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龚桂华 日期:2016-03-14 10:49:43
本书简介:
这是一部以徒步旅游为题材的长篇小说。一群来自天南地北到桂林徒步旅游的痴男怨女,一路走来,经历了水洞脱险的考验、夜半混帐的韵事、死亡协议的抉择等一系列突发事件。驴友们在临近生死的时刻,敞开心扉,诉说着隐藏在各自内心深处的秘密。通过这些生死磨难与考验,不仅表现了他们对人生、对梦想的感悟,更凸显了他们对崇高情感世界的向往与追求。 《坦白》经典语录:1、人生要求越高,对成功与快乐的感受就越深。
2、人类要向自身找同情,有情感的人生才是真切的人生。没有情感,也就没有德与知,
作者简介:
龚桂华,男,汉族,广西桂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西作家协会副主席。曾出版长篇小说《红船》《苦窑》《寒秋》《世情》,中短篇小说集《警察与乡女》;发表短篇小说《古老的油榨》《苦楝树》等。作品曾获广西壮族自治区人民政府“铜鼓奖”、桂林市人民政府“金桂奖”等。 多部作品改编成影视剧。
目录:
第一章生死一梦
第二章相约桂林
第三章路遇恶棍
第四章贼手来访
第五章好汉梁山
第六章魂断漓江
第七章一场豪赌
第八章如水月光
第九章不想混帐
第十章来来往往
第十一章一拍即合
第十二章误入迷宫
第十三章天使来临目录 第一章生死一梦第二章相约桂林第三章路遇恶棍第四章贼手来访第五章好汉梁山第六章魂断漓江第七章一场豪赌第八章如水月光第九章不想混帐第十章来来往往第十一章一拍即合第十二章误入迷宫第十三章天使来临第十四章命悬洞天第十五章真情坦白第十六章假如明天…… 后 记前言后记后记每个人的心窝里,都藏着一个或几个“打死也不说”的秘密。这秘密如同一坛深埋地下的老酒,只要主家不肯拿出来与客人分享,这坛老酒也许就永远见不到天日了。现实生活中,一个人想知道另一个人的秘密,正常情况下是很难做到的,哪怕你是他的亲兄弟、好朋友抑或是闺蜜,只要他不开口,你也无从得知,除非他是疯子。然而,老古(化名)心里藏着的那点秘密,却很轻易地被我们这帮朋友知道了。是他主动告诉大伙儿的。那是几年前的一个饭局上,来的都是朋友,老古是最后一个到的,他满身阳光一脸灿烂,入座后先自罚三杯,然后告诉大家,他去徒步旅游了,并解释说,是背着帐蓬,跋山涉水,野外宿营的那种旅游。还向大伙儿极力推介徒步旅游的诸多好处。有朋友问:“混帐”了吗?老古眨了眨眼睛,回答说混了,而且混得很成功。大伙儿立刻起哄,要老古把“混帐”的情况如实招来。老古既不扭捏,也不卖关子,又喝了满满一大杯酒后开始招供。他说跟他“混帐”的女子貌美如花,要山有山要水有水,风景特好(更多、更具体的细节,在此我就省掉了),桌面上一片笑声,朋友们纷纷起身,举酒祝贺老古精彩的“混帐”。老古补充说,他与那女子“混帐”后直到分手,都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在什么地方工作。想起这些他觉得挺对不住人家的。说这番话时,老古的嘴角轻轻抽搐了几下,举着杯子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眼神里满是惆怅与愧疚。他的这种表现对于别人,也许不会在意,可我却看在眼里并记在了心上。几天后,老古死了,猝死在回家的路上。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震惊。其实,我震惊的并非老古的死讯,而是想起那天在饭局上他的种种表现,瞑瞑中似乎有种东西在向我提示着什么,从那以后,莫明其妙的,我对徒步旅游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日子在天晴落雨中慢慢儿地过着。一天,接到朋友微信,说有个户外活动,是徒步旅游,希望我能参与,我欣然前往。这是一次短途旅行,轻装,弄个包,装点吃的喝的,往背上一背便出发了。清早,一辆大巴将驴友们(户外活动者统称驴友)拉到目的地。