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自清 日期:2022-12-29 13:55:46
集所收入的,并非作者本人的著作,而是作者为帮助学生了解和研究中国古典文学所编著的,曾是清华大学中文系的教材或教学参考材料。本书选取从汉到宋代我国著名的诗篇或诗人,把古人与近人对他们的介说、诠释、评论或研究心得摘编在一起,分别列出。使读者能对这些诗篇或诗人有精要的了解,并对它们迄于当年的研究概况一目了然。
汉
无名氏 古诗十九首
钟嵘《诗品上》 古诗,其体原出于《国风》,陆机所拟十四首,文温以丽,意悲而远,惊心动魄,可谓几乎一字千金。其外“去者日以疏”四十五首,虽多哀怨,颇为总杂,旧疑是建安中曹王所制。“客从远方来,橘柚垂华实”,亦为惊绝矣。人代冥灭,而清音独远,悲夫!
刘勰《文心雕龙·明诗》 古诗佳丽,或称枚叔,其《孤竹》一篇,则傅毅之词。比采而推,两汉之作乎?观其结构散文,直而不野。婉转附物,怊怅切情,实五言之冠冕也。
李善《文选注》 五言并云古诗,盖不知作者:或云枚乘,疑不能明也。诗云:“驱车上东门”,又云“游戏宛与洛”。此则辞兼东都非尽是乘明矣。昭明以失其姓氏,故编在李陵之上。
谢榛《四溟诗话》 《古诗》十九首,平平道出,且无用工字面,若秀才对朋友说家常话,略不作意,如“客从远方来,寄我双鲤鱼,中有尺素书”是也。及登甲科,学说官话,便作腔子,昂然非常在家之时。若陈思王“游鱼潜绿水,翔鸟薄天飞”,“始出严霜结,今来白露晞”,是也。此作平仄妥帖,声调铿锵,诵之不免腔子出焉。魏晋诗家常话与官话相半。迨齐梁,开口俱是官话。官话使力,家常话省力,官话勉然,家常话自然。夫学古不及,则流于浅俗矣,今之工于近体者,惟恐官话不专,腔子不大,此所以泥乎盛唐,卒不能超越魏晋而进两汉也,嗟夫!
陆时雍《诗镜总论》 “十九首”近于赋而远于风,故其情可陈,而其事可举也。虚者实之,纡者直之,则感寤之意微,而陈肆之用广矣。夫微而能通,婉而可讽者,风之为道美也。
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 “十九首”所以为千古至文者,以能言人同有之情也,人情莫不思得志,而得志者有几?虽处富贵,慊慊犹有不足,况贫贱乎?志不可得,而年命如流,谁不感慨?人情于所爱莫不欲终身相守,然谁不有别离?以我之怀思,猜彼之见弃,亦其常也。夫终身相守者,不知有愁,亦复不知其乐,乍一别离,则此愁难已。逐臣弃妻与朋友阔绝,皆同此旨。故“十九首”唯此二意,而低徊反复,人人读之,皆若伤我心者。此诗所以为性情之物,而同有之情,人人各具,则人人本自有诗也,但人有情而不能言,即能言而言不能尽,故特推“十九首”以为至极。
言情能尽者,非尽言之之为尽也,尽言之则一览无遗。惟含蓄不尽,故反言之,乃足使人思。盖人情本曲,思心至不能自已之处,徘徊度量,常作万万不然之想。今若绝决一言,则己矣,必不再思矣。故彼弃予矣,必曰终亮不弃也,见无期矣,必曰终相见也。有此不自决绝之念,所以有思,所以不能已于言也。“十九首”善言情,惟是不使情为径直之物,而必取其宛曲者以写之,故言不尽,而情则无不尽。后人不知,但谓十九首以自然为贵;乃其经营惨淡,则莫能寻之矣。
沈德潜《说诗晬语》 《古诗十九首》不必一人之辞,一时之作。大率逐臣弃妻,朋友阔绝,游子他乡,死生新故之感,或寓言,或显言,或反覆言,初无奇辟之思,惊险之句,而西京古诗,皆在其下。是为《国风》之遗。
梁启超《中国美文及其历史稿》 我以为要解决这一票诗的时代须先认一个假定即《古诗十九首》这票东西虽不是一个人所作,都是一个时代——先后不过数十年间——所作。因为这十几首诗,体格韵味,都大略相同,确是一时代诗风之表现。凡诗风之为物,未有阅数十年百年而不变者,“十九首”既风格首首相近,其出现时代,当然不能距离太远。
