啊。”
“你娘生下你不久就去世了,我……我可以说女儿其实也没了,但怕你祖父受不了,所以买了个长得很像的孩子。反正当时见过你的人不多,小孩子的长相又难以分辨……”春大山的声音越来越弱,感觉对不起女儿。明明是正大光明的孩子,以后要改为白姓;明明是嫡外孙女,却成了庶孙女。
“我要见见白相。”春荼蘼决定。
“荼蘼,你要听话,不然爹这番折腾不是都白费了吗?”春大山有点发急。
春荼蘼倒冷静下来了,“爹,我不是闹事,但我必须与他亲自谈谈。不然,我就是忤逆不孝,宁死也不进白家的门!”
春大山沉默了,半天才叹息说:“不愧是亲外祖孙,心里想的都一样。之前我回来时,白相曾对我说,你一定会要求亲自与他见面,才能点头或者摇头。”
“爹!”春荼蘼嗔怪,“我们之前见过!白相是什么人,在朝堂这么多年,阅人无数,见我的行事就知道我的性格,所以他才能料定我会如此,与有没有血缘之亲无关。到底,白家是外家,我可是正牌春家人。”其实在她的思维中,外孙女和孙女是一样的,没有亲疏之分,但大多数人对内外比较看重,她就以此来安父亲的心。
“明天爹送你去。”春大山答应了,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春荼蘼知道这时候安慰无用,当下也不多说,只嘱咐父亲好好陪伴祖父,自个儿先回了房,在黑暗中静坐良久,考虑之后要怎么办。
第二天一早,春荼蘼见到了白相白敬远,她的外祖父。
两人对坐在书房里,身边没半个人侍候。春荼蘼有些紧张,大约是本能反应,毕竟血浓于水,她远没有自己想象的淡定。
而她不说话,白敬远也保持着沉默,但心里却是极欢喜的。他深知外孙女是个顺毛驴,呛着她,用这种方法逼她就范,她必会激烈地反抗。虽然这样做有点趁人之危,可为了达到目的,他顾不了许多。
要让荼蘼回白家,原因有三:
第一,因为他那不成器的长子,皇上多少对白家有些猜忌。而皇上要赐婚荼蘼和影子,是想拴住荼蘼,让皇家的秘密不得外泄。之所以没有选择更有效的杀人灭口的方法,不是因为这丫头救驾有功。对于皇上而言,这点功劳抵不过威胁。而皇上之所以没这么做,别人不知,他却明白,是因为皇上极喜爱荼蘼。那么,在这种时候白家认回荼蘼,相当于用白家拴住她,加上皇上爱屋及乌,信任会重回白家身上。
第二,皇上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所以他深知皇上的治国之论。皇上一直想以律法规范上至百官,下至黎民的行为。上回康正源代天巡狱归来,曾经说起十六字真言,正是出自荼蘼的原话: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对此,皇上很是认同。在他看来,以后会加强大唐的律法治理,那时,荼蘼就是很重要的人物。虽然她是女子,但皇上胸襟广阔,认为女子未必就做不出大事来。他也不是那些凡夫俗子,认为状师行是贱业。因为皇上说它不贱,它就是世上最高贵的一行。
第三,他才经历了丧子之痛,就出现了一个外孙女。虽说算不得补偿,却是意外之喜,至少令他老怀大慰。特别荼蘼还是他唯一的嫡外孙女。她那张酷似母亲的脸,让他见之心喜,从第一次见面时就有了天然的好感。
所以,荼蘼必须是白家的人!当然了,荼蘼真正的身世,他是不会瞒着皇上的。遇到英主,任何耍花样的行为都是愚蠢至极的。
“我有条件。”沉寂了好长时间的书房,传来春荼蘼冷静的声音。
白敬远忍不住露出微笑。真可惜荼蘼不是个男孩!做事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该狠的时候不会心软,该坚持的东西不会放手。她大约明白回白家是势在必行,所以不哀求,也不绕弯子,直接谈条件。
不错!真是不错!