刚上车,领队便吆喝大伙儿报名,并告知不用报实名,用网名,代号,随便报个什么,有得称呼就行了,还说这是业内的规矩。于是,二十几位驴友(除我以外)全都报了假名,麦田、晴空、谷子、黑地、凤凰、野鸽……什么名儿都有。我注意到,参加这次活动的大多是妇女,年龄约在三十至四十五岁之间,几位先生似乎也在这个年龄段上,其实,不少人是互相认识的。下车后,按照既定线路开始徒步,爬山、越岭、下沟、钻林、拍照、合影。没有歌声,没有笑语,没有高喊大叫,相互间交流也少。饿了找户山里人家,买些土鸡土鸭土鱼土酒土蔬菜,烧火做饭,饱吃一餐,然后折返,天黑到家,一天的旅程就这么结束了。头回参加这种活动,感觉没有什么重大收获,留在脑子里的只有一些记忆碎片。这以后,类似活动又参加了几回,每回都是新面孔,但每回的情形和感受都差不多,渐渐地,我觉得有些乏味起来。然而,老古的死,以及他死前在饭局上的种种表现,又使我对这项活动难以从心上放却下来。有一天,我在街上闲逛,无意间走进一家专营户外活动装备和用品的商店里,在哪儿我看到了很多既熟悉而又挺新鲜的东西:帐蓬、镐铲、登山索、煤气灶、强光手电、急救包、锅碗瓢盆,特制的、国产的、进口的,应有尽有。我边看边与老板聊起来,他说,徒步旅游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不仅可以强身健体,还可以交流感情,广结朋友,改变生活态度,甚至改变一个人的前途命运。老板三十来岁,是户外运动的爱好者,对徒步旅游有着比较深刻的认识和体会。他的话进一步撩起了我对徒步旅游的想像与向往。我当即向他表明心意,他听后沉默了一下,说,你想了解这个行当的“情况”,最好去找驴友俱乐部,那里什么“板路”都有。在他的指点下,我先后走了几家驴友俱乐部,其中一家给我印象极其深刻。管事的是个老兵,转业后自动放弃了公务员的工作,干起了旅游的营生,专门组织户外活动,并以徒步旅游为主。他是军人,我是警察,我们一见如故,相约聊了好几个半天。他给我讲了许多有关驴队、驴友的故事——历险、迷失、奇遇,当然还有“混帐”。每个故事都非常精彩。我问他,驴友中互相间真有“混帐”的事情发生吗?他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有,极个别,真要混帐也没那么容易的。”临别,建议我参加他们的驴队,跟着驴友们走几回,我愉快地答应了。金秋十月的一个早晨,我背着老兵为我租借的重装,与十几位驴友出发了。此行的目的地是猫儿山,它座落在桂北地区的兴安县境内,湘西南侧,是漓江的发源地。我们还打算在湘漓分派附近的山区活动几天,整个行程约两百多公里,往返需要一周时间。我们沿着江岸向北挺进,一路山重水复,遇到好山好水好地方,队伍就停下来,慢慢儿地欣赏。重装长途跋涉与轻装短程徒步,有着很大的区别。首先,它是一支完整的队伍,组织方管理严格,要求参与者讲道德,守规矩。其次成份比较复杂,队员来自五湖四海,大伙儿互不相识,见面点头,交往谨慎。男女驴友的年龄大多在三十至四十五之间,各方面都比较成熟。言谈不俗,举止得体,穿着打扮非同一般,而且出手大方,个别队员挥金如土,根本不把人民币当一回事。这帮人看上去道行不浅,都有些来头。这些,短程徒步者中是没有的。当晚,我们宿营山野。晚餐时大伙儿喝了不少酒,吃完饭,简单收拾一下,便钻进帐蓬休息了。我却睡不着,偷偷爬出帐外,在营地里慢慢儿地溜达着。如水的月光在山坡上柔柔地流淌,四周很安静,山岭草木仿佛睡着了一般。忽然听到一声抽泣,好像卡在喉咙里。我愣了一下,还没弄清楚哭声来自何方,猛地又听到了一声怪叫和几声狂笑,随后便是一阵断断续续的鼾声,间或还有一两句含糊不清的呓语,我愣愣地站在营地中间,盯着十几顶帐蓬,感到浑身毛骨悚然。此后的行程中,我几乎夜夜失眠,好在这次旅行还算顺利。半个多月后的一天深夜,我正在书房写作,手机突然响了,电话是东北地区打来的,一个声音说:“老龚,还记得我吗?”我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对方紧接着说,“我叫戏水鸳鸯,你的驴友。”一个个儿高挑,扁豆脸形,眼里总是带点儿忧伤的还算年轻的年轻女人,一下子从我的脑际闪了出来,我连忙说:“记得记得。”