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千紫,张秋寒 日期:2016-02-11 12:47:16
“恋恋中国风”Mook系列**奉献,《恋恋中国风》杂志倾情推荐。
相逢如初见,回首是一生。辗转流离,心中挚爱却不因时间的流逝而有丝毫消弭,情深至此,无惧亦无悔。
古风言情天后、新晋倜傥小生联袂打造“恋恋中国风”不悔之作,让古典文字为你留住时间,发现爱。
著名古风插画师容境倾情插画,随书附赠两枚“恋恋中国风”古风书签,一幅精美海报。
本书简介:
相逢如初见,回首是一生。
玲珑骰子安红豆,只因相思已彻骨,千年相逢如初见,请君为我倾耳听。琳琅的千年痴恋,忘川河畔的七世守候,东施与西施的爱恨情仇,诸葛亮与妻子的相遇相知,三生三世的别样等待,扈三娘在《水浒》外的话外之音,每一篇都是一个完整的剧本,带你领略古韵留香的诗情画意。若记忆里烟花不灭,就不算辜负了此生。
给每个既定配角一次做主角的机会,在生命的舞台上,总有一人是你的全世界,希望这世界,无惧亦无悔。
作者简介:
杨千紫,出版《兰陵王妃》《箫月倾城》《怜月歌》《宁负流年不负君》《幻空花》《陨石之恋》《烟花碎之盛世红妆》等多本畅销古典长篇小说,《兰陵王妃》改编的电视剧正在拍摄;
张秋寒,青年作家,插画师,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白昼昙花》,《铅华》等长篇小说;
语笑嫣然,喜欢一切古风的东西,小说、影剧、绘画等。已出版作品有《十二濯香令》、《红楼别夜》、《夜宫天》、《时光走了你还在》等。
目录:
玲珑骰子安红豆
长信秋词
青莲指尖开
效颦
上阳白发人
灯祭
忘川河畔
千年相逢如初见
良妖记·琳琅梦
良妖记·银珠泪
良妖记·醉花仙
良妖记·昙花散
良妖记·蝶恋花
目录:
玲珑骰子安红豆
长信秋词
青莲指尖开
效颦
上阳白发人
灯祭
忘川河畔
千年相逢如初见
良妖记·琳琅梦
良妖记·银珠泪
良妖记·醉花仙
良妖记·昙花散
良妖记·蝶恋花
请君为我倾耳听
燕摇云
玄霜
盛宴,满情殇
红烛光中血满楼
玫瑰姿骁勇,宝刀系明珠
开封志怪
虞美人
曾经相遇,总胜过从未碰头。
——桐华
哪怕无人为我加冕,我仍愿许你情长。
——步非烟
长信秋词
文/杨千紫
日后想来,或许像我这样的女人,被世人称为名门才女,总要端庄自制,反而少了许多风情。我以才德扬名天下,最终也为此所累。
新制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那是离宫前的最后一晚,侍女连翠帮我收拾细软,拖出床下的一只木箱,问道:“小姐,这里头装的东西……还要带过去吗?”
连翠此时的神色很小心,生怕触痛了我。仔细算算,她已经在我身边服侍了快二十年,那些蒙了尘的旧时光,想必她也记得的。
箱子并没有被打开。可是我们都知道里面装着的是什么。我摇了摇头,说:“不带了。连同案上的书稿,一同焚了吧。”
这句话我说得极轻,声音落尽之后是一阵伤感的沉默。连翠看了我片刻,眼中忽然含泪,扑过来跪在我面前,说:“小姐,您别这样。”
明日我就要去长信宫中侍奉太后了。这是在皇上专宠赵飞燕的情况下,唯一自保的方法。从此我就远离了后宫无休止的争斗,也远离了刘骜,那个曾经给过我无限荣宠的男人。
心,多少是有点儿伤的吧。
那只木箱,连同案上的书稿,曾经都是我最珍视的东西,如今都肯拿去焚了,连翠定是以为我心如死灰,不想活了的。
我放下手中的书,拍拍她的肩膀,宽慰道:“我不会寻短见的,你放心。”
连翠仰头看我,眼中泪水愈加汹涌,咬牙哭道:“小姐,当年是我害了你……其实,他并没有死!”
