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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介绍

立原正秋作品白罂粟


作者:立原正秋  日期:2014-03-09 00:08:23



《白罂粟》通过塑造阴险狡诈的串田次郎、没有头脑且充自卑情结的高中数学教师寺石修等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揭露了见利忘义、尔虞我诈的社会现实,尖锐地反映出几位主人公在金钱与爱情方面的故事冲突。
    《薪能》重笔描写了堂姐堂弟情感历程。堂姐昌子和堂弟俊太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二人感情甚笃,而近亲意识却与互爱的情愫相互撞击。他们从薪能的火苗中看到了没落世家的末路,联想到自己的悲惨命运和凄凉身世,最后毅然作出了无悔的选择。
    《漆之花》围绕兄弟二人对艺术的不同追求和对性爱的各自立场展开描述。同时,作品以性爱为线索,鲜明地揭示了性给兄弟二人所带来的欢愉和苦恼,剖析了性给家庭和亲情造成的创痛和危害。
  作者简介:
  立原正秋(1926—1980),日本当代流行小说作家。1961年获得第二届近代文学奖,1966年获得55届直木奖,曾任第七届《早稻田文学》总编辑。以擅长性描写与爱情题材的创作驰誉日本文坛,代表作有《薪能》、《剑崎》、《漆花》、《白罂粟》、《能剧世家》、《剑与花》、《残雪》、《冬旅》、《美丽的城》、《那年冬天》等。
  目录:
  立原正秋和他的作品(代译序)/1
  1薪能/1
  2剑崎/39
  3蔷薇公馆/88
  4白罂粟/140
  5流镝马/199
  6情炎/219
  7有烧焦的树的风景/279
  8嫉妒/316
  9光与风/334
  10漆之花/373
  译后记/415
  薪能
  一
  壬生家有两个儿子,长子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阵亡,留下一个还很年轻的寡妇和一个女儿。漂亮的寡妇不久便被别人相中,改嫁到了别人家,被留下来的女儿昌子则由祖父抚养。
  另立门户的次子在哥哥阵亡后继承了家业,大战时虽然侥幸活下来了,但是一九四六年春天的一个晚上,在镰仓镰仓:地名,位于神奈川县。站前的商店街上,为一件无聊的事儿和美国兵吵架,结果被对方用手枪打死了,当时才三十四岁。一个年轻、漂亮的儿媳又成了寡妇,还留下了一个儿子。二媳妇的娘家又给她找了婆家,第二年春天,寡妇便带着儿子改嫁了。
  然而儿子俊太郎和新的父亲合不来,当年初夏的一天,他去学校后就没再回家。放学后,直接去镰仓的祖父家,就这样待在了那里。
  祖父壬生时信很高兴,认为这是很自然的,决定把孙子收下来抚养,想让俊太郎当壬生家的继承人。俊太郎的母亲在东京的世田谷和镰仓之间往返了几次,这事便简单地定下来了。这一年俊太郎九岁,昌子十三岁。不久,两个人便在一起生活,同吃同住十二年,直到昌子二十五岁那年秋天嫁给和泉公三为止。
