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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介绍

破地狱之惊天破


作者:孙子荣  日期:2016-08-23 12:07:30



1.同名电影全球同期上映,导演、监制、编剧倾力推荐电影、小说,各有各的精彩!——导演、编剧 吴品儒也许没到惊天动地,但惊心动魄是肯定的!年度必看悬疑小说!——作家、编剧 樱桃阳子2.刘青云、谢霆锋、佟丽娅、范晓萱联袂主演小说跟电影比起来,完全是另一种味道。——著名演员 谢霆锋3.挑战心理极限的悬疑推理烧脑小说,既有惊心动魄匪夷所思的巧妙情节,又结合了器官记忆等深度伦理思考 
本书简介:
  《破地狱之惊天破》是与电影《惊天破》同期上市的烧脑悬疑推理小说。每次杀人都附以“棋子”印记的连环杀手“将军”,被重案组高级督察马进识破犯罪轨迹并击毙,然而马进也被将军临终前发射的子弹,穿透心脏……18个月后,经历了换心手术的马进回归警队,此后接连发生的凶案,犯案手法竟与死去的“将军”如出一辙!是巧合?是模仿?还是将军“阴魂不散”?连环凶案背后,藏着一个叫马进意料不到,也措手不及的惊心布局……
  作者简介:
  孙子荣,编剧、写作者、影视工作室负责人,最新电影作品为《惊天破》《封神传奇》及《笑林足球》。
  目录:
  第一章 死亡棋局第二章 我们地狱见第三章 梦中人乍现第四章 《破地狱》第五章 魔由心生第六章 心肝第七章 七星聚会余响后记第一章死亡棋局1 周日凌晨三点的兰桂坊,来自世界各地,到这里寻觅短暂快乐的人潮渐渐散退,本来璀璨闪耀的不夜城,此刻只剩下寥寥几道霓虹光管,倦怠乏力地眨着,像欢愉过后的中年女子,脸上尽是褪色的妆容,以及即使补妆也遮掩不了的疲态。香港位处北回归线以南,赤道以北,定义上该是热带地区,但受到大陆天气的影响,香港却有着亚热带地区的气候。十月的香港,夜半时分可是挺冷的。当最后一个醉倒地上的洋汉都被仲秋的凉风刮醒,奋力从地上爬起,踢翻几个空酒瓶,摇摇晃晃地走上归家路时,“狗仔队”记者罗森也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知道是时候收拾装备下班了。新闻系毕业的罗森,本以为毕业后“沦落”为娱乐记者,已是人生最不幸的事情,自从被派遣担任狗仔队,更要负责长驻中环酒吧街,守候“有可能”醉酒闹事的名人明星后,才知道不幸只是个开端而已。躲在厢型车里,留守了一个晚上,罗森拍到最有价值的是两个不知名模特与富豪第二代街头搂抱亲嘴的连环照,看来明天回到报社,又要承受采访主任的唠叨。罗森真的不明白,有钱有权的男人泡模特泡小明星,是两千年前已经开始出现的事,中外史书都有记载,怎么可能是新闻?差别只是那时没有照相机,没有狗仔队吧!打了个呵欠,罗森在收起那支高倍变焦镜头前,惯性地往显示屏瞥了一眼,一个奇特景象吸引了他的注意。一双只穿着袜子的腿,从一条小巷子往大街方向伸了出来,罗森不太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哪怕他把镜头里的影像拉到最近。罗森下车,向远处的那个“人”走去。“是哪家时装店扔出来的模特模型吧……”这双腿白得出奇,毫无血色,不太像人,令罗森不禁有这种想法。当他走到巷口,朝里面看去时,第一个反应依然觉得它是个被丢弃的模型,因为它没头,也没有双手,直至他发现,双臂切口上露出肌肉及骨骼组织之后……* * * 两幢大楼夹缝间的小巷,宽不足两米,另一边没有通道,是条平日无人路过,黑暗脏乱的死巷,如今因为尸体被发现,现场布置了临时灯光,方便执法人员调查。马进赶到时,巷子前面已被维持秩序的警察封住,闻风而至的记者,虽被警察阻隔在外,也纷纷举起相机往巷子连环拍照,镁光灯闪烁不断,让马进一阵晕眩。“让他们再后退十尺。”马进语气不善地对当值的警察说:“闪光影响调查!”三十二岁的马进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得多,也许是长期认真的态度导致面目老成严肃,也许是长年不变的军装打扮带来的过气感觉,反正马进从不注重外观,除了跟探案有关的事,他一概不在意。正如当警察听命把隔离带向外扩张,记者们大声反对时,马进毫不理会,径自向尸体走去。尸体旁站着马进的下属仔仔。香港人经常在名字末后加一个“仔”以称呼年纪比自己小的男性,尤其是部门里特别年轻的新同事,真实的姓名每每被无视,而被上司叫作“仔仔”。仔仔目前已是港岛区重案组督察,但入行以来一直跟随马进,从上班头一天起被他唤作仔仔,多年过去,马进以及其他同事早习惯了他这个外号,他的本名王彦兴反而没几个人在意。仔仔看到马进走来,连忙把才吸了两口的香烟扔到一旁,因为马进最讨厌凶案现场受到不必要的污染,而烟灰,正是其中一种不必要的污染物。“法医到了没?”马进一边问,一边从腰间抽出一支小型手电筒,把盖在尸体上的白布掀起,照亮尸体以方便检查。“在路上了……”仔仔看看手表,“还有二十分钟左右吧。”全港法医不足二十位,白天分别于香港、九龙及新界三区当值,晚间却只有一位责负所有地区的现场工作,所以不一定能随传随到。“嗯。”马进头也不抬,以下巴指指一边,“烟头。”“什么?”“身为警务人员,随地抛弃烟头,不怕被记者拍到吗?”马进面无表情地说。“对不起!”仔仔连忙把还在冒烟的烟头拾起,拿到远处的垃圾筒扔掉。在仔仔眼中,马进的脑袋以至破案能力,在重案组中都是一流的,但当上高级督察后,一直再没有升职的机会,原因可能就在于他的一张脸!马进永远板着一张严肃的脸,永远皱着眉头,永远沉默寡言。上一次马进笑,到底是什么时候呢?马进以手电筒的光源,查看这具身上只穿着内裤和袜子、失去了头颅和双掌的尸体。“四十岁到五十岁亚裔男性,如果头部大小正常的话,身高应该是一米七……”马进一边观察,一边讲出他的推测:“没有明显发达的肌肉,肤色偏白,肚腩非常突出,内裤和袜子质量比较好,应该是需要经常应酬、从商或是管理阶层人员……”“教书的也有可能皮肤白、大肚腩……”仔仔有点不认同。