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春林 日期:2014-03-07 11:19:28
“新世纪文学观察”丛书是我社继《山西批评文丛》《赤练蛇文丛》之后的又一套文学批评丛书,是对我国新世纪以来文学各文体发展状况的全面、权威的回顾与总结,是新世纪文学批评与研究实绩的见证。
本书作者从2002年到2012年逐年分析本年度出现的有影响力的作家与作品,为读者以及研究者提供一幅关于2002—2012年间中国长篇小说创作的整体面貌图。作为一位文学批评工作者,作者的阅读研究兴趣,一直集中在对于当下时代长篇小说创作的跟踪批评上。这一部《新世纪长篇小说地图》,就可以说是作者这些年在长篇小说研究方面成绩的体现。
作者简介:
王春林1966年出生,山西文水人。山西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小说学会副会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第八届茅盾文学奖评委、第五届鲁迅文学奖评委、中国小说排行榜评委、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山西省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曾先后在权威学术刊物发表学术论文二百余万字。出版有个人批评文集《话语、历史与意识形态》《思想在人生边上》《新世纪长篇小说研究》《多声部的文学交响》《新世纪长篇小说风景》等。曾先后荣获中国当代文学研究第9届优秀成果奖、山西新世纪文学奖、赵树理文学奖、山西省人文社科二、三等奖等奖项。
目录:
上:年度态势2002—2012
2002:历史、现实与人性透视
2003:走向个性,走向成熟
2004:满目繁花又一年
2005:盛宴时代的来临
2006:乡土、边地与现实生活
2007:游走于乡村与历史之间
2008:现实主义、现代主义与人物形象的深度刻画
2009:现实主义主潮地位的加强与拓展
2010:多样化文体的尝试与实验
2011:乡村、历史、知识分子及其他
2012:新锐崛起与长篇小说的创作格局
下:个案剖析2002—2012
上:年度态势2002—2012
2002:历史、现实与人性透视
2003:走向个性,走向成熟
2004:满目繁花又一年
2005:盛宴时代的来临
2006:乡土、边地与现实生活
2007:游走于乡村与历史之间
2008:现实主义、现代主义与人物形象的深度刻画
2009:现实主义主潮地位的加强与拓展
2010:多样化文体的尝试与实验
2011:乡村、历史、知识分子及其他
2012:新锐崛起与长篇小说的创作格局
下:个案剖析2002—2012
《古炉》:日常叙事中的悲悯情怀
《天香》:闺阁传奇,风情长卷
《农民帝国》:深入一个人的灵魂究竟有多难
《春尽江南》:时代现实的别一种直击与洞穿
《圣天门口》:历史的重构与史诗性艺术追求
《蛙》:历史观念重构、罪感意识表达与语言形式翻新
《繁花》:建构城市诗学的一种可贵努力
《笨花》:凡俗生活展示中的历史镜像
《平原》:人性的勘探与叙事传统的创造性转化
《迷冬》:革命伦理与生命伦理的对峙与碰撞
《陆犯焉识》知识分子苦难命运与精神困境的审视与表现
小说是细节的艺术。关于小说中细节的重要性,陈忠实曾经发表过精辟的见解:“记不清哪位大家说过,情节可以任由作家编造,而细节却必须真实。……细节在现实主义文学创作中,对于人物刻画是至关重要到致命的关键环节。一个个性化细节对人物心理隐秘的揭示,胜过千言的平面介绍。……好的细节的艺术效应甚至是多层面的。”①细节对于一部小说的重要性,由此而可见一斑。很显然,如果一部小说缺少了有内涵有蕴藉的精彩细节,那就无论如何都很难被看作是优秀的小说作品。格非的长篇小说《春尽江南》(上海文艺出版社2011年8月版)在我头脑中留下的深刻印象,首先就是细节的精彩。比如在小说第四章“夜与雾”的第十节,就曾经出现过一个非常精彩的细节。“他在上海读大学的时候,正是‘朦胧诗’大行其道的年月。在端午的笔下,‘雾’总是和‘岚’一起组成双音节词:雾岚。这是哥哥的馈赠。这个他所珍爱的词,给那个喧阗的时代赋予了浓烈的抒情和感伤的氛围。”“如今,当雾这个意象再次出现在他的诗歌中时,完全变成了一种无意识的物理反应。只要他提起笔来,想去描写一下周遭的风景,第一个想到的词总是‘雾’,就像患了强迫症一样。与此同时,雾的组词方式也已悄然改变。”“雾,有了一个更合适的搭档,一个更为亲密无间的伙伴。它被叫做霾。雾霾。它成了不时滚动在气象预报员舌尖上的专业词汇。雾霾,是这个时代最为典型的风景之一。”那么,究竟何以为“霾”呢?“在无风的日子里,地面上蒸腾着水汽,裹挟着尘土、煤灰、二氧化碳、看不见的有毒颗粒、铅分子,有时还有农民们焚烧麦秸秆产生的灰烟,织成一条厚厚的毯子。