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横沟正史,叶丹 日期:2015-11-04 14:23:09
★日本吸血鬼文化开山之作
★横沟正史自选十大杰作之一
★京极夏彦推荐
★《骷髅方丈》是只有横沟正史才能写出来的杰作。——京极夏彦
★横沟正史著作已绝版多年,此次独家中文授权,忠于日本角川书店原著,未做任何删减。
本书简介:
《骷髅方丈》是推理大师横沟正史难得一见的传奇志怪小说,收录《骷髅方丈》和《神变稻妻车》两部。
《骷髅方丈》:一八一一年,日本长崎。朱之助和仆人乘船出游,遇上暴风雨,被冲到一座孤岛上。岛上只住着一个异常英俊的男子和两个侍女。男子对朱之助的故乡江户充满兴趣,每天都要他讲江户的事情。一天,朱之助在岛上发现三块墓碑,上边的字迹显示,两个侍女在170年前就已死去。
作者简介:
横沟正史(1902-1981)
日本最重要的推理小说家,代表作《金田一探案集》是唯一能抗衡《福尔摩斯探案集》的推理小说典范。凭借《本阵杀人事件》获得第1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
作品以传统的本格推理为主,表面氛围奇诡,但完全摒弃了风行一时的非现实情节,以纯粹的写实手法将推理小说的各种典型要素浓缩在创作中,同时融入日本社会特有的人情风俗,将日本推理小说的水平提升到了全新高度。
代表作有《八墓村》《狱门岛》《恶魔吹着笛子来》《犬神家族》《恶魔的彩球歌》等,在日本掀起的“横沟热潮”数十年不退,延续至今。
目录:
骷髅方丈
神变稻妻车
★《骷髅方丈》是只有横沟正史才能写出来的杰作。——京极夏彦
★不知道横沟正史,是人生的一大缺憾。——森村诚一
★横沟正史的词典里没有“不可能”这个词,有的只是“不可思议”。——逢坂刚(直木奖得主)
★江户川乱步没有平庸之著,横沟正史没有拙劣之作。——竹本健治(日本四大推理奇书作者之一)
鲸奉行一 “鲸鱼!是鲸鱼!可以看到鲸鱼!”文化八年,辛未元旦。新年第一天的太阳尚未升起,咚咚咚、咚咚咚,嘈杂的敲鼓声刺破外房州白砂海滩上黎明前的黑暗,打破了村民的美梦。“是鲸鱼、鲸鱼,可以看到鲸鱼。”兴奋地挨家挨户通知的这些人,似乎是海角岗哨的年轻人。“什么,鲸鱼?”听闻此消息,人们都激动得一跃而起。“喂,是鲸鱼呀!妈妈,快快准备。”“啊哟。”刚刚还在安静沉睡着的白色海滩瞬间乱作一团。“听说是鲸鱼。”“是的,是鲸鱼。”“听说能看到鲸鱼。”“没错,听说是看到了鲸鱼。”不论是老年人还是年轻人,大家一边叫嚷着,一边争先恐后地奔向海滩。果不其然,尚未完全变得明亮的海面上,远远地可以看到宛若浮现在海面的海市蜃楼。悠悠地喷出海水的庞然大物,分明是一头、两头、三头巨鲸。“是鲸鱼!”“是鲸鱼!”“是鲸鱼!”“哇!”众人尖叫着。“呀,好棒的新年礼物啊。船主仁右卫门老爷呢?”“噢,仁右卫门在这里。”“噢,老爷,恭喜您。这可是福神降临啊!”“哦,确实可喜可贺啊。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让这个福神跑掉,观音崎的忠太呢?”“嗯,现在源助那家伙正在到处跑着通知大家,应该马上就会到这里来了吧。”“很好,那么在忠太到达之前,先把船准备好。鱼叉好使吗?不要忘记准备篝火。哦,安排谁去一趟奉行所,将这里的情形紧急汇报一下。”船主仁右卫门有六十几岁了。被潮水长期冲刷过的皮肤,颜色赛过青铜;毫不讲究地随意束起的头发,宛如嵌入脑袋的根根钢丝,反射着银光。俨然一副矢口顿兵卫的装束。“明白!”仁右卫门的命令一发出,篝火马上就红彤彤地燃烧起来。八丁橹船下水,鱼叉上重新绑上了敷网。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没有一个人闲着。整个村子全体出动,海边犹如战场一样喧嚣。毕竟捕获一头鲸鱼几乎足够十个村子三年受惠,因此人人都表现出如此疯狂的气势也是情理之中。