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乔晓谦 日期:2016-09-12 21:35:00
1、一部奇幻与爱情完美结合的小说落魄的摄影师萧杨无意间看到一个招聘广告,为临终者“烹饪最后一餐”。他前来面试,经过奇怪的视力测试之后,他被录用了。
萧杨与洛雪成为一对记忆调理师组合,为临死之人实现最后一个愿望,即取出临死之人的记忆,赠予他的朋友、亲人或爱人。这些临死之人被称为“记忆独立体”,死后会被遗忘。
在两人帮助下,一个个美好的愿望被留下来了。“请把这个美景留给我的老婆。”“请把我写的这首歌放给妈妈听。”
但是在逐渐的记忆调理过程中,萧杨发现落雪在向自己隐瞒着什么,自己好像也遗忘了些什么。他不断打探,终于发现之前自己和洛雪的妹妹洛雨竟是情侣,洛雨临死前,把自己的眼睛送给萧杨,并希望萧杨把她忘记……
作者简介:
乔晓谦,男,28岁,金融管理人员。有多篇日记、散文发表。本书创作题材源自作者耗时九个月,游遍全国23省的历程。
目录: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第一章
1
这是个看起来很矮小的铺子,门上的牌匾积了不少灰,被空气中弥漫的湿气长时间侵蚀,都已经糊住了,要不是距离这么近,根本看不出来上面几个字。
“李记钟表”——这是萧杨面试的地址。
望着面前这个略显寒碜的门面,萧杨再次看了看手里的地址,李家村十八号。确认没有找错地方,萧杨这才有些犹豫地踏进了这个铺子。
如果不是秋风吹来了那张奇怪的传单,萧杨仍旧只是一个摄影师,过着再平凡不过的生活。
萧杨正开车行驶在马路上,传单突然随风而至,“啪”的一声贴在车的前玻璃上,挡住了他的视线。情急之下他踩了急刹,前轮在马路边上蹭了一下,停在路边。
“该死,可别蹭坏了。”萧杨连忙下车,绕到侧面查看车况。这车是萧杨向老板借来的,他的老板是远近闻名的铁公鸡,要是发现车出现什么问题,非要扣他几个月的工资不可。
万幸的是,轮胎上只有一点儿擦痕,并不明显。
他回到车前,一把扯下那该死的传单,扫了一眼。“临终者……厨师……什么鬼东西!”他喃喃自语,把传单揉成团,看了一眼四周,没有垃圾桶,便拉开车门,随手把纸团丢在副驾驶座位上。
车子又发动了起来,疾驰而去。
他要去远在西郊的殡仪馆拍摄一场葬礼。因为临时接到的订单,非常赶时间,老板才不情愿地允许他开车过去。本来时间就很紧迫,路上又发生了这个小插曲,眼看就要来不及了。
又碰到一个红灯,萧杨减了速,一边着急地望着前路,一边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那个纸团。临终者,都已经是病弱的人了,还能吃下去东西吗?听说过死刑犯会有临死的一餐,这该不会是监狱的招聘启事吧?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铃声忽然响了。刚一接通,老板的怒吼声就轰了过来,萧杨隔着耳机都仿佛感觉到有口水喷到脸上。
“萧杨,你怎么回事,还没到?客户那边都急了!你要是再耽误事,这个月的工资就别想要了!”
“老板,这个月的工资就要被你扣完了……”
“那就扣下个月的!你给我快点儿。还有,当心我的车,开出问题的话,你就不用来上班了!”
一阵腹诽,萧杨终于来到了殡仪馆的门口,远远地就看到一个身着黑色衣服的中年男人,边通着电话边焦急地张望。见到他的车,男人匆匆跑过来,一把抓住刚下车的萧杨。
“摄影师吗?我是典仪官。”他拉着萧杨就跑,“都要开始了,怎么才来?”
“哎,等等,我还没拿器材!”