“教职人员经常站着,到这个年纪小腿一定有静脉曲张。”马进指了指尸体的小腿:“你看,小腿光滑、幼细,是一天到晚坐在办公室的后遗症。”仔仔努力地想如何反驳,马进却没有理会,继续观察。“尸体摆放不平整……”马进跪在地上,俯身察看尸体的背部,又观察一下巷子周围的环境,“背部有刮痕,看来尸体是被人从外面抛进来的……”“为什么要用抛的,因为太匆忙?还是出于对死者的痛恨,把他的尸体视为垃圾……”“报案的是谁?”马进的问题中断了仔仔的苦思。“是个记者,狗仔队记者。”“还在吗?”“在。在那边。”仔仔往记者那边看去,看到那个报案的记者正和其他的记者在谈话,“不知是在聊天还是在接受采访,我去叫他过来。”仔仔把记者罗森带过来,虽然刚才已见过尸体,但罗森仍不自觉地把脸转向另一边,以免面对着陈尸的位置。“发现尸体前,留意到可疑的人或者车辆进出吗?”马进问。“之前酒吧打烊,离开的人和车特别多,很难说谁是可疑的。”罗森感到有点为难,何况,好不容易才遇到大新闻,自己却只个娱乐记者,连报道的资格都没有。刚才拍的第一手影像,早给突发新闻组的同事拷贝回去,早上报纸的头条,会登出他拍的照片吗?会写上摄影是他吗?“这一带你熟不熟?”马进再问。“当然熟了!每个礼拜最少有三个晚上在这儿蹲点。”“既然这么熟,你觉得用什么方法能扔具尸体在这儿而不被发现?”“你……不是怀疑我吧?我在这儿守了一个晚上,有录像可以证明!”仔仔忍不住插嘴:“怀疑你的话早把你带回警察局了,还让你到处跑?”“放心,这类谋杀案的罪犯都是冷静且高智商,你不像。”马进一脸正经地说。看着记者的尴尬神色,仔仔暗暗好笑,更好笑的是,马进每次讲出这种调侃的话,态度和语气都是认真的,丝毫没有取笑别人的意图。马进不在意,也不介意别人怎样看他,“人情世故”从来都是他的弱项;他几乎没有朋友,没有私生活,没有任何人会找他吐露心声,当然他也没有这个需要。仔仔曾经问过他,抓罪犯最重要的难道不是了解他们的心态吗?马进罕有地笑了笑(没错,仔仔记起来了,这就是上一次他笑的时候!),然后说:“你不可能真了解一个人,因为人会说谎,但证据不会。”真的是这样吗?马进你自己也是人,你不是很了解自己,很相信自己吗?马进盯着罗森,一言不发,罗森确定他不是跟自己开玩笑之后,认真想一想,谨慎地回答:“凌晨两点以前,这一带的人太多,不太可能抛尸而不被发现,所以一定是两点过后……”“也不可能把尸体抱在身上吧?”马进引导罗森,想得到更多的资讯。“没错,所以必须用交通工具。”罗森接着说,“而且,可以不用下车引人注意,就能把尸体抛下来的,最方便是用可以在侧面拉开车门的厢型车!”“这个想法可行,你也开厢型车?”“嗯,狗仔队都是,躲在车里不容易被发现,而且我们都要守一整个晚上,摄录器材放三脚架上,既不会累也比较稳定,也可以同时用有录像机录像,所以需要用厢型车。”“除了你之外,今天还有其他报社的厢型车在附近吗?”“还有两家,但他们一点左右已经离开了。”“就是说,今天两点后,除了你以外的厢型车,都有可能是抛尸的车辆?”“很有可能,因为附近停车场严重不足,而且这一带的路边都禁止停车,晚上来玩的人,很少开车来,除非是为了炫耀而开超级跑车来的……”“OK(好)!”马进不等罗森说完,转脸对仔仔说,“带他回去录口供,记下他和其他报社的厢型车车型,还有,拷贝一份他今晚拍的照片给我。回去问交通部调出今晚附近街道的监控录像,让他看看有没有可疑的车辆。”马进说完,也不跟罗森道谢,就向刚到来的法医袁定邦走过去。马进这种态度,仔仔早习惯了,遂问一脸错愕的罗森:“你想现在去,还是睡醒了明天再去?”为了得到最快的尸检报告,马进在鉴证科同僚收集现场物证后,软硬兼施地要求法医马上把尸体运回去检验,明天一早交出报告。法医虽然十万个不愿意,但眼前这具无头男尸的可怜死状,多少也激起了他的义愤,于是同意了。“还有,想知道他是死前,还是死后给肢解的。”马进补充了一句。“这个我一定会查清楚……不过,从结果来看,有分别吗?”袁定邦反问。“有!职业杀手和连环杀手的分别。”马进答得干脆。袁定邦想了一秒钟,然后点头表示明白:“放心,五个小时内完成报告。”“四个。”马进竖起四根指头。袁定邦无奈地笑了,然后向马进挥手,赶紧回去工作。2 安排好各部门的工作,离开犯罪现场后,马进没有休息的意图,立即回去警局,打算利用这四个小时,先检查刚才收集到的所有物证。马进所属的港岛区中区分区重案组,位于湾仔军器厂街,与兰桂坊大概相距三十分钟的步程。走路能到的地方,马进通常不会坐车,他认为,只有走路才能达到“直线距离”——点与点之间的最短距离,汽车总是受到路道、灯号和交通所影响,往往比走路要绕远。香港不流行自行车,所以还是走路比较合适。走路也是他好好思考的时间,通常不会有人打扰一个匆忙赶路的人,但与同事一起坐车的话,就要被逼跟他们聊天,或是听他们聊天,两者都是马进最讨厌的。中环是香港最早发展的区域,十九世纪香港刚成为英国殖民地时,英国人为了显示身份地位,全都住到太平山上,所以香港的第一种公共交通工具,就是方便英国人下山,来到中环的缆车。从中环的英文名Central可知,英国人早视它为中心。事实上,直至今日,中环仍是香港的经济和政治的核心地带。中环就在太平山脚,是以街道多沿山而建,斜路要比平路多。从兰桂坊走下来,经过又窄又斜的德己立街,就是皇后大道中,再沿皇后大道中往东走,不到一分钟就是毕打街。这个地上涂满黄色方格的十字路口,在任何介绍香港的视频中必定会出现,从早上八时到晚上八时,这十字路口都可以说世界上最繁忙的一个。天还没亮,毕打街上除了在准备营业的报贩外,行人没几个。经过书报摊时,马进看了一眼今天的报纸,但头版还没出来(香港的报纸都是厚厚的几大叠,报社会把副刊、娱乐、经济等版面先印好,交到报贩手上让他们先整理,到早上六点左右才把最新的港闻头版送上,以确保头版都是最新的消息),但可以想象,再过一个小时,全香港的报纸头条都会是“兰桂坊惊现恐怖无头无手男尸”。