扛着鱼叉径直赶过去的是观音崎的忠太——一名年纪尚轻、充满朝气的男子。“恭喜老爷!”“是忠太吗?你来得是不是太迟了?大家都要等得不耐烦了。”“对不起。所有工作已经准备完毕了呀!嗯,那么咱们就出发吧。各位,拜托了!”忠太是远近闻名的捕鱼高手,捕鲸时可少不了他。主船上马上响起大鼓声。八丁橹击起银色的飞沫。“嗨哟、嗨哟。”青年们裸露在外的肌肉兴奋地跃动着。大船气势磅礴地驶离海岸。“拜托,用力啊!”“明白。”“一头也不要放过!”“噢,我来对付!”圆圈里面一个“仁”字,是船主仁右卫门的家徽。标有仁右卫门家徽的大旗高高扬起,牵引着八丁橹的主船向海中巨鲸飞驰而去。主船周围围绕着三十余艘小船,载着一众拥有赤铜色肌肤的年轻人,犹如蜻蜓般轻快地前进。不久,小船啪的一声呈八字排列开来。这是这一带特有的捕鲸阵法。幸运的是,海面风平浪静,鲸鱼仍然慢悠悠地喷起雾水般的海潮。此时,远处的海平面上升起一轮通红的太阳。啊,真正的男子汉在元旦捕鲸,这实在是世间值得一看的雄壮之景。二 “老爷,白砂海滩的船主仁右卫门求见。”老仆人通报。“什么,仁右卫门求见?”猛然将脸庞从甲越军记中抬起的人,是从去年秋天开始任职于房州鲸奉行所的秋月数马。他年方二十四五,肤色白净细嫩,是个英俊青年。简单来说,所谓的鲸奉行由大目付直接管理,也就是说,鲸奉行拥有支配房州捕猎鲸鱼相关事务的权限。鲸鱼这种生物,即使在如今昭和时代,也是十分了不起的珍宝,在当时可谓价值黄金几千两。正因如此,村子和村子之间、船主和船主之间,屡屡因捕猎鲸鱼而发生纠纷。顺利处理这些纠纷的同时,对捕获鲸鱼者进行奖励,是鲸奉行的职责。当时的鲸奉行——鹈殿骏河守大人,是俸禄一千五百石的旗本,偏巧身体微恙,从年底开始隐退。如此一来,只有安排新上任的吟味役秋月数马暂时代理鲸奉行一职。“什么?仁右卫门求见?”数马似乎很困惑,不禁皱了皱美丽的眉头。今天是七草节。在元旦,会有精彩的鲸鱼捕猎活动,不用说数马也知道。他在想,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引起了纷争?说起这一带的渔夫,官府若越是拿他们没办法,他们就越是脾气暴躁。“不管怎样,先请他进来吧。”“是。”老仆人退下的同时,仁右卫门已经出现了。出乎意料,仁右卫门脸上带着微笑。可能是微醺的缘故,他双颊微红,看起来似乎不是为了船主之间的纠纷诉讼而来。数马马上安心了。“仁右卫门,你来得正好。新年好啊。”“大人,新年好。”“谢谢,谢谢。元旦刚到,就遇到如此盛大的捕猎,由此可见,今年必是吉利之年。所有村民都很兴奋吧?”“是的。托您的福,新年伊始就获得如此丰盛的猎物,大家都很开心。”“嗯。开心固然是好事,不过万万不可过分激动,以免乐极生悲。”“是的,这个道理我也懂得。只是我平日里虽然也总是如此提醒大家,不过毕竟都是年轻人,未必能够完全听进去。”“也是。算了,新年里,对大家宽容点也好。鄙人初次见到捕猎鲸鱼时的场面,也感觉其阵势确实令人叹为观止。”“实在不好意思。那些捕猎者都是不怕死的人,想必大人当时也觉得他们都是些粗暴的家伙,吓了一大跳吧?”“不会,我觉得他们很勇猛。对了,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来着?是观音崎的忠太吧?忠太在捕住那条最大的鲸鱼时的那一幕,实在是令人敬佩。”“能得到您的夸奖,不胜惶恐。”“那么,你们打算如何处置鲸鱼?”“嗯,说到处置,我带来了这个东西,想请大人过目。发生了很奇怪的事情。”说话的同时,仁右卫门从怀中取出东西,是一个包袱。“所谓的‘奇怪的事情’是……”“请您先看看这个东西。”仁右卫门解开包袱,露出一个玻璃瓶。“嗬,”数马不禁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东西?难道是烧瓶?我原来也只是在书上看到过,今天还是初次亲眼看到实物。你手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大人,这是鲸鱼吞进肚子里的东西。”