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包倬 日期:2015-12-19 18:10:37
出身凉山的包倬从未站在高处俯视过底层,而是始终处于底层内部,向身边不争气的人们呼唤,呐喊,仿佛在抓住他们的肩膀摇晃,要他们清醒过来,看清自己的责任,决定自己的归宿。正是这一点令他的作品产生特殊的震撼力,感动着我们。一定程度上,包倬的创作开辟了底层写作的新领域,这成为他的主要贡献所在。
本书简介:
《风吹白云飘》是作家包倬的中短篇小说集。生活表面的喧嚣和浮华,从未真正引起包倬的兴奋和焦虑,他对潜藏在生活暗流下的莫名的细微的动荡更为敏感。包倬的眼光是沉下去的,他笔下的所有人物几乎都处于社会最下层,但他不屑于“哀其不幸”,更集中表达着“怒其不争”,这种怒的宣泄是如此强烈,如此撕心裂肺,令人印象深刻。
作者简介:
包倬,男,彝族,1980年生于四川凉山。2002年开始发表小说,有作品见《人民文学》《天涯》《山花》《中篇小说选刊》等杂志。曾获第二届“金圣担保·边疆文学大奖”新锐奖;第十一届滇池文学奖等。现居昆明。
目录:
总序: ………………………………………………… 袁鹰 1序:对“荒诞”生活的“幽默”发现 ……………… 胡平 1狮子山 ……………………………………………………… 1四○一 ………………………………………………………30鼠人 ………………………………………………………67风吹白云飘 …………………………………………………95断归途 ………………………………………………………140世界就在眼前 ………………………………………………166观音会 ………………………………………………………186百发百中 ……………………………………………………221
前言对“荒诞”生活的“幽默”发现
胡平
我曾是“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的早期入选者,那时当然算是文学新人。整整二十年过去了,我成为这项出版工程的编委也有多年了,面对过许多像我当年一样的新人,也见证了这套丛书为推动中国文学事业做出的不懈努力和重要贡献,现在回顾起来,感慨良多。今年的入选者包倬,比我当年年轻不少,他出版的第一本书不是理论,而是小说集,在我看来,他的小说比当年许多新作家的作品显得更为老到。
我是这部作品集的初审编委,读时对他的名字还不够熟悉。他属于80后作家,但和一般80后作家不同。他的一些同辈,如郭敬明、韩寒、张悦然等人,早已凭借校园文学青春对“荒诞”生活的“幽默”发现胡平我曾是“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的早期入选者,那时当然算是文学新人。整整二十年过去了,我成为这项出版工程的编委也有多年了,面对过许多像我当年一样的新人,也见证了这套丛书为推动中国文学事业做出的不懈努力和重要贡献,现在回顾起来,感慨良多。今年的入选者包倬,比我当年年轻不少,他出版的第一本书不是理论,而是小说集,在我看来,他的小说比当年许多新作家的作品显得更为老到。我是这部作品集的初审编委,读时对他的名字还不够熟悉。他属于80后作家,但和一般80后作家不同。他的一些同辈,如郭敬明、韩寒、张悦然等人,早已凭借校园文学青春文学起家,拥有了自己的声名世界,而包倬没有走这条捷径,他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正经写过校园文学青春文学,而是跟着70后以上作家身后继续攀登着传统文学的山峰,走在他前面的人多得很,也就一时显不出他来。当然,和他同行的还有其他少量80后作家。他们几乎是沉默的一群,人们忽然在队尾发现他们时,他们走得已经很久了。这条路崎岖泥泞,脚下会磕磕绊绊,出名也注定要晚一些,但唯其艰辛,走远了才更有成就感。我想,再过若干年,这批不一般的80后会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虽然候选篇目名额紧张,我还是坚持将包倬的作品推荐给编委会,在终审会上,他的作品获得了通过。实际上,即使不通过,也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止他的脚步了,他的小说已走向全国,在《人民文学》《民族文学》《山花》《天涯》等刊物发表,作者已经成为值得人们关注的21世纪文学之星。