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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介绍

羊眼


作者:路生  日期:2014-02-20 08:19:14



   讲述了一个具有少数民族血统的家族近百年的历史。成功塑造了自如云、路在贵、张一梅、红老兵、黄意晓等一个个非常鲜活生动的人物形象,结构巧妙,悬念重重,高潮迭起。作者通过这个家族中三代军人的传奇经历,以及他们和他们身后的女人面对生活磨砺之时表现出的坚韧与理智,以真诚的笔调与朴素的情怀对小说中人物的命运进行展现与揭示,用“羊性”这一概念反映了人类对土地、对家园、对社会、对自然的伟大情感。
  
  作者简介:
  路生,曾用名路子、金土等,1976年生,甘肃省靖远县人,有四分之一少数民族血统。曾在军旅,做过《兰州晚报》首席编辑,现为银川电视文化报总编。自1992年至今,在《青海湖》《绿洲》《飞天》《西北军事文学》《西南军事文学》《解放军文艺》等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及其他文学作品一百五十余万字。被媒体和评论界成为“西部第三代小说家代表人物”之一。近年来酷爱旅行,几乎走遍了西部,并在《旅行家》《大地》《游遍天下》《人与自然》《丝绸之路》《新西部》等刊物发表人文地理类文章五十余万字,被称为“用身体丈量大地”的歌者。
  第一章
  1
  太阳从天空斜射下来,几棵树,是新疆常见到的那种白杨树,在寒风中拼命地生长,几排平房,安静得像一首无言的歌。像大戈壁一样空旷的训练场上竖着几块白底红字的牌子,写的是简短但非常有力的标语,没有一个人。
  路生坐在训练场的边上,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训练场上的一粒沙子或者是一颗小石头。训练场里能走车,是个汽车训练场。路生想起夏天的时候前来这里训练的新兵们,一个个或者一排排地坐在这里,手里拿着一根树枝,脚下放着两颗石头或者砖块,模拟开车时的样子,一边动着手里的树枝,一边活动着脚下的“油门”,嘴里不断地念着“咔呜咔”或者“呜咔咔”。而现在,他们都走了,一个人也没有了。
  训练场上尽是汽车碾压过的痕迹,在阳光里来回地盘旋着,说不清规律却很分明。路生想起他曾在某天扔到这里一个烟头,它已经不存在了,但在路生的记忆里仿佛还冒着青烟。他抬眼看到了遥远的昆仑山,泛着坚硬但却让他触摸不到的蓝,蓝的上面是白,白的是雪,雪在天上。
  路生叹了一口气。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他得了一种奇怪的病,他去过卫生队也到过医院,但那里的大夫们都说他是健康的,可他知道他病了,和他尕爷路在贵当年得的那个病是一样的。这会儿,他汗流不止,明显地感到背上的黏潮已经湿透了衣服。之后,他感到训练场上的那些路从他盘腿坐着的地方遥遥无际地伸向了远方,伸向了他的父亲路之珍和他都到过的昆仑山,伸向了天的那一头,什么也挡不住。而他就是在那个时候,仿佛是被那条路辟开的大地,成了两半。他就是在这两半里想起他的大伯路之焕的——一个和路一样遥远的牧羊人。虽说相距千里,但路生却分明能听到路之焕的声音。
  一群羊从黄土地上走过,分成两瓣的蹄丫在干燥的泥土上流沙一样地响着,但却分明在地上留下了心的印迹。在那印迹里,路生嗅到了来自羊身上的骚臭味,也看到了羊的蓝眼睛,宝石一样地明亮着。