“什么,鲸鱼?”“是的,这是从鲸鱼腹中取出来的。说起来,大人,您看一下烧瓶里面,似有长条状的信。”“什么?信?”数马吃惊地透过瓶子观察。果然,浓褐色的瓶中似乎装了什么纸片。“实际上,我们刚才已经取出了里面的信,但反复阅读依然觉得莫名其妙。信中似乎记录了一些奇怪的内容,所以就赶忙呈交给您过目了。”“啊,是这么回事啊。辛苦你了。哎,是谁为了什么原因做这种事情呢?我们一起看看吧。”瓶口之前涂有厚重的蜡进行密封,不过已经被仁右卫门剥落。数马拔掉瓶塞,取出被揉成一团的纸片。是一封用细笔写在和纸上的信,大概有十几张。开篇写着“暂居长崎的兰学学生鬼头朱之助备忘录”,接下来写着“文化七年庚午十月记录”。总而言之,这封信是大约两个月前由居住在长崎、名叫鬼头朱之助的兰学学生写的。“嗬。”看着这份自己素不相识的人写的手记,数马一边忍不住好奇地瞪大眼睛,一边一张张地阅读着。很快,数马就意识到,信中所描述的恐怖的、奇怪异常的虚幻世界,似乎是我们不了解的世界。啊,诸位啊。正是这封从鲸鱼腹中意外发现的鬼头朱之助的手记,预示了那位在日后给整个江户带来极大震撼的骷髅方丈的出现。这封手记是一个极其怪异的预兆。 不知火岛一 在此记下,谨存此篇,以备后用。接连不断发生的怪异恐怖事件,使得本人心乱如麻,痛苦得几乎想死去。在此所描述的故事,绝对不是狂人狂梦。对于我来说,虽然已经过去一个月,但这是我有生以来经历过的最为恐怖的事情。 朱之助的手记开头这样写道,不过,将事情如这般记载实在是令人不胜其烦。因此,笔者打算以朱之助的手记为基础,用讲故事的形式,描述他极为奇怪的经历。所以,诸位请暂时将以下描述作为朱之助两个月以前的冒险故事来想象吧。鬼头朱之助是一位留学长崎的兰学学生,二十四岁,出生于江户。在江户,其父母都健在,还有很爱他的未婚妻尚在等待他圆满完成学业,返回家乡。文化七年九月六日,朱之助携老仆从出岛乘船出发。由于过于热衷研究学问,朱之助患上忧郁症,用现在流行的说法就是神经衰弱。为此事烦恼的朱之助听从医生的忠告,暂时离开书籍,参加外出垂钓等可能有助于病情好转的活动。主仆二人一路划桨前行。朝九时半,晴空万里,捕鱼也十分有趣。在船上打开从家带出来的装有食物的提盒,许久没有吃到的食物感觉更加美味。“爷爷,感觉好舒服啊。”“确实,今天少爷脸上也恢复了平日里没有的血色。如此,爷爷也安心了。”老仆名叫次郎吉,特地从江户跟随朱之助同来。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朱之助的出身相当显赫。“你不用再担心我的身体了。以后我会经常这样做,好好保养身体的。”“少爷若能如此,那就太好了。学问虽然重要,但是与之相比,身体可是第一重要。万一少爷身体有什么问题,爷爷可对不起老爷啊。”“不要那么说。爷爷完全不用担心父亲。我会写信给父亲,告诉他我身体很健康,勤奋学习。所以,你就不要过多担心了。”“是、是,知道了。不对,老爷毕竟是老爷,如果听说您生病了,他在番町也会格外担心。所以,请少爷一定要注意身体。”“哦,对了,琴绘小姐呢?”朱之助不禁脸颊绯红,眼神似乎在眺望着远方。琴绘是他的未婚妻。“是啊,那位美丽的小姐每次给我写的信里都是关于少爷的事情。已经三年没有见过面了,不知道小姐现在又变得多么美丽了。爷爷也想早点看到你们成亲。”朱之助双颊愈发绯红,依旧无言地注视着水面上的浮标,终于像是叹了口气般小声嘟囔着:“那件事,还早着呢!”朱之助的学业到来年春天就结束了。三年了,自从离开江户,踏上长崎这片土地,不知不觉已经三年了。三年并非短暂的岁月,更不用说丢下热恋中的未婚妻来到这里。时间犹如行走在空中的马驹,不管怎样都觉得过得很慢吧。不过,马上就可以回去了。到了五月份——是的,五月,朱之助就可以踏上日思夜想的江户。那时他也可以见到父亲、母亲和哥哥,还有自己日日牵挂的琴绘——“少爷,浮标不是在动吧?”听到次郎吉爷爷在和他说话,朱之助连忙望向别处。