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甘露 日期:2016-07-28 10:10:38
华语世界著名作家短篇小说丛书孙甘露是先锋文学代表作家之一。作品有英、法、日等多种译文,被收入海内外多种文学选集。本书收录了其成名作《访问梦境》以及《信使之函》《请女人猜谜》等孙甘露非常具有代表性短篇小说5篇。
作者简介:
孙甘露,1959年7月出生于上海。出版作品有:孙甘露文选《呼吸》《忆秦娥》《上海流水》《我是少年酒坛子》《比缓慢更缓慢》等五种,随笔集《今日无事》,对话录《被折叠的时间》及《孙甘露散文选》等,作品有法、英、日、俄等译本。现居上海。
目录:
忆秦娥
访问梦境
请女人猜谜
信使之函
仿佛信使之函
当然,他不过是一个信使,而且不知道他所传递的信件的内容,但是他的眼色、笑容以及举止似乎都透露着一种消息,尽管他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卡夫卡
诗人在狭长的地带说道:在那里,一枚针用净水缝着时间……
那是候鸟的天空。它们已经在信使忧郁的视野里盘旋了若干世纪了。它们的飞翔令信使的眼球酸痛。这些冬季的街道因此在信使的想象中悠久地如此神秘而又神圣。世俗的无限世纪在信使路经它们的时候已经成为可能。
信风携带修女般的恼怒叹息着掠过这候鸟的天宇。信使的旅程平静了,沉睡着的是信使的记忆。我的爱欲在信使们的情感的慢跑中陡然苏醒。和信使交谈的是一个黑与白的世界,五彩的愉悦是后来岁月的事情。
信使是和那个叫作上帝的在同一个平凡的早晨一块醒来的。在上帝做健身操第五节“感官的倒立”时,信使赤裸的双脚蹚过处女之泉往尘封之海走去。
我们知道有一个看到这一悬置景象的人,他还会看到从信使怀中羽翼般飘落的信函。没有人会收拾这一切,因为拾遗者尚在梦寐之中,而上帝的早操已经做到了第六节“肢体的呆照”。
信使在无须吟诵的时候降至这个难于吟诵的丰沛之地,信使必须穿过时代的郊区才能步入唾面自干的城市。
上帝的听力有点儿问题。在上小学的时候,因为调皮捣蛋,叫一个教汉语的老处女一巴掌扇成了个半残废。信使要去的这个地方叫耳语城,对上帝来说,它是不存在的。
耳语城的人民生活在甜美的时光的片断里。在时光的大街上,男女老幼摇摇晃晃地行走如蚁,他们热切的嘴唇以一种充满期待的姿态微张着,那迷惘的神态似乎是一种劝喻,又像是在暗示他们正穿行在自我迷恋的梦幻中。他们的恒定的历史以轮廓般的简练扫过他们火焰般抑或茅草般的头发,轻易地洞穿他们的躯壳,时时骚扰他们的灵魂。他们凄恻的目光在黯然无语中凝视信使梦游般的浮想。
信是纯朴情怀的伤感的流亡。
我几乎以为信使来自一本虚拟的著作,一个假设的城邦。信使走近这些逐渐远去的行人和雨景,走近这倚窗侧入温暖房间的冬日北风,走近光线中梦语般慵懒的粉尘。
耳语城人民在傍晚的余光中轻轻挥动他们健康的手臂。信使立刻就看出,这是一次季节的综合,是一次感受的速写,是一次性爱的造句作业。
信是私下里对典籍的公开模仿。
信使反复倾听环境的喁语,信使惊恐地在内心获得一种血腥的节奏一种龟裂的韵律。通过它们,我得以维持内在的故乡感和对弃我而去的幼稚经历的眷恋以及对街景的审美意义上的迷信。
信是自我扮演的陌生人的一次陌生的外化旅行。
夜晚的大街上是众多的引人遐想的窗前的道别,同样众多的故事将不再被聆听。信会飘逝,它和骊歌一样没有颜色而又任人赋予。
信是一次遥远而飘逸的触动。
而它必将在无可挽回的阅读之后化为一堆纸屑。
夕阳已无处可寻,夜晚的水声已清晰可闻,我若还不打听一下这仅有的一夜的住所,我就不再是一个坦率的信使。