我相信,包倬选择了不够时尚的文学道路,是由他的艺术气质和感受方式决定的。他的全部创作说明,生活表面的喧嚣和浮华,从未真正引起他的兴奋和焦虑,他对潜藏在生活暗流下的莫名的细微的动荡更为敏感。他有不同于常人的种种体验,难于向常人诉说,他的文字便成为他与世界沟通的主要方式。他与朋友交往时,与朋友无异,而当熟悉他的朋友们读到他的作品时,想必会小吃一惊,惊讶在作品中呈现的是一个陌生的包倬。他是一个个性突出的青年作家。纯文学与流行文学在“写什么”上也是很有差异的。譬如说,流行文学喜欢写都市情绪、上流社会、商业氛围、贵族生涯,而绝少触及底层生活,因为底层题材在作者看来是局囿和难以表达欲望的想象的。而纯文学则从来不放弃从底层向上透视整个社会。包倬的眼光是沉下去的,他的小说中创造的所有人物几乎都处于社会最下层,这一点已经表明他与时尚写作截然有别的创作意向。可是更有意思的是,他的底层写作与大部分传统作家又有不同:传统作家对底层民众的命运往往充满悲悯和寄予同情,而在包倬笔下,更多刻画的是底层民众的狡黠、堕落、欺诈和乡愿,饱蘸着尖刻的揭示和批判。在《狮子山》中,山里的父亲答应带女儿去外面相亲,心里打下的主意却是免费去北京旅游一趟,没想到反而为“北京人”所骗,使女儿陷于拐卖。《四〇一》里,民工黄大运瞒着家室在城里与“小三”同居,后又与黑中介合伙将一处单元房冒名变卖,卷款逃走。《三伏天》中,民工伏天娶不起媳妇,采取强暴手段将一个妓女绑架,劫持她为自己生育子女。至于《百发百中》,也许可算作一篇校园文学,但格调完全不同。“我”的父母是乡下老实巴交的农民,辛苦劳作省吃省喝供“我”在县城上学,只为儿子有个出头的前途。而“我”在学校里没读进书,倒早早地有了相好。举债回家时,母亲仍对他抱有希望,和父亲吵了一夜,次日红着眼给他带走几百块钱,而“我”的想法却是赶快回城去和女友相聚。显然,包倬写底层是与众不同的,他不屑于“哀其不幸”,更集中表达着“怒其不争”,这种怒的宣泄是如此强烈,如此撕心裂肺,令人印象深刻。出身凉山的包倬从未站在高处俯视过底层,而是始终处于底层内部,向身边不争气的人们呼唤,呐喊,仿佛在抓住他们的肩膀摇晃,要他们清醒过来,看清自己的责任,决定自己的归宿。正是在这一点上,他的作品产生有特殊的震撼力,感动着我们。是的,“底层”这个词汇,只是个社会学意义上的概念,而不指向人学的内涵。底层命运无疑是值得同情和关注的,但底层并不是道德的庇护所,任何人无法躲在它的名义下脱离善与恶的审判,而且,底层人的命运,终究要靠底层人自己的努力改变。无疑,一定程度上,包倬的创作,开辟了底层写作的新领域,成为他的主要贡献所在。倘若我们彻底抛开“底层”这个说法,也可以认为,包倬在书写特定情境下的人性之恶与人性之卑上,是颇有心得的。在某些方面,他的思考更接近于鲁迅。正由于如此,读包倬的小说,常能感受到一种潮气、霉气、阴暗之气,在《鼠人》中,这种气味弥散得更为明显。主人公是个躲藏在阴暗角落里与鼠为伴的人,又终于因不能与鼠为伴而死去,在这里,鼠人已成为人类生存状态的一种隐喻,作者也将自己的实验性创作扩展至超现实意蕴的更为广袤的精神空间。还应该肯定,作者在叙事技巧上的探索也是不俗的,《狮子山》在间隔中分头讲述着两个故事,乍读起来以为互不相关,而读到篇尾,两个故事重合了,原来它们产生于不同视角下同一故事的演进,由于情境和语境的转换,生成了复杂的修辞意味。这个例子表明了作者在小说艺术上孜孜以求的进取。当然,对比起典型的传统小说,包倬作品给读者带来的观感会更复杂一些,特别是对比起欧·亨利《麦琪的礼物》那样的底层小说,后者显得更容易被读者广泛接受,这是由小说的经典性与现代性的差异所致。我想说,凡实验小说都是冒着某种风险的,首先冒着与人们审美习惯相悖的风险,但这不足为畏。重要的是,我要看到作者的才华,作为小说家的才华。我以为,在他的一些作品中,为人们普遍承认的才华得到了突出的展现。譬如在《世界就在眼前》中,写照了事业上小有成就的赵周接待朋友之妻邱晓津的一段短暂经历,两人从相识到暧昧到分手,充满意味深长的细节。题旨依然是批判性的,但文本妙趣横生,从人物不起眼的动作到不经意的对话,都读来令人叫绝。它在包倬创作中也许不很重要,但价值却是非常不容忽视,它标志着作者扎实的基本功,也预示着作者能够走多远。