此时,映入朱之助眼帘的,是遥远的海平面上飘荡着的黑色云朵。“哎呀,爷爷,好像有乌云出现。”“真的啊,不能再继续钓鱼了。我们还是马上回去吧。”“现在大概几点?”“嗯,差不多八时半吧。”“这样啊,那我们慢慢回去吧。”二人收拾妥当准备离开,可是已经晚了。海面犹如千百条海蛇昂着头,夹杂着泡沫的海浪冲刷着船舷,刚刚还仅仅如黑点一般的黑色云块,眼看就要铺满整片天空。“哎呀,少爷,没法前进了!”次郎吉惊慌失措,双手紧握船橹。忽然,又一阵旋风吹来,急剧地摇晃着小船,哗啦哗啦,大雨倾盆而落。是台风!而且是笔者无法用语言能够描述的暴风雨。广袤的海面已经完全被黑压压的云层覆盖,不时还伴随着可怕的闪电。小船随即像一片树叶一样,开始在卷着漩涡的波涛中回旋。“少爷!”“爷爷!”已经完全湿透了的二人惊恐万分,在小船中紧紧抱成一团。二 在船橹和船桨都被暴风雨夺去之后,任何人都无法再前进,只能听天由命。我们完全没有注意到旋风是什么时候停止的。安静得令人感到可怕的天空、恐怖的疾风、丈余高的波涛,让人感觉自己身处地狱门口。 台风整整持续了一个昼夜。主仆俩已经连续在海面上漂流了两个昼夜。在这两个昼夜中,小船竟然没有被波涛吞没,实在让人感到不可思议。放眼四周,只有波浪、波浪、波浪。虽然台风已经平息,海面上依旧残留着汹涌的波涛。“爷爷,这里是哪里啊?”“少爷,我也不知道啊。哎呀,真是飞来横祸。现在这种情况,我们也没法寻求帮助。”次郎吉不停地擤鼻涕。经过两天两夜的疲劳和饥饿,他已经像死人一般憔悴。“爷爷,不要气馁。只要我们不灰心气馁,就应该还会有希望。”“话虽如此,在这样的海面上,我们连东南西北都没法分辨……哎呀,如果远在江户的老爷知道了这件事,该会多么震惊。琴绘小姐应该会悲伤得几乎疯掉吧。”“爷爷,请不要再提那样的事情。我一想到这些也会感到很痛苦。”朱之助也绝望地眺望着海面。夜晚终于来临。这晚的天空格外澄净,仿佛昨日的狂风暴雨从未发生过。夜空中繁星闪烁,海浪也逐渐平息,四周一点微风都没有,如此的好天气越发让人觉得可恨。小船漂浮在漆黑的海面上,随波逐流,似乎要被海水吞噬。地狱般的汪洋大海无边无际。浑身筋疲力尽、一直倚靠着船舷的次郎吉忽然发狂似的大声叫喊:“哎呀,少爷,那些是什么灯啊?”“什么?你说什么灯?”朱之助瞪大眼睛四处张望。果不其然,浓蓝色夜雾的对面,可以看见大片星星点点的灯光,宛如祭祀的灯笼。灯光在雾气中忽隐忽现,那种美丽简直无法言喻。“少爷,那些肯定是渔夫点燃的篝火。我们试着喊一下吧。”次郎吉使出浑身力气大声呼喊,对面却没有任何回应。仅仅是没有回应吗?随着小船逐渐靠近,对面的篝火逐渐熄灭。刚还觉得灯火在这里,离近了却又发现一直是在那边燃烧着。“爷爷,我知道了。这些灯火是不知火。”“哎?不知火是……”“听说是在黎明的海面上燃着的灯火,若对其呼喊,断然没有回应的道理。”“唉,那就不是渔夫的篝火了吧?”爷爷似乎很失望地嘟囔了一句,马上又兴奋地大声叫喊起来,“喂,少爷,可以看到陆地!那边肯定是陆地!” 啊,我们获救了。次郎吉爷爷发现的陆地确实是个岛屿。该如何表达我们此刻的兴奋和喜悦呢。 二人开心地抱作一团,兴奋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并且,很幸运的是,受海潮的影响,小船渐渐被吸向岛屿的方向。终于,二人到达被不知火环绕着的岛屿。此刻,距他们发现陆地已过去三刻之久。海边银色的沙砾闪烁着梦幻般的光芒。夜空中悬挂着南国特有的美丽月亮。从海面上望去,不知火像鬼火一样阴郁地燃烧着。“少爷,我们得救了!啊,得救了啊!”次郎吉像疯了一般手舞足蹈。“可是,爷爷,这个岛上应该没有人居住吧?”“不,应该不可能。看,看那边。对面山上,有灯光闪烁。”“哦,确实。”“走吧,我们去看看。住在那里的人一定可以搭救我们。”二人忍着饥饿,拖着疲惫的身躯,踉踉跄跄地爬上山坡。可是,来到亮着灯的人家门口时,二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哎呀,这里是什么地方?