回到警局,重案组办公室只有三个人在值班,马进一如既往地,不跟其他人打招呼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同事们也见怪不怪,他们知道,马进的不苟言笑并不针对任何人,他有自己的世界,而这世界只需要他一个人便足够。除非是工作上的需要,他才会暂时离开他的领域,踏足别人的空间。最重要的尸检和鉴证科的现场勘察报告还没完成,马进把手上仅有的资料铺在桌上,看来少得可怜,基本上只有现场拍摄的照片,尸体的位置绘图,以及他写在随身携带的硬皮记事本上的笔记。马进想,若是发生在三十年前,割去头颅和双掌,没有相貌和指纹,确实会让警方难以辨识死者身份。但自从有了DNA检测后,这种做法只能延迟,却不能阻止警方查出死者的身份。若只是为了掩饰身份,可以直接破坏或烧毁面部和指纹,没必然把头和手砍掉;况且,头骨可是人体里最硬的骨头,把头颅好好处理也并非轻易的事,把尸体扔在市中心,更不是毁尸灭迹该有的行为。斩头断手,到底是一种仪式、一种惩罚,还是一个警告?面对这类碎尸凶案,一般警探必然是先找出死者的身份和死因,与他家人、同事取得联系,继而掌握死者的人际关系、有没有仇家,或任何招惹杀身之祸的可能性,如此顺藤摸瓜地调查。但既然凶手用了一种高调的、公开的姿态展示他的“作品”,马进推测,他一定有下一步的行动,所以目前在他眼中,死者身份和死因,都不是最重要,他最关注的,是谁犯下这宗罪行,以及在他再次犯案前,把他逮捕。反复看了几遍尸体的照片,仍没理出任何头绪,于是他把从记者罗森那里拷贝回来的影像存入电脑,一一细看。由于印刷媒体的销量大不如前,现在的报纸全都同时发行电子版。在网页上,视频报导比照片及文字更吸引眼球,因此记者,尤其是狗仔队,都会同时拍摄照片和视频,反正现在的单反相机,都兼备录像功能。罗森拍摄的角度与警察很不一样,警察的专业摄影师拍的照片着重尸体的细节,罗森作为记者,考虑到重口味的照片会令读者不安,引来投诉,所以尸体只占画面的一小部分,大部分是周遭环境的记录。罗森的照相机该是装上了LED灯光以辅助照明,所以画面的中央明显比较光亮,随着镜头的左右摆动,马进看到一个刚才自己在现场没看到的画面——当灯光照在尸体背后的墙壁上时,出现一个反光的图形,但由于镜头晃动厉害,哪怕把画面暂停,也看不清楚是图案、文字或是数字。这时,见习督察班丽华走过来,对马进说:“马Sir(警官),Madam(女警司)叫你到她房间。”马进一看表,原来已是九时。“好!马上去。”* * * 上午九时半,重案组的当值警察齐集会议室,听候部门主管,警司何雅欣指派工作。女性攀到警司这位置,在香港警队中不算少数,但能领导阳刚气十足的重案组,却是比较罕见。更难得的是,何雅欣看上去依然女性化,没有因为立足于男人堆中而变成男人婆,也没有为显示权威而装出难以相处的态度,这可能与她的履历有关。在香港仍属英国管治的时代,警察的学历普遍偏低,当时有个说法:“好仔唔当差”,就是“正直有为的人不会当警察”的意思。在这个讲求经济效益、金钱至上的地方,只有读书不成的人,才会做警察,所以大学生特别的少,更不要说在外国读书回来的了。八十年代后,香港的大学数目由以往的两所,逐渐增加到八所,大学生愈来愈多,警察的学历也慢慢提升,但如重案组和反黑组这些需求实战经历和社会关系的部门,学历仍然是其次。九七回归前后,警队曾作出大规模改革,管理阶层的警务人员一律要通过考核,例如接受英语测试,很多职位高学历低的警官级警员,都在这段时期失去升职机会或被逼提早退休。在英国修读犯罪学的何雅欣,就在这个时候回港投身警队,成为重案组督察。凭学历她拿到的只是入场券,往后的十年,靠的是不输于男性的胆识,以及果敢决断的领导才能,折服了一众男性,终于成为部门主管。“……死者身份未明,被害原因未明……”何雅欣挂着新闻主播式的淡淡笑容,语气中既没有投入什么感情,又不致令人觉得她过于冷漠,“这宗凶案已经上了头条,我们很快会受到上头和舆论的压力,他们首先要知道的,必然是死者的身份和死因,其次是凶手的动机,以及我们破案的计划。所以我们要争取时间,尽快解答这些问题。我已把这宗案件交给高级督察马进负责,以下由他来交代案情。”正在沉思的马进,没注意何雅欣的话,直至坐在他身旁的仔仔以手肘相碰,马进才知是自己发言的时间。“刚刚收到法医的报告……”马进匆匆地走出来,一边把手提电脑接上讲台上的投影器一边说。投影在白屏上的,是一张接一张的尸体照片,当中不少是伤口及伤口周围的特写。毫无血色且失去头和手,令他看起来一点不像人,反而像摆放在超市里冻肉柜内的某种肉类。“死者为四十至五十岁亚裔男性,身高一米六八左右,身材微胖,死因为失血过多导致器官缺氧。虽然尸体曾被清洗,但经鲁米诺测试发现死者余下的颈部及左肩有大量血液反应,相信是被利器割断左颈大动脉造成,凶手因此该是惯用左手……”“等等!”仔仔举手问道,“如果死者是左边的大动脉被割断,凶手应该是用右手才对……莫非是从背后下手?”“不!”马进继续讲解,“死者脚踝上有被绳索紧缚过的痕迹,从小腿肌肉的拉伤程度,加上尸体内几乎没有血液,推断死者是被倒吊后割破颈动脉,并且进行放血……”在场警员都久经战阵,但看到这批照片,加上马进的形容,都不免感到恶心。“倒吊放血”让仔仔突然想起了一个自历史小说中看到的名词——“两脚羊”。“两脚羊”并不是羊,而是人!闻说人血特别的腥,要吃人肉,必须先把血放干净,最好的方法就是捆绑双手吊起,割开脚踝,让血流干。失血的死人皮肤白皙,像羊。想到这里,仔仔忍不住问:“会不会是变态杀人狂,或者连环杀手所为?”“变态杀人或者连环杀手靠虐杀得到快感,但这个凶手不是,你看……”马进指着照片上尸体手腕上的切口:“切口整齐,周围没有任何挤压导致的淤伤,而且已经出现初期的尸斑,可见双手是死后才砍去的。如果是死前砍的话,死者一定会动得厉害,哪怕固定了双手,也会因挣扎而留下的明显伤痕或淤青。”“如果是为了虐杀,会在死前砍去……”马进微微点头表示认同:“所以我们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冷静的凶手,而不是疯狂的杀人狂。”