  如果你是一只羊
  你为什么要去远方
  你想过没想过
  远方的路上会有狼
  如果你是一只狼
  你为什么会爱上我们羊
  都说富人记仇穷人感恩
  天下的人有几个是好心肠……
  这歌是路之焕唱的,在千里之外老家金羊塬上和着似群鬼呜咽的埙声一起向路生涌来,如流沙一样地把路生埋住了,让路生感觉有些累了,累得能听到自己的骨节发出的声音。他躺下来,闭上眼睛,感觉被路分成两半的他一半是一只羊,另一半也是一只羊,都是长角的顽皮的山羊,相互顶着脑袋温柔地打着架,但他却闭上眼睛在心里轻轻地唤了一声雅洁娜。
  路还在向前延伸,不可阻挡地向前延伸。路生说:“我是一只羊,一只生病了的小羊,雅洁娜我是你的生病了的小羊!”羊骚味扑鼻而来,路生幸福地呼吸着,向前延伸的路上是转动的车轮,车轮碾过,沙石的路上抖起的是细细微微的尘土,尘土飘动、盘旋,就像路生平时吐出的一个个烟圈。
  那些个烟圈儿在路生的脑子里雾一样地扩散着,很快浸染了路生的全身,于是,路生觉得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汗流不止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必然——他病了,病得是那么理所当然,病中的他不得不驾着他的车沿着那条将他分成两半的路前行。
  “出发!”路生说。他的脑子里全是他绑在汽车观后镜上的那些红布条,红布条被风吹得哗啦啦的,鞭子一样地抽打得他情绪高涨。汽车兴奋地吼了起来,叶城因此充满了兵营里的汽油味儿。
  路是新藏公路,车是“八平柴”,路生开着他的车一直向前。他知道由叶城到狮泉河大约有一千一百公里的路程,在这段路程上他和他的车得走三天左右的时间,他们要过阿卡孜达坂、库地达坂、赛里亚克达坂、黑恰达坂,还要路过三直里营房、三岔口、康西瓦达、天岔口……但此时的他却像羊一地汗流不止,他甚至觉得他的毛都被汗水粘连在一起变成了刺状的,他又不由得在心里唤了一声:“雅洁娜!”他想到了三十里营房,想到了那一排低矮的小平房,他想他把车停在那里,然后坐下来像回家一样的感觉。之后,他又想起了热血一样奔流着的狮泉河、红鬃马一样的红柳滩以及羊眼睛一样蓝的班公湖……他看见他的雅洁娜在那蓝色里一点点地变大,变得像天上的云最终被那蓝色浸没……他觉得,那时候他已经被他的雅洁娜揽在了怀里,他甚至闻到了她的味道,但在她的怀里他不过是一只兔子,渺小和可爱得让人爱怜。而当他再次闭上眼睛,却看到了让他感觉比钢铁还坚硬的昆仑,这昆仑离他那么的遥远,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之后,他发现他哭了!
  2
  起身,拍拍土,已经是晚上了,路生没有去集体食堂吃饭,食堂这会儿也没有饭让他吃了。径自回了家,打开房门,一股冷冰冰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有些晦涩的心情陡然变得沉重了起来。坐在沙发上,他仿佛变成了一摊泥,他的汗此刻仿佛不怎么流了,和衣服一起厚重地贴在他的身上,像是穿了铠甲一样。因为没有拉开窗帘,室内的光线有些暗淡,他摸黑坐着,又想雅洁娜了,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平时放在茶几上的烟,但却什么也未摸到,为了能使自己彻底戒烟,他早已把烟从窗户扔了下去。