  壬生家是在日本桥日本桥:地名,位于东京都。连续三代经营毛织品的进口商家。到了一九四一年前后已经不能再进口毛织品了,就这样熬到了战争结束,作为进口商家暂时没有东山再起的希望了,至少还得十年时间才能再像原先那样从事自由贸易。正当这样想的时候,壬生时信失去了幸存下来的次子,不久便卖掉了日本桥的店,从此以后,就不再出镰仓家门了。
  对于开始没落的壬生家来说,俊太郎是唯一的希望。然而就在孙子俊太郎二十一岁的那年冬天,即昌子与和泉公三结婚两个月以后,壬生时信便带着种种遗憾离开了人世。这是一九五九年的事。稻村崎稻村崎:地名,位于镰仓市。的宽敞的宅第和土地已经易手他人,宅第北边的仅百坪左右的土地和盖在那里的能剧堂则留给了俊太郎。
  从那以后经历了四年的岁月。
  二
  昌子八月末得到一个消息:今年是在九月二十二日举行一年一度的镰仓薪能薪能:一种在夜间露天表演的能剧。。那天下午,昌子去买东西,回来时顺便去了坐落在若宫大路上的经销镰仓雕镰仓雕:一种源于镰仓地区的雕刻制品。的源氏堂。这天是个不合时令的凉爽的日子,街上有的地方还能感觉到夏天的气氛。
  昌子坐在源氏堂的店门框上,喝着老板娘给她沏的上等煎茶时,发现了墙上贴着的薪能广告。来到源氏堂并没有什么事,有时候随意地来这里喝杯茶,然后再随意地离开这里。这是昌子四年来的习惯。也可以确切地说,这是四年前嫁给和泉公三那年秋天的一个晴日养成的习惯。昌子喝了口茶,又看了一遍广告。地点是和去年一样——大塔宫的镰仓宫。昌子去年是一个人去看的薪能。前年和大前年她是和对能剧不感兴趣的公三一起去的。在大前年的前一年,她是和祖父、堂弟三个人去的,从那时起两个月后,她就嫁到和泉家,又过了两个月后,便失去了祖父。
  昌子已经有了欣赏能剧这一奢侈的习惯。在稻村崎时,曾记得祖父在卖掉的宅地内唯一留下来的能剧堂里连续三次表演舞蹈。祖父直到七十九岁临去世以前,一天至少要吃一次鳗鱼。也可以说,对于昌子来说,从小就看惯了能剧,并参加过表演,她懂得怎样欣赏能剧。记得祖父表演的一些舞蹈可以与一流能剧演员相媲美。
  源氏堂的店内的货架上,有三个脸谱是一个月前曾经见过的,陈列在同一个位置上。一个是端正的增女增女:一种有气质的女性脸谱。,一个是端丽的节木增节木增:一种女性脸谱。,另一个是华丽的孙次郎孙次郎:一种年轻艳丽的女性脸谱。。昌子这样将自己与脸谱相对峙,四年来一直和制作脸谱的堂弟壬生俊太郎保持联系。
  “那个脸谱就是七月份在这里看见的那个吗?”
  昌子问老板娘。
  “只有节木增是那时候的,其余都卖掉了,这是十天前刚进的。”
  老板娘仰望着脸谱回答。昌子思忖:这么说,俊太郎现在还是靠做脸谱为生吧?
  “壬生先生有时来,发牢骚说,卖不了可就糟糕了。我丈夫让他做点别的东西,他却笑着说过几天吧。”
  老板娘笑了。
  昌子又喝了一杯茶后,离开了源氏堂。
  昌子沿着高出一截来的参拜神庙用的路走向车站。在较晚的午后的阳光下,樱树林荫道上投着长长的影子。这时,她想起了小时候他们互相看对方的身体。男孩和女孩都露出下半身来给对方看,有时还用手摸摸对方那个部分。俊太郎总是摸昌子,而昌子没摸过俊太郎。在小孩的心目中,男人的那玩意儿也有点凶暴。
  有时在没有人的大宅第的房间里玩,有时则在院子角上的草丛后面玩。
  和公三快要结婚时,俊太郎曾经问过她:“你还记得咱俩互相看对方的身体吗?”
