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杭育 日期:2015-11-04 14:23:53
★叙事独特的当代文学作品.三件公猪案,三头旺财和三个来福,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演绎了同样的闹剧或悲剧。
★小说故事生动曲折,文笔老辣辛讽,多重叙事自然转换;奇诡的想象,将历史的悲沉与现实的荒诞巧妙融于一体,意蕴丰富,可读性强。
本书简介:
《公猪案》是一部风格独特的当代文学精品。人和猪行走在乡野山间,带动虚虚实实的时空穿梭,将原本毫无关联的片段式故事嵌入一个游刃自如的叙事框架。
《公猪案》从一桩当下发生的命案写起,讲述了太平天国、土地改革和当下三个时代的故事。三个时代各有一个名叫来福的男人和一头名叫旺财的公猪,三头公猪都犯下过咬死杀猪屠夫的命案。
《公猪案》透过人与猪的历史恩怨,讲述人与人的生存互动,成长、亲情、性爱,直至对抗和杀戮,揭示人性的光辉与阴暗。
作者简介:
李杭育,男,1957年生,毕业于杭州大学中文系,中国当代著名作家,“寻根派”文学代表人物,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有一席之地。
李杭育少年习画,兼习书法、篆刻,兴趣广泛,文化艺术修养丰厚。自20世纪90年代起,李杭育逐渐淡出文坛,热衷于西方古典音乐和世界电影的研究与推介,著有《唱片经典》、《电影经典》等,并先后参与10多部中国中央电视台和各地方台的大型纪录片创作。李杭育现为浙江理工大学教授,主要授课“电影语言——连续动态的视觉艺术”。名家推荐:
这是一部用“猪脑筋”写成的小说,因为小说主角是一头猪(公猪),也因为它写的是人的猪性。写人狗性、猴性,甚至猫性、牛性的小说多,李杭育是不会跟人走的。他甚至不会跟自己走。他曾写过人的鱼性(水性),并卓越,文坛上有他的地图和旗号。但他天性游牧,甘于浪迹,边疆无边。快二十年了,文坛只有他的传说。你以为他消失了,他又在异乡拔地而起,像煞游侠。他笔下的猪也是一游侠,从不待在圈里,整天凸着两个雄壮的卵蛋在乡野四里游荡,甚至还玩起时髦的“穿越”。穿越,是为了解放小说的纪律。我想,这应该是一部纪律涣散的小说,这应该也是一个游侠的图腾吧——麦家(作家、茅盾文学奖得主)
《公猪案》是一部奇小说。一只公猪,真实、无羁、狂野、昂首阔步地走在大地上,穿过人群,蔑视一切,走进历史。它旺盛的生命,裹挟着一种仿佛可以超越时间的力量,让名家推荐:
这是一部用“猪脑筋”写成的小说,因为小说主角是一头猪(公猪),也因为它写的是人的猪性。写人狗性、猴性,甚至猫性、牛性的小说多,李杭育是不会跟人走的。他甚至不会跟自己走。他曾写过人的鱼性(水性),并卓越,文坛上有他的地图和旗号。但他天性游牧,甘于浪迹,边疆无边。快二十年了,文坛只有他的传说。你以为他消失了,他又在异乡拔地而起,像煞游侠。他笔下的猪也是一游侠,从不待在圈里,整天凸着两个雄壮的卵蛋在乡野四里游荡,甚至还玩起时髦的“穿越”。穿越,是为了解放小说的纪律。我想,这应该是一部纪律涣散的小说,这应该也是一个游侠的图腾吧——麦家(作家、茅盾文学奖得主)
《公猪案》是一部奇小说。一只公猪,真实、无羁、狂野、昂首阔步地走在大地上,穿过人群,蔑视一切,走进历史。它旺盛的生命,裹挟着一种仿佛可以超越时间的力量,让周围的人为它骚动,为它疯狂。在这场人与猪的生命对决中,个人命运与时代际遇都发生了巨变,唯独猪一以贯之地以它的本然、原始活着,并反抗着一切与它为敌的事物。这只公猪身上貌似肮脏的欲望与冲动,或许才是历史前行中最为自由、强悍的力量源泉,它的出现,为“道在屎溺”这个真理做了一个精彩的文学注释。——谢有顺(广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导)