在萧杨看来,拍摄葬礼其实非常简单,也显示不出摄影师的水平或造诣。他只需要适当地扫过殡仪馆的外景,拍摄所有的花圈,一一扫过参加仪式的人们,给流泪的亲属带几个简朴的特写。人们都沉浸在悲痛之中,没有人会在意他这个迟来的摄影师。可能是第一次拍摄葬礼,萧杨觉得整个房间的色调都充满了晦暗和沉重,压得他有点儿透不过气来。
镜头扫到逝者的棺椁时,隔着摄像机的光屏,萧杨看到了逝者的面容。逝者是一个中年女性,瘦削的瓜子脸,闭着双眼。她此刻已经被化妆师重塑了脸孔,描上了彩妆,相貌仿佛有了一点点生气。
想到这是她在人间留下的最后一个影像,萧杨围着棺椁绕了几步,打算给逝者一个全身的镜头。就在这一瞬间,他潜意识里涌起一种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儿。他警惕地扫视一圈会场,黑色的纱笼罩着悲伤的人们,典仪官正在安慰亲属,周边的工作人员一脸淡漠、无所事事。
他又望了一眼逝者,那种不对劲儿的感觉又涌上来了。他注意到,逝者的全身都是灰色的,十分暗淡的灰色,无论是衣服还是面容。
难道是我的眼睛出问题了?萧杨揉揉眼,再凝神看过去。
还是灰色!淡漠的灰色!令人绝望的灰色!从逝者的身上看不到一丝半缕的生机,甚至让人觉得她从未活着。
萧杨心中泛起一种莫名的战栗,好像是寂寥,又像是恐惧,这种感觉伴随他直到葬礼结束。
仪式结束后,逝者的一位兄弟找到萧杨,表达感谢的同时询问拍摄的情况及后续的服务。萧杨按照公司的规范一一作答,又认真地安慰道:“请您节哀顺变。阿姨这么年轻就去了,实在可惜,不知阿姨是患的什么病?”
这位家属神色一黯,咳了一声,又回望了一眼:“不知道,我们猜测是因为她的抑郁症。”
抑郁症?萧杨想,单单抑郁好像不会致死吧?
一时分神,家属就要告辞离开。萧杨的脑海闪过之前死者的画面,鬼使神差地问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不知阿姨生前……最后吃了一些什么?”
家属身子一颤,回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快步离开了。
开车回公司的路上,萧杨一直在回想着刚才的场景,那片绝望的灰白,仿佛在他眼前活生生地重燃,他觉得曾经在哪里见过这种颜色,是几年前?不,十几年前?
刺耳的电话铃声把他拉回了现实,他这才想起自己还在开着车,他接通电话,老板的声音喷薄而出:“萧杨,你搞什么鬼!迟到就不说,现在客户投诉你在葬礼上胡言乱语,你下个月的工资也……”
萧杨一把揪下耳机,又不敢直接挂掉老板的电话,只好就这么挂在脖颈上。他瞄了一眼副驾驶座,发现那个纸团已经滚到脚垫上了。
也许,换个工作也不错。他下意识地停下车,抓起纸团细细展开,深吸一口气读出那行字“招聘厨师,为临终者烹饪最后的一餐”,又看到下面写了一排细小的地址——李家村十八号,李记钟表院内。
李记钟表是什么?一个为临终者烹饪的公司怎么会开在一个钟表店里?萧杨反复翻看传单,没有联系电话,这会不会是一场恶作剧?
正想放下那张纸,萧杨心里一动,反正自己现在两手空空、身无分文,不妨去试试。他拿定主意,先去李家村看看再说。
说到做厨师,萧杨倒真有些经验。幼时父母撒手人寰,他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儿时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早已模糊不清。萧杨走上社会后,几乎什么工作都涉猎过。在连锁快餐店里端过盘子,在路边小店里杀过鱼、翻过肥肠、炒过蛋炒饭,最艰苦时甚至在夜市里摆摊,与城管展开过艰苦卓绝的斗争。不过,也是因为这些经验,生活无数次亏待他的时候,他从没有亏待过自己的肚皮。
就算是在如此穷困艰难的环境下,他也始终记得自己儿时的梦想——做一个摄影师。这个梦想是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他在几乎没钱吃饭的情况下,仍旧买了一部昂贵的单反相机,并在之后的岁月里不停地更新着设备。这一举动引来了他旧日朋友的颇多议论。
然而,虽然梦想很美,萧杨却总是缺少一点点灵感、一点点天赋,他拍出来的照片一直都泯然众人。
直到前几天的早晨。
那天萧杨不知道为什么,犯了严重的偏头痛,甚至引发了断断续续的干呕,以至于整晚都睡不着觉。于是他喝了点儿温水,决定去公园里散散步。
散步的途中,他在公园里看到一位老人在拍摄花朵。老人静止地蹲在花的旁边,恍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待萧杨转了一会儿回来,看见这位老人还是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这一景象触动了萧杨,好奇心引导他走近老人、仔细观察。
又是几分钟的安静和停滞,就在萧杨有点儿不耐烦的时候,老人按下了快门,然后幸福得几乎要跳起来。可是他腿一软,直接歪倒在地上,龇牙咧嘴。看来是腿蹲麻了,萧杨连忙扶着他站起来。老人一边抖着腿致谢,一边兴奋地向萧杨分享,“你看看,看看!恰好拍到了露珠滴落的那一秒。怎么样,怎么样?”