  “我现在还记得那白白胖胖的陶器般的形状和柔软的感觉。现在的孩子们大概没有那种玩法了。”
  昌子一边走,一边想:怎么又想起小时候的这些事来了呢?可是,回忆也许总是这样突如其来。不,和俊太郎的关系越来越疏远,也许只有回忆能鲜明地保留下来。昌子想了想记忆中的两个年轻人的眼睛。壬生俊太郎长得不像父母,有点其貌不扬,但一双眼睛却纯真无邪。在大学里是足球选手,回到家里就做脸谱,他是个对一切都喜欢的明朗、单纯的青年。在大战刚刚结束后的荒凉的时代,这个少年年仅九岁就对做脸谱很感兴趣,长期以来在昌子的心目中占据着不可动摇的位置。那样一个青年活在这样的太平时代也许是罕见的。昌子此刻也在一边走路,一边回忆。
  壬生俊太郎从足球中发现了成规、节制和勇气。在这当中有一种筋肉跳动、要付出汗水来决定胜负的紧张感。这便是他的一切。为什么他这样一个人依然对做脸谱感兴趣呢?昌子在与和泉公三订婚时,曾经问过堂弟。昌子认为,踢足球和做脸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的事情。俊太郎只是笑,没有回答,他也许早已从挂在祖父的能剧堂里的旧脸谱中,看到了嫁到别人家的母亲的面影。他从母亲身边离开以后,就没离开过祖父的家。
  昌子和公三结婚后不久,就想,还是离不开堂弟呀。这一点她早就预料到了,但没想到后来和丈夫的生活是那么空虚。他们是经人介绍结婚的,对丈夫没什么不满,但是晚上和丈夫行房时,却总是想起能剧堂来,想起那个在那里做脸谱的其貌不扬的男人来。
  在祖父的告别仪式上,她抓住堂弟让他答应自己:在我生孩子以前,你不要和别的女人结婚!光阴荏苒,昌子越来越感到空虚。然而现在四年过去了,她的空虚却如同她的性欲一样愈演愈烈。四年过去了,昌子现在仍然没生孩子。今年春天以来,昌子有好几次都想去找堂弟。有一次走到中途又回来了。并不是一个妻子的贞节令她迟疑,而是因为她意识到了他们堂姐弟的血缘关系。
  昌子今年也暗自盼着九月二十二号到来。结果到了那一天,不知为什么,她却没去看薪能。过后想了想,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去看。因为嫁给公三以后,在表演薪能的地方从来没见到过堂弟。牛郎和织女的故事并不是遥远的传闻。
  “今年没去看薪能吗?”
  十月的一天,丈夫问过她。这是星期天的下午,他们一起来到大街上,公三看到六地藏大街的布告板上贴着的薪能广告时,曾经这样问。
  “唉,今年没去看。”
  昌子稳重地回答。回答完以后,才觉得不摸底细的丈夫在安慰自己,心里有些恼火。
  然而,这一年就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在这个二十九岁的妻子的心中,照亮暗夜的薪能的火焰却仍在不停地燃烧。
  从昌子和公三结婚的那年起,镰仓薪能就被列为市里举办的文娱活动之一,这是以前所没有过的。但是昌子在更早的时候就观赏过薪能。第一次是她和祖父、堂弟三个人巡游大和路的那年春天,在奈良兴福寺的南大门观赏今春宗家的表演。那年昌子才十八岁。然而在这以前,她就从堂弟那里感悟到了一种宿命。
  三
  四月中旬,昌子去目黑的能剧堂观赏了卒都婆小町婆小町:能剧剧目之一。。对昌子来说,这只是一个习惯而已。祖父生前曾这样对她说过:“看能剧或者跳舞都是女人的一种奢侈生活。不能把这样的东西当杂耍,或者以此来维持生计。”祖父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祖父讨厌女演员。祖父说,女人一演戏,就变味了。而且还说看着很不舒服。但对昌子来说,这样的问题怎么样都无所谓。因为懂得“女人的奢侈生活”,她一直善待自己。实际上她虽然跳舞,但却从未参加过春秋两季举行的能剧会。
  昌子不知道在目黑的这个能剧堂里遇见堂弟是偶然的,还是必然的。昌子也知道堂弟去目黑的能剧堂,但奇怪的是,两个人从未在同一天去过。
  “好久不见了。过后请我吃顿饭吧!我现在是一文不名了。”
  俊太郎说。看到这样的堂弟是很愉快的。
  他们俩没看到最后结束,七点就离开了能剧堂,乘东横线电车到了横滨,然后去了中华街。丈夫公三说大学里开慰劳会,去热海住一晚上。两个人吃着中餐,讲了好多话。
  他们俩虽然都住在镰仓,但是自从祖父的告别仪式以来却从未见过面,外人听起来也许觉得不可思议。两个人确实有恋人之间的感觉,这倒是事实,但并不是彼此都回避见面。
  “还没孩子吗?”
  俊太郎一边以令人惊讶的速度喝着啤酒,吃着菜,一边在间歇时问道。
  “阿俊,找到结婚的对象了吗?”
  “没,没有。”
  “说得很含糊啊。我怀不上孩子呀。”
  “不是不想生吧?”
