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吕新 日期:2015-11-04 14:26:26
佩德罗巴拉莫的结构、百年孤独的气质。功力深厚,真正的世外高手。——网评
让我们来共同聆听吕新,用感觉之流鸣溅出的天然纯流澈的音籁,他以诗性的想象,破碎了沉重的语言神话,在烟雨空蒙的叙事,原野上任挥撒……
本书简介:
《草青》是吕新关于一个时代的记忆,也是有着个人化的瑰丽、斑驳,有时凄美忧伤,有时浑沌不明的梦中回首。主题:大时代的命运与小人物的梦魇时代如青草潮水般涌过,给吕新留下了塞尚印象画式的斑驳记忆。加之孤独、内向的性格,使他耽于沉思默想,成就了《草青》中虚幻的故事。通过对小人物梦境的书写,完成了作者特定的审美认知。
作者简介:
吕新(1963—),山西雁北人。一级作家。中国当代先锋小说的代表作家之一。山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长篇小说《抚摸》《光线》《梅雨》《草青》《成为往事》等,中短篇小说《山中白马》《夜晚的顺序》《南方逸事》《葵花》《荒书》《中国屏风》等。中篇小说《白杨木的春天》获2014年第六届鲁迅文学奖。第一章
六月的一场小雨里,他正在屋里将一个月前剩下的一部分艾叶编织成绳子,在阴凉处挂起来,一个女人忽然冒着雨来找他。从窗户里望出去,能看到那个女人留在院子里的一串清晰的足迹,十分明显地从外面一直延伸进来。
她一进来就开门见山地对他说:“我是来求您帮忙的,求您发发善心!我知道,方圆几百里以内,只有您能办得到。”“我是从白蝴蝶村来的。”“请说吧。”“这么说,您肯帮我了?啊,胡佛先生,您真是个好人。方圆几百里的人,谁不知道您的为人?只要提起您……”
“从白蝴蝶村来的,你恐怕搞错了。我的名字叫胡符,并不叫胡佛;胡佛是我已故的父亲;虽然他是我的父亲,但据我所知,他并不精于此道;虽说他也是个好人。”
“啊,对不起!我的脑子都被搞乱了。您不生我的气吧?”
“请直接说吧。到底什么事?”
“是这么回事:我的母亲——我们孩子他姥姥,是三年前去世的,虽然我经常想念她,可从来没像最近一段日子这么厉害,我都快想疯了!做什么事都做不成,根本做不到心上。前后有一个多月了,我快难过死了。”
“从白蝴蝶村来的,我猜你一定遇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我伤心死了。您已提前知道了?”
“从白蝴蝶村来的,你的男人是不是最近一直在与你搞摩擦?”“我的观音菩萨啊!您连这也知道?这事也有一个多月了。”“女人只有在和男人不和的时候,才会有时间想起自己的母亲,甚至兄弟姐妹,甚至亲朋好友,熟人生人。”
从白蝴蝶村来的女人低下了头,看见了自己鞋上的泥泞。一个鸽子一样的黑影从窗外无声地掠过。从白蝴蝶村来的女人抬起头,她觉得那很像是一个人的影子。
“您完全猜对了,我和他已经有些日子不在一起睡了。有时候,他会在半夜里偷偷地摸过来,我就把他踢下去。可是,当他反复地扑过来时,我就没办法了,我只会哭。”
“您知道吗,无论多么厚的被子也不能让一个女人得到保护。”
“因此,我就来找您,我想与我的母亲见上一面,哪怕半个小时也行,哪怕十分钟也行,我知道您有这个办法,只有您能办得到这件事。看在我可怜的分上,您难道不想帮帮我吗?”
“您有通向那个地方的钥匙和通行证。我们凡人则什么也没有。”
三十多岁的胡符将最后一根银白的艾绳编好,打了结,放在自己的身边,如同一条弯曲起来的白蛇。从白蝴蝶村来的女人像一条流淌不息的小溪一样低声细语地对他说着;他不想扫她的兴,然而,外面的雨仍在下着;阴雨的天气使他左脸上那道棕褐色的树叶状的印记变得奇痒难熬,似乎要像树叶一样飘浮起来。他问那个女人:”
“你想在何时见到你的母亲?
“当然越快越好。”从白蝴蝶村来的女人看着他,眼睛里出现了光泽。
“今天晚上能行吗?”“我不准备回白蝴蝶村去了,当她说,我随身带了衣服,然还有钱。”“你来得不是时候。”胡符对她说,“这雨下得多大。”
“我有些不信。”
从白蝴蝶村来的女人扭头向外面看了一眼,怕冷似的说道,“咱们这里下雨,那边难道也是湿的?”
“今晚肯定不行,我们走不成。雨太大了。过几天你再来吧。”
“几天?”
“三天以后。”
“我还要做些什么准备吗?”
“来之前把身体洗干净。另外再带上你的一颗孝心就行了。”
“孝心我有。需要吃东西吗?需要吃得很饱还是象征性地吃一点?”
“当然要吃。没有旺盛的精力和体力是上不了路的,无论他是谁。”
她认真地看着他,端详着他。当看到他左脸上的那片棕褐色的树叶状的印记时,她忽然感到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这时,又听到他说:把你的身体转过去,”
“从白蝴蝶村来的,让我看看。“您要看什么?”“看看你是否适宜远行。有很多人的身体都很差,很糟,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不像女人,根本不能干什么!”
“您看我行吗?”从白蝴蝶村来的女人慢慢地转过身去,她听到了外面的雨声。胡符的眼光从她的肩上开始跌落,沿着她的脊椎移到腰上。从白蝴蝶村来的女人十分认真地挺胸站着;不可否认,她有一个宽大而又异常扁圆的臀部。
“真像一个日本南瓜啊!”他心里想,一个长疯了的日本南瓜。
“不久前,也有一个从白蝴蝶村来的人,想与自己的儿子见面。”
“您说的那是谁?”
“一个叫莨玉的人。”
“您帮助了他?您不该帮助他。我是出于对您的爱戴才这么说的。”“为什么?因为他的疝气?”“因为他是一个坏人,因为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人。”“可是我已经帮助了他,我让他们父子见了面。我还想留出点时间好让他们父子抱头痛哭一场,可他们却差点儿吵起来。”“那么难得的机会,他们却准备用来争吵?”从白蝴蝶村来的女人打开潮湿的门,冒着雨走远了。
一片影子重新出现在窗外。
胡符看了一阵,大声说道:“不回去睡觉还站在外面干什么?别人会以为你是一只过路的鸽子。”“你又在帮助别人下阴了?”影子说。“我的事你不要管,说过多少次了!我不干这个,你吃什么?”“谁都能帮,唯独不帮帮我,什么时候能让我与你的父亲见上一面?”“这事你也要吃醋?前些天不是刚安排你们见过一次了吗?双方会晤了那么长时间,也该满意了。我告诉你,不能这样!像这么频繁地见面,对谁都没有什么好处。”“可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只出了一身汗。哪里有他的影子?”“那证明你不太想他。一个人想另一个人,只要想得厉害了,就什么都能看见,一切都会发生。事实上,老夫老妻了,有什么意思!谁看见谁都是
一种实实在在的累赘。在世的时候,那么多年难道还没有把话说够吗?”“我很难过。”“雨下得这么大,快回去睡觉吧。我也该睡一会儿了。”“你睡吧。”“白蝴蝶村的那个女人再来的时候,我会敲窗户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