“说来让老夫听听。”他语气温和,与往日的虚假表象不同,是真的耐下了性子。
“第一,我爹不能有事。”春荼蘼伸出一根指头。
白敬远也不多说,直接从袖筒里拿出两个信封,放在桌上,轻轻推了过去。
“这是?”春荼蘼狐疑。
“一个是公务令,从你父离开德茂折冲府那天算起,只因你被钦点为影子一案的状师,他就被秘密召来长安,从而协助于你。”这是补上的公务信函,表明春大山没有擅离职岗,不会被军法处置。真是朝中有人好做官,白相动用一点关系,春大山来长安就完全合理了。
“这个是正式的调令。”白敬远指着另一个信封,“你父春大山从范阳折冲府平级调动到德茂折冲府任队正,是正九品下阶,现在调为亲王府队正,从八品下阶。”
呀,连升两级?春荼蘼多疑的个性冒了头,眯着眼睛看向白敬远。
白敬远坦然道:“我听闻你与贤王世子相熟,这一次恰逢贤王府府卫队正升职到外地任旅帅一职,空出了位置,就让春大山补了缺。”
“为什么?”无缘无故的恩惠总是令她警惕。
“你这么聪明,难道不知道外祖父在讨好你吗?”白敬远似无奈地叹息道,“倘若你是个贪慕荣华富贵的,老夫哪用费这番心思?国公府锦衣玉食,还怕拉拢不了你?可是我虽只见过你一面,却知道你重情,这么生生让你和亲生祖父与父亲分开,你岂会答应?还不闹腾得白府鸡犬不宁!没办法,我只有先向你这个外孙女低头,把你父调来京城长安,让你们相距近些,以后方便来往。”
欸?!春荼蘼心里一动,却不是放松,而是更提防了。
不愧是白相,揣摩人心,细致入微,不与她硬碰硬,而是用怀柔手段。知道她最在意的是春氏父子,就连着让步,这样一来,她就不好太过分,再拒绝进白府显得不通情理,等进了白府也不好横眉冷对。
这老人家,一招就把她的劲儿泄了。她是满心斗志,到头来却是拳头打棉花。
“那……我的第二条要求,想必外祖父也会答应吧?”春荼蘼改口称外祖父。哈,她也会表面示好,内心戒备啊。
白敬远听到“外祖父”三个字,怔愣了片刻,显然还不能适应新角色,但马上,他的心里就隐约泛出一种欣喜,问道:“可是要你的祖父进国公府陪伴你?”
果然人老成精,何况是浸淫权利旋涡中心的权相,他直接就猜出了她的想法。她已经不那么惊奇了,只点点头。
“可以。”白敬远点头,“不过荼蘼,私下,你和你祖父与父亲如何相处,外祖父不管。亲情割不断,外祖父不做那种违背人伦的事。若你是轻易就抛弃他们的人,说实在的,也不配做我的外孙女。只是在旁人面前,他们只是你的养祖父和养父,这一点你必须牢记。孝顺、敬爱都可以,但名分,不能有!”
呀?宽容大方又人性化之后,还有不容人越过的底线。话也是一软一硬说得清楚明白,这谈话的艺术和技巧,实在是了不起。
春荼蘼有点佩服,但她也有底线,就是暂时接受安排。因为事情逼到这儿了,不得不先低低头。至于以后怎么做,就要审时度势、权衡利弊再决定。
“我答应。”于是她也点头,“第三点,自由。外祖父知道我是状师,我不会因为进入国公府,成为白家的庶孙小姐而放弃律法。”她不要困在后宅里跟那些女人斗来斗去,斗赢了又如何?总共就那么一亩三分地儿,还觉得自己多了不起似的。她春荼蘼看不上!