萧杨接过相机看了一眼,的确很好看,他由衷地赞美着。鲜花美丽、绿叶清新、露珠透彻,这张照片动静结合,有着独特的自然美感。只是……总觉得欠缺了什么,他一时还想不到是什么。
老人听了萧杨的评价,非常高兴,直夸他懂欣赏、有品位。攀谈之下,他透露出自己是一家艺术会馆的摄影师。与萧杨聊了一会儿,他又看到一株风姿绰约的垂柳在小湖边飘荡着枝条,就像中了魔似的,又举起相机,雕塑般地凝固了。
萧杨又转了一圈,再次转回到那朵小花的旁边,心中一动,就蹲到旁边观察。是啊,刚才总觉得那张照片欠缺了什么,原来是这样。在萧杨看来,这朵鲜花远比刚才照片上的更娇艳,绿叶更加翠色浓郁,露珠映着叶脉的纹理、泛着光芒,整朵花焕发着勃勃生机。原来就算一朵花的色彩也可以这么鲜艳,这么美。萧杨挠挠头,原来并不是我缺乏天分,只是一直缺少对生活的观察吧。
要是我拍,估计比他拍的照片好多了,萧杨心里涌起一丝得意。原来艺术会馆也不过如此,我是不是可以考虑离开现在这间小工作室,去找个高端会馆谋个职位?然后就能加薪升职,租一间大房子,过上幸福……
恰好,老人也转回来了,萧杨便迎上去问:“老先生,在会馆里做事赚钱多吗?我也是摄影师,能否为我引荐一下?”
“艺术可不是拿来赚钱的。”老人眼睛一瞪,很不高兴,“现在的年轻人,浮躁!”
现实永远是骨感的,在肚子随时可能吃不饱的情况下,萧杨没有为社会奉献的自觉。他暂时把自己的冲动按捺下来,想着也许只有这家什么活都接的小破工作室,才是他目前的归宿。
萧杨回公司还了车和摄影器材,又待了半个小时,才抹净脸上的口水,悻悻然地回了家。他自己租住在一间三十年的老房子里,墙上贴满了红色的墙纸,纸面已经破损不堪,他已经忘记是什么时候贴上去的。
如果要面试厨师,肯定要考一道拿手菜吧,必须得事先练习一下,有备无患。可是临终者……他们会想吃什么呢?
萧杨打开冰箱,冷气扑到他的脸上,冰箱里空空的,只有一些蔬菜,连鸡蛋都没有,更别提肉了。
临终前胃口肯定不怎么好,或许只想吃点儿清淡的食物吧。
萧杨拿出只剩半截的茄子和一些干香菇,还有一些老豆腐。
不一会儿,一道美味的菜就做了出来,色彩鲜丽,香气扑鼻。萧杨尝了一下,很好吃,这使他对明天的面试增添了许多信心。
2
第二天,萧杨忙着做摄影的后期,下午才腾出时间赶往李家村。原本以为不算远的路,却倒了好几班公交,又步行了一段路,近黄昏时才赶到。
这里说是村,但经过多年的城乡改造,现在已经是半个城市的样子了。“李家村”实际上是一条幽净深邃的胡同,即便在阳光下,也显得潮湿和阴暗。
萧杨有点儿打退堂鼓,在这个地方办公,能是什么好公司?