  “你竟说让我感到脸红的话,好像有点学坏了。公三没有生育能力。据说小时候患流行性腮腺炎,所以不能生孩子了。据说患上这种感冒,一千人里边会有一个人丧失生育能力。前年才知道,听医生作过详细说明。”
  “在这文明的世上,还有这么有意思的事儿啊。”
  “你是可怜公三,还是可怜我?”
  “一千人里边出一个,我真服了。他可是个被挑选出来的人。我认识的大学老师很多都没孩子,这么说,这些家伙们都患过流行性腮腺炎。大学老师里边这样的人多,真是不可思议啊。”
  “真是想不到,不会因为是大学老师才这样吧?俊太郎,你一点也没变啊。”
  “你以为我变了吗?”
  “我也曾经想过:是不是一个人生活变得没出息了呢?”
  “我也已经二十五了,也不是会哭的年纪了。你今年也三十二三了吧?”
  “别损人了,二十九嘛。俊太郎,你现在生活怎么样?”
  “还凑合啊。年底险些把爷爷的脸谱和剧装卖掉,是源氏堂帮了我的忙。”
  “战后都过去十八年了,总觉得站不起来的只有壬生家。”
  “用不着哀叹,总会有变化的。对啦,昌子,你好久没来了,不来看我踢足球吗?”
  “不是不踢足球了吗?有一次在路上见到福田,听他这么说。”
  “有一段时间不踢了。离开学校时,想和别人一样靠领月薪平庸地过日子。但现在好像成了一个连平庸也够不上的废物了。去年的事。就像刚才你所说的那样,我曾经变得懦弱而消沉。当时我既没有想慈爱的爷爷,也没有想小时候和我分手的漂亮的妈妈,而是觉得炽热的阳光下的体育场很亲切。我想我还会有那个健康的时代吗?于是就又开始踢足球了。”
  “当时没想起我来吗?”
  “想别人的太太也没用嘛。”
  “你不是理解我吗?”
  “坦白地说,我曾经到过你家门前三次。这可是没说这话之前的事。”
  昌子心中缓慢地涌起一种感激,但是她苛刻地问道:
  “那干吗不来看薪能呢?一年就只能见一次面,说得那么好,怎么就失约了呢?”
  “我只是前年没去。”
  “是因为我连着两年都和公三在一起吗?”
  “我从远处看到了你为别人的妻子。”
  “我又一想:一次也没能见到你,今年也见不到吧。到时候会感到很空虚,去年就没去,但前年是我一个人去的。”
  “世上嘛,就是这样。”
  “也许是这样啊。”
  昌子将视线投到了菜盘子上,觉得堂弟对自己没有变心,很靠得住。“足球赛场在哪儿?”过了一会儿,她抬起视线,问了一下堂弟。
  “秩父宫橄榄球场。下个星期天。”
  “抽点时间去看看。我从刚才见到你的时候就感觉到了,阿俊,好久不见了,你好像有点学坏了。”
  “刚才也说过了,是指服装吗?”
  “还有表情、眼神有点不好。刚才我在想,是不是搞上坏女人啦?”
  “不,不会的。我现在是纯洁清白之身。”
  俊太郎一边有点狼狈,一边否定了。
  四
  和泉公三每周有三天是早晨七点离开山之内的家,其余三天是下午上课,十一点离开家。走下坡路,沿着横须贺线的铁路朝北走三百多米,就是北镰仓站。他乘电车来到东京站,接着换乘中央线,在御茶之水站下车。从家到大学大约需要一小时四十分,十年来他每天都这样度过。
  “我明天下午去温习舞蹈,您在家吗?”
