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巴金 日期:2016-07-28 10:29:54
谁是巴金?《秋》是巴金的“激流三部曲”之三,描述了高家旧家庭的分崩离析,表现了高家第二代,第三代的道德与伦理的丧失,生活的腐化,重点放在第三代子女的命运上,从蕙儿的灵柩被郑家忙于续弦而置之不理,到枚少爷与淑贞被病痛和封建家长制残酷地剥夺了生命,以及觉英,觉世的堕落,着重抨击了封建专制主义礼教的腐朽和对青年一代所做的罪恶。
作者简介:
巴金(1904-2005),原名李尧棠,字芾甘,四川成都人,小说家、散文家、翻译家,被誉为中国的“一代文学巨匠”、“语言大师”。巴金早年受五四文学思潮洗礼,追求民主、平等,追求光明、正义,毕其终生从事文学创作。其作品大多以进步的知识青年为主人公,暴露旧制度、旧道德的罪恶,歌颂反抗和光明,艺术风格明朗、炽热、流畅。主要作品有“激流三部曲”(《家》《春》《秋》),“爱情三部曲”(《雾》《雨》《电》),以及《寒夜》《憩园》《随想录》等,其作品被翻译成近二十种文字在世界各地传播。
目录:
序
秋1“一个月以前省城附近有过几天混战。城门关了三天,我家也落过炮弹,大家惊扰了好一阵,又算平安无事了。我们现在又过着太平日子。不过近来我实在疲乏得很,遇到的全是不如意的事情。姑母因五叔在居丧期中将喜儿收房,三叔又不加阻止,心中有些不满,去年重阳在我家遇到四婶与陈姨太吵架,听了些闲言冷语,回家后很不高兴,以后便托病不再来我家。二妹走后,三叔虽不愿将此事对外发表,亦未深加追究,但是他在陈克家面前丢了脸,心中非常不痛快。他常发脾气,身体也不及从前了。我自海儿死后,心中若有所失,胃疾愈而复发,时时扰人,近来更甚,深以为苦。最近事冗心烦,人过于贪懒,因此少给你们写信。二妹给琴妹的信已经看到了。后来又接到三弟和二妹给我的信,讲到剑云病故的事,我和二弟心中都很难过,剑云是现社会中难得的好人。二妹离家的事全亏他帮忙。倘若他的处境好一点,他也许不会死得这么早。不过我觉得他比我活得有意义,他总算做了一件好事情。他不能说是白活。而我呢?……“三婶不时向我打听二妹消息。她得到二妹三次来信,知道你们在外情形,非常高兴。昨日汇上之款即三婶交来嘱我代汇与二妹者。据云三叔心中似有悔意,不过目前仍然做出严厉的样子,不肯让步,也不许人在他面前提起二妹。我想,再过些时候他也许会软下心来。去年婉儿在冯家生了一个儿子,上月带了儿子来给三婶拜生。婉儿人长胖了些,她讲了好些冯乐山一家人的丧德事情,真叫人气死。婉儿真有本事,她居然受得了。她很想念旧主人,她要三妹写信代她问候二妹……“深夜无聊,百感交集,我想起你们,想起先父母及死去的大嫂、海儿和梅表妹、蕙表妹等,真有生者远而死者别之感……”高觉新写到这里,手微微地抖起来,毛笔的笔锋触到信笺,不曾在纸上划动,却马上离开了。他也不想再写下去。他觉得眼睛花了。
“大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唤道。他好像没有听见似的,动也不动一下。
高觉民站在觉新的旁边,他把手放在觉新的肩头,同情地说:“你还想那些事情做什么?死了的就让他们死了。你自己身体要紧。”他看见了信笺上面那几行字。
觉新抬起头,他的身子在活动椅上转了一下。他一把抓起觉民的左手紧紧地捏住。他痛苦地对觉民说:“二弟,你叫我怎样办?”觉民不了解觉新的求助的心情,他只是温和地劝道:“大哥,你不该到现在还是这么激动。这样不过白白苦了你自己。你也太苦了。”“我是受得苦的,再大的苦我也受得下去,只是他们不该叫我做这件事。”觉新皱紧眉头,用力地说。
“你说的是什么事,大哥?”觉民惊愕地问。
“他们要我续弦。”觉新短短地说。
觉民停了一下,忽然切齿地说:“又是他们。总是他们。”“他们总不肯放松我。”觉新诉苦般地说。
“这是你自己的事,跟他们有什么相干?”觉民的愤怒略微平静下去,他把这件事情看得并不十分严重,他知道这是可以由他的哥哥自己作主的。他走到觉新对面那把靠窗的藤椅前,坐下来。
“可是他们比我更热心,连妈也这样劝我,他们说再过几个月我的丧服就满了。”觉新自语似地低声说。
“是不是因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觉民讥讽地说了这一句。
觉新不回答。他把手帕放进衣袋里。他颓丧地垂着头,眼光似乎停在面前的信笺上。其实他什么也没有看见。在他的眼前晃动的是一些从“过去”里闪出来的淡淡的影子。这些影子,都是他十分熟悉的。他想拉住她们,他想用心灵跟她们谈话。
这情形觉民不会了解。但是他也不作声了。他在想另外一些事情。他的思想渐渐地集中到一个年轻女性的丰满的脸庞上。他看见她在对他微笑。
房间不住地往静寂的深渊里落下去。连电灯光也渐渐地黯淡了。月光涂白了玻璃窗,窗帷的淡淡的影子躺在屋角。窗外相当明亮。窗内只有钟摆的单调的响声慢慢地蚕食着时光。觉新偶尔发出一两声吁叹,但是声音也很低微,刚刚送进觉民的耳里就消灭了。
于是汽笛声响起来,永远是那种拉长的尖锐的哀号。觉民吃惊地睁大眼睛看四周,并没有什么变动。
觉新有气无力地叫了两声:“何嫂!”没有听见应声。他便站起来,走到方桌前点燃了油灯盏,然后回到活动椅那里坐下。他的眼光又触到了桌上的信笺,他提起笔想写下去。但是电灯光开始变了颜色,纸上的字迹渐渐地模糊起来。他无可如何地叹一口气,又把笔放下,无聊地抬起头望着电灯。电灯完全收敛了它的亮光,灯泡里只剩下一圈红丝,连红丝也在逐渐褪色,终于淡到什么也没有了。清油灯在方桌上孤寂地发亮,照不明整个房间。月光趁机爬进屋里。没有灯光的内房里黑地板上全是树影和窗帷影子,外屋里到处都有月光。
觉民忍耐不住突然站起来。他带了一点悲痛对他的哥哥说:“大哥,你再结一次婚也好。这种日子你怎么能够长久过下去?你太寂寞了!你只有孤零零一个人。”“这不行,这不行!怎么连你也这样说!我不能做这种事!”觉新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入耳的话,他摇着头拒绝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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