带着哭腔的一句话,此刻听来,如雷贯耳。我怔怔地看了她很久很久,手中诗书“啪”一声掉在地上。
夜风吹开了窗子,熄灭了桌上的一盏烛火。
青烟一缕缓缓腾起,仿佛一簇明明灭灭的前尘旧事,挣扎在这寂寂无人的静夜里。
那年的我,该有一张比现在青涩却美艳的容颜吧。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说那日水边的相遇,像极了诗经里的那首《蒹葭》。
初冬的河边,寒气弥漫,我站在水边,眺望日暮下远方的星辰。哥哥迎娶新嫂,经不住我的哀求,便带我一起来到汉水之南。
这次再回长安,就该到了入宫的时候吧。
刘骜。这个陌生却熟悉的名字总让我想起那道高远的宫墙,以及后宫红粉翠黛的佳丽三千。我们班氏一族世代书香,王皇后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指我入宫,想用我血液里的高贵,去感染那个放纵而偏执的少年。
岸边芦苇已经枯了,风一过,纷纷响起窸窣之声。我轻叹一声,仿若尘埃般缓缓消弭在风里。这时身后忽然传来马蹄疾驰的声音,我回过头,只见一匹受惊了的野马正发足朝我奔来,我惊在原地,一时间动弹不得。河边水波激荡,没过了我的脚面,马蹄踏在上面,激起阵阵水花,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个布衣男子飞身跃上马背,伸手攥住马鬃,朝我喊道:“姑娘小心!”
我如梦初醒,慌忙中往后退了数步,却一脚踏在石上,脚踝一阵钻心的痛楚。跌在地上仰头一望,只见那匹野马四蹄腾空,引颈长嘶,布衣男子眉目俊朗,英气逼人。他低下头来看我,微微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说:“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现在,却是在水中央了。”
我此时坐在水里,衣衫都已经湿透了,从来未曾这样狼狈。被他这样一说:脸上更是挂不住,拿出官家小姐的架势来,说:“还不快扶我起来?”
他翻身下马,伸手扶起我,掌心有薄茧,握起来有种粗糙而沧桑的触感,微一加力,就将我整个人从地上提起,说:“你的手好凉,当心受寒啊。”说着不由分说地抱我上马,两条有力的手臂将我紧紧箍在怀里。我挣了挣,却挣不开,又羞又急道:“你放开我,我自己走!”
他根本不理会我虚弱的挣扎,反手抱得我更紧,掉转马头沿着河边走,两岸芦苇摇曳,陌生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说:“喂,刚才看你在水边叹气,可不知是为了什么?”
我方才受了惊吓,身上又凉,此刻只觉浑身无力,整个人瘫在他怀里,虚弱地说:“我想回家。”
他忽然握住我的手,幽幽地说:“好。那我送你回长安。”
我一愣,心想他怎知道我的身份?还未及问,他已经回答了我,说:“班家三女儿才貌无双,名满长安,其实我早就见过你的。”
我回过头去看他,他的侧脸在水边的寒气中明明灭灭,英俊逼人,他说:“前面是我的草庐,可以供你换身干衣服,喝点儿热水。你敢不敢去?”
本该拒绝他的。可是鬼使神差的,我说:“青天白日,有何不敢呢?”