日复一日,罩在所有人头上,也压在他心里。雾霾,在滋养着他诗情的同时,也在向他提出疑问。”端午是小说的主人公,他的身份是一名诗人。诗人就要写诗,写诗,自然也就少不了需要眺望描写自然风景。而“雾”,则正是最具诗情的自然意象之一。那么,这“雾”又应该和什么样的词语进行组合呢?对于如同端午此类诗人而言,如何合理地组配词语,实在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重要问题。因为,在某种意义上说,所谓诗歌创作,实际上也就是一个组词的过程而已。我想,作家格非恐怕也正是从这一点出发,才极其巧妙地构想出了我们这里所具体谈论着的精彩细节。
在这里,我们必须充分地注意到从“雾岚”到“雾霾”之间虽然看似细微,然而却存在着本质性区别的词语组合方式的变化。只要是对于汉语稍有理解的人,都不难明白“岚”与“霾”这两个不同语词之间的褒贬区别。“岚”虽然从语义上看,似乎只是“雾”的一种重复性表达,然而,当它们合并在一起变成“雾岚”之后,一种诗意的美好,也就油然而生了。而“霾”,无需再去引证什么,只要认真地品味一下格非在小说中关于“霾”的精细描写,那样一种压抑沉重的不洁肮脏之感,也就是十分明显的。很显然,格非在小说中绝对是在一种对比的意义上使用这两个语词的。按照我的理解,格非在小说中对这两个语词的并置使用,很可能有着写实与象征双重层面的意味。从写实的层面上看,端午热衷于使用“雾岚”入诗的大学时代,也即1980年代,由于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尚且处于初始阶段,现代化所必然带来的对于自然环境的破坏并不明显,所以,这个时期故事的主要发生地江南小城鹤浦可以说还是山清水秀阳光明媚的。惟其空气清新透明,端午眼中才能够看到满目都是美好的“雾岚”。这“雾岚”,看似是对于自然景观的一种描摹,实则是诗人主体心境的一种折射表现。同样的道理,等到端午开始使用“雾霾”写诗的当下时代,在所谓的市场经济走过了差不多已有二十年之久的发展历程之后,由于受到工业化必然戕害影响的缘故,曾经秀美异常的江南小城鹤浦已经不复有美好的“雾岚”存在,取而代之的,只能是杂糅有众多负面物质成分的一片“雾霾”了。满目“雾霾”,自然也可以被看作是诗人端午当下时代一种主体心境的曲折体现。
然而,仅仅从写实层面来理解“雾岚”和“雾霾”肯定是不够的。如果仅仅如此,那么,格非根本不必要为此而花费那么多的笔墨。我们只有更深入一步,只有从更为普遍的象征性意义上来理解格非的相关描写,才可以说是切中肯綮的。这样,我们就不能仅仅只是在自然风景的意义上,而更应该在社会现实的层面上来思考认识格非的相关描写了。很显然,如果把“雾岚”与“雾霾”与社会现实联系起来,那么,这两个语词当然就可以被看作是对于不同时代社会现实的一种隐喻性表达。在这个层面上来看,端午上大学的1980年代,中国刚刚从一向被称为十年浩劫动乱的“文革”时代走出,一切都百废待兴,一切都刚刚开始,一切都充满着阳光和希望。当时的人们对于未来生活普遍充满着美好的憧憬,觉得只要通过自己的积极努力,就会有现代化最终实现的一天。一句话,当时的人们是由一种社会进化论的心态出发而普遍相信一种未来承诺的。所有的这些,体现在人们的精神层面上,当然就是一种生气勃勃,就是一种意气风发,是一种理想主义精神的高扬。置身于这样的一种时代氛围之中,身为诗人的端午根本就不可能不激动异常。这样看来,他在自己的诗歌创作过程中之热衷于使用“雾岚”这样的语词,实际上乃是深受一种昂扬向上的时代精神鼓舞感染的结果。然而,等到中国社会又“发展演进”了二十多年,在我们已经进入21世纪长达十年的时间之后,认真地端详审视当下时代的中国社会,内心敏锐异常的格非却不无惊诧地发现,自己所置身于其中的现实中国实际上并非自己的当年所愿。或者也可以这么说,社会发展的现实,已经在很大程度上背离了格非自己原初的期望与愿景。正因为当下的社会现实,尤其是人们的精神世界在物化力量的强烈挤压下已经发生的扭曲变异,足以让端午有触目惊心之感,所以,他才会特别地用“雾霾”一词来传达自己对于当下社会现实的真切感受。就这样,仅仅只是抓住了“雾岚”和“雾霾”这两个语词,仅仅只是通过这两个一词一种微妙的对比性运用,格非就非常准确到位地提拎出了两个不同时代的本质性特征,从而极巧妙地暗示传达出了《春尽江南》这部小说一种深刻的思想主旨。精彩细节对于一部小说艺术上是否优秀成功的重要性,在以上的分析过程中实际上早已凸显无遗了。某种意义上,我们完全可以说,正是依赖于如同“雾岚”和“雾霾”这样一系列精彩细节的构想和运用,格非的这部以挖掘表现现实生活为主旨的长篇小说《春尽江南》才能够给读者留下殊难磨灭的深刻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