马进稍作停顿,然后态度严肃地说:“而冷静的凶手,通常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杀人。”警员们都开始交头接耳地互相讨论起来,马进敲了敲屏幕,让大家注意。“大家按这个表格分为AB两组,A组负责搜集证供。”马进点击鼠标,幻灯片换成一幅中环的地图,并以兰桂坊为中心画了一个圆形:“A组同僚在这个范围内,调查昨晚到今晨,任何有可能目击弃尸过程的证人,特别要留意一部黑色厢型车,交通部的录像显示,可能是日产Elgrand或丰田Alphard,不过交通部的摄像头款式太老,加上当时夜深,拍得不太清晰。“B组负责物证,马上把现场及法医得来的物证送到鉴证科,尽快比对死者及最近失踪人口的DNA资料、尸体上的残余金属等等,查出死者的身份以及凶器。大家有没有问题?”“NoSir(没有问题,警官)!”警员齐声回答。何雅欣站起来补充说:“凶手大有可能是职业杀手,这一点希望大家注意提防,调查过程中无论任何时候都不可以单独行动。”“YesMadam(是,警官)!”警员们各自开始干活,仔仔离开会议室前,被马进叫住。“还有什么事?”仔仔问。“我们回现场一趟。”“漏了物证?”“不。我要确认一件事。”仔仔面露疑色,马进接着说:“我想确认,会不会有下一个死者。”3 “这是凶手特意留下给警方的!”马进凝视着墙壁,坚定地说出这个结论。仔仔跟着马进回到昨晚的陈尸现场,马进一句话都没讲,就盯着这堵墙出神,继而拿出手电筒上下照射,再拿出手机,打开闪光灯拍了好些照片。可是,在仔仔眼中,面前的墙壁,跟任何一堵后巷的墙壁并没两样,都是凹凸不平、满布污迹,没发现有任何异状。“看到了没有?”因为有了新发现,马进双目露出神彩,语调也带点兴奋,仔仔却完全不明白他话里所指。“你仔细看看。”马进示意仔仔贴近墙壁,注意墙上特别之处。仔仔按照马进的指示,果然发现墙上的奇怪地方——有部分的墙壁出现光泽,像是涂上了透明光亮的油漆。马进把手机递给仔仔,仔仔接过来一看,因为有闪光灯的辅助,照片上的墙壁中央出现了个反光的图案,看来是有人用透明油漆在墙上面画了个图案。照片拍得不够清晰,隐约看到是一个圆形,中央有一个“十”字。“这……是一个十字吗?”仔仔问。“白天看得不清楚,晚上用灯光照射的话,应该会看到。”马进答说:“它不是十字,是卒字。”“卒……生卒的卒?代表死亡?”马进斜眼看着仔仔,一脸敬佩:“哦?中文挺好……不过卒字写在一个圆圈之内……”“象棋!”仔仔叫了出来。马进点头,表示认同,同时为此担忧:“凶手想和我们下一盘棋,卒,只是他的第一步。” * * * 朱翠贞醒过来时,俯伏在冰凉的地板上,双手被反缚到背后,双脚也被牢牢地捆着,动弹不得。从脸上的触觉,朱翠贞感到自己身下是一大块塑料布,可是室内太暗,什么都看不见。现在是早上,或是中午?大喊了几声,没有任何反应,只有空洞的回响,囚禁她的地方,该是个没有家具的小房间。她试图挣扎,费尽力气,终于翻过身来,手脚上的绳子却没有丝毫的松动。绳子特别的细小,挣扎过后,手腕和脚踝异常疼痛,可能是磨破皮了。这是绑架吗?朱翠贞不算特别富有,好歹是香港最大饮食集团的高层。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念的是特别不好找工作的社会工作专业,过了八个月的失业无薪假期后,勉强找了家西餐厅上班,怎料一帆风顺,转眼二十年,从见习经理,做到现在的餐饮部营运总监,兼集团董事局成员,年薪差不多两百万,加上多年来的积蓄,赎金不超过五百万的话,一定可以拿出来。为了她的安危,丈夫不会舍不得花这个钱吧?结婚十年,这点信心她还是有的……不是吗?丈夫本来只是个餐厅经理,若不是她的关系,没念过大学怎可能当上分区总经理?虽然一直有谣言说他滥用职权,每次到餐厅巡视时都会对年轻女侍应毛手毛脚,但我对他总是充满信任……我没生过孩子,身材一直保持得很好,不说的话,谁知道我四十一岁?不!不是绑架!是为了那个案件!不会是杀人灭口吧?虽然有份参与,但也是逼不得已的,主席暗中授意,董事局里差不多每个人都知道,我一个人反对也没用呀!真的要杀人灭口,恐怕要把整个董事局都干掉。在朱翠贞想到原因之前,房门徐徐打开,外面的光线涌进,朱翠贞一阵目眩。习惯了亮光之后,朱翠贞看到一个逆光的人影站在门前,她快速打量一下:这地方建筑老旧,环境空荡,看来是一家废弃的工厂或是一个偏远的货仓。这个人缓缓走近,穿着覆盖全身的雨衣,面上戴着口罩和实验室用的防护眼罩,完全看不出他的样貌和身材特征。“你要多少钱?”朱翠贞大着胆子,直接问这个人。他却缓缓地摇头,压低声线说:“不是为你的钱。”“那为什么要捆住我?”“也不是为了捆住你。”这个人走到朱翠贞脚旁,把一个爬山扣扣在她脚上的绳子上,扣的另一边已绑上绳子,绳子连到一个滑轮装置上。接着左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把小折刀,拇指轻轻推出刀锋,“啪”的一声刀锋锁定在刀柄上。这把折刀伸展后长度也不超过二十厘米,但寒光四射,看来十分锋利。这个人按下墙上的一个按键,启动滑轮装置,绳子慢慢地向上收紧,把朱翠贞倒吊起来。朱翠贞已明白自己的生命走到尽头,仍用仅有的力气和希望求饶。“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你要什么我都……”这是朱翠贞短暂的人生中最后一句说话,而且还没讲完,左边咽喉的大动脉已被利刃割开,本想说出的语句,变成喉咙里咯咯的响声,伴随着滚热的鲜血喷发,成为冒着血泡,但无人听见的遗言。因为地心引力,鲜血持续自颈上的伤口源源向四周喷洒。朱翠贞尚存的模糊意识终于明白,地上铺满塑料布,以及这个人身上穿上雨衣、戴上眼罩口罩的原因。* * * 同僚都叫她“班班”的班丽华,名字来自东汉有名的美女皇后阴丽华,可惜班班辜负了替她起名的爷爷的一番心意,没有长成一个阴柔婉淑的大美女,反而性格、外表和打扮风格都与男性没两样;也没有如祖先般文武双全,在重案组里当了两年见习督察,没立过什么非升职不可的功劳,独立破案记录更是零。