但是既然来了,还是看看再走罢了。
门口第一间就是李家村一号,是李记杂货,门紧关着,里面亮着灯。再往里走,分别是李记菜饭、李记五金、李家宾馆、李乡小吃,门牌一路过去,全是李家的店。
或许这一村的人,都是同姓的乡邻吧。萧杨想。
门牌左右按顺序依次排开,唯独缺少十三号。萧杨想起欧美人很忌讳“十三”这个数字,只是不知为何这里也不见这个数字。
再往前就是十八号了,这是个看起来很矮小的铺子,门上的牌匾积了不少灰,若不是距离近一些,根本看不出“李记钟表”几个字。
李记钟表的褐色立式门是木头做的,表面有很多划痕和腐烂的痕迹,木门中间镶嵌了两块毛玻璃。屋外小风吹来,木门吱呀吱呀地扭着,带出屋里灿烂的灯火。透过门上的玻璃,萧杨只能隐约地看到里面摆了许多东西,有的方有的圆,有的大有的小,还有一些映出点点的光,却不知道都是什么。
这里古旧的气息让他有点儿不适。
“有人吗?有人……吗?”萧杨小心地叫了几声,见没有动静,便鼓起勇气把门推开。房檐上掉下一些灰尘,萧杨快速迈步进去,这才看清了店面里的摆设。
这家店铺跟周围其他的店不太一样,周围的店大多亮着白炽灯,也有少数开着白色的节能灯,这家店却点了一盏煤油灯,放在正中央的桌子上。桌子看起来也有一二十年的样子,上面摆满了剪刀、钳子、凿子、摩石、锉子等工具。地上都是普通的水泥地,两边摆了一些木头架子和柜子。左边摆放了大量的钟表,有立式的,有挂式的,还有很老的那种自由钟,大大的钟摆一晃一晃,另有一个架子上摆着或挂着许多怀表和手表。
这些钟表都在走动,可上面的时间全都不一样。
最古怪的还不是这个。虽然店名叫李记钟表,但是,右边的全部架子和柜子,居然摆的全是镜子。圆镜、椭圆镜、立式镜、花边镜、方镜,甚至还有铜镜。所有的镜子朝向,全都对着中间桌子上的煤油灯。
萧杨一下子明白了,难怪刚才在外面看到许多东西映出了灯光。也难怪这里只点了煤油灯,却跟其他店的光线差不多。
可是店里没有人影,难道已经下班了?
萧杨百无聊赖地在屋子里转着圈,走到一面铜镜前面,想对着镜子整理一下发型。
可是……为什么镜子里没有他!没有他的面容,没有他的身体和衣装,但镜子偏偏又不是坏的,因为那镜子里映出了屋子中间的油灯,就好像光线穿过了他一样。
油灯一闪一闪的光芒,都在镜子里面,泛起一道道光晕,把视线扰得模模糊糊。突然,那灯火猛地一跳,光亮在一刹那迅速加剧,刺痛了萧杨的眼睛,又马上暗淡下去。萧杨惊叫一声,拿袖子遮住眼睛。等他放下手转过头睁开眼睛,眼里是白茫茫的一片,过了片刻,才恢复了正常。
就在这时,座钟敲响了整点的时间,一只报时的机械鸟从座钟里探出来,声音不是“布谷布谷”,而是“吱嘎吱嘎”。
就在萧杨感到心神不宁、毛骨悚然的时候,一个淡漠的女声响起。
“你是什么人?”
萧杨吓得跳了起来,转头看去,发现屋子的角落里有张桌子,刚才没有注意到,桌子后面坐了个女人,正探头往这里看。
“你是谁?”萧杨不敢正面答,“这……这……这里是怎么回事?”
“我名叫桑槐,你是个技师?还是个忆师?”
萧杨感到这人说话的腔调有点儿奇怪,他说:“什么技师、忆师?”
桑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是来做饭,还是做手术?”
做手术是什么东西!萧杨这时想起自己此行的来意。
“听说你们要招聘厨子,给……死人做饭?”说着,他不自然地又扫视了一圈屋子。
“不是给死人,是临终的人。”桑槐认真地纠正道,“那你进去吧,进去往左转。”
说着她手一挥,背后一道不起眼儿的门帘被拉开了。萧杨想起那张传单上说的是“李记钟表院内”,看来这里只是个前台。
萧杨正犹豫不决,背后的店门“砰”的一声被人撞开,一个人伴着一阵风冲了进来。
他又听到桑槐的问话:“你是个技师?还是个忆师?”