最后我还想说,对于这位从未谋面的青年作家,我怀有一种特殊的好感——我也算半个云南人,在我十七岁最初离开学校走上社会时,是到云南西双版纳民族地区插场,被称为上山下乡。正是在云南,我走上了文学道路——虽然出于被迫。但那段经历确实决定了我后来的人生,也决定了我把云南视为第二故乡。在昆明,我结识了德高望重的彝族老作家李乔,在他家成为他的客人、学生和朋友。他对我的鼓励,影响了我犹疑的理想。他请我品尝的茶茗,仿佛今天还遗留着芬香。现在,我读到彝族青年作家包倬的作品,能依稀感到他作品中也散发着一些久违的芬香,那是彝族文学浓郁诱人的气息。我衷心祝愿包倬走得更坚实,更远。 2015年7月18日北京人那个人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他像个天外来客,突然就在降临在你家门口。你父亲和他攀谈起来,起初以为他只是个借宿的异乡人,后来两人越谈越投机,相见恨晚。半夜睡下后,他又叫醒你父亲,将手伸进床前的月光中,月光爬上他的手背,他惊讶不已:“我以为是银子呢。”那个人来自北京。“首都,知道吗?那里是祖国的心脏。”他说这话时摸着自己的心脏部位。村里人围着他,听他用骄傲的普通话讲外面的世界。“火车来的时候像一座山,叫声要比黄牛大上十倍。”他说。有人问他:“火车上真的有火吗?”他便笑得满地打滚。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大凉山腹地那个叫风岭的村庄还没有通电,邓丽君的歌声必须依靠四节电池才能发出,这个北京人却给人们讲起了电视机和霍元甲。到了晚上,他和你父亲去屋后的小山包上坐着,顶着月光,像两个阴谋家,或低头私语,或哈哈大笑。第七天晚上,火塘里烧的湿柴熏得那个北京人直流眼泪。你父亲咳嗽了几声,将烟斗在火塘石上磕了几下,很突兀地问:“你觉得他怎么样?”这时,北京人一手擦眼泪,一手掏出香烟递给你父亲,又忙不迭地帮他点火。你父亲吸了一口烟,咳嗽起来。“我们想把你嫁给他。”你父亲说,“这山沟沟里,永远也挖不出金娃娃。”确实,这个北京人让你知道了山的外面还有一个更精彩的世界,并且对那种经他描绘的生活充满了向往。凭良心说,他看上去并不讨厌,很善言谈,像个演说家,这一个星期以来,他简直就是风岭的焦点。“如果你没太大意见,我们后天就去北京。”你父亲兴高采烈,“去看看他家,顺便去看看天安门和长城。”你在歌里听过天安门,也听过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但你做梦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嫁到遥远的北京,在天安门旁边或长城脚下生活。北京。你挖空心思也无法想出它的面貌。那年你十八岁,命运将万能之手伸向你,就要将你变成北京人。你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被一种力量主使,稀里糊涂接受了命运的安排。那天晚上,他们聊得很晚,你一直听着。然后外面安静下来,你听到有人推开了你的门。你一下翻身起床,拉被子护住胸口,问,谁?我。你父亲小声说。你松了一口气。他带着一身酒气,摸黑在你床边坐了下来。“你真是个聪明的娃儿。”他在黑暗中轻声说。“你以为爸真会让你嫁到北京去?”他又说,“北京那么远,嫁去就相当于死了。”“我们不是后天就要走了吗?”“我们只是去看看天安门和长城,”你父亲掩饰不住的兴奋,“这相当于找了个傻瓜出钱让我们去北京玩一趟。”你险些叫了出来。你知道他从来就是一个善耍心机的人,只是在风岭这样的穷乡僻壤,他的心机没有用武之地。只是你没有想到,他会以你为诱饵,换取一次去北京的机会。 “当然,我不仅仅是要他出钱供我们到北京。”你父亲压低了声音,“我已经跟他谈好了一万块的彩礼。”他在黑暗中用手指比画了一下。你在发抖,从他进屋现在,你就一直保持着用被子护住胸口的姿势。你觉得寒意不时朝脚底袭来,你裹了裹被子。“到时候,你先留在他家,然后借机跑出来,我等着你。”他打了一个酒嗝,“一万块呀,祖祖辈辈在风岭这么多年,也没挣下这么多钱。”“如果人家追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