  一种想要抽烟的感觉如同血液一般在他的浑身扩散开来,痒痒的,难受极了。习惯地,他伸手从水果盘中抓了块软糖放在嘴里,但那种想要抽烟的感觉却不能从他的身上完全消失。他有些生气,立起身来,要到外面去买烟,但刚走到门口便折了回来,在心里对自己说:“算了吧,好不容易戒出点成绩来,不能前功尽弃呀!”顺手开了灯后,他看见茶几上落了厚厚一层灰尘。刚才摸烟时留下的痕印清晰可辨,在灯光下与众不同地泛着亮,就像一颗尘封心灵之上的伤痕。偏偏在这个时候,他想起雅洁娜狼一样地抓住他的衣领狠狠地对他说:“你总像一只羊,一只死不掉的小绵羊!”他想雅洁娜说的也许是对的——他怎么都弄不明白,他的性格怎么多情和柔软得像一只绵羊。于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里,他想到雅洁娜要离开他的那个夜晚。他看了窗外一眼,叹息着在心里说:其实城市的夜晚永远是美丽的,它不会因为人们的心情变化而变化的。
  雅洁娜要离开他的那个夜晚同往常一样,没什么区别,星星坐在遥远的天堂上给人一种清心寡欲的感觉,并没有因为城市的璀璨灯火夺去了应有的亮丽与辉煌而气恼,相反,它们对月亮的那份痴情与往日相同,只是多出了一种悲壮的东西。沙发拥着雅洁娜,雅洁娜后仰着的头倚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在沙发的怀抱中养精蓄锐。自从下岗后,雅洁娜一直都像失恋或者说像丢魂了似的,成天没个着落。在来往于各种职业介绍所的路上,她的希望被现实的墙壁击得粉碎。为了能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她几乎快要费尽心力了,身上的那种婚后女人才有的韧劲儿被淋漓尽致地发挥了出来,不能气馁和自强自立的思想意识开始在她的身上觉醒,并且近乎疯狂地生长了起来。
  忽然,雅洁娜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一脸兴奋,对着正在一旁看书的路生说:“你前几天不是说,你们老家承包荒山吗?我去,我去准行!”
  路生白了雅洁娜一眼,似乎很反感她那种神经兮兮的样子,没好气地说:“别开玩笑了,你是干那活的人吗?”
  雅洁娜几乎是扑了过去,双手抓住路生的肩,仿佛要将他从窗子里扔出去似的。她歪着脑袋把愤怒的目光对在路生的脸上,张大的嘴巴把所有能暴露出的牙齿全都暴露了出来,几乎是吼叫着说:“你他妈的别把人给看扁了,你知不知道,我是林学院毕业的大学生,我可以在那里种果树或者别的!”
  这是路生与雅洁娜结婚后第一次听见她说脏话,而且还说得那么有水平,这与她的表情加在一起逗笑了路生。
  雅洁娜看到路生的样子,一下子变成了泄气的皮球,整个身子瘫了下去,抓着路生肩膀的手也随即滑落了,目光之中的那种愤怒的东西不知飞到何处去了,流露出一种足以使人产生怜惜之情的温柔来:“我真的能行的,请你相信我。”说着,她的眼泪流了出来。
  路生的心情陡然沉重了起来,情不自禁地将雅洁娜揽在怀里,说:“雅洁娜,这段时间你变了。”
  第二天早晨,雅洁娜在朝阳飞舞的金色粉末中,奉献给了路生一个甜蜜的吻,说:“我把咱家的两万元存款拿走了。”
  路生说:“你真的要回老家?”
  雅洁娜说:“当然没假!”
  路生说:“这样也好,你自打下岗后,一直心情不好,去我的老家散散心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不要动真格的就行了。”
  雅洁娜的眼中闪着一层悲伤的东西,说:“路生,你咋就不知道给我鼓鼓劲儿呢?”