白敬远再度伸手入袖筒,这回拿出的是一块黑不溜秋的金属牌子,“这是自由出府的令牌,全内宅就这一块。”
春荼蘼才要接过来,白敬远手上却是一顿,似感慨似怀念地喃喃道:“这块令牌曾经为你母亲所有,就是因为她爱往外跑,我禁不住她的缠磨,这才给了她。”若是不给,女儿就不会和老三那混账跑到幽州去,也就不会遇到春大山,就不会离开他身边了。想到这儿,白敬远眼圈一红。
春荼蘼看到他真情流露,终于有点不忍心了。其实白敬远和春大山有什么区别?都是个爱女儿的父亲罢了。只是白敬远身在高位,束缚就多,不像自个儿的美貌老爹,为女儿豁出命也没什么,没有家族和荣辱要背负。从这一点上,白敬远比较可怜。白世玉之死,他也满心痛苦和苍凉吧。
照理,这时候她不该对老人家太残忍,不过对方的意图显然不只是认回骨肉那么简单,那她也要维护自己的利益,所以有些话必须说明白。先小人后君子是她的一贯作风。
“外祖父,还有两件事,我得和你提前说说。”她改了语气,用商量的口吻说道。
“尽管说。”白敬远挥挥手。
“一,我不改姓,仍然姓春,以示对‘养父’的尊重。”春荼蘼语气温和,但眼神中透着不容人反对的坚决,“其实这样对白家、对外祖父也有好处。人家说起来,只能说我们白家知道感恩,行事大方,不愧为第一世家大族。”
这个条件显然是白敬远没想到的,于是他静默了片刻。春荼蘼安然等待,并不急躁。好半天,白敬远突然笑了,“你这丫头,为达到目的居然不惜说好话,什么第一世家大族?还嫌其他人对我们白家不眼红?得了,你说得也有理,我既然大方了,不如大方到底,里一半外一半,反而小家子气。行,依你。”
“谢谢外祖父。”这句可是发自真心的,白敬远如何看不出来,不禁也跟着高兴起来,心道我终于可以接近这个外表看似圆滑,实则满身生刺儿的外孙女了。早晚有一天,他能把这丫头培养成真正的白家人。
“这第二嘛,我将来的亲事要由我自己做主。如果我不点头,外祖父就不能逼我。”
听到这个条件,饶是白敬远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也不禁眯了眯眼。这是怕白家拿她做联姻的工具,巩固白家的势力啊。这丫头想得倒是远,可却太小看了自己,她本身就是块瑰宝,说不定能令白家再添荣耀,哪里用依附于婚姻?白家出过一位女将军、一位皇后,说不定就能出一位无双国士,虽然他是有点期望过高,但他相信自己的眼光。
“行,也依你。”白敬远又点了头。荼蘼和蔓君不一样,她冷静理智,不是飞蛾扑火的性子,做不出私奔的事,所嫁必定不差,他不必担心白家再出丑事。
“祖父,请受孙女一拜。”这个称呼,是连冒充的地位也承认了。
至此算是彻底谈妥。之后春荼蘼就离开了。至于何时进白府的具体细节,还要先报知皇上,再通告京城权贵圈子,最后选定黄道吉日认亲。这些都由白敬远负责,春荼蘼乐得清闲。
回到家,她叫来祖父和父亲,把和白敬远商谈的事说了。本来春氏父子一直处于悲伤难舍的情绪之中,听到春荼蘼争取来的待遇,两相对比之下,虽说还是相当于把孙女送了人,却仍然大喜过望。
对他们来说,名分什么的根本没关系,重要的是一家人还是在一起。就算寄人篱下,但好过骨肉分离。而最近边境无战事,春大山的升官之路基本断绝,现在能入驻长安,还升官两级,又能时时回家,也算不错的结果。