  星期六早晨,昌子一边把丈夫送到门口,一边问。
  “我今晚有个座谈会,要是晚了就在筑地住下,明天下午才能回来。”
  公三少有地用快活的声音回答。这个男人一般都是早晨不高兴。
  他在神田的私立大学讲了十年英国文学,再过几年就可以由副教授晋升教授了。人家都说他很有才华,昌子却不感兴趣。和泉公三唯一的遗憾是没能在国立大学谋到职位,但是同事都很尊敬他。昌子只是看着丈夫维护着“大学老师,思想进步”这一广为人知的原则。同事的夫人们之间也有交往,但昌子没参加,并不是认为这种交往是琐事,只是没有兴趣而已。
  公三在筑地明石町有一个称作工作间的地方。昌子很理解他:在那里有工作间是出于单纯的动机,他对自己生长于平民区感到非常怀念。在位于筑地的水产品批发店遭受空袭、被烧毁之前,爸爸就去世了,与此同时,他跟妈妈和妹妹搬到了北镰仓的别墅。店铺交给掌柜的掌管,但在第二次空袭时,店铺连同掌柜的和其他佣工甚至小猫都被烧毁了。大战结束后,因为妈妈说想在这里度过晚年,他也没有重建批发店的志向,便把批发店的地皮卖掉,在山庄定居了。除了山庄周围有他讨厌的蛇以外,他在山庄的生活还是蛮舒适的。
  作为学者,他有三部著作,四十来岁的年纪,为人也很温和,并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七年前妈妈去世了,妹妹也已经出嫁了。
  “您最近常在筑地住下吧?”
  “很忙。你明天是去镰仓吗?”
  “不,是去东京。”
  不能轻易地说她要去看堂弟的足球赛,以前他就曾怀疑过自己和堂弟结婚前的关系。公三说,只要是从小在一起生活十年以上,就会产生感情,你们不是堂房姐弟吗?当时妻子回答得不完满,他就觉得自己的猜测很准确。当被丈夫怀疑的时候,昌子就保持沉默。这是因为自己很可怜被孤零零地甩在一边的堂弟,在丈夫面前容易为堂弟辩护;保持沉默的另一个理由是,尽管他们夫妻是经人介绍结婚的,但昌子确信自己是爱丈夫的。
  1薪能白罂粟昌子把丈夫送走后,想到明天才能在运动场见到堂弟,就突然想去稻村崎找堂弟了。心想:自己结婚后,他曾三次来找过自己,没进来就回去了;自己却与堂弟的心情不一样,一点也不体贴人,做得有点太过分。昌子简单地化了化妆,换了一下衣服,便离开了家。她从北镰仓站乘上电车,在镰仓站下了车。对了,给他买点吃的带去吧!到寿司店一看,因为时间还早,店铺还没开。她到茶馆吃了点三明治,然后回到镰仓站,买了去稻村崎的车票,沿着车站的地下道,上了江之岛电气铁路的站台。这时她打消了原先的念头:还是不应该去找堂弟。这种情绪不是突然出现的,而是在她买三明治的时候就有了。想起了几年前曾经被丈夫怀疑过的事来。丈夫一方面怀疑,一方面也很嫉妒,只顾在比他年轻十三岁的妻子身上发泄。再说,想去找孤身一人的堂弟,并不只是出于亲人的单纯的同情心。这让昌子感到很犹豫。近亲意识和情爱互相抵触,在昌子心中愈演愈烈。以前就发现堂弟的眼神有点异样。昌子认为:明天去看足球赛与堂弟见面,和今天要去见堂弟性质不一样。再说昌子自认为自己还是爱丈夫的,一次也没去找过俊太郎,为何现在要背叛丈夫呢?于是,昌子便从江之岛电气铁路的站台上走出来。
  昌子去了源氏堂,她不知该怎么打发时间。
  “哎呀,太太,这么早就买东西吗?”