汉制避讳极严,犯者罪至死,惟东汉对于西汉诸帝,则不讳,惠帝讳盈,而“十九首”中有“盈盈楼上女”,“馨香怀盈?”等句,非西汉作品甚明,此其一。(按,此说本洪迈《容斋随笔》论李陵诗语)“游戏宛与洛。洛中何郁郁……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两宫遥相望,双阙百馀尺”,明写洛阳之繁盛,西汉决无此景象。“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上东门为洛城门,郭北墓即北邙,显然东京人语,此其二。此就作品本身觅证,其应属东汉,不应属西汉殆已灼然无疑。然东汉历祚亦垂二百年,究竟当属何时邪?此则在作者本身上无从得证,只能以各时代别的作品旁证推论。刘彦和以“冉冉孤生竹”一首为傅毅作。依我的观察,西汉成帝时,五言已萌芽,傅毅时候也未尝无发生“十九首”之可能性。但以同时班固《咏史》一篇相较,风格全别,其他亦更无相类之作,则东汉初期——明章之间,似尚未有此体。安顺桓灵以后,张衡秦嘉蔡邕丽炎赵壹孔融各有五言作品传世,音节日趋谐畅,格律日趋严整。其时五言体制,已经通行,造诣已经纯熟,非常杰作,理合应时出现。我据此中消息以估“十九首”之年代大概在西纪一二○至一七○约五十年间,比建安黄初略先一期而紧相衔接。所以风格和建安体极相近而其中一部分,钟仲伟且疑为曹王所制也。我所估定若不甚错,那么“十九首”一派的诗风,并非两汉初期瞥然一现,中间戛然中绝;而建安体亦并非近无所承,突然产生,按诸历史进化的原则,四面八方都说得通了。
“十九首”第一点特色,在善用比兴。比兴本为诗六义之二,《三百篇》所恒用,《国风》中尤十居七八。降及《楚辞》,美人芳草,几舍比兴无他技焉。汉人尚质,西京尤甚,其作品大率赋体多而比兴少。长篇之赋,专事铺叙无论矣,即间有诗歌,也多半是径情直遂的倾写实感。到“十九首”才把《国风》、《楚辞》的技术翻新来用,专务附物切情,“胡马越鸟”,“陵柏涧石”,“江芙泽兰”,“孤竹女萝”,随手寄兴,辄增娬媚。至如“迢迢牵牛星”一章,纯借牛女作象征,没有一字实写自己情感,而情感已活跃句下。此种作法,和周公的《鸱鸮》一样,实文学界最高超的技术(汉初作品,如高祖之《鸿鹄歌》、刘章之《耕田歌》尚有此种境界,后来便很少了)。
论者或以含蓄蕴藉为诗之唯一作法,固属太偏。然含蓄蕴藉,最少应为诗的要素之一,此则无论何国何时代之诗家,所不能否认也。“十九首”之价值全在意内言外,使人心醉,其真意思所在,苟非确知其本事,则无从索解,但就令不解,而优饫涵泳,已移我情。即如“迢迢牵牛星”一章不是凭空替牛郎织女发感慨自无待言,最少也是借来写男女恋爱,再进一进是否专写恋爱,抑或更别有寄托,而借恋爱作影子,非问作诗的人不能知道了,虽不知道,然而读起来可以养成我们温厚的情感,引起我们优美的趣味。比兴体的价值全在此,这一诗风到“十九首”才大成。后来唐人名作率皆如此。宋则盛行于词界,诗界渐少了。
“十九首”虽不讲究声病,然而格律音节略有定程。大率四句为一解,每一解转一意。其用字平仄相间,按诸王渔洋《古诗声调谱》,殆十有九不可移易。试拿来和当时的歌谣乐府比较,虽名之为汉代的律诗,亦无不可。此种诗格,盖自西汉末五言萌芽之后,经历多少年,才到这纯熟谐美的境界。后此五言诗,虽内容实质屡变,而格调形式,总不能出其范围。
从内容实质上研究“十九首”,则厌世思想之浓厚——现世享乐主义之讴歌,最为其特色。《三百篇》中之“变风”、“变雅”,虽忧生念乱之辞不少。至如《山枢》之“且以喜乐,且以永日,宛其死矣,他人入室”此等论调实不多见,大抵太平之世,诗思安和,丧乱之馀,诗思惨厉;三百篇中,代表此两种古气象之作品,所在多有。然而社会更有将乱未乱之一境,表面上歌舞欢娱,骨子里已祸机四伏。全社会人汲汲顾影,莫或为百年之计,而但思偷一日之安。在这种时代背景之下,厌世的哲学文学,便会应运而生。依前文所推论“十九首”为东汉顺桓灵间作品,若所测不谬,那么,正是将乱未乱,极沉闷极不安的时代了。当时思想界,则西汉之平实严正的经术,已渐不足以维持社会,而佛教的人生观,已乘虚而入。(桓灵间安世高、支娄加谶二人所译出佛经,已数十)仲长统《述志诗》,最足表示此中消息。“十九首”正孕育于此等社会状况之下,故厌世的色彩极浓。“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万岁更相送,圣贤莫能度”、“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此种思想在汉人文学中,除贾谊《鵩鸟赋》外,似未经人道。