作为寻根文学的大将,李杭育在小说写作上再度出击,新作《公猪案》令人惊艳:一个男人赶着一头公猪,带着一种日常的荒诞,游走在历史与现实之间。一边是猪的奔忙不息的生,一边是人的命如草芥的死,这种生与死,被动而卑微,一如被时代裹入而又抛弃的芸芸众生。《公猪案》打破了常规套路,开创了一种新的意识流写法,不是纵向有迹可循的,而是各种意识、场景相互缠杂而又意蕴丰富,它考验作者的笔力,也考验读者的阅力。——邱华栋(小说家、诗人、评论家)
今年三月,辛县法院的楼法官接到一纸诉状,状告一头名叫旺财的公猪咬死人了,要求杀人偿命处死旺财,并责成它的主人来福承担相应的民事赔偿。
楼法官看完诉状发愣了许久,觉得这案子似曾相识。他是个业余时间喜欢写点辛县民间掌故趣闻轶事给县报投稿的乡邦文学作家,常为寻找或求证写作题材上网查阅各类典籍。这天他又点开辛县的光绪县志,讲奇案与民变的那一卷,这才查到他似曾相识的公猪伤人案原来在这里有个出处。清咸丰十年,本县东穆乡也曾有过一头也是名叫旺财的公猪咬死了一个也是杀猪的张屠夫。更令他吃惊的是,那公猪的主人居然也是名叫来福的。
世界上居然有这等巧事!楼法官兴趣大增,索性把这篇文字从网页上拷下来放上了桌面。仅仅是重名甚至一再重名倒也没啥,来福和旺财都是乡下人最平常不过的名字,楼法官心想辛县有一万个来福外加一万个旺财也不是没有可能的。问题是这些个来福和旺财间隔了一百五十年还做同样的事情落得同样的结果,这就让人很有想法了。楼法官在电脑上一遍又一遍地阅读了光绪县志中的这段记叙,公猪怎样伤人以及事发后县衙如何断案。这回他可是一石二鸟了,既为办案从前人那里汲取智慧找到灵感,也没准就是一宗蛮不错的文章题材,有用没用先收集着再说。楼法官做事一向仔细,他决定去东穆乡做一番实地调查。
他们说,来福和他的公猪从土改那时起就一直在这条路上行走着。公猪走前,他走后。
这条乡道七拐八弯绕来岔去,一路岔开许多条略微狭窄些的村道,网住了东穆乡的十几个村子。从来没有人可以不走回头路把所有那些村子都走遍,但他们说来福和旺财能够做到。
他俩都尽量贴着路边走。路边是土,长着稀疏的草。路中间则铺着坚硬的碎石,很硌脚。
大清早路上冷清,三三两两的农人挑着菜担去祥符街的集市。来福注意到迎面走来的那些人,见了旺财都会迟疑一下脚步,显然被它的个头之大吓着了,都尽量避开它远些。走过去了,又都会忍不住好奇回头再看它两眼,思忖一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来福心想,他们肯定没见识过这么大块头的家猪,魁梧、彪悍,面目狰狞,发狂时嘴缝里还会伸出一对獠牙。屁股后面突起两个雄壮的卵蛋,每个都比甜瓜大。它的毛色通体乌黑铮亮,一看就知道被照料得很好,食物充足,还经常洗澡。
走在它身后的这个男人看上去年纪在二十五岁到六十岁之间,不高不矮,略显精瘦,脸上和身上都透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至少三百天都走在路上的那股韧劲。
旺财有时精力过剩,走着走着会耍欢一把,兴冲冲地蹿到路中间,跺着蹄子踢踏得石子咔咔作响,好像它的脚下都钉着蹄铁。来福知道它这是要给自己弄出点事情来提提神,不然长时间不声不响闷头走路它肯定犯困。只是,它这么爽着,走在路中间耍欢,着实把对面走来的人吓着了,必是止步在路边不敢前行。胆子更小的,还索性撂下担子跳过路旁的水沟退到田埂边上去了。来福为此很抱歉,一遍遍地安慰人家没事,没事,它不咬人,它不咬人……
而且每每他这么说着,总不免拿眼角一扫,看见旺财好像在笑,笑得大嘴发颤不止。
他还看出来,它今天有些异样,似乎是少了点儿轻狂,多了几分警觉。它走走停停,不时地回头张望一下,神经兮兮的。一路这样磨蹭,终于让来福不耐烦了,问它:“怎么,你丢东西啦?”