  老板娘在店铺的横框上,冲着进了店的昌子招呼道。老板娘用轻松的表情微笑着。昌子突然觉得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了,有点脸红,随口说来看着茶碟。
  老板娘拿出几种茶碟来,正摆着的时候,昌子抬头看了看陈列架上的脸谱。有五个脸谱,比上次多了泥眼泥眼:一种女性脸谱。和小面小面:一种女性脸谱。。不知另外两个是什么时候摆上去的,总之,堂弟确实在做自己喜欢的工作。看着这些脸谱,又重新涌起一种感慨。在俊太郎面前,我也许太照顾丈夫的面子了。这样一来,就觉得自己有点寂寞。
  然后她买了五个并不想要的茶碟,在离开源氏堂时,因为见到了脸谱,心里便快活了。总之明天能在运动场上见到堂弟,心里又充满了希望。
  春天的下午是很漫长的。昌子很早以前就觉得下午很漫长。丈夫有时不回家,就更让她觉得漫长。当痛感到时间漫长的时候,丈夫如果在筑地住下,就觉得这天晚上格外漫长。当从附近的圆觉寺和东庆寺里传来敲响的晚钟时,要是预先知道这天丈夫不回家,听着钟声就会产生一种奇妙的感情。心里就想:我干吗活着呢?觉得这种感情与壬生家没落的事实相联系。钟声一准儿是先从圆觉寺响起,稍微过一会儿,东庆寺的钟声便响起来。这天也是,当传来圆觉寺的钟声时,想到今天丈夫不回家,又后悔没去找堂弟。她觉得没必要考虑那么多。把本应该带到堂弟那里去的三明治拿出来,吃了一点儿,觉得没滋没味的。这样的黄昏原先也曾有过几次,这时往往就会想:我还爱丈夫吗?要是预先知道丈夫不回来,而丈夫突然回来了,也就没大有这种感觉。她经常想:也许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爱丈夫。这时不禁感到一丝危险的情绪。
  有时一天太长,等得不耐烦时,也希望和丈夫缠绵一番。结婚以后,一天多半时间的思绪好像都凝聚在这里。然而当性欲的狂潮消退之后,就回顾自己所走过的历程:自己的爱是不是一种幻觉?这里所有的不是反省,而是内心的不安定。然而这不是一个妻子的不安定,而是一个没落世家的姑娘的不安定。有时觉得自己无所寄托,这时就往往想起那照亮暗夜的薪能的篝火。
  五
  公三大概改变了计划,晚上很晚才回来。昌子心里如同和恋人幽会被别人看见了一般,有点狼狈。其实,这天尽管像往常那样感到午后很漫长,但却丝毫没有等丈夫的心情。晚上提前上床时,也是在想第二天的事。她想象了一下奔跑在春天的运动场上的年轻的身体,沉浸在一种兴奋的境界中。
  狼狈过去以后,便觉得公三回家是个麻烦。然而当丈夫在深夜的浴室里冲澡时,昌子一边伸着丈夫的被子,一边在回味自己为何狼狈,为何觉得是个麻烦,对自己感到很惊讶。上次俊太郎说,我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了,那为何还在动摇呢?
  第二天星期天,昌子按预定计划去看足球比赛。昨晚公三说,傍晚有客人要来,让她四点以前回来。所以上午光准备了一下,就出来了。当她赶到橄榄球场时,比预定时间晚了四十多分钟。比赛已经开始,看台上有学生和一般人大约一百来个。昌子在离这些人有点距离的椅子上坐下来。
  选手们正在运动场上敏捷地冲杀,从他们中间很容易认出俊太郎来。他此刻正在远离其他选手的地方,用左右两脚带着球,迈着碎步小跑。就在这时,在远离其他选手的另外一个地方,俊太郎近处的两名选手冲过来截球。俊太郎用右脚内侧踢球,长脚伸成了锐角,眼看就要以一个标准动作踢球时,球却被别的年轻人截走了。在春天的阳光下所开展的青年们的活动,确实夺目。像俊太郎所说的那样,昌子也是在观赏青年们的活动的过程中,心里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在昌子心目中,俊太郎的形象占有不可动摇的地位,此刻也毫无变化。
  在安静的运动场上,时不时地响起青年们尖锐的呐喊,昌子每次都有一种从睡梦中被唤醒的感觉,用眼睛追寻着他们的身影。在大学时,俊太郎担任左前卫,现在不知道担任什么。一看布告牌,原来是老队员比赛。时不时刮风,运动场上尘土飞扬。
  不久比赛结束了。
  昌子并不是要看比赛看到最后,而是一边望着青年们在运动场上剧烈的运动,一边想别的。
  留心一看,在耀眼的阳光下,堂弟从运动场上朝这边走来。他浑身沾满了尘土,唯有两只眼睛炯炯有神,脸上流着汗水,散发着一股野兽般的气味。他在昌子旁边坐下来。昌子又想起和他一起生活时的那种幸福的感觉。
  “好久没看到你这样的身影啦。”
  昌子此刻忘记了自己还有丈夫。这时的昌子,也许可以说是摆脱了虚拟世界,恢复了本来的面目。
  “我现在很幸福。”
  俊太郎一边用胳膊揩着脸上的汗水,一边说。昌子也好久没看到这样纯真无邪的眼睛了。
  “下面要和大家一起走吧?”