《鵩鸟赋》不过个人特别性格、特别境遇所产物,“十九首”则全社会氛围所产物,故感人深浅不同。“十九首”非一人所作,其中如“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之类,一面浸染厌世思想,一面仍保持儒家哲学平实态度者,虽间有一二,其大部分则皆为《山枢》之“且以喜乐,且以永日”,以现世享乐为其结论。“青青陵上柏”、“今日良宴会”、“东城高且长”、“驱车上东门”、“去者日以疏”、“生年不满百”,诸篇其最著也。他们的人生观出发点虽在老庄哲学,其归宿点则与《列子·杨朱》篇同一论调,不独荣华富贵,功业名誉无所留恋,乃至谷神不死,长生久视等观念,亦破弃无馀。“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真算把这种颓废思想尽情揭穿。他(们)的文辞,既“惊心动魄一字千金”,故所诠写的思想,也给后人以极大印象。千馀年来,中国文学都带悲观消极气象,“十九首”的作者,怕不能不负点责任哩。
顾颉刚《论诗经所录全为乐歌(中)》(《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周刊》第十一期) 我读《文选》中古诗十九首时,尝疑这些诗既无撰人名氏,如何会得流传下来。后读《玉台新咏》(卷一)所载古诗第六首开端云:
四座且莫谊,愿听歌一言,请说铜炉器,崔嵬象南山。
乃知流传下来的无名氏古诗亦皆乐府之辞。所谓“四座且莫谊,愿听歌一言”,正与赵德麐《商调蝶恋花》序中所说(奉劳歌伴,先听调格,后听芜词),北观别墅主人夸阳历大鼓书引白所说“把丝弦儿弹起来,就唱这回”相同,都是歌者对于听客的开头语。
张为骐《古诗明月皎夜光辨伪》(《东方杂志》二十六卷二十二号)五言诗的时代引起了大论战。凡是相信西汉已有五言诗的人无不拿这一首作“南山可移,此案不可移”的定谳。他们不但认为这首作于西汉,而且断定它的年代的的确确在汉武帝太初元年以前。从唐朝起一直到现在都是这样说,间有一二怀疑的人也觉无从平反其狱。
他们为甚么深信这一首远在汉武未改历以前呢?第一个创为此说的是李善。他看见诗中有“玉衡指孟冬”一语,孟冬是十月,不会有促织秋蝉;因此便认为诗中的孟冬是指汉武未改历的时节,方合上下的意思,故断定此诗作于太初以前。他说:
春秋运斗枢曰:“北斗七星,第五曰‘玉衡’”,《淮南子》:“孟秋之月,招摇指申。”然上云“促织”,下云“秋蝉”,明是汉之孟冬,非夏之孟冬矣。《汉书》曰:“高祖十月至霸上,故以十月为岁首。”汉之孟冬,今之七月矣。(《文选》注)
杨慎亦据李注,作了一篇“古诗可考春秋改月之证:……”此外如王士祯的《带经堂诗话》、阎若璩的《尚书古文义证》、何焯的《义门读书记》、朱珔的《文选集释》……都无不以李善的根据为根据——几乎凡是论此诗的人都毫不迟疑的赞同其说。“玉衡指孟冬”便真成为他们的铁证了。
我们考证这一首,不敢人云亦云,我觉得李善的理由是很不充分的。
第一,(略)……
第二,孟冬七月是李善的谬说。夏朝建寅,以正月为岁首;商朝建丑,以十二月为岁首;周朝建子,以十一月为岁首:岁首虽各不同,只改正朔,不改月次,无关于四季:四季各有它们的专门意义,不能随便移易的。沈赤然说:“殷周时月虽改,凡授时施令,仍以夏时行之,故不害其为建子建丑,使竟以冬为春,以夏为秋,亦复成何世界耶?”(寄傲轩读书随笔)正是这个道理。所以秦朝建亥,以十月为岁首,而《吕氏春秋》所纪孟仲季春夏秋冬仍据夏正;即李善所引《淮南子·时则训》在未改历以前亦未尝不据夏正。这是很不相干的。如何能说“汉之孟冬非夏之孟冬”呢?
第三,《史记》《汉书》明明白白载有历从夏正的赋颂。贾谊在长沙三年,有鵩鸟飞入其舍,止于坐隅。他自恐不寿,乃赋诗以自广。这篇赋开头的两句便是:“单阏之岁兮,四月孟冬。”太岁在卯曰“单阏”。那时正当汉文帝六年丁卯,距武帝太初元年正七十年。又如司马相如上《封禅颂》,中云:“孟冬十月,君徂郊祀,驰我君舆,帝用享祉。”司马相如卒时在元狩五年,距太初亦前十四年;而且此颂明指孟冬为十月,更是李善注的绝好反证。……至朱珔称引李注,更谓第十二首“岁暮一何速”及第十六首“凛凛岁云暮”为亦用汉正,岂不是梦中说梦吗?