说着,他拿手里的一根细竹枝抽打它一下。
竹枝的梢头还留着五六片竹叶。抽打了公猪屁股,竹枝顺势划落,这几片叶子就往它股沟里去抹了一把,搔得它卵蛋痒痒的。旺财恼了,回头来咬竹叶,被来福一抬手躲过。
“说你是猪脑子你还不服。你就算咬,也该早点儿回头,别挨到卵泡被搔着了才想起来,那可来不及了。”
公猪又被抽打了一下,再又回头来咬,还是慢了半拍没咬着。
“猪脑子嘛,就是不长记性。我跟你讲过许多遍了,留着这几片叶子是为你好。你若把叶子都咬掉了,竹梢尖尖的,会戳痛你卵泡。你总不想卵泡出毛病吧?我俩可都靠你这件物什吃饭呢。”
天大亮了,太阳开始发力,渐渐地把世间万物晒出了面目和味道。此时,路两旁已不见田野,乡道插入林子,迈上一道缓坡。稀疏的杂木林溢出潮漉漉的晨风,闻着还是昨夜的气息。
“昨夜这林子里一定有几头野猪吃得太饱吃撑着了,打了很多饱嗝,又放了很多屁。”来福说,接着又问旺财,“你没闻着么?真真切切是番薯在肚子里发酵的那种……你这帮堂兄弟真行啊!”
旺财在头里走着,越来越焦躁不安。来福起先以为它就是走累了,就像人累了也会烦躁。家猪都不善行走,走长路容易浑身发热、有气无力,酷似中暑。来福叫它歇了,它就在路边匍匐下来。他卸下肩上扛着的那把长柄粪勺,从路旁溪沟里舀来水,浇到旺财身上给它冲凉。浇完一勺,他又去舀来一勺接着浇。旺财很享受因此很配合,水浇着头部它就把头昂起老高去迎着,浇到背上它就拱拱背承接,浇着屁股它就来回抖抖两股的肉蛋以示舒爽。来福一勺接一勺地舀水来浇,直到把旺财身上每个地方都浇了个遍。
“好了,你快活够了,该开路了。”他扛起粪勺,扬了扬手里的竹枝。
重新上路,满耳是林间鸟儿晨噪。一群山雀栖落在他俩前头不远处一棵梧桐树上,欢快跳跃,嘁嘁喳喳。待他俩走近,雀儿佯作惊起,又往前飞一程,不近不远的又落到一棵麻栎树上,又在那里等着他俩步步走近。接着又是飞起降落,一遍遍地重复。
“它们这是给我俩引路呢,旺财。我记得好像是唐朝的什么人讲过,人在旅途有鸟儿引路,很吉祥的呢!”
见旺财无动于衷,来福有点无趣。“横竖跟你讲这些你也不懂,你还是快点走路,我们最好是八点钟之前能赶到连升家。为啥要八点钟之前到?这个你又不懂了。我约莫他家那会儿应该是刚吃了早饭还来不及收掇,应该能剩点儿什么给我。连升虽说鬼精鬼精,总还不见得小气到连一个番薯都不肯让我白吃他的。好吧,我这顿早饭就吃定他了!青芝坞的胡连升,翘脚连升,小气鬼连升,你应该记得的,春天里我俩还去过他家,实墩墩的青砖瓦房……喂,喂,怎么一听说连升家你就摇头晃脑起来了?”
旺财把头摇摆得很有节奏,一边还快活地哼哼唧唧,像是它也有歌儿要唱。
“想起你的老相好了?我没猜错吧?你个少皮没毛的东西!”来福一提起这话就来气。“真是乾坤倒转了!老子还做光棍,你倒好,哪个村子都有你的相好……连升家的那个叫啥名字来着?珍珍?苗苗?翘脚佬真乱来,给猪婆还取名字!好像他以为他家的猪婆有了名字就格外些了。有啥格外的?不都是撅着屁股等你去做嘛。”
来福想起来,上回他们去青芝坞,乡里刚开始搞土改。县上派了几个人来,腰里都挎了家伙,肩上还扛着两杆枪,其中的一杆还是土枪。要不是有土改这码事,他们倒像是来山里打野兔的。那天他和旺财到了连升家,刚把猪婆珍珍赶上场子由连升摁住,旺财就骑了上去,口吐白沫,两眼发光。他上前帮了一把,把它那支胀得通红的物什戳进了珍珍里面,才刚动作两下,村子里就响起了欢迎土改工作队进村的两声炮仗。接着是锣鼓锵锵,把珍珍吓了一跳,呼地挣脱了连升直蹿出去,害得旺财那物什被拔出,白白地把虫水洒了一地。这下,两个男人杠上了。连升说没配上,还得重来。他说,再来一回你得给双份的钱。连升说光是虫水滮出还不算数,虫水进去了才算配上。没配上就得再来,哪有让你拿双份钱的道理?来福少爷做猪倌做了这许多年还不懂规矩吗?他说没配上不怪我们,只怪你家猪婆太胆小,没见识,两声炮仗就吓跑它了。连升说那也不能怪我们的,都怪他们搞什么鬼土改,乱放炮仗,还有你这个旺财只顾快活,也没扒住珍珍不让它跑掉……