什么人住在这里啊?这栋背靠松林、修建在小山丘上的房屋,即使从建筑家的眼光来看,也会觉得有些奇怪吧。二人站在门前,不由得面面相觑。“客人,您终于安全到达了。大人正等着二位呢。”伴随银铃般的声音,门忽然被打开了。让人意外的是,站在门边的是一名女官,看上去俨然月之精灵。一股风吹过来,松树的树枝发出沙沙的声响。夜空中,月亮无比美丽。女官的半边脸庞沐浴在月光下,显得更加美丽动人。可是,怎么回事?这个美丽的女人竟然没有影子。月光照射下,所有的物体都有影子,在地上形成或美丽或奇怪的阴影。可是,单单这个女人没有影子。“哦,您似乎有些疑惑。大人一直在等您。来吧,请到这边来。”女官拉起朱之助的手。她的手像冰一样凉。海面上的不知火越发诡异地燃烧着。 女人和狼一 意想不到的府邸,还有开门迎接、没有影子的女官。种种令人难以理解的地方,梦幻般的感觉。我们二人经过两天两夜的漂流,身心俱疲、浑身瘫软,无法感受到这些怪异尚不足为怪。可是,自己一步步被引入奇怪的府邸中,实在是最愚钝的做法。 鬼头朱之助的手记依然在持续。“这下是真的到了。主人正等着二位呢。请往这边走。”迎接二人的女官,脸庞近乎透明,妖艳美丽。“哎呀,这里应该是官邸吧。说起来这里是哪位大人的府邸啊?”“呵呵,这些繁文缛节的开场白稍后再说。一看就知道您老人家相当疲惫。那么,请暂时先待在这边吧。”女官迅速转身,拨开杂乱的秋草,快步走开了。指尖沾染着芒穗的露水,犹如萤火虫一般闪闪发光。“少爷,哎呀,没问题吧?”次郎吉爷爷的牙齿一直咔嗒咔嗒地不停作响。“没问题。交给我吧。”“总感觉有些不对劲——”“算了,我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想想当时漂泊在海面上不知死活的情形,这些就不觉得恐怖了吧。如果确实有狐狸妖怪之类,我们也要给其重重一击。”朱之助若无其事地笑着,可是事后想来,相比死在海面上,这时未必轻松多少。府邸要比表面上看起来宽敞很多。庭院中种植着参天扁柏,郁郁葱葱,奇岩奇树处处林立,长得有人高的秋季七草,还有让人意想不到的瀑布……这一切让人感觉似乎置身于深山幽谷之中。女官跳过石头,走过桥梁,如风般快速向前走去。琥珀色的月光倾洒在她乌黑的头发上,散发出如糖果般黏稠的光泽,让人有一种无法言喻的不适感。朱之助忽然停下脚步。“爷爷,那是什么?”“少爷,什么东西啊?”“那个啊,那边黑暗中蠕动着的奇怪的发光物体,两只、四只、六只、八只……啊,爷爷,小心啊。”朱之助话音未落,忽然一阵风吹起,跳出几头狼,将二人围在中间,发出低吼声,同时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毛发倒竖,一副似乎随时都会冲过来的气势,十分恐怖。“哇,少爷!”次郎吉惊叫的同时,朱之助身体也在颤抖。可能是听到了爷爷的惊叫声,那个女官如风般飞舞回来。“喂,安静点,不要闹!”女官背对着二人,眼神凌厉地瞪着狼群,严厉地斥责,“嘘,他们是客人,是主人的客人。不许伤害他们。”狼群摇摇晃晃地后退了两三步,但是似乎依然尚未死心,使劲刨着地。见此情景,女官气得满面通红、柳眉倒竖,猛然朱唇开启,面相极其恐怖:“喂,我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你们还是听不进去。很好很好,如果你们还是那样不听话,那就等着主人把你们撕成两半吧。”就连狼群也被女官凌厉的气势吓到,夹起尾巴无精打采地退了回去。女官看着狼群离开之后,回到朱之助主仆面前。“二位刚刚肯定吓坏了吧。刚打完招呼就把你们忘在一边,实在是失礼之至。因为担心万一发生事情,院里没人处理,所以就养了几头狼。若是有人擅自闯入府邸,就会成为狼的食物,当然,如果擅自离开府邸,后果也是一样。呵呵呵,所以二位一定要小心。”女官斩钉截铁地说完,嫣然一笑。啊,朱之助现在像被人抓起来一样。在这座诡异的府邸中,他还会有怎样奇怪的遭遇呢?