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华莱士 日期:2014-03-01 10:51:51
《遗忘》是大卫福斯特华莱士最后一本短篇集,收录了华莱士的8篇短篇,其中包括2002年获得欧亨利短篇小说奖的《美好的旧日霓虹(GoodOldNeon)》。整个短篇集是华莱士关于“现实性,梦想,心灵伤害以及意识动态”的探索。《美好的旧日霓虹》讲诉的是关于一个骗子的独白,骗子向自己的精神科医生讲述了自己的欺骗行为、如何做手脚以及骗局是如何失败的。同名小说《遗忘》讲述了一对空巢夫妻(女儿离家上大学去了),因为丈夫的呼噜问题而引发的争吵。幽默的对话既表现出空巢夫妻的寂寞与无奈,也展现了一对相爱的人的生活乐趣。该书中除了获奖作品《美好的旧日霓虹》外,文学性最高的要数最后一篇《受难频道(TheSufferingChannel)》,小说描写了一个害羞又内向的印第安艺术家,用人类的粪便做原料制作艺术品。他用一种离奇而又不脱离实际的故事,展现了一种审美的极端性。
作者简介:
大卫福斯特华莱士(DavidFosterWallace),美国后现代派小说巨匠,与乔纳森弗兰茨一起并称当代美国文学“双璧”。华莱士以过人的洞察力和天才的文学禀赋,惊人的语言游戏和庞杂的人物情节,戏谑的文字风格和深沉的哲学思考,为世人描绘出光怪陆离的生活中那些内心的茫然与孤独,其文风独树一帜,可与后现代派小说前辈约翰巴斯、托马斯品钦相媲美。
目录:
斯屈西先生
灵魂并非铁匠铺
烧伤儿童的化身
又一个先锋
美好的旧日霓虹
哲学与自然之镜
遗忘
受难频道 遗忘
幸好,暴风雨来临的时候,侯普的继父和我自己都已经打完了“前方”的九球,正在第十个开球球座的设备上洗球,我可以趁大风还没肆虐起来、暴风雨尚未落下之前,让他去俱乐部里待着,我也可以趁我的继岳父把身上弄干,换上衣服,给自己老婆打电话说由于我们只打“进”九个洞,所以他早上的日程安排又有变化的时候,把车还回去。老头子原先想趁晨曦初露的时候去打球,我觉得没法解释清楚为什么如果不在侯普面前把“乱得一团糟”的冲突全部摊开来的话,这个困难有可能就站不住脚了,我们前天晚上最终定下日程安排的时候,侯普也在那儿的餐厅吃饭;可现在,在俱乐部的前厅里,这位已退休的医学博士在一排电话前的姿势却可以说有种“得意扬扬”的悲伤意味,我就是在那儿找到他的,除了他的遮阳帽和钉鞋之外,他已变得焕然一新,早上7:40,他驾车载我们去拉里坦俱乐部时,也是这身行头,他当时坚持要笃悠悠开他的那辆红色萨阿布小车,是因为我自己的车上面贴了“会员”停车标签,结果导致停车时大费周章,使得我们没赶上原本预定的“开场时间”,从而也使得我们连一局都没打完。
然后,我们坐了下来,侯普的继父和我,就坐在俱乐部的“19洞屋”内靠窗的桌边,我们捡着桌上碗里的小干果吃着,等着杰克?波根最小的女儿给我们端上“爸”(侯普和她所有那些“亲的”和“继的”兄弟姐妹们以及他们各自的配偶就是这么称呼他的,尽管我在威尔克斯?巴尔有自己的爹,但在实际操作时,也是尽可能地刻意避免直接称呼他塞普博士)点的生啤。这个七十多岁的老头这次又很刻意地把费根斯潘生啤叫作“冒牌货”,于是,我不得不把这个俚语解释给奥德雷?波根听,而“爸”则细细瞅着他的那只德国腕表,把它凑到耳朵边上,说自己很担心暴风雨造成的湿害,也再一次提到了这只表的零售价。