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来:“我是忆师。桑槐,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李师父的搭档。”
桑槐点点头,平淡地道:“那你进去吧,进去往右转。”
那人也不再问,一阵风似的进去了。萧杨只来得及看到她的背影,黑色的长发,一身白衣,应该是个美女。萧杨咂咂嘴,也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3
本以为里面别有洞天,谁知道居然是一个既平静又普通的小院子,几丛冬青几丛花,中间有一个大水缸,没有其他东西了。萧杨向右看去,那个白衣少女已经消失不见了,他只得按照桑槐的指示向左走去。走廊的尽头有一间屋子,门虚掩着,门口坐着一个人。那个人见萧杨进来,很热情地站了起来。
“您好,怎么称呼啊?”真诚的笑脸铺满了面颊。
“萧杨。”
“哦哦!您也是来面试厨师的?”
萧杨心里一动,怎么,今天还有竞争对手?
“您是第几次来面试了?”他也不管萧杨回不回答,自来熟地啰唆下去了。
第几次?
“你来了很多次了吗?”
“可不是!都第四次了。上次我连蒙带猜,好不容易答对了十四道题,就差一道。唉!”
面试厨师居然还要做题?萧杨很清楚自己有多么不学无术,告别课本这么多年,连运算法则几乎都忘记了。
“那你怎么还来这么多次,这里很好吗?”
“薪水高!”他把手抬起来,抬得很高,“这么高,选上了,一辈子吃喝不愁啦。”
萧杨一下子来了兴趣:“那究竟考什么呢?”
“嗨,其实说难也不难,也就是一些……”
话还没说完,那扇虚掩的门突然就开了,一个戴着眼镜、一脸严肃的中年人探头出来,说:“进来吧。”
萧杨是后来的,想先找个椅子坐下来,等前面的人先面试。谁知道这位自来熟一推萧杨的肩膀,“你先,你先!”边说着边使眼色。
萧杨还没看懂他的眼色,考官就一脸严厉地指着他说:“你又来了,进来!”
他无奈之下,垂着头跟着进去了。
萧杨惴惴不安地等了许久,才听到门响,那个人垂头丧气地走出来,叹了口气,径直走了。萧杨正想赶上去问个考题,考官就出来了,喊他进去面试。
面试间里一桌两椅,旁无他物,考官指着一把椅子说:“坐。”
萧杨连忙正襟坐下,双手乖乖放在双腿上,趁考官转身坐下的时机,他抓紧扫视了整间屋子,没有看到炉台和锅碗瓢盆,大概这次只是个笔试。
考官坐下后,说:“带手机了吗?”
萧杨点点头。
“关机。”
萧杨不明就里,但还是掏出手机关掉。随后,考官从抽屉里拿出一些小卡片,整理一下,说道:“第一次来吧,叫什么?”
“萧杨。”
“哦?”考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拿起笔,写下这两个字。萧杨想起自己还带了份简历,于是从裤兜里取出来,简历上沾了汗水,有些皱皱巴巴的。
考官皱着眉头说:“这个不用。现在开始考试吧。”
说着,他拿出一张卡片,给萧杨看。
“把上面的东西读出来。”
萧杨一看,这不是体检的时候查色盲的小卡片吗?上面有各种花花绿绿的色块,中间隐藏着字母、数字或者图画。
“369。”
“什么颜色?”
“紫色。”
“这一张呢?”
“一只大象。”
“颜色?”
“这……大概是绿色吧。”
“不要大概,准确点儿!”
“是绿色。”
“继续。”
“这是三个字母,APK,蓝色的。”
一来一回翻了十来张小卡片,考官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摞来,翻出一张给他看。萧杨凝神看去,感觉自己花花绿绿的颜色看多了,有点儿眩晕,这一张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在他眼中,卡片上好像一个红色的旋涡,转动着的旋涡,把周围的颜色都带动起来,席卷进去。
画面怎么会动呢,我一定是看累了。萧杨心想,使劲儿地挤挤眼睛,再看,还是一样,只是眩晕的感觉更强了。
“怎么不答了?”考官催问道。
“好像一个……一个旋涡似的。”萧杨犹豫地回答道。
“哦?”考官好像有点儿意外,也没再纠结他说的这个“好像”,马上换了一张。
这张更奇怪,明明是全黑的一张图,萧杨却感觉每一处的黑都不太一样,有的黑很正常,有的黑则很深很深,仿佛画面里有一个极大的纵深,通往一个未知的地方。
萧杨想不到要怎么描述这张图,只好说:“很黑,中间的黑很深……”
“像什么?”考官追问。
“像一个隧道……或者黑洞?”