裁作合欢扇,团圆似明月
他的草庐简陋却整洁,桌上堆着许多书籍,墙壁上挂着几幅字,铁画银钩,苍劲有力。底下题着他的名字:赵长风。
他煮水给我喝,同我探讨歌赋,以及经学中的道理,他说:“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我也是如此。只求能遇见一个真正懂我心意的人,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当时他的志向是很出世的,纵使才华满腹,文武双全,却没想过要走仕途之路。草庐简陋,四壁却因他明亮的眼睛而璀璨生辉。
我心中一跳,脸上莫名红了,却说:“大丈夫志在四方,以国为家,怎能满足于儿女私情呢?你有这样的才华,理应想着报国才对。——毕竟,大局为重。”
日后想来,或许像我这样的女人,被世人称为名门才女,总要端庄自制,反而少了许多风情。我以才德扬名天下,最终也为此所累。
后来连刘骜都曾这样说我,“你那一句大局为重,的确让人敬佩于你,却再难怜爱了。”
可是那时的赵长风却说:“好,我听你的。经世致用之后,可否等得到你美人在怀?”
我没料到他会这样直白,赤裸裸的心意就像山歌里的泼辣的情话,叫人不能假装听不到。一盏烛火摇摆在木桌上,微弱的火苗在风里挣扎,我想说些什么,可是,我能说些什么?——下个月就要进宫了,王皇后的钦点,班氏一族的殷切希望……教我如何可以开口对他说:我一生的理想,也不过是找到一个真正懂我心意的人而已。
可是这个时刻,我望着他烛火下摇曳的双眸,也说不出拒绝,只是拿起他为我准备的干衣服去屏风后面换上,俏皮地问他:“我穿你的衣裳,是不是比你自己穿好看许多的?”
赵长风的衣裳很大,穿在我身上就像是件披风,粗布干燥且糙,磨砺着皮肤,与我平时穿惯了的绫罗绸缎不同。可是他的笑容让我温暖,他说:“频儿,你是天下间最好看的女子。”
彼时,纵使读书破万卷,我也不过是个二八年华的懵懂少女。凡尘少年,情起总不知为何,一盏孤灯下他握紧了我的双手,誓言也仿佛在那目光中交付。
长信宫不比昭阳殿繁华。日暮时分,青色飞檐上蒙了一层树影,看起来庄严却颓然。
王太后从小就待我很好,她希望我可以教给刘骜一些治国平天下的道理。其实我做到了,我陪他读书写字,看四书,读五经,每日在他耳边念叨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可是这一切,都抵不过赵飞燕的一曲掌中舞。
这条路通往长信宫。我以后的人生,将远离后宫的风口浪尖,与垂暮之年的太后为伴。其实我是有些感谢他的,那么轻易就准我去“侍奉太后”。其实王太后哪里需要我侍候呢?分明是她用她日渐衰落的羽翼保护了我。
连翠捧着一箱细软跟在我身后,这时忽然“啊”了一声,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声音。我回过头去,只听她怒道:“妍蓝,你干什么!”
妍蓝是昭阳殿的侍女,现在与赵飞燕有关的所有人都鸡犬升天,她在宫里自是可以横着走的。瞥了连翠一眼,她笑说:“哎哟,妹妹,你怎么走路都不长眼的啊。”
连翠狠狠瞪她一眼,俯身去拾起满地珠宝,我缓缓开声,说:“不用捡了,反正那些东西日后也用不上了。”
妍蓝看到我在,主仆有别,还是要收敛些的,低头行个礼,说:“奴婢参见班婕妤。”
这时候我何苦再跟一个宫女置气,淡淡地朝她摆了摆手,说:“起来吧。”
连翠将一地细软拾回箱里,主仆二人正待要往长信宫走去,身后忽然传来赵飞燕娇俏动人的声音,她说:“不许起来!”
我转过头,夕阳薄暮之下,她的云水裙薄如蝉翼,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扣了妍蓝一个耳光,说:“大胆奴才,敢对班婕妤不敬!就罚你在这里跪着,直到班婕妤原谅你为止!”
