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韩乃寅 日期:2015-11-05 11:32:47
本书不仅真实反映了中国社会发展的变化,更是对人性好恶深刻的洞察。
本书简介:
七七级爷们儿大学生罗平凡毕业后,因在基层多年工作表现出众,被委派到芬河市担任市委书记。芬河市地处黑龙江与俄罗斯交界处,正值市场经济起步之时,农业、工业、外贸各方面都亟待规划和发展。罗平凡来到芬河市后,身边马上聚集了一批七七级毕业的各方面人才以及市委领导班子中真正热心为人民解决困难、谋福利的官员。他们四方奔走、尽心尽力,只为芬河市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但以市长计时策为首的一部分官员,却以权谋私,置人民和法律不顾。为了维护特权和利益,计时策策划了一场针对罗平凡的进攻,想用阴谋手段将其踢出市委。芬河市掀起一场正义与邪恶之争的腥风血雨。
作者简介:
韩乃寅,1947年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影视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影视家协会副主席。历任鸡西市委秘书长、虎林市委书记、黑龙江省农垦总局党委副书记、副局长等职。主要从事长篇小说和电视剧创作,已发作品累计达千余万字,主要有《韩乃寅文集》,包括《远离太阳的地方》(知青三部曲)、《岁月》、《狗眼》、《七七级》、《粮票》等中长篇小说十五部。根据自己同名长篇小说改编的电视连续剧《破天荒》、《龙抬头》、《夺粮剿匪记》等三部电视剧先后在中央电视台一套、八套黄金档播出。另有《特别的爱》等三部长篇电视剧、电影先后在央视六套和北京、上海、浙江等卫视播出。文学作品中长篇小说《岁月》获全国优秀图书奖、天津市优秀图书特别奖,《狗眼》获丁玲文学奖,《七七级》荣获《亚洲周刊》2012年十大小说奖,《破天荒》获中央宣传部“五个一工程奖”。出租车司机是个愣头愣脑的小伙子,车一启动速度就很快。罗平凡和他并排坐着,一辆接一辆的枣红色出租车迎面嗖嗖开过来,又一辆辆从左侧嗖嗖地超过去,在万束灯光交映下,就像一道美丽的风景线。这夜里纵横交错的大街小巷,似乎成了出租车的世界,没有大城市那种市闹人挤,也没有县城那种寂寥空旷,难道这就是说的“半拉市”的写照?瞬间,一股雄心勃勃的意念涌上心头:我在这里的奋斗目标,就是带领父老乡亲们把这个“半拉”变成一个不缺棱不少角的整数,用数字表示的话,也就是由零点五变成一吧!
司机目视着前方问:“老板,到什么地方?”
“市宾馆。”罗平凡话音刚落,小伙子司机换挡加大油门,躲左超右地飞驶起来。
“师傅,慢一点开。”罗平凡斜睨一下,“我不着急。”
“老板,大概是外来的吧,老弟这把手开车,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小伙子司机头不歪,眼不斜,嘴不停,车速在继续加快,“你不着急我着急呀,我们这卖手腕子的,哪能像你们当老板的,我就趁这时候多挣点钱呢!”
罗平凡问:“这是什么时候呀?”
小伙子司机有点儿卖关子了:“白天路口有的交警找点茬儿就罚你个百八的,他奶奶的,我他妈罚得起吗,还不趁这会儿挣点钱怎么的!”他说着摁摁喇叭响,朝左一打轮,嗖地超过了一辆夏利牌的出租车,接着又长鸣喇叭要超一辆车棚悬有警灯、车后挂有公安牌照的普通北京吉普车。那北京吉普车似乎没听见喇叭响,仍不左不右不快不慢地骑在街心线上行驶着。
罗平凡略有所思,如今,不仅是在这出租汽车上,贸易场所、宾馆、饭店等,随时可以听到怨声怨气,可谓一大社会现象——社会牢骚。
“没听说过吧!”小伙子司机有点出气的样子,“实话告诉你,咱们这个芬河市,有三大人宝,就是官仙、酒仙、卦仙。”
“这里人这么信迷信?卦仙?”
“不是迷信,”小伙子司机歪歪头,“专门能给当官的、有权专门勒老百姓大脖子的算卦编歌,还把算的卦编成歌儿,一唱就是千家万户,气得那些当官的鼻涕一把泪一把!”
“这么有威力?”
“嘿,可别小瞧,”小伙子司机格外自得的样子,“听说——”他说着缓了缓车速,让过一辆超车接着说,“我可是听说,给咱们市一个大官儿编的一首歌,美国之音还广播了呢!”
罗平凡注意起来:“给哪个大官编的?什么歌?”
“这,这……”小伙子司机见罗平凡神气这么注意,刹住口,摇摇头,“算了算了,我可不说了,我们那个大官儿在大会上骂过娘,追查过编歌的人呢!”