考官摇摇头,说:“不算准确。”虽然如此说,他却拿起笔做了记录。
“还有最后一张。”他又翻开一张图。
图中是昏黄的色调,内容有点儿模糊不清,萧杨望上去,感到画面里有种奇怪的力量,扰得他心烦意乱。再仔细审视,图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画面了。
于是他说:“都是黄色,好像是灯光或者烛光。”
“没有别的了?”
萧杨点点头,正要肯定,突然画面里一闪,光亮猛地爆发出来,刺痛了他的眼睛。
“啊!”他大叫一声,猛然醒觉,“这是面镜子!”
视力缓慢恢复过来的时候,他看到了考官的笑脸和伸出来的一只手。
“恭喜你,你被录取了。”
“录取了?”萧杨不敢相信,“不需要下厨考试吗?”
“哦,”考官果然被他提醒了,便问,“你会做菜吗?”
“会的。”萧杨道。
“会就好,会就好。”考官继续笑,“那么你被录取了。”
萧杨呆住了,考官明显就没打算问做菜的事情,被提醒了也只是随便敷衍一下,这也太草率了!不看简历,测个视力就行了吗?
萧杨觉得此事很不妥当,突然想起在门口时那个人说的话,忙问:“薪酬怎么算?”
“你开价吧,我们谈。”
那个人说过这里的薪水足够一辈子吃喝不愁,一定很高吧?萧杨算了算自己在工作室的年收入,十倍会不会过分了?罢了,先提出来吧。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报了一个数字。
“好,就这样!”考官爽快地同意了,“明天就上班吧。”
萧杨心想,原来年薪真的这么高,看他答应得这么爽快,我肯定要少了。他赶忙补了一句:“我说的这个数字是月薪,不是年薪!”
“好,一言为定,现在签合同吧!”
萧杨大跌眼镜,心里追悔莫及,但想到这个薪水比工作室翻了120倍,也足够吓人了。接过考官递过来的笔,他悄悄地在自己大腿上捅了一下。
4
萧杨生怕这个考官反悔,接过合同,看了上面的薪酬金额,赶紧签下了名字。
考官掏出一只步话机,对着话筒说道:“我这边好了,你进来吧。”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就出现在了房间里,是个长发飘飘的大美女,一身白色的衣装。
是刚才进门时遇到的那位。
“喏,这个配给你了。”考官说道。
原来公司的福利这么好,招个厨师有高薪不说,居然还配女秘书。萧杨可是从来没接触过这么漂亮的女生。
美女的一句话却把他的兴奋堵了回去。
“好,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导师了。”说完这句,她注视了一下萧杨的眼睛。
考官问道:“你师父怎样了?有一段时间没见他了,有点儿想念。”
美女说:“假惺惺!就在隔壁,真想了,你不会去看他吗?”
“你还是这么坏的脾气,”考官尴尬地笑笑,向萧杨介绍,“她叫洛雪,是我们这里的忆师。”
“洛小姐,你好。”
“叫洛老师!”洛雪鼻头皱了起来。
这人真不好对付,萧杨心想,说:“洛老师好。”
洛雪“嗯”了一声,说:“跟我来吧。”
洛雪引着他走出院子,回到李记钟表,向桑槐摆摆手,领着他出去了。
她继续向李家村胡同的纵深处走去,步伐很快,萧杨都有点儿跟不上了。一直走到李家村的三十号,洛雪停到一扇门前,门上没有牌匾,大概不是一家店铺。她没有敲门,只是轻轻地推开门进去了。
房间里跟李记钟表的样子很像,正中间摆了张桌子,桌子上有盏煤油灯。然而,整个房间却很亮,因为……全都是镜子,里里外外至少有上百面镜子。镜子聚光加反射,照亮了小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包括此刻正弓着身子站在角落里的一个男人的背影。
男人头发乱得如杂草一般,左耳上夹着一支烟,右耳夹着一支圆珠笔,身形比较粗犷。他穿着一身黄褐色的大褂,上面沾满了油污和灰尘,甚至还有点儿食物的残渣。萧杨看见他正戴着白色的手套,拿着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打磨着一面镜子。
“师父。”洛雪轻轻地唤道。
男人对着手里的镜子吹了几口气,随后一个爽朗的声音说道:“小雪来了吗?”