第四,诗中“冬”字是“秋”字之误。孟冬既仍为十月,通篇又全写秋景,自非字有讹误,解释必不可通。此首惜无善本可资校对,但我深信:若得善本,一定是个“秋”字。……元刘履的《选诗补注》论到此句,曾说:
当作“秋”。诗意本平顺,众说穿凿牵引,皆由一字之误。识者详之。《补注四库全书作风雅翼》。(此注见卷一汉诗《古诗十九首》第七首下。)
可见误字流传,已有人先我怀疑了。又清朝方廷珪论到这里,也说:
善注以孟冬属之七月,谬甚。且下云:“孟冬寒气至,北风何惨慄,”亦可属之七月耶?注以九月入十月节气,故有台露秋蝉元鸟。此说是,但“冬”字疑是“秋”字之误。(《文选集成》卷二十三)。
方氏是进一步的举出理由来,故直截了当的骂李注是很荒谬。诚然是,若依李注,不但不能解释此诗,连第十七首也不能解释了。这样地能不泥旧说,实不多见。……
邵瑞彭《古诗“玉衡指孟冬”辨伪答张骥伯》(《东方杂志》二十六卷二十二号) 古诗“玉衡指孟冬”就诗中所举物候观之,实为建申之月。此盖沿袭秦正,误信月改春移之说,以申月为十月,认作孟冬。然太初改历以后,汉用寅正,而月改春移之月,太初以前所无。愚谓此诗盖东汉人所作,而诡托汉初者。不知秦人虽改岁首,未改月次,更无以申月为孟冬之可能也。
枚 乘
班固《汉书》 枚乘,字叔。淮阴人也。为吴王濞郎中。善属辞。武帝以安车征。乘,道死也。(李善《文选注》)
傅 毅
范晔《后汉书》 傅毅,字武仲,扶风茂陵人也。少博学。建初中,肃宗博召文学之士,以毅为兰台令史。少逸气,亦与班固为窦宪府司马。早卒。(《文选注》)
《宋书大曲》(乐府作西门行) 出西门,步念之:今日不作乐,当待何时!(一解)夫为乐,为乐当及时,何能坐愁怫郁,当复待来兹!(二解)饮醇酒,炙肥牛,请呼心所欢,可用解愁忧。(三解)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四解)自非仙人王子乔,计会寿命难与期!自非仙人王子乔,计会寿命难与期!(五解)人寿非金石,年命安可期?贪财爱惜费,但为后人嗤!(六解)(乐府题为“晋乐所奏”)。
苏武古诗四首
闻人倓《古诗笺》 武字子卿,京兆人。为郎,稍迁至栘中既监。天汉中,以中郎将使匈奴十九年。昭帝时,与匈奴和亲,得归。拜为典属国。
李陵与苏武诗三首
《古诗笺》 陵字少卿,广之孙,为骑都尉。天汉中,将步卒五千击匈奴。转斗矢尽,遂降。匈奴以女妻之,立为右校王。昭帝初,霍光遣其故人陇西任立政往招之。陵数循其发,答曰,“丈夫不能再辱”。在匈奴二十馀年死。
《诗品上》 汉都尉李陵,其源出于《楚辞》。文多凄怆,怨者之流。陵名家子,有殊才,生命不谐,声颓身丧。使陵不遭辛苦,文亦何能至此!
《文心雕龙·明诗》篇 成帝品录三百馀篇。朝章国采,亦云周备。而辞人遗翰,莫见五言。所以李陵、班婕妤见疑于后代也。
李光地曰 苏武忠节,固汉人所壮,以为盛事;而李陵之志,世亦悲之,故有疑其诗皆为后人拟作者。然相传既久,自杜工部,韩文公无异辞,又苏之“典故明习”、李之“悲歌慷慨”,具见《汉书》,则其文采风流,兼其事以取传于世,无足疑也。(于光华《文选集评》)
梁章钜《文选旁证》 翁先生(方纲)曰:“自昔相传苏李‘河梁赠别’之诗,苏武四章,李陵三章,皆载《昭明文选》。然《文选》题云,‘苏子卿古诗四首’,不言与李陵别也。李诗则明题曰,‘李少卿与苏武诗三首’,而其中有‘携手上河梁’之语,所以后人相传为苏李‘河梁赠别’之作。今即以此三诗论之,皆与苏李当日情事不切。史载陵与武别,陵起舞作歌,‘径万里兮’五句,(见《七言诗歌行钞》卷二)此当日真诗也,何尝有‘携手上河梁’之事乎?即以‘河梁’一首言之,其曰‘安知非日月,弦望自有时’,此谓离别之后或尚可冀其会合耳。不思武既南归,决无再北之理;而陵云,‘丈夫不能再辱’,亦自知决无还汉之期,此则‘日月弦望’为虚辞矣。又云,‘嘉会难再遇,三载为千秋’,苏李二子之留匈奴,皆在天汉初年,其相别则在始元五年。是二子同居者十八九年之久,安得仅云‘三载嘉会’乎?就此三首,其题明为赠苏武者而语意尚不合如此;况苏四诗之全不与李相涉者乎?艺林相传,苏李‘河梁之别’,盖因李诗有‘携手上河梁’之句,可为言情叙别之故实,犹之许彦周诗话云‘燕燕于飞’一篇为千古送行诗之祖也。而苏李远在异域,尤动文人感激之怀,故魏晋以后,遂有拟作李陵《答苏武书》者。(此文亦载《文选》中)若准本传岁月证之,皆有所不合。词场口熟,亦不必一一细绳之矣”。
余(萧客)曰,“东坡《答刘沔书》曰,‘李陵与苏武赠别长安诗有江汉之语’,而萧统不悟。按四诗第三首决为奉使别家人之作。前两首似是送别,非武自远行。此篇词旨浑含,又总曰‘古诗’,何以知其必为长安送别乎”?蔡宽夫诗话又云,“安知武未尝至江汉耶”?