疾如湍流的倾盆大雨冲击着“19洞屋”的飘窗,顺着一块块错落交叠的、颇有光泽的、含铅玻璃窗格流淌而下,玻璃和帆布篷上的敲击声很像机器洗车或“自动”洗车的声音;所有这一切精致的进口木料和幽暗灯光以及饮料和须后水和发油,以及上等的进口烟草和男士湿乎乎的运动装散发的气味,使19洞有种既温暖、舒适、温馨,却又有点刻意营造的感觉,不像有主见的成年人找个地方随便吃点、喝点那样随意。差不多就是在那时候,一波迷失方向感迎头扑来,不妨说,那是近七个月来因睡眠障碍所致的感官认知力扭曲或“篡改”的再度爆发,在第四条球道上打球时就发生过这种情况,让人好生尴尬,其症状和感知力几乎很难描述得清楚,也许只能说当它们猛然发生的时候,并不似大脑地震或“海啸”来临,而可以说是一种针对情感压力和长期睡眠不足的状态而导致的“神经抗议”或“反叛”,在那种条件下,只能发生这样的情况。此刻,19洞每种色彩里的每个色调似乎都倏然间毫无顾忌地明亮起来,变得过度饱和,视觉环境好似在微微地跳动着或搏动着,吊诡的是,那些单个物品却似乎是既在弱化,变得愈来愈远,与此同时却又毫不自然地成了视觉焦点,其构型变得非常、非常精确,线条也很挺括,不似维多利亚时代油灯映照下的场景(侯普和她的继妹梅瑞迪斯曾在柯尔茨?内克共同开过一家画廊)。譬如,拉里坦俱乐部独具一格的纹章和箴言好似既在弱化,又拼死拼活地聚焦在侯普对面的墙上,就在感知上觉得很小的、塞了馅的大海鲢下方,大海鲢每一层堆叠的鳞片似乎都是轮廓分明或几乎以“照相写实主义”的细枝末节呈现出来。还有日常更频繁的头晕和恶心这些症状。我抓住小枫木桌“去掉瘤子的”或倾斜的侧面,显得很沮丧,而“爸”则在往盛小点的碗里细细地瞅着,用手指搅动着碗里的东西。那时候,我正试图用某种“男人间的”或“家里人的”推心置腹和塞普博士(塞普是我老婆本来的或“娘家的”名字)说说侯普和我之间就我所谓的“打呼噜”这件事所导致的这场奇异、荒唐且又充满挫败感的婚姻冲突。
因此,“千万别浪费我的时间来提这件事,因为谁都知道和其他许多婚姻冲突和婚姻问题相比,这实在是又荒唐又琐碎。换句话说,‘deminimisnoncurat’意思是到头来,整件事情都在我的关注之下”——因为这就是侯普的继父就我讨论这个敏感话题时所做的那个打发的手势的要旨或“推力”所在,我老婆其他所有的兄弟姐妹从小时候起就将这个嘲讽的手势同他联系起来,她最大的继兄保罗是自动化转包医疗及牙科治疗账单领域内成功的企业家。直到今天,我们全家在度假季齐聚于保罗和他老婆特蕾莎坐落于席格特的那栋别致的度假屋时,他还能怪模怪样地模仿一番,每到冬天,涌浪就会冲击那儿灯塔旁的岩石,等到GPS,或者说“卫星”导航的功能绰绰有余时,海岸警卫队就把灯塔给关了,无论是“亲生的”还是“继的”兄弟姐妹及其配偶和家庭,所有人都会穿上挪威人牌羊毛衫,拎着装了热苹果酒的保温瓶,聚到玄武岩岩层上,置身于海鸥动人心魄的嘶叫声中,观看层层滚来的涌浪和远处往北沿着内岸水道驶往斯塔滕岛的快乐角渡轮上的灯光,一片铁灰色和深栗色的景象,我私下里觉得,真是荒凉到了极点。无论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这个手势其理想化的目的就是要使接受者觉得自己就像个没用的傻瓜或讨嫌的人,“爸”对我的感觉以及我在整个“家庭动力学”中的位置从来就没被所谓好好地掩藏起来。奥德雷?波根,我们那位奥德雷小时候和她一起玩得很开心,后来杰克?