“爹,您看这个。”春荼蘼去向过儿、小凤、一刀、大萌宣布消息时,春大山小心翼翼地拿出个尺长的卷轴,在书桌上打开来,“这是蔓君从前画的。那时,她想念父亲和家里,为解思念,就把国公府的景致图画了出来。据她说,这图没有一处遗漏,连仆人的居处、大厨房、马厩的所在都标得清清楚楚。”
“你是要替荼蘼选住处?”春青阳说着,俯身看图。
“荼蘼这孩子看似随和,可实际上很不好糊弄。我琢磨着白相肯定会迁就她,不然也不会什么都答应,还事事想在前面。”说到这儿,春大山抿了抿唇,对女儿成了白家的人仍然耿耿于怀,却不得不压下这份心痛,“所以,她要自己选个住处,白相也必会答应。您看这一处……”他指了指地图。
“有点偏远了吧?正挨着侧门。”春青阳心中虽然也是撕裂般的不舍,但事已至此,只得事事为孙女考虑在前面,“虽然荼蘼是冒充白世遗的庶女,可那些没见识的深闺女子怎么能和她比?又是白相硬要认回的,自然比嫡小姐还尊贵。”
“爹,您不知道,这个院子叫凌花晓翠,正是蔓君之前住的。”春大山道,“蔓君曾经告诉过我,白相最爱牡丹,所以内宅院落的名字都与牡丹有关。这处地方看似偏,地势却是最高的,又正对着白相住的正院瑶池贯月,而且它也不是直对侧门,要经过一个小花园,到了晚上,花园那边有巡逻的府卫和陷阱机关,这处院子反而是最安全的所在。”
“你想让荼蘼住她亲娘的院子?”春青阳了然。
春大山神情郁郁,“就算她代她娘骨肉还家,尽个心愿罢了。而且,住在那里非常方便出入。我想,白相虽允许爹您和荼蘼同住,但毕竟是外姓旁人,太靠近内宅中心不适合。再者,我是不能去与你们同住的。我打算在附近租个房子,不当差的时候,接您和荼蘼出来……”
“苦了你了,大山。”春青阳不忍心道。就算离得再近,哪怕是大山当差的时间更少,到底也和以前一家人团团圆圆是不同的。也许,是时候再给大山说一门好亲事了,有妻子儿女围绕,也能补偿一二吧。
之后,才过了不到三天,以冒充皇帝诈骗案而名扬四海的大唐第一女状师被爆出了真实的身世,简直比乐坊的曲目故事还曲折离奇——居然是白相的第三子,定远将军遗失多年的女儿。凭借她身上独有的信物和当年的拐子证明,才得以相认。
此事造成的轰动比起那桩案子来也不遑多让,白相当着外人的面儿老泪纵横,隆重祭拜祖先,感谢白氏骨肉寻回。而皇上听闻此事,竟然亲自下旨道贺,定于腊月二十二之吉期,迎春荼蘼入国公府。同时,此女的养祖父也一并入府,白相许此女不改姓氏,以报养育大恩。
百姓们对此议论纷纷,春荼蘼有幸成为庆平十六年冬的两件八卦大事的主角。关于她从出生到长大所经历的事都被编造出很多版本,绝大部分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当然,那桩从没有明示的赐婚也就告吹了。
腊月二十的下午,影子求见,送了她一盒金珠,“就知道你这丫头爱财,来点实惠的。”他一点不尴尬,好像他这表舅舅从来没要娶过表外甥女一样。皇上赐婚,他虽然一直没露面,但不可能不知道。
“没想到我们还有血缘之亲,我很高兴。”影子说得很真,随即又伸手捏了下春荼蘼的鼻子,举止轻佻。
正当春荼蘼诧异这人逾矩的举动时,影子又突然严肃了面色,压低了声音道:“丫头,不知道说这些会不会让你认为我心黑。只是,以我们的情分,我不得不说。”
情分?我跟你有什么情分啊,只能算熟人,彼此不讨厌而已。春荼蘼想着,却没吭声。因为她知道,影子虽然癫狂,却不会无的放矢。