何(焯)曰:“‘江汉’、‘浮云’一去不复反,一分不复合,以比别离,不必泥江汉之地为疑。”
孙鑛曰 少卿诗悬空泛说,子卿则指事实赋,波澜转折,视少卿转多。然古淡意不及——《文选集评》。
《古诗选》 苏李诗虽如“朱弦疏越”,“一唱三叹”,然得宫商之正声,虽希而韵不绝。翻觉嘈嘈杂奏者一往易尽。正缘调高——匪惟调高,乃实情深。
沈德潜《说诗晬语》 庞言繁称,道所不贵。苏李诗言情款款,感悟具存,无急言竭论,而意自长,神自远;使听者油油善入,不知其然而然也。是为五言之祖。
《陈衍石遗杂说》(见苦海馀生编《文学常识》中)五言古首推苏李;子卿与少卿并称。李诗固凄怨,所谓“愁苦易好”也。苏诗则恳至悱恻,岂遂“欢娱难工”乎?钟上品数少卿而不及子卿,深所未解。况《楚辞》之怨,由于忠而获罪,信而见疑,李陵之怨,则有异矣,徒以其为怨之同,遂谓其源出于此,则《小雅》之怨悱不乱,《国风》之《氓》与《谷风》,不更在《楚辞》之前乎?《楚辞》香草美人,语多比兴,李陵则直赋而已;沟而合之,非知言也。
《梁武帝代苏属国妇》 良人与我期,不谓当过时;秋风忽送节,白露凝前基。怆怆独凉枕,搔搔孤月帷。忽听西北雁,似从寒海湄。果衔万里书,中有生离辞;惟言“长别矣”,不复道“相思”;胡羊久剽夺,汉节故支持。帛上看未终,脸下泪如丝?空怀“之死”誓,远劳“同穴”诗!
苏李诗目
李陵歌(见《汉书》即七言诗卷二之别歌)
苏武诗四首
李陵与苏武诗三首
▲苏武答李陵诗一首
▲苏武别李陵诗一首
▲录别诗八首(第七首仅存四句,第八首仅存二句,第四首《晨风鸣北林》即本卷《拟苏武诗》之一)
梁江淹拟李都尉陵从军
古辞
《冯舒诗纪匡缪“乐府起于汉,又其辞多古雅,故系之汉”条》 《宋书·乐志》“相和”已下诸篇,其无人名者,皆曰“古辞”。《乐府诗集·灵芝》等篇亦然。钟氏《诗品》曰:“古诗,其体源出于《国风》,《去者日以疏》四十五首,疑是建安中陈王所制”。则作者姓名,既无的定,汉魏之界,颇亦难分;“古”之云者,时世不定之辞也。昭明一十九章,或云枚乘,或云傅毅,概曰“古诗”;原其体分,意亦如此。诗既如此,乐府可知。概归之汉,所谓无稽之言,君子弗听矣。爰及《横吹》之题梁,清商之题晋,郭氏亦但原其始耳。或称“古辞”,或称“晋宋齐辞”,何尝有一定时代而妄作耶?
陆侃如《乐府古辞考》 “古辞”之名始见于《宋书》,他说,凡是乐章古辞今之存者,并汉氏街陌谣讴,“江南可采莲,鸟生十五子”,《白头吟》之属是也。(侃如按,此条亦见《晋书》;然《晋书》之成,远在《宋书》之后,故以《宋书》为始见也。)但此时只指《相和歌》。到后来郭茂倩编《乐府诗集》,便把这范围扩大起来,不以《相和歌》为限了。不过他对于这名词的应用很是随便。你说他限于汉代的罢,后来的《西洲曲》,《长干曲》等却也叫做“古辞”。你说他限于无名氏罢,班固的《灵芝歌》,却也叫做“古辞”。就大体看来,他大概限于汉代无名氏的诗品。《西洲曲》及《灵芝歌》可算做偶然的例外。这种限制极不合理——我们固然反对无界限的溷淆,但也不赞成不合理的限制。第一,汉代无名氏与三国六朝的无名氏有何不同?为何以汉为限?第二,无名氏不过姓名失传罢了,根本上与姓名可考者何异?为何以无名氏为限?我想假使依着沈郭二氏那种用法,“古辞”之名还是取消了好。
古诗为焦仲卿妻作 并序
陆侃如《孔雀东南飞考证》(《古代诗史》附录之二,见《国学月报》3)
第一,我们应该知道序文“汉末建安中”一语,只能证明焦仲卿是汉末的人,他们夫妇殉情是汉末的事,但不能证明这篇长诗是汉末的作品。
第二,序文中有一个很大的破绽。焦仲卿是“庐江府小吏”,这是序文中告诉我们的,就诗中的叙事看来,他的确是庐江的土著。建安时的庐江,据李兆洛、杨守敬们的考证,即在今江西北部及安徽西南部。但后来他们夫妇殉情后,“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尔雅》云:“华山为西岳”,在陕西中部。请问鄱阳湖边的焦仲卿夫妇,为何不远千里而葬于西岳华山呢?