电梯里的班班,手里捧着一大叠文件,这些文件都是鉴证科的同事努力了八个小时后得出的结果,包括弃尸现场和尸体身上的指纹及掌纹检测、死者的血型及病历检定报告,以及大量由法证摄影师拍摄的记录照片。对于这些关乎生死的资料,他们都不太信赖互联网和电子邮件,所以即使时间紧迫,依然用最传统的手法,把材料打印出来,让负责警员亲手领走。幸好鉴证科与重案组位于同一座大楼,坐电梯就可往来。心底里视何雅欣为奋斗目标的班班,在电梯里便迫不及待打开文件来看。死者失去双掌,不能套取指纹及掌纹,尸身经过仔细的清洗,没有任何凶徒的指纹或衣服纤维。死者的DNA检定报告还没出来,但即使做好仍不能立即确定死者身份。DNA不像指纹,可以随时在指纹资料库内找出目标,必先收窄范围,例如近期失踪人口,再搜集含有该失踪者DNA的物质(如毛发、体液、皮肤等),与死者的比对,才能确认。低头看着资料,从电梯里出来的班班撞到从另一部电梯匆匆走出来的人,资料跌了一地。“对不起,我……”班班看清楚自己撞到的人,原来是马进,“啊!马Sir!真不好意思。”班班本来已很害怕,站在马进身后的仔仔,却对她做了个鬼脸,更以手势比划着“这次你麻烦大了”。班班不敢怠慢,马上跪下来收拾。“没事……”马进并没有生气,当看到散落地上的文件夹上印着IB(鉴证科的缩写)时,连忙也跪下来帮忙。马进一边捡起文件,一边快速地翻看,但沒找到他要的东西。“班班,凶器鉴定报告呢?”“呃……好像没有看到……”“好像没有看到是什么意思?是没有报告,还是你没有看到?”马进最讨厌含糊,无论是说话还是动作,他的要求都是两个字:准确。仔仔又对班班打了个眼色,意思是“我早说了”。“可能是……还没做好……”班班怯懦地回答。“可能?”马进站起来,把班班手上的文件夹都拿过来,“不要用猜的,现在回去鉴证科,看他们凶器鉴定报告做好了没,做好的话马上拿给我。”“不过……”没有让班班说下去,马进以手势向仔仔示意,把证物袋交给班班。“这是刚才我们再去弃尸现场找到的新物证,是从墙上刮下来的油漆样品,叫鉴证科的同事查一下油漆的来源,制造商、批发商之类的。”班班接过证物袋,并试图反驳:“马Sir,我刚从鉴证科回来,所有做好的报告我都拿走了。”马进翻了一下手上的文件夹:“但我要的不在。”“能够帮助证明死者身份的资料,都在你手上。”班班还不死心。“我要的是能够证明凶手身份的资料!”马进虽然按捺住脾气,但声调已明显提高,“死者已经死了,他是谁一点都不重要。对我们警察来说,尸体只是其中一件物证,用来找出谁是凶手的物证!”“可是……”“这个凶手一定会继续犯案,现在到底是死了的人重要,还是生命受到威胁的人重要?”仔仔见形势不对,悄悄向班班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快点离开“凶案现场”。“SorrySir(对不起,警官),马上去。”班班回身按电梯,当电梯门打开,立即冲进电梯里。电梯关上门前,马进突然伸手挡住电梯门:“提醒他们与法医联络,注意颈部和手腕切口的骨头,找找有没有卡在骨骼里的金属碎片,有的话一定要找出金属的来源。”被吓得不轻的班班频频点头。马进放手,电梯门马上合上。马进回身问仔仔:“为什么班班的表情好像很害怕?”仔仔耸耸肩,尽量以无所谓的语气回答:“可能……第一次接触这么凶残的案件吧!”马进也耸耸肩,然后朝自己办公室的方向走去,跟在后面的仔仔心里琢磨:一个对死者毫无怜悯之心,但又担心活人安危的人,算不算有同情心?4 电脑屏幕上是马进用手机拍摄的后巷照片,经过简单的光暗对比处理后,涂在墙上的“卒”字图案变得清晰。仔仔在网上随便找了几张象棋的照片,与之对比,看来确实蛮像一颗象棋棋子。仔仔把照片都调成黑白,更加方便比对:“这是一颗象棋没错,可怎么证明是凶手画的呢?”“单凭一个图案没法证明。”马进肯定地说,“我们只能推测,这条平日几乎没人进去的死巷,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图案?如果是街头涂鸦,用的应该是有颜色的油漆,而不是透明的。我闻过它,仍然有天拿水的气味,也能很轻易从墙上挖下来,表示图案才涂上去没多久,还没完全干透。具体是什么时候涂上的,就要靠鉴证科去化验才知道。”“一般凶手会尽量避免留下证据,特意留下一个图案,是什么心态?挑战警方?”“这是目前看到的最大的可能。不过,我不是说过,我对凶手的心态没什么兴趣吗?杀人有太多的理由,可能是仇恨、可能是嫉妒、可能是为了金钱、为了感情,可能是一时冲动,或者以上皆是;也有可能纯粹只是为杀人而杀人。人性太复杂,杀人的可能性太多,我不想浪费时间去理解。警察不是心理学家,没必要去研究杀人犯的心理,我只想知道他会不会有下一步,以及下一步是什么?我们唯一要做的,就要抢在他前面,阻止他再次杀人。”马进讲的确有道理,也符合他一向的处事风格——注重逻辑及实证,但异常冷酷。仔仔内心却不太同意马进,正所谓知己知彼,了解凶手的心理,不是更容易推测出他下一步的动向吗?要不,为什么我们都要接受犯罪心理学的训练?当然,这只是仔仔心中所想,绝不会在马进面前说出来,以免招来教训和鄙视。记得初来重案组时,他审问完一个凶杀嫌犯后,兴奋地向马进报告,说他已承认了杀人罪,马进面色严峻地向他训话:承认了又怎样?明天他可以推翻证供,上法庭的时候他可以不承认自己讲过。如果没有足以令他定罪的物证,他说再多也没用。有证供而没物证,就如看医生只听他诊断,却没有拿到药一样。自此,若非有确切的罪证,仔仔不会向马进汇报,以免被他讥笑为“无药神医”。“那么,我们的下一步是什么?”仔仔看看手表,已是下午三点半,距离兰桂坊无头男尸的发现时间,刚过了十二个小时。“先通知AB两组的同僚,五点前回来报到,把所有收集回来的材料交给你和班班,整理好之后,六点钟开会讨论。我到楼上休息一会。”由案发到现在,马进完全没有休息过,歇一会也是应该的,不过,给警员休息的房间不是在楼下吗?“马Sir,你不到楼下睡一会?”“不,我上去健身房锻炼一下,可能会想到些什么。”