“不能说白相错了,但他考虑的永远是家族。白蔓君的事当年是,白世玉之前是,现在你也是。”影子直言不讳,“只要你还做状师,早晚能影响大唐的律法,而有白家做后盾,你就能把权贵拉下马。皇上早就想以法治国,要拿几个人开刀。明白了吧?你就是那把刀。而刀出自白家,皇上会对白家如何?至于你是不是太辛苦,白相没有考虑,这就是白相和春青阳的区别,一个是真心喜欢你,一个是真心疼爱你,两字之别,天差地远。”
“谢谢你。”春荼蘼沉默半晌才道,眼神清亮,“我从没有以为如果是一个没用的我,能值得如此被对待。但我不觉得屈辱,不会因为我是有用之人而惭愧。对别人有价值是好事。你放心,我不会吃亏的,付出多少就要多少回报。”
影子竖了竖大拇指。
腊月二十一,春荼蘼食言了。
眼看明天就要入白府,她却去逛了铁器一条街。以前她曾说过绝不再来。不过她没有在叶记门前停留,甚至看也没看一眼,而是“随意”走了过去,给名义上的爹,亲生的三舅舅白世遗买了一对马镫。她不知道有没有人监视她,反正此礼物倒很合白世遗的军武身份。
因为第二天就要入白府,一大早就得起床收拾,全家人睡得都挺早。春荼蘼打发走了两个丫头,静静坐在黑暗中等待。
今夜有雪,不大,似细细的沙粒,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就像脚步声。然而,夜叉真的出现时,是没有脚步声的。他仍然像夜魅,悄无声息地出现。
“对不起。”她道歉。
“为了什么?”夜叉带着满身的雪夜寒气,就如两人初见时。
“我说过办完案子就回洛阳,永远不回长安。”春荼蘼并没有站起,安然端坐于夜叉带来的阴影中,“可是我做不到了,我必须留在长安。如果你不想见到我,只有你离开。”
“你不需要躲我。”沉默了片刻,夜叉声音低回地道,“不敢见你,是怕带给你伤害。你从来不是我的麻烦,相反,我会是你的。”
很想说,你不是麻烦,我不在乎,却终究没开口,那样的话太空洞了。她只要求道:“我想上屋顶看看雪。”从没有在高处俯视过白雪皑皑的世界。
“等我一下。”夜叉也不问情由,说了这四个字就不见了。
过了约莫少半个时辰,他重又回来,手里拿着一件大毛的袍子。所谓大毛,就是指裘皮的衣裳。此时虽然黑漆漆的,却看得出皮子是雪白色的,隐隐还有微光,手感丰厚,显然是上品,比之康正源送的那件还要好。表面上,夜叉应该很穷才是,但他做的是杀人越货的营生……是隐性高富帅吧?奇怪的是,除了第一次相见时的惊吓,她从来不怕他。
“其实在宰杀鸡鸭鹅等禽类时,收集它们的羽毛,尤其是贴着身体的绒毛,想个法子让羽毛不会生虫并去掉味道,垫在衣服里,很是暖和呢。”她随口说道。
夜叉一怔,诧异于她脑子里总有些古怪的想法,却没有多问,只在轻轻打开门时背转过身体,为她挡住迎面而来的风雪,之后将她负在背上。
夜色从面颊两侧掠过,夜叉腾跃的速度让风雪更加凛冽,可是那空气如此自由。两人并没有到远处去,选了离官驿两条街的一家私人乐坊。那乐坊有三层楼,是附近最高的建筑。夜叉带着春荼蘼轻巧地落下,先以一团皮毛铺在满是细雪的屋顶上,才扶着全身上下包在皮袍中的春荼蘼坐下,最后细心地坐在上风口。
借着乐坊朦胧的灯光,春荼蘼修正了自己对这件大毛衣裳的认知。不是上品,是极品,因为雪落而不沾,直接就滑落了。而且在这样的凛风里,她戴着袍子上的兜帽,手脚缩进衣服之中,居然半点不感到寒冷。
“这是什么皮?”