信使罗列了一下可能:在旋律中(在音乐中),在什么乐器吹奏之后的温热的吻印中(在某种操作之中),在谁叹息之后的空气悸动之中(在对感伤的思索中),在谁分辨音响的耳膜的最后一刹那期待中(在理性的犹豫不决中),在人工音响的走失之中(在对自然的溶化中),在自然空间背后的深情之中(在对超验的趋向之中),在血液的浅浮雕前冥想般掠过的装饰性的姿态之中(在对人脑这一器官的深刻怀疑之中),在行走的困惑和漫步的悠闲之中(在对日常生活的证伪之中),在对日出般升起的请求之中(在对命运的请求之中),在白对黑的驱逐之中(在理想之中),在强烈而独特地扭曲着自己也扭曲着时代的抽象线条之中(在不懈的追求之中),在空气和水和季节之中(在生命之中),在浸润泥土的腐烂和泥土散发的芬芳之中(在诱惑和对诱惑的抗拒之中),在书写之中,在寄发之中,在传递之中,在收讫之中,在拆阅之中(在信使之函中)。
信是一种状态。
而阅读是无所不在的。
信是一种犹犹豫豫的自我追逐,一种卑微而体面的自恋方式,是个人隐私的谨慎的变形和无意间的揭示。
在无可回避的睡眠中,《信使之函》是很久以前广为流传的一首歌曲。歌曲的坏脾气的作者也是一位信使,他在我恍恍惚惚的少年时代的某日,把我领到一条僻静的街道的一个肮脏的拐角,大大咧咧地冲我说,小孩,拿着它,这是我的礼物。他从我的睡眠中抽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举到我的眼前。这就是那首著名的歌曲,我当场就在梦中唱了起来。事后我才知道,那天晚上,他多喝了几杯。不久,这位有点儿诗人气质的贪杯好饮的信使在夏夜的纳凉中断了气。
风卷云消,白日来临。睡眠之后的宽阔情怀尚未在行走前完全苏醒,黑夜的传说在天亮以前刚刚走散,沿街的门就要打开,在晨曦中串门的人也就数信使了。悲凉的叙述已成过去,帐幔间一夜的喟叹无人知晓。
信也就是一声喘息罢了。
昼夜观星的人自溺于可怕的心脏的湖泊。信使交替的脚步是命运之潮的两次波澜。我疲惫的肌体是青春脉搏在腕处的逗留,信使沿时光行走。
信是焦虑时钟的一根指针。
在耳语城鲜为人知的历史里,有过一段令人不堪回首的积雪年代,那时的街道在每日曙光的映照下似乎包含了拯救寒冷于灿烂的莫名悲壮。
信是耳语城低垂的眼帘。
街道为另外的街道的阴影所笼罩,它们在浅灰色的肃静中悄然度日。在街角的冷风中抖腿的不是处在变声期的喉音浊重的小无赖,而是一位致意者。他告诉我,他本人曾经是一位航海家。
“信使生就一张梦游者的脸孔。你看看我,我是积雪时代唯一的遗迹了。”
我听不清他在嘀咕什么。“我站在街道旁,就像水手在甲板上。”
信是锚地不明的孤独航行。
“那时候,人们热衷于航海,人们需要盐和伤口来点燃赤贫的理想。”
信是心灵创伤的一次快意的复制。
“不论在历史里,还是在眼下,你是第一个向我致意的人。”
“不仅如此,我也是最后一个向你致意的人,因为我是耳语城唯一的致意者。”
信是两次节日间的漫长等待,信是悦耳哨声中换气般的休止,信是理智的一次象征性晕眩。
致意者是个来历不明的人。在耳语城,致意者必须是一位丰富词汇的占有者,同时必须是一位沉默寡言的木讷的智者。航海家早年传奇般的冒险生涯赋予他以广博的见识和孤僻的性格,这使他轻而易举地获得了致意者的资格。他向我回忆他的第一个夜晚:欺骗是我的最初感觉。
信是陈词滥调的一种永恒款式。
“从某种意义上看,你我是同一类人,信使在陆地上漫游,而航海家则在海上。我甚至认为,信使也是一个致意者。”
“那样,我们可以相互致意。”
“不,我们互相向对方致以敌意。”航海家微笑道。
信是隐语者的游戏棒。
“耳语城在夜晚有若干个美好的去处。”他见我无意向他打听,索性径直说来,“公共澡堂是一,公共烟馆是二,公共酒店是三,公共钱庄是四,公共……”
“这是些招人惹眼的地方。”
“不啦,如今已很少有人光顾这些地方啦。”
信使想:信是夏季的攀援植物。信使又想,信也许是马戏表演的幕间音乐。
“热闹的地方让人备感孤独。”耳语城的居民,风姿翩翩,怎能容得了令人作呕的拥挤。
信是遁世者的轻微耳语。
“即使如此,我还是要上这些公共场所转悠一番。”我到耳语城来,是来送一封信的。