戏水鸳鸯说:“你是作家,我想对你讲讲我的事情,或许对你的写作有用处,你有时间听吗?”我说有的。于是她就开讲了,她说,她是个生意人,做过中介,承包过宾馆饭店,还搞了一阵子房地产,目前是一家连锁酒店的董事长。从十六岁到三十六岁,一路过来,事业顺风顺水,但自己的恋爱、婚姻、家庭生活却一路失败,败得很惨。二十年间,她前后跟了三个男人,也可以说是三个男人跟过她。头一个男人将她抱上床时,她才十六岁。她与这男人白手起家,一起生活,共同拼搏了整整十年,他们终于从无到有,有了房,买了车,生了孩子,忽然有一天,那男人提出离婚,她感到十分震惊,问男人为什么,是不是外头有了新欢?男人倒是挺老实的,回答说是。“这是你要离婚的理由吗?”男人不答,在她的再三追问下,男人只说了一句话,他说:“我和你在性生活方面不协调,你不能满足我的要求。这就是我要离婚的理由,而且是全部理由。”她沉默了,那一刻,她连死的念头都有了。男人说:“存款各人一半,儿子和房子留给你。”她向他大吼一声:“滚!”随后她将房子卖了,带着六岁的儿子住进了宾馆,并承包了这家宾馆。勤劳善良是她的秉性,员工们都喜欢他,都愿意为她效力。在她的苦心经营下,宾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两年后,第二个男人走进了她的生活,他身材高大十分帅气,是那种聪明能干有头脑很智慧的男人。她在他跟前像个弱智的孩子,任其摆布,而她却感到很幸福。同居后,她把宾馆的行政管理和财务大权全交给了他。这样的幸福生活过了三年,直到有一天,她发现他席卷了宾馆所有的存款消失得无影无踪,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好在清醒时她留了个心眼,背地里存了一笔私房钱,有了这笔钱,宾馆才不至于关门,员工们还有饭吃。这事发生以后,她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多月,神情恍惚,跟做梦一般。这时,第三个男人来到她身边,安慰她关心她照顾她。这个男人是她手下的一个部门经理,人称“生意经老王”,酒店管理很有一套,平时为人处事非常低调,她一贯器重他。在她眼里,他几乎没有什么毛病,要说有,那就是爱喝点小酒,没想到这点嗜好却要了他的命。不久,生意经老王因为喝酒坠楼身亡,那是几个月前发生的事。这个男人走后,她万念俱灰,仿佛自己成了一条小船,行驶在没有航标,没有灯塔的大海上,四周黑茫茫的,没有了目标,没有了方向,也不知往后还活不活,该怎么活。后来,她突然做出一个决定,将酒店分给员工,实行股份制,民主选举总经理,她自任董事长,再后来,她扩大经营,在全国一些大中城市开起了连锁店,一切安排妥当,她就出来旅游了。电话足足打了三个多小时,插在电源板上的手机差点爆了,后来又改用座机。说到伤心处,戏水鸳鸯哽咽不止,对我的讲叙也在她的哭泣声中被迫多次中断。几十年来,爱情故事我听了许多,自己也经历和编造了许多,人类社会的感情生活本来就丰富多彩,见惯不怪,不足为奇,这样的爱情故事确实也打动不了我。然而,令我惊诧的是,一个接触仅有一周的女驴友,对另外一个可以说还完全陌生的男驴友,毫无顾忌,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爱情遭遇讲了出来,为什么?难道仅仅因为我是作家吗?驴友俱乐部的老兵对我说,旅途结束后不久,驴友们纷纷给他打来电话,索要其他驴友的真实姓名,通讯地址及联系电话(因为当时在驴队中,只有我报了实名和公布了手机号码),后来,我也曾多次接到驴友的电话,有问候的,聊天的,但大多数人都向我谈了他们的“前世今生”。此后,这种长途旅游我又参加了好几次,最远的一次是去云南。走多了,看多了,与驴友们接触交流多了,我对徒步旅游这项新兴的旅游产业渐渐有了一些新的认识,我想,这种方式的旅游,不仅仅是为了旅游而旅游。于是,我开始认真思考起来,我想写一本书,一本关于驴友的书。写什么,怎么写,这是长期困绕作家们的一个古老的话题,我也不能例外。