  路生用力晃了晃雅洁娜的肩,送她去了车站。
  雅洁娜一点一点变小,一点一点被人群淹没着,她回过头来看了路生一眼,路生却没能看清她的脸,这使路生又多添了一分对她的牵挂。路生的另一半就那么消失在了车站里,被火车拉得距路生遥远了,她那瘦小的身材将本该属于路生的一些东西带走了。
  大街上车来车往,川流不息。行人匆匆,就像热锅里的豆子被搅来搅去,身不由己,却又蹦个不停,想要跳出那口铁锅得以憩息。路生茫然无目的地走着,早晨的太阳待死不活地点燃了他的双眸。那时的他,就像一片落叶,在生命的河流中,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忧伤缓缓地向前漂流着。喧嚣与嘈杂被他无意中阻止在了耳外,欢乐与欣喜也都与他无缘,茫茫尘世,他只不过是一个空空的壳。但就在这时,他意外地看见了雅洁娜的妈妈——叶子。
  叶子不知从哪里弄了台火锅,在迎宾大酒店旁一个背风的角落里卖茶叶蛋。她坐在小方凳上,前方是盛满了茶叶蛋的火锅,火锅内冒出的热气在上升到一定的高度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仿佛被寒冷吃掉了似的。她蜷缩着身子,时不时地将藏在袖筒里的手伸到热气上暖暖,而后赶忙搓搓,又放回到袖筒里去。这使路生联想到了安徒生童话中的卖火柴的小女孩儿。叶子一定是老花了眼,没有看清走过来的那个人是路生——她的女婿,赶忙站了起来,脸上堆满了笑,用那种充满职业味儿的语调说道:“解放军同志,快,快,快,快来吃颗茶叶蛋,暖暖身子。”   
  路生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脚步也随即沉重了起来:“妈妈,是我……”
  叶子脸上的那堆笑一下子被寒冷冻成了冰,凝固了,无奈、痛苦和其他一些复杂的东西紧跟着像皱纹般在瞬间里全都涌到她的脸上。就这样,她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该做些什么好。路生在火炉旁的小方凳上坐下来,她才回过神,跟着坐下了。
  “妈妈,你咋就出来干这个呢?”
  “唉……”
  “爸爸也不来帮帮您!”
  “他那个老古董,官没当大,架子不小,没钱还死要面子,他会替我干这?嫌丢人!”
  路生无语。
  叶子用充满关爱的目光打量了路生一会儿,说:“雅洁娜走了,没人照顾你了……”接着,她用报纸卷了个小喇叭,从火锅中夹了颗茶叶蛋,递给路生说:“吃吧,暖暖身子。”
  路生接了过来,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潮湿。这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很饿了。有几个人走了过来,但叶子并没向他们叫卖茶叶蛋,路生知道这里头的原因,便意识到自己该走了,就说:“妈妈,收摊吧,看样子不会再有人来了。”
  叶子说:“还是你先走吧,我得把这些蛋卖完……”
  路生想自己留下来也帮不了雅洁娜母亲什么忙,反倒影响她卖茶叶蛋,便起身走了。叶子没有留路生,只是非常痛心地看了路生一会儿,说:“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呀!”说完这话,叶子把眼皮垂了下去,非常迅速,为的是不让路生发现她眼睛中出现的某种东西。路生忽然感到这个寒冷的早晨其实很温暖,能在异地的军营遇到一个类似于妈妈的人,是他莫大的欣慰。
  走出一段距离后,路生忍不住回头看了叶子一眼,早晨鲜亮的阳光使她显得更加苍老了,但她还在举着没有手的胳膊在同路生再见。那胳膊举在那里,仿佛是半截朽木,在苦苦地支撑着什么。“解放军同志,快,快,快来吃颗茶叶蛋,暖暖身子……”这声音仿佛是一把笤帚,把路生生命中的某些东西扫得沸沸扬扬了……
  回到家里,路生一直在想此刻他的雅洁娜是否还好,她在他的老家干什么,她想他了吗?他已经在自己的家里嗅不到她的味道了,但他的眼前全是她有些顽皮和明亮的身子骨,就像被加温了的黄金一样,在他的眼前闪闪发亮,他想摸摸那金子,但他触到的永远是空气。就这样,路生整整一晚上也没睡好,第二天上班时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就在他努力地想要做些事情的时候,团政治处打来电话,说是主任要找他谈话,他急忙去了政治处。
  坐在了主任的对面,路生知道主任叫他来一定有事。
  主任微微地笑着,似乎想要用笑来表达或掩盖一种东西,这使他的笑多出了几分对路生友好的成分。主任平时极少对路生这样的,因为他们是上下级关系,他几乎从不对路生笑,面孔时常被严肃绷得只剩下了威严。
  时间过去了一分钟,甚至要比一分钟更长一些。主任仍那么笑着,让路生感觉怪怪的,不由多看了他几眼,似乎想用目光穿透他的笑容,从那笑容的背后挖出一些东西来。但主任的笑容却意外地厚,扎扎实实地覆盖在脸上,仿佛是厚厚的海绵,极富弹性,他的目光落在上面立刻便被弹回来。没办法,路生只好开门见山了:“主任,你叫我来有啥指示?”