连翠在我身边小声哼了一声,嘀咕道:“猫哭耗子的戏,不知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我不想再说什么,朝她们摆了摆手,转身欲走,赵飞燕的声音低了几分,她忽然说:“频儿嫂嫂,宜主对不起你。”
宜主是赵飞燕过去的名字,她那一声频儿嫂嫂,让我心头骤然一软。原来,纵使今日在宫里斗得你死我活,她也还记得昨日,我曾把她像妹妹一样对待。
“我今天来,是想给你引见一个人。”她用衣袖拭了拭眼角的泪,带着哭腔,说:“长风哥哥现在做了铁骑将军,回京述职来的。他说……想见你一面。”
那一刻,宫墙内的天空风云涌动,我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枯木,可是竟然说不出拒绝。
赵长风……
他想见我的心情,会比我想见他还要多吗?
我伸手抚摸自己的脸。
再也不复当初芙蓉般清美了吧。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后来想想,其实在汉水之南的那段日子,可以说是我年少时最快乐的一段时光。那片山水是他所熟悉的地方,他总是带着我在那片村落里驰骋,马蹄激扬,踏着满山黄叶,快乐了一整个秋天。有时他也会带我去赵家村看他的远房姐弟,有个名叫宜主的小姑娘生得十分美艳,小小年纪已经很懂世故,每次见到我跟长风在一起,都会甜甜地叫我频儿嫂嫂。我见她乖巧,便取下些随身首饰送给她,都是长安城里的名匠所制,于我是可有可无,于她却是遥不可得的。捧着那些精巧靓丽的饰物,宜主小小的脸庞上挂着满满的惊喜。
长风说:“宜主年纪尚小,家境也贫寒。你当心教坏了她。”不过看着她一张小脸白里透红,又亲昵地抱她在膝上,说:“不过这么多弟妹中,我最疼宜主了。这孩子能活到现在,其实很不容易的。”
宜主那时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捧着我给她的金玉珠钗爱不释手,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可是很快恢复如常。我诧异地追问,长风便讲给我听,说:“她刚生下来的时候就被婶婶所丢弃,三日后仍然活着,叔叔婶婶也觉得奇怪,就开始哺育她。长大后果然出落得亭亭玉立。”
我不由用重新审视的目光看一眼赵宜主,心想此女长大以后也许真会有一番不凡的境遇。
我们班氏一族是楚令尹子文的后人,我的父亲班况曾做过越骑校尉,在汉武帝出击匈奴的后期,驰骋疆场,建立过不少汗马功劳。他说:“频儿,你是我班家最出色的女儿,全天下也只有皇帝,才配得起你。”
所以当他知道我跟山野少年赵长风的事情之后,震怒可想而知。他将我带回长安,囚禁在一方小院里,又威胁要将赵长风发配边疆。最后我终于屈服,哭着说:“爹爹,我会按照您的意思入宫。只求你不要为难他!”
爹爹拂袖而去,赵长风的下落,从此也成了未知。
在我被囚禁起来的日子里,连翠是唯一一个肯帮我跟赵长风的人。在汉水之南的时候,我就常让她穿着我的衣服坐在房间里,让哥哥以为我在房间里看书,自己偷偷溜出去找赵长风。对我来说:连翠不仅是近身侍女,也是我最好的朋友。这段时间她冒着被父亲发现的危险,每日帮我与赵长风传信,可是纵使每晚可以在孤灯之下看到他的只言片语,我心头的绝望,还是排山倒海般汹涌而来。
入宫的日子一天天的近了,他前往边疆的日子也不远了。我们的未来看起来遥遥无期,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没有未来可言了。
可是赵长风却不肯放弃,他在信里跟我说:“频儿,我带你走。我们去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我握着那页信纸,手抖个不停,从小到大,我一直循规蹈矩地过生活,直到遇上他。现在站在命运的转折点,我真的可以选择跟他远走高飞吗?