打那以后我就一直被驴友们的身影以及他们的故事困绕着。2013年冬天,我去北京公干,在女儿家里看电视,忽然看到央视播出一条新闻,说是有一批驴友到桂北地区徒步旅游,在一个大峡谷中迷失了。他们的失踪引起了当地政府及市、县公安机关的高度重视,连夜派出警力,组织救援人员进山搜救,我的一个小兄弟,率领一支由百余民警组成的搜救队伍前往救援,几天后,他们在大峡谷的一个绝壁下找到失踪的驴友……看完这条新闻,我呆不住了,第二天便飞回桂林,接着马不停蹄地赶到桂北山区,在相关人员的陪同下,向驴友们迷失的地方—大峡谷挺进。我想实地考查一下让驴友迷失方向的大峡谷究竞是个什么样子。大峡谷又长又大,谷内,山高林密,不见天日,远远望去深不可测。领路的老汉是个山里通,他保证我们“有进有出”。然而,刚走到一半我便叫停了,并要求立即撤出大峡谷。在众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我忽然想起上个世纪中期,美利坚合众国有一批年轻人,他们对生活失去自信,找不到前进的方向和目标,整天无所事事,彷徨度日,被美国人称为“迷惘的一代”。而我们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年来,随着时代风云的变幻,一部份“先富起来的人”曾经一度辉煌,然而与这种辉煌相伴而来是道德和精神上的缺失和裂变,不少人也因此坠入彷徨和迷惘。我想,他们迷失在大峡谷里的不仅仅是肉身,而是整个精神世界包括理想、信念和信仰,都迷失在人生旅途中的“大峡谷里”。这也是迷惘的一代,不过,这一代是中国人的一代,是富裕起来的一代,而且都是中年人居多。忽然间,我天灵洞开,困绕我多日的难题顿时迎刃而解,于是就有了一群来自天南地北,到桂林徒步漓江的痴男怨女,一群对生活与未来失却了信心的人们,通过这次旅行,在善与恶、美与丑、正与邪的激烈碰撞下,在一次又一次的突发事件中,展现了他们真实的人性、人格、人生、尊严及自我价值,并从彷徨、迷惘、困惑与绝望之中,找回了自我,找到了正确的人生座标,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那个梦。满怀激情,充满信心,背起行囊,重新踏上新的人生旅途。这就是我要的,也是我要写的一个关于驴友的故事。空客A800在一万六千多米的高空中飞行。富二代的我,坐在经济舱里。现在是美国东部时间,傍晚五时五十五分。天还未黑,浩如烟海的太空已经零零散散地挂起了一些星星。庞大的机体下面,白皑皑的云团,一堆扎一堆,一片连一片,远远望去,宛如大海中的波涛,汹涌着,奔向无边的天际。太阳照在云层上,亮晃晃的,十分刺眼。我扬起脸,望着天上的星星,觉得它们离我很近,又觉得它们离我很远。我就在这似近又远的星空下,想起自己在过去的人生旅途中发生的那些事情——五岁遭人绑票,十三岁到美国读书,逃学、酗酒、泡妞,与西部牛仔枪战,跟嬉皮士们浪迹,偷了酒吧老板几瓶威士忌,还陪着警察叔叔玩了好一阵子躲猫猫。有过许多朋友,有过不少恋人,他们之中有的死了,有的远走高飞,离我而去。我内心非常强悍,外表却显文弱。在家里,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相信,像我这个样子的人,居然会干出那么多的“萌萌哒”的事情。前辈们见了我,总是交口称赞,说我老实本分,样子斯斯文文,是个有出息的读书人。说心里话,这不是我伪装,而是我的言行举止和外表长相蒙蔽了他们的眼睛。关于我的长相,除了人们常说的样子“斯斯文文”以外,没有过多的评论。倒是自己常在家中的穿衣镜前,或在一些公共场所的玻璃墙下、学校会客室、酒店大厅以及某些私密的去处,甚至包括洗手间,总之,凡是能照人的地方,我都会偷偷地照上一阵子,欣赏一下自己的光辉形象。同学们和朋友圈的见了都说我有“自恋癖”。我是有点儿自恋,因为我对我的外表和整体形象充满了自信与骄傲。我,一个二十来岁的中国山东的年轻小伙,一米七八的个子,黑油油的头发,双眼皮,明眸皓齿,额头开阔,面庞秀丽,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社会上,都是那种很有女人缘的男生……想起这些,我心里就有一种难以释怀的懊悔和永远无法抚平的伤痛。