我们要解释这个不通,便要连想到《清乐》中二十五篇的《华山畿》,而《孔雀东南飞》的真时代也连带的发现了。《乐府诗集》卷四十六引《古今乐录》云云,这件哀怨的故事,在五六世纪时是很普遍的,《华山畿》的神女冢也许变成殉情者的葬地的公名,故《孔雀东南飞》的作者叙述仲卿夫妇合葬时,便用了一个眼前的典故。这一点便明明白白的指示我们说,《孔雀东南飞》是作于《华山畿》以后的。(按此说吴兆宜《玉台新咏》注中已举之)
第三,此诗带着南北朝人的口吻太多了,例如,“其日马牛嘶,新妇入青庐”。什么是“青庐”?段成式《酉阳杂俎》卷一“礼异”云云,“青庐”之为北朝结婚特别名词,还有一个旁证,《北史》卷八《齐本纪》下云云,“青庐”之名,便是《孔雀东南飞》非汉诗的铁证。
第四,(诗中)所谓(龙子幡)也是南朝的风尚。《宋书》卷七十四《臧质传》云云,还有宋代的乐府,可做旁证,《襄阳乐》第二首云云。这不又是《孔雀东南飞》非汉诗的铁证吗?
第五,(梁任公疑心《孔雀东南飞》是六朝的诗,间接受着《佛本行赞》的影响)长篇的叙事诗,如《孔雀东南飞》之类,在中国的确是凤毛麟角。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中国诗人不能了解叙事诗的性质。例如苏轼便很看不起《长恨歌》,怪他“费数百言而后成”,“寸步不移,犹恐失之,以为劣于杜甫的《哀江头》”。(司马光《迂叟诗话》)然而佛本《行经》及《佛所行赞》。(均在《大藏经》杂部)便是“寸步不移,犹恐失之”的长篇叙事诗。《孔雀东南飞》亦然,他描写服饰及叙述谈话,都非常详尽,为古代诗歌里所没有的。这一点,我不能不说是印度诗人的影响。假使没有宝云与无谶的介绍,《孔雀东南飞》也许到现在还未出世呢!更不用说汉代了。
《孔雀东南飞》究竟作于何时呢?
华山神女冢为宋少帝时事,少帝于西历四二三年即位,翌年去位。《孔雀东南飞》之产生,大约不能在此时以前。
至于最迟的限度,自然是《玉台新咏》,《玉台》大约作于(陈)后主时。(考证从略;“大唐新语谓作于梁简文帝晚年”)徐陵死于后主至德元年,即西历五八三年,《孔雀东南飞》既(始)载于《玉台》内,必不能在此年以后。(节录)
胡适《白话文学史》 我以为《孔雀东南飞》之作,是在佛教盛行于中国以前。
第一,《孔雀东南飞》全文没有一点佛教思想的影响的痕迹。凡是外来的宗教输入,他的几个基本教义的流行必定远在他的文学形式发生影响之前。《孔雀东南飞》写的是一件生离死别的大悲剧。如果真是作于佛教盛行以后,至少应该有“来生”、“轮回”、“往生”一类的希望。然而此诗写焦仲卿夫妇的离别,写焦仲卿别他的母亲,都是中国旧宗教里的见解。
第二,《佛所行赞》,《普曜经》等等长篇故事译出之后,并不曾发生多大的影响。
本篇末段有“合葬华山旁”的话,所以陆先生便连想到乐府里《华山畿》二十五篇。陆先生的结论是很可疑的。南徐州治在现今的丹徒县,云阳在现今的丹阳县,华山大约即是丹阳县南的花山,今属高淳县。云阳可以有华山,何以见得庐江不能有华山呢?两处的华山大概都是本地的小地名,与西岳华山全无关系,两华山彼此也可以完全没有关系。故根据《华山畿》的神话来证明《孔雀东南飞》的年代,怕不可能罢?
刘大白《孔雀东南飞》的时代问题(二)(《黎明》十六期)我疑心《孔雀东南飞》中的华山,就是皖山。查汉末所置的庐江郡治,在现在安徽潜山县北面的皖城,《通志》说:“灊(同潜)山西北,一曰皖山,又曰天柱山。汉武帝南巡狩,礼灊之天柱山以代南岳,故一称霍岳。皖,霍,衡,(霍山因为代南岳的缘故,也名衡山)华,都是一声之转,所以汉末的庐江人,也许呼皖山为华山”。也许原文本作皖山,或霍山,而后来传写,讹为华山。
张为骐《论〈孔雀东南飞〉致胡适之先生》(《现代评论》一六五期:)与“神女冢”相关的是丹徒的华山,县志云:“华山在城东六十三里,即《乐府》所谓《华山畿》者。上有‘神女冢’。”
“青庐”不过如今日北方喜事人家的“搭棚”,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未必是“北朝结婚时的特别名词”。
《论〈孔雀东南飞〉致胡适之先生》:引《世说新语·假谲》篇记魏武故事,亦用“青庐”之名。
陆先生又用“四角龙子幡”,说这是南朝的风尚。陆先生所举的材料都不能证实“龙子幡”为以前所无。况且“青庐”若是北朝异俗,“龙子幡”又是南朝风尚,那么,在那南北分隔的五六世纪,何以南朝风尚与北朝异礼会同时出于一篇诗里呢?