“哈哈哈,”罗平凡轻轻一笑,“没那么严重吧,师傅,追查出来了没有?”
“现在,编歌的、骂娘的、发牢骚的满天飞,抓谁呀……”
“喂,师傅,”罗平凡一片诚恳的样子,“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官仙、酒仙、卦仙姓啥名啥,在哪儿干事儿?”
“这个嘛,”小伙子司机一皱眉头,“官仙、酒仙不能告诉你,惹不起,弄出一点点事儿来,咱这小小老百姓也吃不了兜着走,全市几乎都知道,感兴趣问别人去吧。”他瞧瞧罗平凡,口气又松缓下来,“我看你这人挺实在,不像大官圈子里的,像是外来的,告诉你也没事儿。那卦仙,大家都叫他老葛头,经常牵头小毛驴拉个三轮车在太平街的‘山珍大酒店’门口卖菜,旁边摆块卦布,不过,这算卦是业余的,以种菜卖菜为主。”
罗平凡恍然醒悟一样,一下子就想到了刚才以驴讥讽那几个大盖帽的略有点驼背的老汉,连声说:“知道了,知道了,喂——你说的官仙、酒仙呢?”
“你不是本市人吧?”小伙子司机斜一眼罗平凡,“得了,得了,我看你这老哥不是本市人,也不是一般炮,别整事……”说着加快速度要追超那辆忽慢忽快的带警灯的吉普。
“师傅,”罗平凡提醒出租车司机,“你注意没有?前面那吉普可是挂公安牌照的。”
出租司机显出不在乎的样子:“我知道,坐这车的十有八九是个小蚂蚱子。老板,你是不知道,这几年口岸大桥建起来以后走私走的,不光是县太爷们,就连那些局长、科长,都坐上了嘎嘎新的4500沙漠风暴,要不就是奥迪。坐这种车的,都是跟在官官们屁股后头敲堂锣、抬轿子、溜须拍马屁的,我估计这坐的可能连小蚂蚱子都不是,说不定是司机拉着小蚂蚱子的七大姑八大姨、干亲小舅子去哪儿扯鸡巴蛋呢。再说,铁路警察各管一段,要是交警来了,不管是骆驼还是蚂蚱子,我这脑瓜子皮薄呀,可就得小心了。”
出租车司机嘴里嘟囔着长鸣一声喇叭,又嘀嘀嘀连鸣几个反复,向前面告示:“要超车,请让路!”出租车前进着,距吉普车已经只差五六米左右了,吉普车不但不理睬,一打轮又向左偏去了一点儿,像是发出警告:就是不让你超!而且放慢了速度,迎面来车它就躲躲让过去,车一过去它就又靠左偏去。出租车司机几次想趁对面来车时吉普车躲让的空隙钻空子超过去,都没有成功,还险些追尾碰车,只好慢悠悠尾随吉普车缓缓前进,想等着它到了十字街口再超,没想到了十字路口,这吉普像是知道出租车去向,也朝市宾馆方向驶去。
“嘀嘀嘀——嘀嘀嘀”出租司机使劲摁响两个三急声相连,又“嘀——嘀——嘀——”按了个有间隔的三单声,按着这里出租车行话,就是骂人了。吉普车听明白了,按着出租司机发出的骂笛连回两遭,那吉普车发出的骂笛又粗又响,比夏利车要粗壮几倍,显示出了猛力还击的气势,接着更加缓慢下来。
“他妈个臭×的!”出租车司机破口大骂,牙咬得咯咯响。他见对面没有来车,显出急切要超车的样子,把出租车开得靠左又靠左,等吉普车司机冷不防,他猛一右打轮,紧接着加大油门,“嗖”的一声擦蹭了一下吉普车的边儿从右侧超了过去,“嘀嘀嘀”叫个不停,是示威,也是叫骂不停。
“师傅,”罗平凡看出这年轻的出租车司机争强好斗,就完全以一个普通百姓的身份说,“依我看呢,干出租车这一行,一是要注意安全,二是要少惹是非……”
出租车司机不甚满意地斜睨罗平凡一眼:“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看到了吧,不是我要惹是非,而是他要惹是非。他妈的,慢行还不让超,纯粹是横行霸道,也欺人太甚了……”
罗平凡是看得清清楚楚,要是在清江县,他无论如何也要截住吉普车狠狠批评一顿。这种时候,这种身份,他实在不想在这种场合亮相,可以断定,吉普车上的人素质肯定不高,一干预就要产生矛盾,要是用一个老百姓的身份去评理或打抱不平,十有八九无济于事。暴露身份又有种说不清的心绪。心想,算了。
车轮飞转,出租车爬上一个小斜坡,穿过市公安局大门口,一头扎在了市宾馆门前的台阶下。出租车司机从罗平凡手里接过钱,随着罗平凡顺手一推甩车门,迅雷不及掩耳地起车飞跑了。他早已从反光镜里看见,自从超车后,那吉普车就粗喘着气,车屁股冒着一股黑烟,穷追不舍地紧紧尾随着。
罗平凡瞧着飞驰而去的出租车深深叹口气,正要迈上第一个台阶,拾级而上进宾馆,吉普车像一头要被推进屠宰场的老牛拼命呼哧呼哧喘息一样,呜呜爬上小斜坡,嘎地停在他的身后,刹闸的磨击发出了刺耳的尖叫。他侧回头想看一下,一只大手像把重重的钳子,已经狠狠地钳住了他的后脖颈,他被趔趄着拽下了石阶。
一个身着西服、身材魁梧粗壮、大脸膛的汉子嘴里喷散着熏人的酒味儿,满脸凶气,咄咄逼人的样子:“那个出租车哪去了?”