二 “主人,客人已经带来了。”“哦,是松虫啊,辛苦了。对了,铃虫,把帘子掀开吧。”“是。”一边答应着一边掀开帘子的人应该是松虫的妹妹吧,容貌与松虫十分相似,两人几乎一模一样。大厅大概有一百叠,十分宽敞。一眼看过去,大厅正面坐着一个装扮有些奇怪的人。此人眼神锐利,鼻梁高挺,嘴唇比红珊瑚还要红润。漆黑的总发①直垂至肩膀,白绢小袖搭配着大红色的和服裙裤,金线织花锦缎的贵族外褂绚烂夺目。看起来果真像是身份高贵显赫的人物,只是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他的年龄。理应是已经上了年纪的人,看起来却几乎和朱之助同龄。“不必拘束,请往近处来坐吧。”“是。”朱之助很镇定,不慌不忙。若此人是妖魔的魁首,应该先除掉。看起来年纪尚轻的朱之助,实际上极为擅长一刀流。“承蒙关照!敝人是正在长崎留学的江户人,名叫鬼头朱之助。此次意外打扰贵宅,非常抱歉!”“没关系、没关系。我看到海面上漂来一艘小船,所以就让松虫出去迎接。听到您说起江户,实在是很令人怀念啊。松虫、铃虫,快给客人上菜。”朱之助主仆面前马上摆放好美味的饭菜。不可思议的是,偌大的府邸中,好像只有松虫、铃虫两名侍者。在纸烛照亮的宽阔空间之外,安静得没有任何声响。“来吧,请放轻松用餐吧。然后,让我们一起慢慢听一听江户的故事吧。是吧,松虫铃虫?”“实在是太好了。听说江户是非常繁华的地方。”“是啊,江户城毕竟是天子脚下,与天下其他地方相比,自是繁华无比。”“哦,是吧。若是天下的诸侯全部集中在一起,将军家的威势姑且不论,应该还有很多美丽的女子吧。”“啊?”朱之助情不自禁地抬头再次看了看对方的脸,心想对方可能是在开玩笑,但随即发现并非如此。对方脸上浮现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流露出一种让人莫名其妙的认真。“尤为出名的是将军家的三公主,叫阳炎。真想见一见那位公主。”朱之助心里猛然一惊,筷子从手中掉落。朱之助如此反应也是情理之中。他的未婚妻琴绘是阳炎公主的贴身侍女,因此,从琴绘的口中,朱之助经常听到关于阳炎公主的传闻。美丽容颜无与伦比,高雅气质出类拔萃,不愧是公主,着实是当今天下首屈一指的美人。朱之助不由自主地将膝盖前移:“您怎么也知道阳炎公主?不知能否有幸知道大人您尊姓大名?”“哦,我吗?我是一个没有名字、被这个世界遗弃的人。哎呀,就如同海面上燃烧着的不知火一般无依无靠。哈哈哈哈,既然如此,不妨就将‘不知火方丈’作为我的名字吧。不过,像我这般被世界遗弃之人,也听说过阳炎公主的名字。最近就去拜访一下阳炎公主吧。”“哦,方丈最近是要出府吗?”“嗯,要出去,去江户。呵呵呵,我若是去江户,会在那里造成怎样的轰动呢?不好意思,失礼了。松虫、松虫,客人看起来很疲惫,还是尽早带他们去休息为好。”很难说对方所作所为可以被称之为合格的主人,再加上对阳炎公主和琴绘的担心,因此被带到休息的房间后,朱之助仍是无法安然入眠。丑满刻时分,走廊上传来窃窃私语声。朱之助一骨碌爬起来,竖起耳朵细细聆听。“这位少爷真的是太好了。铃虫,你先过去吧,不要让我后悔。”“姐姐,我们有约在先。上次我让给姐姐先去的呢。”“可是那个男子没有今天这位年轻,血量也不多。不过也没办法。在主人发现之前,尽早享受吧。”“那么,姐姐也一起吧。”是松虫和铃虫。所谓的少爷好像指的是自己,可“享受”是什么意思呢?二人像是要进来的样子,朱之助急忙将脑袋贴在枕头上。他并没有感觉到帘子被打开,却好像有一阵风吹来,松虫和铃虫进来了。黑暗中,两个人看起来如夜光虫般透明,异常怪异。铃虫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猛地俯视着朱之助的脸庞。瞳孔宛若鬼火般闪闪发光,嘴唇犹如熟透了的石榴,长长的头发沙沙地摩挲着朱之助的脸颊,如冰般的气息像雾气一样打在朱之助的脸上。门外狼群远远的嗥叫声听起来异常恐怖。忽然,铃虫捧起朱之助的脸庞。