“雪狼。”夜叉犹豫了一下,终究没说这件大氅取自一头体型非常之巨大的雪狼王。
但是,这已经够春荼蘼惊异的了,“你们匈奴人不是很喜欢狼?除非自己有生命危险,否则不得屠戮吗?”何况还是取皮。
“狼属于神,我们的神。”夜叉望着已经被白色覆盖的世界,声音比雪粒还要冰冷和锋锐,“可我不信神。”
春荼蘼颇为意外,因为大部分人都有宗教信仰,匈奴人尤是。若不信,必定有不同寻常的遭遇,彻底湮灭了他心中的希望和期待的慈悲。
今晚,她并不是找夜叉来聊天的,只是控制不住地想见他。从明天开始,她就是国公府的孙小姐了,她表面上胸有成竹,而且淡定平静,其实内心深处很有些对未知的恐惧。她不明白为什么一遇到危险不安的时候就想起夜叉。不是很奇怪吗?想要别人救自己,却找到极可能是杀手头子的神秘男人。
不过无意中说起这个话题,令她突然想更深地了解他,也向他说说自己的心慌,结果是夜叉先开口:“你怎么知道我是匈奴人?”他从没有说过。就算他的面庞有异国人的特征,却未必能确定是哪国。
“你的眼睛。”春荼蘼向夜叉靠了靠,并不冷,却还是觉得挨近他才安心。
雪并没有变大,却极有耐性,这么泼洒个不停,整个世界已如琉璃。从高处往下望,长安巍峨宏大的屋宇就像是白色的毛绒玩具,令一切都不真实起来,如梦似幻。身边的人亲近又遥远,像是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却又似隔着层什么。
而在乐坊的大门前,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兼有丝竹声、笑闹声、管乐声、歌声,配着摇曳的灯火,融合成一团暖而暧昧的气息。一切明明就在眼前,却似乎永远浸透不到他们的世界来。
“你也觉得我的眼睛像狼吗?”夜叉侧过头来,望着春荼蘼。
天色昏暗,看不出绿意来,但春荼蘼却觉得,他的眼睛像一颗上等的翠玉,冷冷的,但通彻见底,寂寞的高贵。
“狼有什么不好?”春荼蘼耸耸肩,“众生平等。一个人并不会比一头狼高贵。”大唐佛法昌盛,却从没有人像她这样说得自然至极。
“知道我为什么约你出来吗?”她忽然话题一转,“因为,我想找个人,能让我在他肩头哭。”说着,也不知怎么,脸上又冷又热,就真的落了泪。是,那伤心一直在心头,只是被死死压住,如今在这个异族男人面前却再也控制不住。
“我可以去白家,认回外祖父,但绝不是以这样的方式。”她把从没对任何一个人说过的话倒了出来,“我不想叫别人爹,让我爹难过!我不想有亲不能认,偏要说是养亲!他们明明是我的祖父和父亲,为什么我就不能光明正大地承认!为什么我们一家人不能在一起,我不想要金窝银窝,我只想回到自己的狗窝去!”这所有的所有,全是因为龙椅上那位搞出来的。
这一刻,她恨。
“我知道,我知道。”夜叉温声安慰。
春荼蘼望着他岩石般坚毅、英俊、完美的侧脸,那被雪光映照的鼻侧阴影,因落雪而微湿的长发,忽然觉得他不是随口说说,他真的对她此时的心情感同身受。
果然,夜叉抿了抿唇,似乎把心都剖开了,却又带着点痛极之后的无动于衷道:“我真的懂你,荼蘼,因为……我也曾像你一样,明明是最亲近的人却要形同陌路,对憎恨的人却要表现出亲爱。”他深吸一口寒冷却清冽的空气,“我父亲是阿尔泰山脉那边的大人物,我的母亲却是北部有罗刹血统的没落贵族,是被我父亲抢来的姬妾之一。我父亲很是昏庸残暴,把女人当物品一样对待。但他宠爱过我母亲,想让她生一个有北部血统的孩子,只是我母亲一直不曾受孕。在我的父族有一个陋俗,王族的女人不生子,就要送她到狼山上去。传说,狼神如果不理睬,就会有群狼把这个女人当作祭品吃掉;可狼神如果青睐于这个王族男人,就会使他的女人无欢而受孕,产下被狼神眷顾和保护的孩子。这个孩子是王族之子,也是狼神之子,会具有无比尊贵的地位。多么愚昧可笑的想法,是不是?”夜叉脸上满是嘲讽的微笑,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杀气。虽然说得平静,其实心底是愤怒的。