“我该不会是那个收信者吧,我已经有许多年没有收到任何信件了。我以前总是在海上给我自己写信,每次航行归来,我就阅读这些来自海上的信。自从我不再出海,我就不再享受到阅读的快乐了。”
“你如此凄凉,很使我难过。但这封信显然不是来自大海,它只是途经大海,来自另一块陆地。我想,它大概不是你的了。”
“是的,看来这封信一定是我之外的什么人的了。”
致意者之外的耳语城人大都生就一副骄傲的面孔,他们不分男女老幼均以大无畏的气概自豪地行走在脏了吧唧的大街上。
当信使在晨曦中匆忙赶到公共报栏前,刚好赶上一场公共斗殴。领头的人据说在用耳语向他周围的人说了些什么之后,在加之于肉体的拳脚尚处于酝酿阶段,便已不知去向。一部分公众自觉投身到这一场公共斗殴中,而更多的公众则在周围自觉地围观。他们的热情溢于言表,只因耳语城人天生的素养决定了他们在如此壮观的公共活动面前表现得异常安静。
信是仇恨的哑语式的呈现。信是暴力的孤寂的符咒。
一点没错,据我打听得来,公共斗殴是近日来耳语城人的一大余兴。
信是沟壑对深渊的一次想望。
美好的天气保佑,但愿信别是一次空灵的呕吐。正像历史上所有伟大的种族一样,耳语城人也有他们引为骄傲的不朽圣地。在城郊一处牧场的畜栏边沿,有一座古色古香的遗迹般的庭院。在一个终将被遗忘的下午,信使行走至此。
僧侣集市。最初,我是在那个满脸皱纹的致意者的口中,听到这一令人困惑的名字的。
远草更绿,近土弥香。山谷的胸脯沐浴在充足的光线中,山脉在逆光中暗含着危机般的凝固,大地则洋溢着青春的笑意。倘若有人从远处看来,我此刻就如一个低能的朝圣者,在郊外的沙土路上蹒跚而行。
是有一个人看见了信使。他幸福的面容在窗前出现。在信使不断的临近中,僧侣集市以一种悲怆的格局自成一体。我愿意设想我此行的终点在此之中,我奉命捎来的讯息的归宿将以畜栏边的接纳者的出现告一段落。
信是情人间的一次隔墙问候。
这个为信使虚设的收信者是一个文化僧侣,这是目前僧侣集市中备受推崇的一类。他的祖先无从追溯,人们只是从他的闪烁其词中似乎感觉到他准备以毕生的精力撰写一部回忆录:《我的宫廷生活》。
在耳语城人悠久而又光怪陆离的以往岁月里,宫廷生活始终是各个阶层热烈议论的中心。有许多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江湖艺人,终其一生以一种纯洁的、非功利的态度谈论宫廷秘事,乐此不疲。他们在他人的屋檐下,以十二月的晚风和来年七月的正午的太阳作为他们谈话的背景,他们以际遇恩赐给他们的颤抖和嘶哑渲染早已随岁月远去、湮没不见的某个朝代某个后花园的宫苑韵事。除了他们徒劳推测的宫中波澜,他们的一生平淡无奇。这一点信使可以想见。
信是懦夫的一次优雅的殉难。
比之那些露宿街头的不安的灵魂,《我的宫廷生活》的作者显然要来得更为高贵。他所认死了的无与伦比的血缘和他的别出心裁的心不在焉得来的各类学问保证了他的臆想能够轻而易举地越过实际生活,毫不费力地与胡思乱想一块进入子虚乌有的在信使看来纯系匪夷所思的远古宫中。
在一年临近岁末的时候,这个信使尚不知其姓甚名谁的文化僧侣还未提笔早已泪水涟涟。他在诗意的哭泣中抒写宫中哀怨的往事。
信是畏惧的一次越界飞行。
我走到这位神情疲倦的作者的窗下,我想他会在他的著作的某个较乏味的段落开始之前和我聊上几句。信使并不是来自慰藉的源泉。
信是充作朝霞的一抹口红。
房间的窗户善意地虚掩着,屋内哗哗的书页翻动声,有一种催人垂爱的温馨之感。信使愿意看到一位将拇指含在口中玩味的垂死的儿童。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你确实打扰了我。”他用一种布道般的语气对我说话。然后,以一种显示习惯的自如趴到窗前,朝我伸长他的脖子。
“我正在写友情和爱与死,我用的是一种模棱两可的笔法,我要用力把一个句子变得荒诞不经。你认为这是办不到的吗?”