看着他离去,仔仔心里想,怪不得马进一直单身,像他这样为了工作,连自己都不爱惜的人,怎可能懂得爱惜别人? * * * 头脑和身体,哪一个比较重要?年轻时的马进,经常思考这个问题。那时的认知是:动脑筋的,和用体力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譬如,他父亲是个小说作者,纯粹靠脑袋的运作,构思出笔下世界,体力大小,与写作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记忆中,父亲永远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从来不做任何体力活动,包括到楼下超市买酒,都需要马进代劳。父亲本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足不出户专心致志地用脑,脑袋却越来越不好使,那件事之后,他再也没有写成一部作品。为了学费,当时未满十八岁的马进,每天下课后,都到超市打工,美其名曰“理货员”,实则是专职在货仓扛货物。各种体力劳动,并未令他的学业退步,反而以优良的成绩考进中文大学。货仓的工作经验,不单为他带来了学费和生活费,更让他亲身体会到,适当的劳动,反而令头脑灵活,对学习和记忆都有莫大帮助。马进尝试把这经验告诉困在写作瓶颈期同时长期握着酒瓶的父亲,他只是以不屑的语气、不清的口齿说:“我写作三十年,要你来教我怎么写?”而对于经常锻炼的马进,父亲的评价是:“肌肉发达,头脑简单!”即使马进反驳说,施瓦辛格拥有商学及经济学双硕士学位,龙格尔是悉尼大学的化学工程硕士,得过麻省理工的奖学金,父亲对闭门创作的坚持仍然是至死不渝。事实上,他正是暴毙于书桌上的。自此,马进确定,脑袋再好,也不会带来更好的身体;但强健的身体,绝对会令你有更清晰的思维。当了警察后,马进虽然用脑多于用力,但从不放过任何可以锻炼身体的碎片时间。譬如现在,他就在警局内的健身房,举着50公斤的杠铃做负重深蹲,同时,让脑袋尽量放空,只集中在发力的肌肉上。一具尸骨未寒的无头男尸正等待他主持公道,一个暗藏着利器的凶手正蠢蠢欲动,但此时的马进,尽量令自己的思想不要集中在眼前的案件上,因为他知道,身体进行着剧烈运动时,脑内会释出多巴胺,让人有轻松、愉快的感觉,这个时候,只要让大脑放松,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想法。若真有所谓破案的灵感,这就是马进制造灵感的方法。当第二组第十五次深蹲完成,把杠铃放回支架上时,一个残局的名字突然出现在马进的脑海中——“引虎吞钩”。是“卒”这个象棋图案令他想起这个残局?还是一个人名,一个代号,一次行动的名称?他暂时没有头绪,但他知道一定是某种线索。马进扛起杠钤,正准备做最第三组锻炼时,一个中年且顶着大肚腩的警员气急败坏地冲进来,喘着气说:“马Sir!马Sir!第二个,第二个……”马进放下杠钤:“第二个什么?”警员喘了一口气,擦擦额头的汗珠,接着说:“第二个,死者!” * * * 从兰桂坊往山上走,有大量蜿蜒的山路,名字都特别奇怪,既难懂又难记,因为大都来自往日管治香港的英国高官姓氏,或是英伦地名,譬如云咸街、奥卑利街、坚道、上亚里毕道,以及第二具尸体被弃置的亚毕诺道。“尸体弃置在一个高1.1米的垃圾桶内,盖子盖上,放在垃圾收集站外。”最早到场的警员许宏图对马进说:“正常收集垃圾的时间是晚上九时,所以看到这个垃圾桶在外面时,收集站的员工觉得奇怪,便打开来,发现里面的尸体时,吓得大声尖叫。我刚巧在附近,便过来看看。”许宏图是重案组的警员,马进的下属,为何会碰巧在附近?因为他正是被委派到这一带搜寻目击者的A组警员,这收集站距离第一具尸体被发现的地方,直线距离不到五百米。“收集站员工有没有看到弃尸过程?”马进问许宏图。“没有,当时他们在收集站二楼的办公室内,从闭路电视看到有人把垃圾桶推过来,所以才下来看的。”“没看到推垃圾桶的人?”“人在画面之外,看不到。”“刚才是下班时间,附近的人应该很多,没有人注意到吗?”“我已叫巡逻警员在附近询问过,暂时仍未找到目击者。”“厢型车呢?有人看到昨晚那部可疑车辆吗?”“下班时候,中环一带的厢型车可能超过三千辆,没有人会特别有印象吧。”马进环顾四周,皱了皱眉头。许宏图说得也是,下班时间这段路人多车多,谁会注意一部厢型车或是一个推垃圾桶的人?确定鉴证科同僚已收集了垃圾桶上所有微细物证,以及拍摄好照片后,马进命警员帮忙,把尸体自垃圾桶抬出,放在担架上,与法医袁定邦一同做初步检验。这具如废物般被遗弃的尸体,与昨晚的几乎一模一样:一样被割去头部和双手,一样的苍白无血色,身上只剩下内裤,从脚踝上被绳缚造成的淤痕,很容易推测得到,血液是怎样被放光的。唯一不同之处是,第二个死者是女的。“女死者年约三十五到四十五岁,身体上除肢体断口及绳缚痕迹外无表面伤痕,没有明显受到虐待或者性侵犯的迹象,死因可能与昨日的死者一样是失血过多。”法医一边检查一边说,“死者身上亦无任何外科手术或者剖腹生产的疤痕,健康状态看来良好。具体报告要回去解剖后再给你。”马进预期,解剖结果也会跟昨天的一样。连续两天杀人,凶手的日程安排未免也太密集了。马进背后传来向上司敬礼的声音,一听而知是何雅欣到来。何雅欣走到马进身旁,蹲下来查看尸体。眼前泛白的遗骸并未令何雅欣感到恐惧退缩,她自法医的工具箱抽出一双塑胶手套戴上,轻轻在尸体的手臂上戳了一下。“看来死了还不够十二个小时。”何雅欣叹了口气,“可能,昨天她还在想着今天晚上会吃什么,这个周末该去哪儿。”马进耸耸肩:“也许,昨天她还在烦恼这个月的租金和信用卡还款,或者今天该换个什么发型。现在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何雅欣转脸盯了马进一眼:“大家都说你没同情心,我同意。”马进再次耸肩,表示无所谓。何雅欣站起来,看看四周:“无论死者生前是个怎样的人,她也是一个人,即使成了尸体,都不应该受到垃圾一样的对待。”