春荼蘼简直不知要说什么好了。这事,理智点的大唐姑娘听了,都会觉得太过匪夷所思。不经过欢好而受孕?对方还是异物种的狼神?这怎么可能!所以只在传说中有过吧?可是等等,夜叉说起这个陋习,这个传说,又说起他的父母,难道他……
“夜叉。”她把手伸出温暖的袍子,握住他冰冷的大手,用力抓紧。
“是啊,我母亲被送到了狼山。过了七日,她没有像其他曾经到过狼山的女人那样死得连骨头渣子也不剩,她好好地活了下来,只是吓得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之后不久,她被萨满诊出怀了身孕。那个孩子,就是我。”
虽然打从夜叉一开口,春荼蘼就隐约知道了结局,但当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很震惊,因为这意味着夜叉的亲生父亲另有其人,他的身世更加离奇复杂了。
跨物种繁衍后代其实是几乎不可能的。夜叉的父亲有九成九的可能是汉人!因为夜叉长的是汉族与异族混血的模样,只是五官深邃立体,有异色双瞳。至于他似头狼一般碧绿的双瞳,一定是因为他母亲身上的罗刹国血统,与狼神无关。匈奴虽然是胡人,但非黑色眼睛的人其实极少。
狼山在阿尔泰山脉那边,山顶是最凶残的巨型狼的聚居地。匈奴人之所以敢把女人送到山顶,献给狼神,而不怕便宜其他偷偷摸摸上山的男人,给自个儿戴上绿油油的帽子,就是因为知道人类在那个地方无法停留,除非受到所谓狼神眷顾的女子。
那么,夜叉的父亲到底是谁?
而且她能想到的,夜叉也想到了吧,所以他要躲到大唐来吗?是要找到亲生父亲,还是要在自己父族的地方生活?又或者是,以他的身份来说,在匈奴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多大年纪?”她轻声问。
“二十三岁。”
这是虚岁,也就是说,夜叉二十二周岁,和韩无畏同龄,比她大七岁。
“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认识的那个人。”油然,她心底涌上淡淡的怜悯。
夜叉垂下头,看着掌中的莹白小手,柔软无骨,他的心荡起阵阵涟漪。那是一种莫名又陌生的情绪,不像之前,他只是想暗中望着她、保护她、报答她。此时,他一向强壮的心脏像抽紧了般,恍恍惚惚的又冷又热,兼之一丝没有着落的慌乱。
这令他赶紧把那小手又塞回到皮袍子中,继续说下去,以掩饰越来越异样的心,“你大概猜到了吧?我名义上的父亲是西匈奴的王,他要把东部匈奴统一,建立强大的帝国,像大唐那样。他没想到的是,他的子嗣也与大唐一样,非常艰难。在我之前,他只有正后生的一个儿子巴戈图尔,意思是英雄。”
“他做了很不英雄的事,对不对?”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巴戈图尔以前是唯一的王子,出身又好,年纪又大,板上钉钉地继承王位,却偏偏有了个妖姬生的狼神之子。他感到了威胁,不用说,各种阴谋诡计,各种无耻陷害轮番上演。
只是,西匈奴的王就不管管吗?他想得到狼神之子,不惜拿爱妾的命去赌一个成功率为零的机会,恐怕不只是为了子嗣,说不定还有统治危机什么的。毕竟,有了狼神庇佑的儿子,谁还能对他的权威提出质疑?对于这样重要的夜叉而言,他应该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才对,就算是他的王后和嫡长子也不行。除非,他管不了!
等等,之前在洛阳,白金刚白先生是研究西域各国的大行家,他似乎提过西匈奴的王是继位才十几年的新王巴戈图尔,老王波瑞在晚年时突然去世,据传是死于政变。
波瑞在古匈奴语里是狼的意思,所以他才想要个狼神的儿子。大约是他老到控制不住政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