月光皎洁,他的粗布衣裳放在我的床头,让我想起那双灼热的带有薄茧的宽厚的手。
微一咬牙,颤颤地在纸上写下:“三日之后,青陵桥见。”
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
长信宫的青檐斜飞入天,黄昏之下,仿佛蒙着一层瑰丽的橘色。
他的面容一如当年,英挺俊朗,暮色之下有些模糊,犹如晃动的水面,激荡起久远记忆里的阵阵涟漪。
从来没有想过,今时今日,我们会在这里相见。
市井传言的班婕妤,会是什么样的呢?才德名满天下,也曾得到过皇帝冠绝后宫的盛宠,而今还是输给了赵飞燕。
输给了她的掌中舞,也更输给了她嫁祸于人的手段。
当时赵飞燕始承恩泽,飞扬跋扈,许皇后十分痛恨,她的姐姐许谒劝慰她说:“你是皇后,地位尊贵,假如你有了孩子,他就是嫡长子,将来继承大统。所以,妹妹只要有孕,就不怕皇上不与你恩爱如初。”
许皇后有苦难言,因为自从皇帝宠幸赵飞燕以来,连内宫也不再踏入一步。于是许谒便帮许皇后请巫祝设坛祈禳,以求得子。这件事被赵飞燕知道以后,便在皇帝面前诬蔑许皇后,说她设坛祈禳诅咒宫廷。刘骜大怒,将许皇后的印绶收回,废处昭台宫,又把许皇后的姐姐许谒问斩。在赵飞燕的推波助澜下,这件事情甚至牵连到我。
刘骜在盛怒之下跑来质问我,他说:“频儿,朕没想到贤良明德如你,也会做这样的蠢事。”
我回过头,这个身穿龙袍的男子面目英挺。其实我从小就认识他,我知道他放纵而偏执,可是既然他做了我一生的夫婿,我便曾以真心来对待。此刻他就站在我眼前,玄色长袍上绣着明晃晃的五爪金龙,炫目却令人心灰。
我冷笑,说:“妾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祈求福泽尚未得到,诅咒之事如何能成?如果天上鬼神有知,岂肯听信谗言,帮人诅咒?万一无知,诅咒又有什么用处?妾非但不敢为,也是不屑为!”
一番话说得字字铿锵,刘骜听后久久没有说话,半晌他走过来执我的手,说:“频儿,对不起。”
他的面容一如当年,英挺俊朗,暮色之下有些模糊,犹如晃动的水面,激荡起久远记忆里的阵阵涟漪。
从来没有想过,今时今日,我们会在这里相见。
市井传言的班婕妤,会是什么样的呢?才德名满天下,也曾得到过皇帝冠绝后宫的盛宠,而今还是输给了赵飞燕。
输给了她的掌中舞,也更输给了她嫁祸于人的手段。
当时赵飞燕始承恩泽,飞扬跋扈,许皇后十分痛恨,她的姐姐许谒劝慰她说:“你是皇后,地位尊贵,假如你有了孩子,他就是嫡长子,将来继承大统。所以,妹妹只要有孕,就不怕皇上不与你恩爱如初。”
许皇后有苦难言,因为自从皇帝宠幸赵飞燕以来,连内宫也不再踏入一步。于是许谒便帮许皇后请巫祝设坛祈禳,以求得子。这件事被赵飞燕知道以后,便在皇帝面前诬蔑许皇后,说她设坛祈禳诅咒宫廷。刘骜大怒,将许皇后的印绶收回,废处昭台宫,又把许皇后的姐姐许谒问斩。在赵飞燕的推波助澜下,这件事情甚至牵连到我。
刘骜在盛怒之下跑来质问我,他说:“频儿,朕没想到贤良明德如你,也会做这样的蠢事。”
我回过头,这个身穿龙袍的男子面目英挺。其实我从小就认识他,我知道他放纵而偏执,可是既然他做了我一生的夫婿,我便曾以真心来对待。此刻他就站在我眼前,玄色长袍上绣着明晃晃的五爪金龙,炫目却令人心灰。
我冷笑,说:“妾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祈求福泽尚未得到,诅咒之事如何能成?如果天上鬼神有知,岂肯听信谗言,帮人诅咒?万一无知,诅咒又有什么用处?妾非但不敢为,也是不屑为!”