何雅欣再低头看着尸体,以她所学的犯罪心理学来分析:“把头和双手砍掉,再把尸体弃置于后巷、垃圾站这种环境恶劣的地方,都是凶手有意无意间把死者去人格化的表现,凶手不把人当人,明显是人格扭曲,也是个高度危险罪犯。”何雅欣还没说完,身旁的马进突然站起来,拿着手电筒,四处照射。“你在找什么?”“棋子。”“棋子?”“没错!”马进在垃圾收集站里里外外,以手电筒上上下下地来回照射了好一会儿,又拿出手机拍了好些照片,但面部表情一直都是沮丧的。这个收集站的清洁水平非常高,里外光洁平整,没有看到任何凶手留下的图案。马进问过收集站的主管,他们每天早上九点和晚上十一点都会做大清洗,尸体被发现后,他们已停了所有的工作。凶手选择这个弃尸地点,不可能不知道这里的运作,图案应该在弃尸的同时画上,为何这次没有? 5 这种矛盾心情,每次在调查连环凶杀案时都会出现。没有一个警察希望看到第二具尸体,但每一个警察都知道,因心理异常而造成的随机杀人,是无法预测的,只有一个受害者的话,成功破案的机会极低。若接连出现类似的受害者,显示凶手有计划地杀人,破案的机会也因而提高。因为同一模式出现第二次时,就不是随机事件,而是有预谋的杀人计划。只要是计划,就有执行的程序;只要有程序,就能推算出步骤,就有先发制人的可能。第二个死者带来更多的线索,让马进觉得自己距离凶手又近了一步。发现“卒”的图案时,马进已预测死者不止一个,事实证明了他猜对了。一方面马进为自己的推算准确而暗自骄傲,另一方面,也为自己的这种自傲心态而惭愧——毕竟,他没有能力阻止第二宗凶案的发生,只是被动地期待它出现。难道他真的如何雅欣所说,缺乏同情心?马进大学毕业后,选了警察这条路,本来跟大部分同僚一样,是为了伸张正义,但在漫长的与罪犯斗智斗力的过程中,马进逐渐感到迷失……正义到底是什么?重案组有点像医院里的癌症专科,天天都跟死神打交道,能救活的没几个,看的最多的是死尸,听的最多的是家属的哭哭啼啼。随年月流逝,你慢慢地、日积月累地变得麻木,变得不近人情。当死亡成为你生活的一部分时,唯一令你感到快乐的,就是把导致死亡的元凶揪出来狠狠教训一顿,如外科医生以利刃割掉被癌细胞侵蚀的器官,毫不留情。打败罪犯的快感,成为支撑马进的动力来源,无关正义。连续两天死了两个人,但第二个图案并没出现,第一个图案只是偶然?还是他没时间画下第二个?已经让对手领先了一局,让殓房多了一具无名女尸,需要确切的证据来加速他的破案速度。马进脑里揣怀对正义、对案情的疑惑,与仔仔向着西区公众殓房走去。第二名死者的尸体,已移送到这里由法医进行解剖,研究死因。每次进入殓房的大门,必然听到呼天抢地的悲鸣,仔仔至今仍然受不了,总是加快脚步,马进却和在殓房工作的人一样,早已习惯了悲恸的哭声,面上毫无表情。仔仔拿着笔记本走在马进身旁,一路向他汇报A组警员收集的口供:“在兰桂坊只找到一个可以提供线索的证人,是个酒吧老板,昨晚凌晨打烊后看到一部黑色厢型车停在发现尸体的小巷外,时间是凌晨二时半左右。”“为什为他会注意这辆车?”“本来是没有注意的,但这辆车在他面前驶过,突然停车,然后才倒车回到巷口,所以看了一眼。”“看到驾驶员吗?”“没有,车窗好像贴了反光贴膜或者拉下了帘,完全看不到车里的人。”“有没有问过他当时听到什么声音?”“这个……”仔仔急忙翻找手上的笔记本,却找不到相关的记录,“好像没问……”“太大意了,这个警员是谁?叫他马上找这个证人再问清楚!”每次马进得不到问题的答案,就会变得焦躁,“回去真的要好好跟他们上一课。任何现场调查,除了要清楚知道证人看到什么,还要问他听到、闻到,甚至感觉到什么!”“如果证人听到疑犯的声音或者谈话内容,警员应该会记录下来的……”仔仔有点心虚地说。“我指的是任何声音!”马进虽然有点着急,但仍向仔仔讲解,“譬如厢型车的门声,如果是砰的一声,就是司机上下车的关门声;如果是“嘀”一声,就是电动侧门开关时的声音,疑犯到底是单独行事,还是有同党,不就可以凭开关门的声音推测了吗?”仔仔用力的点头:“明白!一会我会再问清楚。”“第二个现场呢?”“那时是下班时段,那段路人多车多,又没有商铺,来往都是途经的人,很难锁定访问对象。”马进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使劲拉开面前的门,大步踏进殓房。殓房内的低温空气涌出,仔仔不禁打了个哆嗦,急忙把外套的拉链拉上,在大门关上前闪身进去。* * * 平躺在冰冷的不锈钢床上,这个不幸的女人一天内第二次受人刀俎。操刀的同样是法医袁定邦,尸体送来才一个小时,他已完成了初步的解剖,呈粉红色的内脏都已掏空,整齐地放在旁边的容器内。能有如此效率,因为香港法医的经验都相当丰富,原因之一是香港法医的数目比较少,也因为香港法医的工作广泛,不似英国法医般只需解剖尸体,有时也要协助鉴证科做伤者或嫌犯的身体检查。此外,香港的死因裁判官条例规定,只要符合条例内列举的死亡情况,便可无需经过家人同意而进行解剖,这也是法医工作繁重以致经验格外丰富的原因。凭着资历以及早上解剖第一具尸体的经验,袁医生语气肯定地对马进总结说:“死因同样是短时间内失血过多,内脏几乎都呈现失血性缺氧……”袁医生指向旁边的内脏:“正常的内脏都是血红色的,你看,它们都已经变成粉红色!能够这样的大量出血,应该是颈动脉被割破,再加上倒吊造成。我相信与今天早上的死者是同一种行凶手法。”“有没有中毒、被迷晕,或者服食过量药物等等反应?”“单靠肉眼检查胃部和肠道,没有发现任何残留的药物,但准确的结果要靠验血才知道,虽然她的血几乎被放光,但测试肝脏组织也可以知道有没有中毒。”“凶器呢?”“颈部和双手的切口不算整齐,应该不是电动锯造成;但也不算参差,而且骨头上有拖动刀锋的痕迹,我猜是手动锯片,或者是非常锋利坚硬的军刀。”马进缓缓点头,因为法医的判断与他的想法暗暗相合。在这个无论温度还是气氛都令人颤抖的环境里,只有长期和尸体做伴的袁医生,可以保持轻松平和的语调,继续表达他的意见:“割开颈动脉是一种很有效的杀人方法,死者所受的痛苦不算多,大概一分钟左右就会陷入休克状态;割去首级和双手,也是很有效的掩饰死者身份的办法,目前我们警方的资料库根本没有从身体或者DNA找出死者身份的数据。