波根的恋情断了线,他们的生活就彻底走向了不同的路途,她现在已经是个“未婚”妈妈,在拉里坦19洞里当上了职业的上酒女侍应(对许多已达适婚年纪的青少年来说,她就像给他们敲了警钟,她的其中一个孩子一看就是混种的),此刻,她就端了只金黄色的小橡木托盘,上面放着我们点的费根斯潘生啤,而侯普的继父则是倚老卖老,觉得自己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是可以和年轻女性混在一起,当她把磨砂啤酒杯端下来,说还想给我们再弄点点心过来时,他就这么毫不掩饰、若有所思地盯着年轻撩人的女侍应生的脸蛋、制服和肉体看。换句话说,“爸”上了年纪,身体也不行了,倒使他看人时坦率的眼神——照威尔克斯?巴尔在我小时候的说法,他似乎是在“随意打量(着)她”——显得率真,幼稚,几乎可以说很“天真”或对年轻女孩子们毫无恶意,而不是那种色迷迷的淫荡。这种素质,自从我们的奥德雷出落成大姑娘起,我当然就清清楚楚地意识到或注意到了,现在的女孩,变成大姑娘的时间似乎一直都在提前,身体都“发育成熟”或(用我老婆的话)“变丰满了”,当然,这样一来,她也就会和同年龄的其他人出去闲逛,或把他带回家,或六月、七月或八月初去海滨度假或去内地划独木舟玩;而且,就那些过早“发育成熟”或注重感官享受的同年龄孩子的情况来看,像任何一个成年人,那些“精力充沛的”男人那样看她们时,在自然冲动和本能驱动之间总是会起冲突,我作为她们朋友的养父,这样的角色使我竖起了显而易见的社会禁忌措施,就某些情况而言,这些限制措施太让人尴尬或令人痛苦,使得我几乎从不去让自己去看她们,甚至根本就不承认她们的存在,我们的奥德雷极少注意到这种现象,这倒没什么好让人惊讶的,但有时候却让侯普发愁得很,我们婚后发生争论的时候,她有一两次对我跟自己过不去的那种困惑之感嘲笑了一通,还坚持说她更喜欢——或者用她的说辞,这样会更恰当,她说自己反而会更“尊重”——我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送秋波、抛媚眼,而不是装模作样、心不在焉地不去瞅她们,好像这样就能骗过她们似的,其实,她们都心知肚明,只会怀着怜悯和厌恶之情注视着我那种打哑谜似的、哀戚戚的表情。由于严重的睡眠障碍,我和侯普很不和谐,在公司里我的那个部门也不顺心,我在公司里是助理系统主管(为大西洋中部地区许多中小型规模的保险公司供应转包数据和文件储存设备及系统),我长期以来心情一直都这么沮丧,严重到有时候,我直想掉眼泪,当然啦,在19洞和侯普的继父在一起,哭鼻子这种突然发作的事情是想都不用想了。有时候,通常是在开车的情况下,我很害怕自己会心肌梗塞。接下来,虽然预感到会发作,但来势远为汹涌的晕头转向感倏然而至时,就会出现一幅静止不动的奇异迷幻的画面或头脑里出现“快照”“场景”、Fatamorgana[1],或者“看见”机场里的公共电话或通勤火车候车室里排成一排的电话里有一部在叮零零响着。旅客自两侧从那一排电话旁走过,有人背着或拖着“随身携带”的行李和其他个人物品,或者慢悠悠地走过,或是匆匆忙忙地赶过,而仍旧处于场景或画面视野中心的电话却在响个不停,毫不停歇,但没人去接电话,电话位里的其他电话没一部是有人在用,无论是乘飞机的乘客还是乘通勤车的乘客就当这些响铃的电话不存在似的,甚至连瞥都没瞥一眼,几乎与此同时,突然发生了一件极其“动人心弦”或者说揪心的、孤独的、忧郁的,甚或不祥的事情,无止境响着的铃声和无人接听的公共电话全都显得或似乎是“瞬间”无穷无尽地响了起来,还伴随着一股毫不协调的藏红花的气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