而所有这一切,遑论是得是失,是对是错,使我最难忘却的,还是那些曾经与我同过甘苦、共过患难、生死相依、不离不弃的驴友,以及我与他们唯一的一次短暂的旅行。飞机突然晃了一下。星星不见了,雪棉似的云层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天空一片漆黑。我将半边脸贴在小窗上,眯起眼睛往机身后面望去,除了模模糊糊的机翼,什么都看不见。但我知道,离开那个我不喜欢,却又待了整整十七年的国家,已经很远很远了。我禁不住长长地舒了口气,对着漆黑的夜空说:“再见了,美国。再见了,Shit!美利坚合众国!”飞机又晃了一下,紧接着又晃了一下。随即,机舱顶端的广播喇叭响了。一个声音说:“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遇到一股来自西太平洋上空的超强气流。受这股气流的影响,飞机有点儿颠簸,这很正常。请大家待在座位上,不要惊慌,不要随意走动。为了安全起见,从这一刻起,我们决定将舱内的卫生间暂时关闭……”女播音员用英语、德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和汉语重复了好几遍。说话间,飞机又连续晃了几下,一下比一下晃得厉害,不少乘客脸上开始露出不安的神色。我也感到一阵恐惧,慌忙回过身子,系好安全带,往宽大的椅背上靠了下来。飞机晃得更厉害了,就像一艘航行在惊涛骇浪中的轮船一样。舱内到处发出叽叽嘎嘎的响声,整个飞机好像要散架了似的。乘客们坐不住了。有人剧烈咳嗽,有人呕吐起来,更多的人抻长脖子举起头颅,东张西望,神色慌张。广播喇叭一直在响。女播音员用一些简单的理由和说词,反复不停地安抚着大家,尽管声音亲切柔美,但人们还是感到了她内心的极度紧张。空姐们摇摇晃晃地来到过道上,她们抓着座椅的一角,或蹲或站或垂下眼睑,给个别特殊乘客进行心理疏导。我紧紧抓着座椅两边的扶手,预感这架飞机要出事。能出什么事呢?坠机?凌空爆炸?掉进大海?呸!呸呸呸!乌鸦嘴。我一边那样想着,一边又这样责骂自己。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剧烈摇晃的机舱突然安静下来,不摇也不晃了。广播停止了,叽叽嘎嘎的响声也听不见了。忽然间舱内变得非常安静,静得让人心里发虚。座位上的乘客像一群受过惊吓的藏羚羊,一个个高昂着头,抻直了脖子,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着。他们想听什么,听到了什么,飞机引擎的声音,发动机的轰鸣。有人在打喷嚏,有人发出叹息,有人解开安全带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有人举起两手,努力活动着双臂。一张张紧绷的脸渐渐舒展开来。危险似乎已成过去,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威胁到乘客们了。我也暗暗松了口气。大家都认为飞机没事了,平安了。其实不然。平安是短暂的,危险依然存在,而且正迅速地向我们逼近。所有乘客,包括我在内,都忽略了一个细节——中断的广播没有恢复,听不到女播音员的声音。按常规,此时此刻,她应当出现,应当向大家传递有关飞机是否安全的信息。可是没有。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隐患并没有消除,危险依然存在,或许比先前还要严重得多。果然是这样。就在我解开安全带的那一瞬间,灾难降临了。一阵巨大的声音传进机舱,那声音如同狂风暴雨,又似山呼海啸。飞机猛地抛了起来,旋即又被重重地摔了下去。舱柜裂开了,提包、手袋、小箱子纷纷坠落下来,砸在乘客的头上和身上。人们惊呼着,尖叫着,跳起身,一只手护着脑袋,另一只手去抓自己的东西,可屁股还未离开座位,上半截身子就扑倒在过道里。有人破口大骂,有人号啕大哭。喊爹的、叫娘的,乌乌央央地胡乱叫喊着,什么声音都有。