  主任没有说话,微笑凝固在他的脸上,路生不便多问了。办公室里出奇的静,挂在墙上的钟表“嗒嗒”地走个不停,仿佛是一只永远也不知道疲倦的马儿,始终奔跑在枯燥的路面上,总是那么的快,却永无目的地。终于,主任站了起来,从办公桌旁取了热水瓶,给自己倒了一杯,而后把冒着热气的瓶嘴儿朝路生仰了仰说:“你喝不喝?”
  路生受宠若惊,赶忙从主任手中接过热水瓶,盖好瓶嘴盖,放回了原处。
  主任坐了下来,仍然微笑。
  在那马儿的蹄音中,路生不由得又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他的笑容变了,很像佛的,慈祥并且充满了关爱,给了路生万般亲切的感觉。但没过多长时间,那种充满关爱的东西便一点一点地消失了,使路生怎样也找不回来了。
  主任是四十几岁的人了,无形的岁月在悄无声息中爬上了他的脸,变成了密密匝匝的皱纹,因为平时保养得好,所以不太容易看出来。但在那个时候,或者说是那种充满了关爱的东西消失之后,路生看见那些皱纹变成了一条条的虫子,蠕动在主任的脸上,把主任的笑容给一点一点地全都吃光了。主任似乎很难受,面部的肌肉奇怪地抖了几下,却没能阻止那些虫子继续啃咬,他因此陷入了痛苦之中。很久之后,他忽然对路生说:“你知不知道部队精简整编工作已经开始了?”
  路生只是看着主任,并没有回答,主任的眼睛告诉他,他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主任接着说:“咱们团也在精简范围,年底你有什么打算?”
  路生茫然地摇了摇头,但马上便觉得有些不妥,就冒了句:“听从组织分配吧!”
  主任掏出了烟,扔给路生一支。路生把烟还给了主任,说戒了。主任就笑了起来,笑得很自然,很随和,甚至还带着几分豪爽:“嘿嘿,还能把烟戒了,你真行呀!”接着,主任把自己的那支点燃了,猛吸了几口,忽然停了下来,立即灭了火说:“嘿,差点给忘了,办公室不让抽烟的,主任也不能带头违反呀!”
  路生有些不太自然地朝主任笑了笑。主任将身子从坐椅后背上移了开来,靠在办公桌沿上,似乎想要振作一下精神,却又用一只手轻轻托住了下巴。之后,他变得温和了起来,往日的那股子威严劲儿全都没了,有些空洞的目光将路生装进去后变得有分量了起来。主任说:“咱们在一起工作了也有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你细致认真,踏实肯干,我很欣赏!”
  主任已切入正题,路生认真地听。
  主任说:“你在团里工作,我没照顾好你,感到很内疚,比方说,你家属下岗后,作为领导,我对你关心不够。”
  路生心一酸,眼泪几乎快要流出来了,说:“主任,您别这么讲,下岗军嫂那么多,又不是我家属一个人,您怎么能顾得过来呢?团里能有这份心意,我已很感激了!”
  “好了,不说这些,我们言归正传。”主任说着停顿了一下,习惯性地向后理了一下头发,往日的那股严肃之气一下子涌到了脸上:“如果部队让你转业你怎么办?”
  路生被着实吓了一跳,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知道主任在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主任说:“革命战士一块砖……”
  猛地,路生站起身来,敬了一个军礼给主任:“我听从上级安排!”随后,转身离开主任的办公室。走在营区大院里,他有些悲壮地看了天空一眼,他知道这一次谈话意味着他离开部队的日子就要来临了,他听到他的汗水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像夏天的河流一样在他的身上汹涌着。他轻轻地唤了一声“雅洁娜”,却见那个他从来也没有见过的奶奶白如云骑着一只金羊,在天空中云一样地飘走了,在奶奶的身后是一群穿着古怪的人,仿佛是奶奶无限拖长和变大的尾巴。
  于是,故事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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