  “不,我要溜走。给我做点好吃的吧!好久没吃你做的菜了。哎呀,真想啊。我去冲个澡就来。”
  俊太郎站起来。
  “俊太郎,抱歉,今天得马上回家。傍晚公三有客人要来。”
  要是和堂弟去吃饭,傍晚以前就回不到家。
  “是吗?”
  俊太郎冷淡地说,显然有点失望。
  “那我过几天就去稻村崎。”
  “是哪阵风把你吹了去呢?当然,我想我会很高兴地迎接你。”
  “离开那儿以后,从祖父的葬礼以后我一次也没去过。昨天在源氏堂看见你打的脸谱了。”
  “那谢谢!可是你什么时候来呢?”
  “不能把日子定死啊。”
  “不能把日子定死吗?那我就不太抱什么希望了。高兴了就打脸谱,而有时热衷于足球。这样就能得到很多安慰。”
  “俊太郎,别那么说!”
  “你以为我跟你生气吗?你要这么理解,那就回去好好想想。你要认为我挖苦你,那就说明你心不纯。上次你说我眼神有点不好,其实我一点也没变。也许有些地方学坏了,这一点我承认。”
  俊太郎说了声“再见”,轻松地招了一下手,就离去了。
  昌子一直注视着从运动场上离去的堂弟的宽大的后背,但他消失在休息室中,并没有回头看。要是回头的话,昌子想向他招招手,但一想,他九岁就离开母亲身边,从来也没回到过那里,现在也不可能回头。也许是他非常失望吧。一想到这里,心里便隐隐作痛。真想叫住他,和他说吃饭去,但还是没做到。想了想自己昨天的行为,觉得自己对堂弟的眼神有点害怕。在维系堂弟和自己之间的纽带中,没有一点不安定的成分。因此,带着这种情绪长时间地和堂弟幽会,也就欺骗不了自己了。
  往四周一看,看台上的最后一个人正要离去。昌子也站了起来。
  昌子一边离开运动场去地铁车站,一边追寻着空洞而美丽的梦想。诚然在和俊太郎见面时,有一种强烈的幸福感,但这时却想起丈夫昨晚的爱抚来,这又是为什么呢?一边浑身感受着丈夫的爱抚,一边却回忆着那纯真无邪的青年的眼神。昌子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偷偷环视了一下四周,觉得自己是个很放荡的女人。
  昌子乘地铁来到涩谷,去了东横百货店。她走到地下的食品专柜,订了一瓶威士忌和混装的肉罐头,办托运,在收货人的地址上写上了堂弟的住所,以此来表示今天没能和他一起吃饭而感到的歉意。
  然后回家,一看正好四点,公三正在和三个客人一起喝啤酒。所谓的客人,其实是在一个大学教英语的同事。不知什么缘故,这四个人聚在一起,总是用英语交谈。昌子觉得这是一种离奇的光景。看到这四个人聚会,昌子总是想起祖父的脸庞和堂弟的脸庞来。壬生家的血统中没有一个这样的人。她怀着一种近似悔恨的情绪,从远处冷冷地观察着丈夫。四个大学老师并没有谈论俗事。孤高的壬生家的血统是融不到他们中间去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在为人处世方面,这四个人才是最圆滑的。事实上,据昌子了解,他们的脑筋是非常灵活的。
  六
  不久到了夏天了。
  昌子还没去稻村崎找过堂弟。从春天以来,她对丈夫一直很专心。她想尽可能做一个明智的妻子。
  五月底去了一趟源氏堂,七月以后又去了一趟,看了一下脸谱。迄今为止前后大约五年时间,一直是通过观赏脸谱来获得一丝慰藉,很痛快地沉浸在其中。堂弟是通过制作脸谱、将全部精力倾注在足球上而获得幸福。同样,昌子则是从自己的慰藉中获得幸福。实际上想想,没有比自己更笨拙的女人了。看看公三和他的同事以及同事的妻子们,他们都会享受生活。如果有著名的演奏家从国外来演出,他们就去观看演奏会;一有什么好电影,他们就去看电影;或者去参加文娱活动,或者去旅行,或者去滑雪等等,尽情地享受生活。而自己则是因为对能剧的欣赏是一种独特的享受,悄悄去温习舞蹈,有时还去看看脸谱。这种日常生活有点与现实生活脱节。然而和公三之间也已经很和谐了。从春天到初夏,在夜晚的被窝里体验过几次快感,这些体验是前所未有的。心想感觉加深了,大概是年龄的缘故吧。