我以为《孔雀东南飞》的创作大概去那个故事本身的年代不远。(大概在建安以后不远,约当三世纪的中叶)但我深信这篇故事诗流传在民间,经过三百多年之久(二三○—五五○)方才收在《玉台新咏》里,方才有最后的写定。其间自然经过了无数民众的增减修削,滚上了不少的“本地风光”(如“青庐”、“龙子幡”之类),吸收了不少的无名诗人的天才与风格,终于变成一篇不朽的杰作。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这自然是民歌的起头。汉朝乐府的“瑟调歌”,有《艳歌何尝行》,《乐府诗集》载其辞云:
飞来双白鹄,乃从西北来。十十五五,罗列成行。妻卒被病,行不能相随。五里一反顾,六里一徘徊。吾欲衔汝去,口噤不能开。吾欲负汝去,毛羽何摧颓!……
这岂但是文字上的偶合吗?曹丕采取此歌的大意,改为长短句,作为《临高台》的一部分。而本辞仍旧流传在民间,“双白鹄”已讹成“孔雀”了,但“东南飞”仍保存“从西北来”的原意。民间歌辞靠口唱相传,字句的讹错是免不了的。但“母题”依旧保留不变。这个“母题”恰合焦仲卿夫妇的故事,故编《孔雀东南飞》的民间诗人,遂用这一只歌作引子。(按《采菽堂古诗选》云,“五里一徘徊用《艳歌何尝行》语,兴彼此顾恋之情”)最初的引子必不止这十个字,大概至少像这个样子: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吾欲衔汝去,口噤不能开。
吾欲负汝去,毛羽何摧颓!……
流传日久,这段开篇因为是当日人人知道的曲子,遂被缩短只剩开头两句了。又久而久之,这只古歌虽然还存在乐府里,而在民间却被那篇更伟大的长故事诗吞没了,故徐陵选《孔雀东南飞》全诗时,开篇的一段也只有这十个字。然而这十个字,使我们知道焦仲卿妻的故事诗的创作,大概在《双白鹄》的古歌还流传在民间但已讹成《孔雀东南飞》的时候;其时代自然在建安之后,但去焦仲卿故事发生之后必不很远。
我的大疑难是,如果《孔雀东南飞》作于三世纪,何以魏晋宋齐的文学批评家都不提起这一篇杰作呢?其实这也不难解释。《孔雀东南飞》在当日实在是一篇白话的长篇民歌,质朴之中,夹着不少土气,至今还显出不少的鄙俚字句。因为太质朴了,不容易得当时文人的欣赏。两汉的乐府歌辞,要等到建安时代,方才得着曹氏父子的提倡。魏晋南北朝的乐府歌辞,要等到陈隋之际,方才得着充分的赏识。故《孔雀东南飞》不见称于刘勰、钟嵘;不见收于《文选》,直到六世纪下半徐陵编《玉台新咏》始被采录,并不算是很可怪的事。(节录)
胡适《跋张骐为论〈孔雀东南飞〉》(《现代评论》一六五期:)“《玉台新咏》明明说此诗是‘古诗’。徐陵生于梁初天监六年(五○七)死于陈末(五五六)。此诗若是齐梁(四七九—五五六)诗,何以徐陵要追称为‘古诗’呢?”
《〈孔雀东南飞〉的时代问题》:(二)详尽地描写衣饰之类和叙述谈话,古代诗歌辞赋中,未尝没有,如《陌上桑》的描写罗敷,辛延年《羽林郎》底描写胡姬;(均见本卷)又毛诗《卫风·硕人》底描写庄姜,《鄘风·君子偕老》底描写不知名的卫夫人,有人说是宣姜。《楚辞·九歌》湘夫人底描写湘夫人神宫;至于《招魂》,《大招》,更是连章叠节地尽量描写宫室、玩好、女色、音乐、歌舞、饮食之类,而汉代辞赋中各种描写和叙述、谈话,也是很详尽的。还有,繁钦《定情诗》(见本卷)又是何等“寸步不移,犹恐失之”?(节录)
《诗镜总论》 《焦仲卿诗》有数病大略繁絮不能举要,病一;粗丑不能出词,病二;颓顿不能整格,病三。尤可举者,情词之讹谬也。如云:“妾不堪驱使,——及时相遣归”,此是何人所道?观上言“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斯言似出妇口,则非矣。当“县令遣媒来”也,“阿女含泪答,——徐徐更谓之。”而其母之谢媒,亦曰,“女子先有誓,老姥岂敢言!”则知女之有志,而母固未之强也。及其兄怅然,兰芝既能死誓,何不更申前说大义拒之?而云,“兰芝仰头答——那得自任专?”意当时情事,断不如是。诗之不能宛述备陈,亦明矣。至于府君订婚,阿母戒日!归之为计,当有深裁:或密语以寄情,或留物以示意;不则慷慨激烈,指肤发以自将;不则纡郁悲思,遗饮食于不事。乃云,“左手持刀尺,——晚成单罗衫”其亦何情作此也!“晻晻日欲暝,——蹑履相逢迎。”当是时,妇何意而出门?夫何缘而偶值?诗之未当情又明矣。其后府吏与母永诀,回身入房,此时不知几为徘徊,几为惋愤,而诗之情色,甚是草草。此其不能从容摅写又甚矣。
或曰:诗,虚境也,安得与纪事同论?夫虚实异致,其要于当情则一也。汉乐府《孤儿行》,事至琐矣,而言之甚详。傅玄《秦女休行》,其事甚奇,而写之不失尺寸。夫情生于文,文生于情,未有事离而情合者也。
《古诗源》 共一千七百四十五字,古今第一首长诗也。淋淋漓漓,反反复复,杂述十数人口中语,而各肖其声音面目,岂非化工之笔!