是啊,而今,这胡连升真不是个好弄的东西,虽说还口口声声叫他“来福少爷”,却早已不是当年的谦卑。明知道来福少爷不会为了几个小钱与人争闹,他就不客气了。来福想,有啥办法呢?人落魄了嘛,事情总会是这样的。他说不好,如今这算个什么世道,穷人穷到了穷凶极恶。而一旦让他有点富了,就像连升这样的,立马就为富不仁了。
只开心过片刻,旺财看上去还是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长长短短地喘着很不均匀的粗气。来福看到它这个样子很来气。
“我说旺财,你成天哼哼唧唧的,好像有天大的委屈。我就弄不懂你委屈个啥?是啦,是该你牛屄,你养活了我,我靠你拿卵蛋去赚钱吃饭,除此之外别无生计。我就是这么点儿出息,活该你看不起我。可你也该想想,我这么尽心尽力服侍你,把你当皇上一般,给你煮食,给你洗澡,宁可自己顿顿吃咸菜,也一定让你日日吃鸡蛋。当然那也是你应得的,你拿卵蛋出了力嘛,是该让你吃蛋补蛋。可你也不要太过矫情了,拿卵蛋出力,那可是美差哪!虽说辛苦了点儿,总归还是蛮快活的吧?可我呢,我都好几个月没碰女人了。真是人不如猪啊!你晓得我们祥符街的一多半男人都羡慕死你了。他们讲,要是能做这么个男人就好了,每天好饭好菜地吃着,什么活儿都不用干,只隔一天让他换个女人搞一下,那才叫神仙日子!啥时候轮得到我呀?裘二那懒惰胚甚至还希望下辈子他最好托生做公猪,也起个名字叫旺财。”
来福说着说着忽然想到,讲不定裘二就是猪托生的,已经转世过一回了,那么能吃,一顿饭要吃掉八个番薯,却是除了勾引女人啥都不做。已经转世过一回做了人的,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让他转回再做猪?
过了前面的留下就是青芝坞了。
他俩走到一个三岔路口,旺财停下来,回头看着来福。
“还用我说吗?你应该认得路的。”
旺财拐向了右边的岔路。
“喂,你往哪里走?去青芝坞走这边!春天里还走过的,怎么就记不住了?”
旺财站在那里犹豫着。
“你给我回来,走这边!”
它还是不挪脚,只顾盯着他看,眼神里满是乞求的意思。
“走那边是去外桐坞。你不想去连升家会珍珍啦?”
连这话也打动不了旺财,它索性匍匐下身子,赖地不起了。
“你不肯去青芝坞,是怕前面有啥凶险吗?”来福问。他看见旺财真的点了点头,便哄它说:“有啥凶险的?这都大白天了。再说啦,依我看你才是个凶险东西呢!就算是老虎碰上了你,也该它怕你三分才是。”
旺财还是不肯起身,一副死乞活赖的样子,让来福渐渐失去了耐心。“那好,我走!你就留在这里吧。”
来福说走就走,大步走向左边的岔路。
见他一直往前走,头也不回一下,越走越远了,旺财这才有点怕了,只得起身去跟随他,一路小跑着追赶上去。
等它赶上了,来福停下来让它走前面。旺财也停下来,硬要跟在他后面,无论来福怎么呵斥它、奚落它都无济于事。接下来的一路情形就倒过来了,成了来福走前,它走后。
“你担心啥?留下又不是屠宰场。”
就这样,那天早上在留下参加斗争大会的几百号乡民都看见了,一个看上去年纪在二十五岁到六十岁之间的男人,领着他的乌黑硕大的公猪在头里走,旁若无人地穿过会场往青芝坞去了。当时这地方刚开完斗争大会,正要枪毙一个犯人。
楼法官现在听糊涂了。
原来他从县志上看到的是第一个来福和旺财,从前几天接到的诉状上看到了第三个来福和旺财。在这两个来福和旺财之间,东穆乡的人告诉他还有第二个来福和旺财,即土改那会儿的来福和旺财,也是在东穆乡乡民的嘴里故事最多、最有嚼头的来福和旺财,这是他来调查之前所不知情的。他问乡政府派来陪他的文书老蔡:“你们东穆乡的人很喜欢取名字叫来福吗?”
老蔡回答:“是的,还有旺财。”
“你说哪个?是说人,还是说猪?”
“都是。人也是,猪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