一番话说得字字铿锵,刘骜听后久久没有说话,半晌他走过来执我的手,说:“频儿,对不起。”
其实,他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呢?他不过是爱上了别的女人,不过是辜负了过去的恩情。
我摇摇头,说:“皇上,你没有对不起我。臣妾也受不起。”
刘骜看我一眼,面上似有歉疚,刚要说什么,这时却有昭阳殿的侍女进来在他耳边说:赵婕妤如何如何,正在等着他过去。
他露出左右为难的神色,我想开口挽留,可是我的骄傲和自尊都不允许我那么做。那一刻我脑海中浮现赵宜主美艳无双的脸庞,当年亭亭玉立的少女,如今已经长成,更是风情无限。日渐年老色衰的我,拿什么跟人家比呢?
原来男人一生之中最想要的,不是你的才情,你的贤德,而只是你如花似玉的美貌。
转眼间,我们一起度过了那么多的时光。当年我以三从四德规劝自己的心,在嫁给他的一刻强迫自己忘记赵长风,十年来把他当成夫君辅佐敬重,最后就只得到如此下场。
就如那盛夏时才用得上的团扇,到了秋天,再也用不上了。
我摆摆手,说:“皇上你去吧,臣妾要休息了。”
刘骜听我这样说:终于不用再为难,大手一挥赐我黄金百斤,转身走出了这道门。
同时,也走出了我的心。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隔着黄昏的薄暮,我这样问他。赵长风。许多年以来,这个名字和这个人连同着那些痛楚一起被我压在了心底。微一拉扯,就揪起盘根错节的一段深深的过往。
我以为他会对我微笑,尽管那笑容已经不同于从前。
可是他只是冷冷地看我一眼,说:“好。我过得当然好。”
置我于千里的冰冷神色,让我千言万语如鲠在喉,霎时不知能再说些什么了。
他看着我,扬起唇角,说:“我现在是手掌万千兵马的铁骑大将军,妻子温柔敦厚,子女承欢膝下,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我都有了。”他挑了挑眉,说:“可是你呢?皇宫里纵有金山银山,也不是你的。现在又输给了我的妹妹赵宜主。”
他的语气那么尖刻,面容愈加模糊,与我记忆中的少年那么不同。我怔怔地看着他,只听他又说:“当年你嫌我出身寒微,不肯同我一起走,害我在青陵桥畔苦等三天三夜……现在这一切,都是你的报应。”
他的声音一字一顿,带着恨意,我背转过身,不想让他看见我骤然落下的一脸泪水。此时的我,容色苍老,红颜白发,对于那些木已成舟的陈年旧事,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呢?仿佛又看见三天前,连翠跪在我面前,说:“小姐,当年是我害了你。……其实,他并没有死。”
弃捐荚笏中,恩情中道绝
那一次,是我第一次施技去骗我的父兄。我假意决心进宫,实则暗中收拾细软,准备跟赵长风私奔。
比翼双飞梦,此刻近在眼前,我心想也许走出了这一步,前方真的会有光明的未来。
可是就在我准备逃出班府的时候,连翠跌跌撞撞地跑来将我拽到暗处,脸色煞白,说:“小姐,不要去了。……赵公子,他已经不在了。”
我一愣,急道:“你有话慢慢说:他去哪里了?”
连翠低下头不敢看我,说:“赵公子……他已经不在人世了。”我愣住半晌,拼命地摇头,说:“我不信,连翠,你骗我,我不相信!”
连翠跪在地上抱住我双腿,哭道:“小姐,您别这样……老爷派人抓赵公子去充军,他不肯,厮打中被误杀致死……其实老爷也不是有心的!”