他转过了身,萧杨看到他方方的脸和满脸的胡楂儿,黄色的大褂里面,穿着一件印着“五〇五厂”的T恤,一条黑色裤子,一双脏兮兮的皮鞋。腰带松松地挂在裤带上,鞋子的后沿被踩倒在脚下面。
“哈,小雪,上门也没给我带瓶好酒吗?”这男人哈哈笑着,张开手臂迈着大步过来。洛雪见状皱皱眉头,退了几步。
男人有些尴尬地放下手臂,道:“坐,坐!”话音说完,他看看桌子周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忘了,前几天我把最后一只凳子当了,换老酒喝了。”
这时他才注意到洛雪身边还有一个人,眼皮跳了几下,说:“萧杨!你也来了!”忙不迭地脱下右手的白手套,然后伸了过来。
萧杨犹豫了一下,也伸出右手,跟这个男人握了握。两只手刚一相触,萧杨就感觉到对方的手十分粗糙,虽然两个人都没有握紧,但还是有一种不可撼动的力量传过来。
“我叫李丙,甲乙丙丁的丙。你好!”中年男人主动自我介绍。
“这是我的师父。”洛雪有点儿不自然地说。
“哦,李……李师父,你好!”萧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个,新来的技师我哪个不知道,哈哈。”
“什么技师,我只是来应聘厨……”
“就叫我李丙!”李丙打断了萧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一道狡黠的表情,然后转向洛雪说:“我已经做好准备了。看来,马上就是告别的时候了。”
李丙似乎没注意,他跟萧杨的手依然握在一起。萧杨已经感到手有点儿疼了,他觉得对面这只手几乎是铁铸的一样。他有点儿尴尬,一点点把手抽了出来。
听到李丙这句话,洛雪好像有些不安。她双手护在自己身前,整个躯体几乎都瑟缩了起来。安静了几秒钟,她的眼圈一红,急急地说:“师父,你跟他交代一下吧,我先回去休息了。”然后匆匆忙忙地转身离开。
“小雪!”李丙没有叫住她,轻轻地咳了一声,从耳尖取下圆珠笔,随便找了一个小纸片,写了一个地址。随后,他又从房间角落里抬出一只七八十升容量的黑色大背包,对萧杨说道:“这个你带着,明天在这个医院的门口见。”
萧杨颠了颠背包,有几十公斤重,他问:“这是什么东西?”
李丙抬眼看他,说:“没见过?你不是来做技师吗?这些都是炊具。”
萧杨拉开背包的一个拉链,看到里面插着一把小刀和一筒筷子。原来真的是要去做饭。
“听你们一直在说技师,技师是什么?”萧杨问。
“哎呀,你不知道?”李丙挠挠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现在那群家伙越来越偷懒了,连必要的培训也不做了吗?”
“总之,技师就是负责做饭,洛雪是忆师,主要的职责是……”李丙想了想措辞,“就是负责去问,临终的人究竟想吃点儿什么。”
就这么简单?这也需要一个专门的人去问吗?
“还有别的问题吗?”李丙问。
问题实在太多了,但萧杨最关心的是,为什么只是看了几张简单的图片。
“为什么我被选上了?”
李丙的眼神犀利起来,直视着萧杨的眼睛。
“你真的以为,只是看了几张简单的图片吗?”
见萧杨垂下眼睑,他补充道:“那种招聘的传单到处都是,如果你仅仅是个普通人的话,上面的字,你根本是看不到的。就算勉强看到了那些字,大部分人也很难辨认出那些卡片上的图示。只有拥有特别的眼睛,对色彩极度敏感的人,才能承担技师这份工作。”
困惑之中,萧杨想起自己摄影时的往事,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