可是,为什么还要把血放掉呢?清理血迹可不容易啊!这个女死者体重大概50公斤,成年人血液占体重8%左右,就是4公升了。”“是因为方便移动尸体。”马进推断,“你想,如果一边移动尸体一边淌血,一定会引起注意。而且,人血的腥臭味道也很容易引来其他人,或者猫狗的注意,太不方便运输了,今天凶手还挑了下班时间来弃尸。”马进突然想到一件事——凶手把尸首放进垃圾桶内,再推到垃圾收集站外,根本没有在现场逗留过。收集站每天早晚清洗两趟,也没可能在昨晚留下图案。马进要求法医把鲁米诺试剂喷洒在尸体身上,法医本是有点疑惑,但也听从了马进的请求。尸体的正面只有伤口附近出现大量反应,于是他们把尸体反过来,再喷一次试剂。在手提紫外光灯的照射下,尸体的背部果然呈现发出蓝白荧光的图案——一个圆型,内里写着一个“兵”字……* * * 手里拿着仔仔和班班整理的档案,马进踏进嘈吵的会议室,重案组的警员都在这里争论着对案情的看法。原定晚上七时的会议,因为第二个死者的出现,延至十时,虽然已超出了工作时间,但同僚依然拼劲十足,这个凶手的残忍手法,令大家都有了共同目标,渴望尽快制止这个杀人魔继续行凶,所以不论日班或夜班的同僚,都来到会议室,掌握最新的案情。何雅欣带着一个年约四十的男人进来,这个像高级行政人员多于警察的男人,穿着剪裁合身、质料高档的西服,头发梳得整齐服帖,皮带和皮鞋都配合得一丝不苟,一望而知,他是个绝不需要上战场拼命的警官。何雅欣马上介绍:“这位是港岛区O记的高级警司高明楝高Sir。”当众警员正想起立时,高明楝伸手示意大家不用敬礼:“大家请坐,时间不多。”“高Sir手头上有一单Case(案件),有可能跟这两天的连环凶杀案有关联,所以想听听我们的进展。”何雅欣说。马进也不作耽误,马上指派任务:“仔仔,A组同事收集的口供都整理好了吗?跟大家讲讲。”仔仔拿起手中的笔记本,大声朗读出他归纳出的总结:“A组同事在两个案发现场,都没有找到直接目击疑犯弃尸的证人,唯一较接近的是一个酒吧老板,于昨晚凌晨二点半,看到一辆黑色日产Elgrand厢型车倒车停在第一现场,并且听到司机开车门的声音,但他记不住车牌号码,也不能肯定车上有多少人。第二现场完全没有人留意弃尸的过程。仔仔讲完后,轮到班班总结法医的验尸报告,高明楝默默听毕,然后严肃认真地说:“我认为,死者很有可能是轩龙集团两名失踪的董事局成员,岳少华及朱翠贞。”警员们闻言,同时发出一声低呼,因为他们正是近期最热门的“混合油案”中的有关人士。“混合油案”指的是香港最大饮食企业轩龙集团被揭发近十年来自东南亚非法入口劣质油,混进正常食油中,以增加利润。这种事情,若发生在一般小餐馆里,可能没什么大不了,但轩龙的生意非常广泛,既入口食品、也开设连锁餐厅、生产包装食物、蛋糕、饼食等等,每年生意额数以百亿计,若所用的食油有问题,香港几乎每个人都有机会吃到。事实上,已有医学专家提出,港人肠癌、胃癌病发率比十年前翻倍,很有可能是由于长期食用问题油制品所致。“混合油案”即将进入司法程序,若当中两个关键人物被杀,集团主席,香港十大富豪之一的刘凯明很难摆脱杀人灭口的嫌疑。高明楝按动键盘,屏幕投影出岳少华和朱翠贞的资料和照片,岳少华是轩龙集团的财务总监,朱翠贞是餐饮部营运总监,两人都在前天开始失去联络。仔仔马上对比两方面的数据,发现年龄、身高和体重,都极为近似。“尽快安排他们的家属认尸吧。”马进对仔仔说,“死者是他俩没错。”“马Sir,这么快你就能下结论?”高明楝早已听闻重案组马进的功绩,只是单凭两张照片就能作出推断,未免快了一点。“给高Sir看看那两个棋子图案。”马进指示仔仔。高明楝听到“棋子图案”,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不太明白与案件有什么关系。仔仔应诺了一声后,调出于第一凶案现场及第二死者身上找到的图案。经过处理成为反差较大的黑白照片后,图案清楚显示是“卒”和“兵”两只中国象棋。这两个图案,也引起了在场警员们的好奇心,都期待着马进的讲解。“‘卒’字图案在第一凶案现场,尸体旁边的墙上找到;而‘兵’字图案是在第二个死者身上找到的。”马进稍微停顿,环顾所有同僚:“我本来以为,兵与卒是棋局中最弱的兵种,一般用来比喻没能力的人,是凶手对死者的一种侮辱,把他们形容为没用的、低下的人……不过刚刚我有了个新的想法……”马进控制鼠标,在屏幕上两个死者的姓名上各画上一个圆圈,标记了他们名字的一部分:“大家看,第一枚棋子‘卒’指的可能是第二个死者——朱翠贞的’翠’字下半部;第二个死者身上的‘兵’,则是第一个死者岳少华的‘岳’字上半部,只是,我还没想到,凶手留下这些图案的真正意图,为什么要指向另一个死者……”“可能是预告!”高明楝突然插嘴:“不是互相指向,而是预告下一个死者。第一个’卒’字预告了第二个死者朱翠贞。第二个’兵’字指的不是岳少华,而是凶手接下来的第三个目标——林兵!”高明楝敲了几下键盘,屏幕上投影出另一个男人的照片,上面的资料指出,他是轩龙集团的法律顾问,董事局成员之一,也是“混合油案”的其中一个重要证人。高明楝提出:“明天,是混合油案开审的日子,轩龙集团七个董事局成员,目前已有两个怀疑身亡。我有理由相信,林兵目前有生命危险。”“看来要组织保护证人小组,重点保护林兵。”何雅欣看向高明楝,高明楝颔首表示认同。“单凭两个图案就说林兵有危险,会不会太武断了?”仔仔有点担忧,“而且,凶手留下的线索,你们不觉得明显得有点过分?”“我们宁愿相信这是凶手故意留下的,宁愿因此而多付出警力,也不能让他再次行凶。”何雅欣认真地说。仔仔、高明楝,以及在场警员都同意地点头,只有马进如深渊般沉默,似乎已陷入自己的想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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