连翠一向那么帮我,我根本没想过她会骗我。我跌坐在地上,心知这的确是爹爹做得出来的事情。从此之后,我没有再跟他说过一句话。
这么多年来,原来是我错怪了爹爹。
可是赵长风,他又何尝不是错怪了我?
他以为我嫌贫爱富,危难关头变了主意,不肯跟他走。其实这些也难怪他的。他又怎么会知道:那时是我最信任的连翠骗我说他已经死了,我在家里痛哭三天三夜,才没有去青陵河畔寻他。
宫里的暮色总要比外头暗几分。
此时秋意正浓,我披着厚厚的丝绒披风,还是不可抑制地全身发冷,我说:“赵长风,原来你想见我一面,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他仰头一笑,说:“是的,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些。我要让你知道:深宫里失去依靠的女子,最后的结局有多可悲。”
我举起袖子,拭干眼角的泪。或许今日能看见他活生生地站在我眼前,就已经是命运的恩赐了。其实还有什么可以企盼的呢?在这寂寂深宫。我转身想走,却蓦然对上了刘骜一双阴沉的眼睛。
赵飞燕引他来这里,此时又适时冲上前去跪倒在地,说:“皇上,班姐姐与我哥哥的情分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求您不要怪罪他们啊。”
我的目光扫过赵飞燕的脸,那双美丽的眼睛聪明狡黠,一如年少时叫我频儿嫂嫂的时候。许皇后倒台之后,我知道后宫已经是她的天下,以后再无其他女人的立锥之地,才自请去长信宫侍奉王太后的。
可是哪知,这个时候,她还是不肯放过我。宁可牺牲自己的哥哥,也要将我班婕妤连根拔起。
刘骜一脸阴霾地看着我,沉沉开声,说:“频儿,原本朕心里对你还有愧疚。可是原来,你一直对我有二心。”
帝王的爱,不但微薄,而且专制。纵使他后宫佳丽三千,个个都喜欢,却要求你心里只有他一人。我看着他的眼睛,不知如何解释,也没有必要再解释了。
这个男人,曾经陪我度过人生中最漫长的十年,也曾给我冠绝后宫的宠爱。记得那时他为了能时刻与我形影不离,特别命人制作了一辆很大的辇车,以便带着我同车出游。我想起曾经看过的古书里的图画,夏、商、周三代的末主夏桀、商纣、周幽王,身边才有嬖幸的妃子在座,最后落到国亡毁身的境地,我怎么能让他也做昏君呢?于是我拒绝他说:“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大局为重——皇上是明君,怎会效仿那三个末世君主呢?”
刘骜听了这话,不免有些意兴阑珊,半晌却还是执了我的手,说:“频儿说的有道理。那朕以后就多些来看你,好补回不能同车的遗憾。”
后来王皇后听说了这件事,对左右亲近的人说:“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那时因为她的赞赏,我在宫中风头一时无二,可是刘骜后来却说:我那一句大局为重,的确让人敬佩,却再难怜爱了。
可是如今,就连一点儿恩情也没有了吗?我抬头直直地看着刘骜,我想从这个帝王夫君眼中看到一点儿情意,可是可惜,他此刻的眼中只有怒火。
我低下头,静静等待着结局。许皇后仅是因为怪力乱神就被废处昭台宫,那么我,岂不是要拿命来偿?
可就在这时,站在我眼前的男子忽然跪在皇帝面前,说:“草民程人凤叩见陛下。”
我一愣,他的声音此时听起来的确很陌生。忍不住上前几步,细细看向那人的脸。赵飞燕面色一变,脸上露出莫可名状的忐忑表情。
借着皇帝身后一众侍从手上的灯笼,我终于看清,那是一张与赵长风神似,却应该会年轻一些的脸。他跪在地上,一字一顿说:“草民程人凤与宜主早就相识,如今她贵为婕妤,可是恩情未断。前两日在昭阳殿私会,她说我长得很像她的哥哥,要我配合她来陷害班婕妤。”
赵飞燕的脸色越来越白,我却听得一头雾水。其实对于赵飞燕在后宫豢养男宠以求得子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可是如果这个人真是赵飞燕的相好,此刻怎会掉转枪头来帮我呢?