“啊,妖怪——”朱之助想要叫喊却发不出声音。手脚也麻木了,身体无法动弹。铃虫合上嘴唇,像小孩子吸吮母乳一般,瞄准朱之助的颈部猛扑上去。就在此时,走廊上传来方丈的声音:“喂,松虫、铃虫在哪里?若是胆敢对客人无礼,今后就不会再给你们组骨。”“啊,怎么办?是主人的声音。”“要是被主人发现就麻烦了!铃虫,快住手。”门外传来沙沙的响声,二人忽地消失了,只剩下黑暗的寂静。是做梦还是现实?朱之助完全分不清。 骨寄妖怪一 “客人,昨晚睡得好吗?”第二天晚上,朱之助又在那个大房间里接受不知火方丈的款待。“承蒙您关照,睡得很好。”“哎呀,肯定没休息好,看您的脸色就知道昨天晚上睡得不好。”方丈目光锐利地看着脸色苍白的朱之助。“没什么,实际上昨天晚上做了个奇怪的梦。话说回来,方丈,昨天晚上的女官哪儿去了?”“哦,松虫、铃虫啊?那两个家伙行为有些不检点,暂时被关禁闭。哎呀,别提她们了,还是讲讲江户的事情给我听吧。我准备好之后就会出府,所以想多了解一些有关江户的事情。”纸烛黑暗的阴影里,从方丈的凭肘儿处传来其充满妖气的笑声。这样又过了几日。没有看到松虫和铃虫的身影。朱之助每天夜晚都在那个大厅中接受方丈的款待,方丈每次都会要求他讲述关于江户的事情。方丈口中所说的要去江户之事,似乎并非儿戏。不可思议的是,白天从来都没看到过方丈的身影。朱之助注意到,一直以来,虽然对方会准备饭菜,但从未看到过任何人的身影。而且,每当夜幕降临之时,方丈就会忽然出现在帘子后面。“少爷,我很不喜欢这个府邸。不知火方丈到底是什么人啊?还有那些女人后来怎么样了?”次郎吉由于恐惧,身形明显消瘦了。“少爷,我们尽快脱身吧。海边应该停有小船,我们乘船再次出海吧。”“爷爷,那样是挺好,可是我们怎样做才可以从这个府邸脱身呢?喂,听,你觉得那是什么声音?松虫说过什么?如果擅自离开,就会变成狼群的猎物。”“啊,这么说,我们岂不是没有办法活着从这里出去了吗?”次郎吉沮丧地拭去眼泪。爷爷一哭,朱之助也想要哭,可自己是年轻人,任何时候都不能灰心失望。幸运的是,白天府邸没人,他想着可以趁这段时间调查一下府邸周围情况。府邸的后侧是小山丘,上有浓郁阴暗的森林,即使在白天也是阴森黑暗。有一天,朱之助在这片森林中发现了难以置信的事情。是馒头形状的坟墓。坟墓上竖立着三块石碑,正中间的最大,左右两边的较小。“爷爷,这个看起来是什么人的坟墓。”“好像是的。”“应该是什么人的坟墓吧。可能中间是主人的坟墓,左右是家臣的。我们再看看是哪里的什么人的坟墓吧。”朱之助无所顾忌地走到石碑旁边。看起来石碑经历了相当长的年月,石头表面长满了青苔。但是,在三块墓碑上都能够看到“宽永十八年正月卒”的字样。宽永十八年,距今一百七十年前,石碑上没有青苔是不可能的。三人是同时去世的,是以陪葬的形式吗?并且,从青苔剥落的地方能够清晰地看到是什么人陪葬——左边写着“松虫”,右边写着“铃虫”。“啊!”朱之助吓了一大跳。如此说来,那两个女官已经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了。是的,无论是看狼群时眼神的神秘力量,还是深夜潜入朱之助卧室吸血的行径,确实是幽鬼所为。不知火方丈又是什么人呢?松虫、铃虫的两座坟墓共同守护着这块石碑,这不正说明了石碑的主人是那个不知火方丈吗?朱之助慌忙剥去中间石碑上的青苔。令人遗憾的是,只能看到死者的名字中有“四郎”二字,其他字迹已经被完全磨损,所以无从得知全名。“少爷,你怎么了?你脸色铁青。”“没事,爷爷,没什么。”“石碑上有什么可疑之处吗?”“唉,长年青苔滋生,已经无法分辨。但是,爷爷啊,这里不是我们应该接近的地方,还是尽快返回府邸吧。”朱之助犹如身陷噩梦,踉踉跄跄,双脚都无法站稳。二 终于到了方丈离开岛屿的时候,我们成了这里仅剩的人。哪怕只是想一想赶赴江户的方丈将会在江户做出如何凶残无道的行径,我都觉得恐怖,所以立刻写下这一手记。不管是谁,但凡获得此手记,请尽快向官府报告,方丈并非人类,确确实实是鬼。