长篇诗若平平叙去,恐无色泽;中间须点染华缛,五色陆离,使读者心目俱炫,如篇中新妇出门时“妾有绣罗襦”一段,太守择日后“青雀白鹄舫”一段是也。
作诗贵剪裁。入手若叙两家家世,末段若叙两家如何悲恸,岂不冘慢拖沓?故竟以一二语了之。极长诗中具有翦裁也。
别小姑一段,悲怆之中,复温厚,风人之旨,固应尔耳。唐人(顾况)《弃妇篇》直用其语云,“忆我初来时,小姑始扶床;今别小姑去,小姑如我长。”下忽接二语云,“回头语小姑,莫嫁如兄夫”。轻薄无馀味矣,故君子立言有则。
“否泰如天地”一语,小人但慕富贵,不顾礼义。实有此口吻。
“蒲苇”、“磐石”,即以新妇语诮之,乐府中每多此种章法。
翁方纲曰:中间有于一气用韵之中,插入二韵三韵,以见音节促迫者,又有上下互相插应者。……盖古词音律,(有)不可以后人五言常体概论者矣。
《论诗经所录全为乐歌(中)》 纳兰性德《渌水亭杂识》(卷四)说:“《焦仲卿妻》,又是乐府中之别体。意者如后之《数落山坡羊》,一人弹唱者乎?”这句话很可信。我们看《焦仲卿妻》诗中,如“物物各自异,种种在其中”,如“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如“云有第三郎,窈窕世无双”,辞气均与现在的大鼓书和弹词相同;而县君先来,太守继至,视历开书,吉日就在三天之内,以及聘物车马的盛况,亦均富于唱词中的故事性,末云“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这种唱罢对于听众的丁宁的口气,与今大鼓书中《单刀赴会》的结尾说“明公听了这个段,凡事要忍心莫要高”是很相像的。
《古诗选》 以理论之,此女情深矣。而礼义未至,妇之于姑,义无可绝,不以相遇之厚薄动也。观此母非不爱子,岂故嫌妇。承顺之间,必有未当者;织作之勤,乃粗迹耳。先意承志,事姑自有方,何可便以劳苦为足?母不先遣,而悍然请去,过矣。吾甚悲女之贞烈,有此至情,而未闻孝道也。曰“生小出野里”,曰“汝是大家子”;详女归十馀日,而便许它人,则其家为小家可知。哀哉,此女不生于大家,而不闻孝道之微也。
府吏良谨愿,然不能谕妇以事姑,而但求母以留妇;不能慰母之心,而但知徇妇之爱。至于彼以死偿,则此不得不以死报。后此之死,死于此女既亡之后,诚无可如何也。抑前此“刑于”之化,犹有未尽乎?
论诗本不宜言理,然此有系于风化,故偶及之。作者但言女自请遣,直笔自见矣。
《杨维桢焦仲妇并引》 旧序言仲庐江小吏,汉建安时人。古辞凡千七百言。念嫌其辞过冗而情不伦,复述此辞。
刘氏有好女,十三能织素,十五能箜篌,十六通书数,十七为焦氏妇,得意焦氏夫,失意焦氏姑,阿母谓阿仲,“汝去尔妇,尔妇自专不受驱!东邻有女如罗敷,吾与汝娶,如水与鱼。”
“阿仲孝母复爱妾,爱妾爱必割;母命不可违斯须,仲去妇,无七辜,为吾谢外姆,破镜毋再合,断弦当再续。(平声)妇感仲区区,誓天日,不再家。(叶姑)君如磐石,妾如苇蒲:苇蒲绕石,石不为车。但苦亲父亡;父亡有暴兄(叶),暴若豺与狼。迫我再事人,不得留母堂。脱我旧丝履,重作嫁衣裳;腰袜绣华袜,耳著明月铛。团扇画双鸾,箜篌弹凤凰。羞若市门倚,使我掩面不得藏。昨日县令媒,云有第三郎;今日府君媒,云有第五郎。金鞍玉勒马,青雀白鹄(平声)舫:杂彩三百端,赉钱三万镪。(平声)妇不得却,惧违我暴兄(叶);宁违暴兄死,不违焦仲使意伤!矢我焦家一姓妇,不为他妇,食二家水浆!”
开户四无人,投身赴沧浪。焦仲闻之裂肝肠,挂身一在枯枝桑。两家合葬庐水傍,暴姑悍,泪浪浪!
王闿运《拟焦仲卿妻诗李青照妻墓下作》 (见《湘绮楼诗》第一卷及陈衍《近代诗钞》第五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