“可是班婕妤德名远播,草民实在不忍加害。再加上皇上天威,小人不敢在您面前有任何欺瞒,此刻和盘托出,希望皇上念我坦白,饶草民一命。”那人双目殷殷,不似作伪,赵飞燕的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说:“皇上,臣妾冤枉啊……”
刘骜对她的喜爱,应该是更甚于我的吧。所以此刻他脸上的阴霾比方才还要深还要浓,仿佛一团化不开的墨,预示着不久后的暴风骤雨。
我站在树下,忽然觉得有人在看我。回转过头,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的大柳树后,暮色沉沉,我看不清他的脸。
却记得他的眼神。
怨歌行
那件事对赵飞燕打击很大,让她被刘骜所厌弃。最后只得将姿色和媚术都更胜她一筹的妹妹赵合德引进宫里,这才渐渐挽回颓势。
可是这一切,都已经与我无关了。
我现在的生活很平静。每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长信宫门打开,我便开始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扫地,不远处的昭阳殿里传来丝竹管弦的奢靡之声,还有美人的欢笑,阵阵如银铃。这时天边飞来一群乌鸦,翅膀上仿佛沾染着昭阳殿的日影,更显得我孑然一身,形单影只。有时候放下扫帚,我会站着发一会儿呆,脑海中反复出现那个人的样子。
其实后来,我见过赵长风一次的。
他说:“频儿,程人凤是我的人。我这么做,本意并不是想害宜主的。我只是希望经过这一次,让她以后不敢再动你。”
那时我也是这样站在长信宫的石阶上,他的身影披着瑰丽暮色,比从前更宽厚了些。那双眼睛也不似过去般清澈,多了几分沧桑风尘的味道。
我的泪水忽然涌上眼眶,仿佛看见多年前的布衣少年,他曾经那样地含笑看我,他说:“频儿,你是天下间最好看的女子。”
唯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如今,除了阶前日影,满心疲倦,我还剩下些什么呢?
只听他又说:“是的,我升了官,现在做了将军,有温顺的妻子,乖巧的儿子。好像什么都有了,也应该满足了。……如果那天不是连翠手中的木箱掉落在地上,我也许还在记恨着你。”说到此处,他的声音略有些哽咽:“原来你还留着我送你的衣裳……原来你还记得我这个人。”
那只木箱现在还放在我的床头,是我半生里最为珍视的东西。几次想要拿去焚了,却每次都舍不得。里面放着许多年前赵长风借给我穿过的那套布衣,上面混合着我和他的味道……可是现在,半生半世木已成舟,一切也只能是一段故事了。
秋风微凉我转过身,一级一级地扫着台阶,幽幽念道:
新制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裁作合欢扇,团圆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
弃捐荚笏中,恩情中道绝。
用洁白的细绢剪裁的团扇,盛夏炎热时与主人形影相随。凉秋时节,就难免被闲置在箱中了。刘骜的凉薄,赵长风的无奈,而我,就如那团秋扇,总是难免要面对被人放弃的命运。
我说:“长风,保重。以后,不要再见面了罢。”
尾声
奉帚平明金殿开,且将团扇共徘徊。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姣好的容颜有何用呢?都不如可以飞到昭阳殿上方的乌鸦吧,乌鸦尚且可以飞到昭阳殿上空,而我,却连帝王的影子都看不到。
这首长信秋词是后世诗人揣摩我心思的一首宫怨诗。字字句句,挑动心肠。只是他不知道我心里想着的人是谁罢了。
或许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