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心武 日期:2016-01-28 12:41:48
当代著名作家刘心武长篇京味小说代表
展现20世纪90年代北京各阶层的生活图景,“会宝”“搅棍”粉墨登场,在京声京韵里品味世情百态
剖析人性中的“恶”,在物欲狂潮下年轻一代的惶恐和无所适从。
本书简介:
《风过耳》是刘心武创作于1992年的长篇小说,以深挚、逼真、精到的艺术笔触,环绕着争夺一份名为《蓝石榴》的小说遗稿的种种,将一干波澜起伏、摄人心魄的故事铺展开来。作者细致剖析社会各色人等心态,再现了20世纪90年代初北京各个层面的社会风情与生活脉息,描绘出了一系列文化界与市井百姓斑斓多姿的人生图景。
作者简介:
刘心武,1946年出生,中国当代著名作家、红学研究家。其作品以关注现实为特征,以《班主任》闻名文坛,并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第一名。长篇小说《钟鼓楼》获得茅盾文学奖。20世纪90年代后,成为《红楼梦》的积极研究者,曾在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栏目进行系列讲座,对红学在民间的普及与发展起到促进作用。代表作品有《钟鼓楼》《飘窗》等。
目录:
飞机失事了。
不是坠毁,不是爆炸,飞机根本就没有升空。乘客们全到齐了,关上了舱门,撤走了舷梯,系上了安全带,却久久地没有起飞。不知道在等待什么。后来有一架飞机像醉鬼般地降落到机场,癫狂地朝坐满了乘客却没有起飞的飞机冲来……
满载乘客而没有起飞的飞机所等待的,原来竟是这样的一个大惨剧。
夏之萍坐在梳妆台前,右手握住梳子,举手朝头发拢去时,却一下子将手僵在了那里。
她惊讶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开头她有点糊涂:这个肿眼泡的女人是谁呢?苍白的面颊松耷耷的,眼角现出鱼尾纹,嘴角似乎是已经习惯于朝下微弯,一头染得青黑的乱发却齐齐地现出了一指甲盖长的白根。当她憬悟到这个与她愕然相对的女人正是她自己时,梳子“吧嗒”一声落到了梳妆台上。她扭身扑到枕被凌乱的席梦思床,心里再一次阵阵发紧,却又忽然惊讶于自己并无泪水可流……
这是方天穹死讯传来后的第十天。
头几天里,慰问和吊唁形成过一个近于狂暴的浪潮,不断地来人,不断地有电话,门铃声和电话铃声常常响成一片,以至于不得不由先期到达她家的慰问者紧急分工:有的去开门,有的代她接电话;从外地拍来了近二十份电报;五天里就收到近三十封本市寄来的吊唁信;最雅的送来莫扎特《安魂曲》唱片,次雅的送来大束的白玫瑰和黄菊花,次俗的送来自书挽词,最俗的送来水果和麦乳精。有女同事帮她做饭,劝她进食;有女友陪她过夜,伴她流泪……然而潮涌必有潮退,到第六天门铃声和电话铃声便开始稀落,来者停留的时间也短,陪伴她的女同事和女友经她说服也果真都离她而去,没有新的电报送来,也许楼下邮箱里有新的信件,她没有精神去取也无人代她拿上楼来,所以等于无人来信;其实她自身也在退潮:泪腺已不积极分泌,头脑中纷纭回旋的种种思绪也都如风过的枯叶,落下,堆积一处,只待腐烂。
这第十天的上午,壁上的挂钟显示出已近十一点,竟连一个来访者、一次电话也没有。
夏之萍终于又坐到了梳妆台前。她慢慢地梳头。随着立体梳上有弹性的梳针把头发耙松,她先是有了一种生理上的快感,随即便觉得头脑中僵滞的乱麻似乎也在慢慢地松解开来——是的,方天穹消失了,而她还具体如镜中所示地存在着。对方天穹蓦然惨逝的巨大悲痛,并未摧毁她继续生存的欲望,她意识到了这一点,吃惊,然而却更加清醒——她不仅需要梳头,而且需要洗澡、换衣服,需要吃东西,需要上街采购,并且不能继续留在家里不去上班。
忽然门铃作响。夏之萍竟被惊得浑身一抖。
她去开门。
门外是方天穹的前妻简珍。
“停一下,你在那个水果摊前头停一下,”宫自悦对司机说,“我下去一下。”
“那儿不准停车。”司机小万很不乐意。
“附近没警察,”宫自悦说,“两分钟,我下去两分钟就上来。”
“那儿不准——”小万还不买账。
“他妈的!”宫自悦笑嘻嘻地从后座拍拍小万肩膀,“你要房我可是帮你说话的!”
小万把车停到了马路边,那个水果摊前。
宫自悦下去,麻利地买了一大把香蕉上来。
小万把宫自悦送到了陈老住的那幢楼下。
“您什么时候下来?”小万问。
“一会儿,我就待一会儿。”宫自悦在车上已把香蕉装进了一只印有“广东健力宝”字样的塑料提袋中,边迈出车门边说,“你可等着,我一会儿就下来。”
“您可准在半拉钟头里下来,”小万把头伸出车窗,不放心地说,“可别又让我饿一顿!”“哪能!我今晚管你的饱!”宫自悦边说边活泼地往楼门里走去。
小万望着宫自悦的背影,朝车窗外啐了一口痰。宫自悦这人五十好几了,做派倒像个才出校门的小青年,他好拜望各界的老前辈,到了这些前辈的住处,他的步履不仅活泼,有时竟出现颠连步——就是一脚落地后颠动一下,另一只脚才往前迈,这是儿童们心境欢快时常有的步法,不知怎么的宫自悦竟还能表现得如此的烂漫。
小万最不愿意宫自悦用车。宫自悦作为机构的第五把手,上下班是不配车接车送的,然而用这辆奥迪车的时间,他实际上比前四把手都为多。他常常是用一条过硬的理由——某桩必得坐车出面去急办的公事——把住小万开的这辆车,那桩公事办完,他便又提出这样那样的好几桩甚至常常是一串子的事来,都要小万拉着他跑。跑就跑吧,反正车子回到单位别的头也会调用,拉谁不是一样?可宫自悦的讨厌之处就是常常让小万饿饭——他下车进到某处前,说是“过一会儿就回来”,有时却左等不出来,右等不出来,你把车开走自己找吃的去吧,又怕偏那时候他出来了,事后说你误他下一步的事,你坚持坐车里等他吧,他能自己酒足饭饱、满面红光地终于跑了出来,没等你埋怨,先嬉皮笑脸地跟你道“对不起”,又解释说他本是坚决不留下吃饭的,是人家硬留他不可,他要不留反让人家没面子了,诸如此类一大堆,小万只好叹气、认命,谁让自己是开车的呢?活该得胃病,“三九胃泰”“胃得乐”销得好,一半原因是有小万这号的司机存在!
这回不知道宫自悦又要钻进去多久,小万本想把车开出去找个地方自己先吃上一碗兰州牛肉拉面,宫自悦出来了爱怎么着急怎么发火都由他去,可后来想起宫自悦那句“你要房我帮你说话”的许诺,也就罢休。小万虽然已经娶妻生子,目前却仍同父母兄弟挤在两间小平房里住,过几个月单位就要开始新一轮的分房,宫自悦的态度确实举足轻重,“小不忍则乱大谋”,小万想至此,便将座椅放倒,推进磁带,倚在车里听起赵传的《我是一只小小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