请看到的人不要将这件事情仅当成我个人的一件私事。 在那件事情之后,朱之助吓得惊慌失措,身心疲惫几近支离破碎,意志消沉。每天夜晚幽鬼会从坟墓出来——这样的事情听起来让人难以相信,但是现在确确实实发生了。并且那个幽鬼不久就要奔赴江户。他在江户会有什么打算?仅仅是这样想一想,就让人不寒而栗。在岛上,主仆二人每天都郁闷度日。台风持续不断地袭击着孤岛,黑暗可怕的大风终日肆虐。海面的颜色变成黑铅色,高高涌起的浪涛撞击在岩石上,迸发出可怕的声音。狼群的嗥叫声一声比一声高。饥饿的狼群逐渐向府邸逼近,可以看到树木之间狼群闪闪发光的眼睛。次郎吉吓坏了,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一天下午,从府邸望向大海方向的次郎吉忽然大声呼唤朱之助。“喂,少爷,我看到一艘船!终于有船到这个岛上来了!”听到次郎吉狂喜的呼叫声,朱之助走下台阶,往海面望去。确实,在海面上,一艘载重超过三百石的大船正靠近岛屿的海湾。“少爷,我们得救了!那艘船可以载我们返回家乡。”“爷爷,等等,先不要急着离开。我们再仔细确认一下那是什么船。”朱之助凝神不动,仔细观察渐渐靠近的大船。船头黑色的小旗哗啦哗啦地翻滚飞舞,上面印着骷髅的图案。“爷爷,很遗憾,那艘船不能拯救我们。那无疑是方丈的御用船。”“即便如此,少爷,我们说明一下原因……”“等等,我也有些无法确定的地方。爷爷,对方会在这里转弯,不过绝对不会带上我们。”“少爷!”朱之助挣脱紧追不放的次郎吉,来到后侧的坟墓。恰在此时,天空逐渐变得暗淡,狂风呼啸,电闪雷鸣。终于,大雨下了起来,似乎要颠覆天地。是的,就是这个时候。坟墓上的石碑动了动,不知火方丈忽然出现了。朱之助“啊”地惊叫一声,立刻躲在树木的阴影里。方丈一动不动地站在坟墓上,对着天空念起奇怪的咒语。狂风中,他的头发唰地倒立起来,衣袖哗啦哗啦翻滚着,宛如巨大蝙蝠的黄金翅膀。紫色的电光愈加猛烈,雷鸣声震动天地,狂风吹倒参天大树。台风凶猛。方丈站在如此猛烈的台风正中心,默默地念了会儿咒语,猛然睁开双眼,双手手掌朝下,对着旁边两个坟墓招手。啊,何等奇怪!从两个坟墓的底部飘然跳出零零散散的骸骨。首先是骷髅,接下来是躯干骨头,然后是右手、右脚、左手、左脚,宛如被看不见的丝线手工操作着一般跳出来两具骸骨,伴随着方丈的招手在空中舞动。恐怖的骸骨舞蹈,台风中的幽鬼盛宴。连朱之助也吓得仿佛全身被冰冻一样,一动不动。就这样,骸骨跳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舞蹈,不过在舞动时,零零散散的骸骨很快集中起来。终于,朦胧中站在那里的成了松虫和铃虫。啊,之前方丈说的就是这件事情。二人果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是从昏暗的坟墓底部爬出来的属于那个世界的幽鬼。“松虫,铃虫。”“是。”“时机终于到了。船在海上等待着我们。走吧,我们出发。”方丈拉起左右二人的手。正在此时,朱之助的背后发出悲鸣声。“啊,少爷,太可怕了!那些家伙是鬼,是幽灵!可怕,可怕,太可怕了!”是次郎吉。他猛然翻着白眼,口吐泡沫,像陀螺一样七转八倒,终于倒下一动不动,由于惊吓过度死去。方丈也听到了声音,向这边看了一眼,脸上毫无表情,冷漠地念起咒语。一阵风刮过,一头狼来到面前。“哦,来了啊。真可怜,那就当我们出门前的血祭吧。”方丈捏住狼的上下颚。嘎巴嘎巴,一头狼一分为二。“好吧,这样很好。松虫、铃虫,让我们踏上江户的土地吧。”“呵呵呵呵。”“呵呵呵呵。”两个女人发出刺骨的笑声。台风渐渐变得更加猛烈,雷鸣声震撼着全岛。三人在这台风中飘然走过,只剩朱之助呆呆地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海面上,幽灵船宛若一片树叶一般,在海中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