我看着他将拇指从口中抽出,然后依次将食指、中指一一塞入。
“你的书还要写很久吗?”
“是的,因为我还要写到死者的葬礼和生者的缅怀,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葬礼和缅怀这类折磨人的事情更费时间的?我看没有,除了在纸上复写这类事情,我看没有。”
“据说,你在宫中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
“这很难说,这要等我写完全书才能知道。人不能凭空断定什么,我们至少要凭借纸上的字。”
“那么,你的书中往事从何而来?”
他露出僧侣的微笑:“从写作中来呀!”
信是上帝的假期铭文。
“你能让我读几段你的手稿吗?”
“你想读哪方面的呢?是女人和丝质的披巾,还是酒和纸牌,或者秋季与扫兴的蟋蟀的郊游?”
“哪方面都行,依你。”
“依我,那就不必读了,因为我想你最好从关键的山中故事读起,但那节我还没写呢。”
信是一次温柔而虚假的沉默。
“你难道不想打听一下我从何而来?”信使将手臂搭到窗台上。“我也许刚好来自你书中的那个宫廷。这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在信使看来,这位天才的作者似乎害怕什么东西与他的书发生关系。
“那是我的宫廷!”僧侣非常有教养地吼叫道。
这个写书的僧侣就这样死了。他可能死于气急败坏。我不知道耳语城的历史书上有没有这种死法的记载。因为信使要谈到另一个有趣的僧侣,只好让他死掉了。
愿他的书安息。
这是一个女性僧侣,她可以坐在冬日的草垛上数日不起。耳语城远远近近的人们送她一个美丽宜人的名字:温厚的睡莲。但实际上,她是一个杀人越货的强盗。她通常在阳光直射的午间打开生擒者的颅骨,吞吃混作一团的思维的浊液。
她有不计其数的情夫,他们如亡命者般来往于耳语城和域外的荒山野岭。每年的春季,他们如野兔般从四面八方窜回到她的身边,等候她的垂青。
“我总是能洁身自好。因为我已非世间俗人,我睡莲的淫思已入化境,我的偶一为之的恶习只是欲念惯性使然。我已对犬马般的奔走兴味索然。有僧侣的格言为证:静是一种最深刻的动。”
信是瘫痪了的阳物对精液的一次节日礼花般怒放的回顾。
温厚的睡莲在下午四点转瞬即逝的微风中柔弱地抬起她的玉色手臂,用手指旁若无人地将油亮的乌发历史性地顺向脑后。此刻,仅有窗外的永恒阳光和回忆僧侣的初吻的一阵缱绻的鼻息。
她开口说话,像所有曾经是不幸的恋人的女性一样。她说,她说不下去。
信是初恋的旌旗。
那是个东逃西窜的人。若是在冬天,玻璃上结出了冰冷的图案,他就在屋内面壁枯坐,要不就焚烧那些涂满胡乱词句的纸片。他年轻的时候经历过几次著名的动乱,渐渐地他变得心灰意懒而又满腹牢骚。在他恶狠狠地赌咒永远离开耳语城的那个阳光明丽的秋日,他被耳语城人认定为乱世余生者的典型。当下,他就在充满每日恩典般的无微不至的关怀中陷入了秋日街头那无法自拔的狂乱自残。他的唇线因心智的迷乱而抽搐。当睡莲带着昏沉的梦意赶到街头时,他的五官已在他的脸庞上拧作一团。他最后是带着白痴般的丑恶嘴脸客走他乡的。
信是时光的一次暧昧的阳痿。
有些云游四方的人士在驿道上撞见他。他逢人便说他打算以自焚谢世。因为他看见了唯一的一座住宅。“在我打开的那扇门的边上是另一扇门,透过我打开的那扇门可以看到一扇打开的门里还有一扇打开的门。现在,轮到我打开那扇关着的门了。”
“我要打开那扇典型的门。”她说。