刹那间,整个机舱乱作一团。我一动不动地坐着。十个指头紧紧抠着座椅两边的扶手,身子挺得笔直,两只眼睛死死盯住挂在前面舱梁上的电子屏幕—— 0987654321……16000m15000m14000m13000m12000m11000m…… 电子屏幕上的数字快速跳动着,飞机正在直线下降,眨眼工夫,从一万六千米掉到了一万米。沉默了好一阵子的广播喇叭突然响了起来。女播音员的声音都变了调。她告诉大家,飞机又遇上了一股更加强大的气流,发动机也发生故障,机械师正在全力抢修,争取以最快的速度将故障排除,但由于天气原因,飞机安全受到威胁,危险仍然不可避免。请乘客们务必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有什么重要的话儿或重要的事情须向父母、妻儿、兄弟、至亲、挚友交代的赶紧留言。务必抓紧时间,动作要快,留言要短,简单扼要。有纸笔的马上写,没有纸笔的,机组人员会发给纸笔。写好后立即交给机组人员,他们会替大家妥善处理。“娘渣嘛B的,这不是要咱们写遗书吗?”一个操着湖南口音的中年男子高声叫道。“飞机要掉了!”“碰到这种事,倒霉了,真他妈的倒霉透了!”又有人破口大骂,又有人号啕大哭,还有一男一女,大概是夫妻俩,横眉竖目地互相抱怨,互相指责,抱怨对方不该乘坐这班飞机。更多的人忙着找纸找笔,一对法国情侣相拥着,旁若无人地互相亲吻起来,吻得非常热烈,非常投入。空姐们在过道上跌跌撞撞地来回奔跑着,分头给那些没有纸笔的乘客发放纸笔。整个机舱再度陷入一片慌乱之中。我待在座位上,仍然一动不动。惊恐、绝望使我心乱如麻,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要做些什么或者该做些什么。记得随身带有一支派克金笔,一本日记本,想把它们拿出来却又忘记放哪儿了,好像放在公文包里。其实,公文包就在手边,我却视而不见。“先生,给您。”一个美国空姐递给我一张纸片和一支签字笔。我愣了一下,朝她机械地点了点头,接过纸、笔,看了看,不觉犹豫起来。不知道写什么,给谁写,写给谁。给父母,兄弟,情人,朋友,抑或……机舱又是一阵沉寂。人们用发抖的手,握着发抖的笔,给亲人留下一句——或许是最后几句遗言。“写吧,先生。”在美国空姐的催促下,我朝那对尚在热吻的法国情侣瞟了一眼,在纸片上飞快地写下这么一句话:“小芹,如果有来世,我依然爱你!”然后签下自己的姓名和年月日。美国空姐将留有我的遗言的那张纸片迅速折叠起来,装进一只铁盒子里,转身离去。而我却双手抱着脑袋痛哭起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是怕死,还是有什么难以割舍的东西?对于死亡,人人都深感害怕。没有人不怕的。特别是那些从未见过死亡和经历过死亡危险的人,尤其害怕,这一点我深信不疑。我是见过死亡而且是经历过死亡危险的人。准确地说,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在这架飞机里,没有人知道,我是一个曾经死过一回的人。既然死过一回,难道还怕死第二回第三回吗?我想,这不是死几回的问题。此回死与彼回死,并非一码事。那回的死,有很多人陪着,他们都是我的驴友,相互熟悉相互了解,面对死亡同仇敌忾,求生欲望十分强烈。那时,也曾有人互相抱怨,互相指责,一旦死亡来临,逃生无望,大伙儿却变得十分坦然了,就像前面座上那对相拥相吻的法国情侣一样镇静,专心,投入,旁若无人。这回的死,也有很多人陪着,甚至比那回陪死的人还要多,甚至多出好些倍,可他们都是陌生人,没有沟通,没有交流,互不认识,互不了解,他是谁,我是谁,谁都不知道。孤独、无助、恐惧,使大家的情绪变得非常糟糕。我想,大概这便是我哭的全部理由和全部原因吧。我经历过面对死亡的那种恐惧,目睹了生命即将结束时的那种坦然。还见证了一个新的生命在危难之中,如何降临到死亡面前的那种庄严与伟大。所以我常跟人说,生与死是一个人的一生不可或缺的两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