“我怎么会知道出租车上哪去了!”罗平凡挣脱着,满脸怒气地反抗,“我花钱坐车,你们不要无理,快松开我!”
车门“咣”的一声,又跳下一个中等个子的小平头,看样子是司机,看了看被擦蹭的车边,倒也没什么大碍,也火冒三丈,一把抓住罗平凡的前脖领,逼供似的:“敢擦我的车边儿,胆肥了,你记住出租车的车号没有?”
罗平凡激愤了,但忍着:“没记,我只管花钱坐车,还管那么多!松开我!”
“他妈的,还挺横呢,什么地方的?”小平头使劲拽了拽。
大汉又往后一拽:“他妈的,一看就是个外来炮!”
“外来炮你们就欺负吗?出租车蹭了你的车边儿,和我没关系呀,我花钱坐车。”罗平凡被前一拽后一拉,脖颈儿一阵窒息难受,“你们这里口口声声喊扩大开放,创造良好的投资环境,就这么创造吗?再不松开,我要找你们领导告你们去!”
大汉使劲钳住罗平凡的脖颈:“扩不扩大开放也不缺你这块臭肉,你放走了一个地痞子出租司机还他妈的嘴硬!今天,你小子就借了老子这顿酒的光,也借了那地痞子司机的光了!”说着又使劲一钳,“小子挺有主意呢,还要告我,告,告一个,听着没有,告去啊……”
“哎哟……”罗平凡只觉得一阵钻心疼痛。
“他妈的,愿哪告哪告去!”小平头松开手,冷不丁一个扫堂腿,“不让你小子尝尝厉害,不知道谁是你爹!”
罗平凡“扑通”一声,实实在在被绊倒在了地上。瞬间,尾骨的疼痛通遍全身,他用胳膊支起身子,要与他俩评理。他俩嘴里嘟噜噜骂着进了市公安局大楼。
罗平凡心想,平常在一些报刊上、内部通报的文件上,常看到一些执法干部欺压老百姓的案例,有的恶劣到难以想象的程度,略有党性,甚至降低到只有人性的人来说,也简直不敢相信。今天的遭遇已够人发指,既然不暴露身份就不暴露到底,那么,我就是以一个普通老百姓的身份,亲身尝尝,亲眼看看,他们为非作歹践踏党纪国法能达到何等登峰造极的地步……
他慢慢地站起来,脖颈酸胀,尾骨一扎一扎地疼,满身泥土地走进了公安局大楼收发室。一位鬓发斑白的老者戴着老花镜,正坐在值班床上看报纸。他便随身坐在门口一条长凳上问:“老师傅,请问有没有值班局长?”老者缓缓抬起头来,习惯地摘下老花镜,不屑一顾的样子问:“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吗?”说就说,罗平凡毫不掩饰:“不知你老注意了没有,刚才进来一高一矮两个穿公安干警服的人,他俩无缘无故打了我,我要找你们领导反映反映……”老者一皱眉,不满地盯着罗平凡:“不可能吧,我们公安干警怎么会无缘无故打你呢,肯定你犯着哪一条了,诬告可是违法的呀。年轻人,快回去吧。”他见罗平凡不动弹,接着问:“你是哪来的?搞边贸的吧?”
“我是外来的。”罗平凡指指身上的泥土,“他们确实是无理打了我,我一定要见你们领导。你帮帮我忙吧,我新来乍到,人地两生……”
那两个打人的干警就在隔壁,听罗平凡说到这里,小平头忽地闯了进来,伸手抓住罗平凡一把头发就往外拽,嘴里不停地叫骂:“他妈的,老子寻思不搭理你,你就快滚蛋得了,给你脸往鼻子上爬,来吧,我就是领导,告吧,告吧……”说一声“告吧”,使劲拽一下,罗平凡皱紧眉头,忍着痛被拽到门口。继而那小平头松开手,把个弓腰忍痛冷不防的罗平凡用两手猛劲儿一推,罗平凡骨碌碌滚下八个石阶,脑袋“咯噔”一声碰地,躺在了水泥地上,后脑勺倏然起了一个大包,疼痛涌遍全身,脑子里嗡嗡嗡像飞满了无数小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