是耳语城人葬送了他。众所周知,在耳语城,从古至今,仅仅有为数可怜的几个在街头玩把戏的蓬头垢面游手好闲的圣人在他们贫病交迫的弥留之际得到过“典型”这一殊荣。
女僧侣的恋人那时还是个一脸稚气的孩子,他脆弱得如同一纸奏折,他叫那么多的街头欢呼吓坏了。他在忐忑不安中被告知,一个当选的典型必须在耳语城正中央的僧侣广场上披露梦呓一百至一百五十年。“温情脉脉的耳语城人呀。”他哆嗦道。
信是待燃的疯狂的柴堆。
围着他的是一群巨型侏儒。因为他们太想成为巨人了,耳语城专门用来仲裁父子纠纷的亚逻辑事务所恩准他们为小巨人。“耳语城唯一不受惩罚的事情就是胡说八道。笨蛋,笨蛋。真是耳语城的耻辱。”
信是情感亡灵的一次薄奠。
往事的追忆使女僧侣显得凄恻而优美。“我们到‘锯木作坊’去吧。”
信使看见致意者在“锯木作坊”外的香樟树林里抽着卷烟。“我每周都要抽空上这儿来。”我们一块在浮动着苦香的香樟树林里徜徉,等候进入拥挤不堪的“锯木作坊”。
在耳语城,“锯木作坊”就是庙宇及寺院的同义词,人们上这儿来领取尊严木片以慰憔悴之心。这些香喷喷的木片刚从一整块布满年轮的圆木截面上锯下。这可是免费的。耳语城人亲切地管它叫作:吱吱叫的尊严的源泉。
信是内心的一次例行独白。
“偷情者!”女僧侣散发着肉欲的嗓音浮过香樟树耳垂般的绿色叶瓣向致意者弥漫过来。
这树林深处的场景无疑将成为信使之旅最为色情的篇章,它无可避免地为谨小慎微的信使毫不含糊地略去。信使将从另一侧面涉及芬芳的时刻或者肌肤的触觉或者云雨之后隐隐闪现的意念之星。
信是一次悖理的复活。
正午的阳光之下,在我难以自圆其说的冬日偶然的户外暖意中,《我的宫廷生活》的不容非议的作者口含木片,一脸尊严,脚尖朝外,以四方步稳稳踱来。
“泥土是松软的。”他说道。羞红的脸孔流露出返转阳世的轻微激动。
“在那里!”我猜想他指的是阴曹地府。
“在那里!”他用叠句渲染气氛。
“在那里,爸爸的,耳语城人一个也没看见,在那里。”他继续用叠句咏叹。
他指的究竟是哪里?哪里?哪里?除了用与叠句相同的方式追问一个死而复生的人,信使很难设想存在着一条抑或一条以上的捷径。永无止境的行走并不能保证信使洞察生命世界以外的往返途径。
“我真是爸爸的背运透了。那地方节日挨着节日,连换气的机会也找不到。诞辰,忌日,命名日,纪念日,周年,百周年,千周年,万周年,甚至还有休息纪念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个清静的时候。爸爸的,我跑回来了,我是回来度假的。我要像个人那样休息!”这个鬼魂大口大口地吸着新鲜空气。我估计是“锯木作坊”里太闷的缘故。
不一会儿,他丰腴的面颊已涨到橘红,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再度胜任情人的角色了。
信使回过头去,女僧侣的目光在树林间炯炯闪烁。“你是一具发光的骷髅。”她忿忿地说。
信是夫妇间对等守护的秘密。
信使和信的距离,就是外部世界和瞬间思绪的距离,就是无所不在和恍惚逗留的距离。信使是信的任性的奴仆。
信是信使的一次并不存在的任意放纵。
“我是你唯一情真意切的情人。不瞒你说,我在那里得知你在向一个过路人谈论你的草垛上的恋情,而你以深切的眷恋回忆的那个最令人销魂的情人竟不是我,这真是太不人道啦。”说到此,这个鬼魂咽了口唾沫,“难道你竟把我们俩在书斋中那非常适宜描写的抱吻忘得一干二净了!”
“哪个书斋?那个遥远的宫廷中的书斋么?”女僧侣反唇相讥。
“爸爸的!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