  七月中旬学校放假后不久,公三就应聘去信州的暑期大学,预定做十天讲师。
  丈夫一走,连着好几天,一下子就热起来了。昌子的房间里也很热。在这种炎热的气氛中,昌子反刍她和丈夫的欢乐,感到无所适从。现在丈夫和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清楚。内心的不安定为性欲所取代,好歹得到了一时的平静。这泄欲的对象一不在眼前,就有一种奇妙的寂寞涌上心头。要是十天看不到丈夫,就觉得很寂寞。丈夫不在这里这一事实倒使她想念五年来的生活,然而另一方面却不能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丈夫虽然令自己的身体觉醒了,但自己并不爱丈夫。这其中伴随着一些痛苦。
  丈夫走了以后,在第十一天的早晨,昌子像往常那样八点就起床了。在家的周围,晨曦在树的叶子上闪耀,无数的光线支离破碎。蝉开始预告一天的漫长。眺望着这样的风景,一种莫名其妙的倦怠不知不觉地向她袭来。此刻,昌子想:这么觉醒的身体十天没让人碰,这到底是什么事呢?几天前,公三就寄来了明信片,但他预定要回来的第十天的晚上却没回来。
  昌子进丈夫的书房看了一下。
  桌子上放着一本初夏刚出版的丈夫的新著,书名很长,叫《英国对美国的最新批评的影响》。这个长长的书名在昌子心中又唤起另一种倦怠。所以,昌子决定走下这座青草散发着热气的山冈,去看看东京的丈夫的工作间。山庄里的东西已经看遍了,很想知道丈夫在工作间里怎样生活。她闲得不得不想这样的问题,实际上也是无事可做。然而在一个人生活的这十天当中,昌子就曾有三次想去找堂弟。
  昌子吃完简单的早饭,便穿上今年夏天刚做的还没穿过的能登上等麻布的单衣,系上纺织棉腰带,打着太阳伞,九点多点离开了家。
  位于筑地明石町的丈夫的工作间在租住时,昌子也曾和丈夫一起去看过。这是一家旅馆兼小小的高级饭馆,位于圣路加医院和东京都立京桥高中中间,从东京站八重洲口乘坐去铁炮洲的公共汽车,在明石町下车马上就是。
  昌子下了公共汽车,沿着阳光强烈的路刚一进旅馆,就正好碰见出来送客的老板娘。
  “哎呀,您好!太太,先生还在信州吧?”
  老板娘的这种过于圆滑的提问令昌子停住了脚步,直感到她隐瞒着什么。昌子想:老板娘要是听说公三去了信州的话,应该问先生回来了吗。
  “他从信州来了封快信,让我把放在这里的书寄给他,我来取书。”
  面对老板娘的过于圆滑的提问,她只能这样回答。丈夫曾在这里住过,没注意到这一点有点欠妥,一下子想起了丈夫过去的可疑处。
  “那大热天您辛苦了!请进!昨晚人很多,很抱歉,就把其他客人领到先生房间去了。我想过后向先生道歉,请先生原谅。现在正在扫除。好,马上就收拾,请稍候!”
  昌子觉得老板娘的应答还是有点过于圆滑。
  昌子从门口进去,脱掉木屐,趁老板娘让服务台备茶时,上了二楼。刚登上最后一道楼梯时,老板娘就从楼下叫住她:“太太,请稍等一下!”这种慌张的态度有点不寻常。这种不寻常的态度迫使昌子采取了下一个行动。她打开了丈夫租住着的房间的拉门,要是正在清扫的话,按理来说进去也没关系。
  这是一个三叠的休息室,墙上挂着丈夫的夏季西服,下面的折叠式衣架上挂着女式罗和服和单层腰带。昌子诧异地望着那件罗和服。老板娘正站在背后,用手掩着嘴,小声叫住昌子。昌子看到老板娘狼狈的眼神,便打开里间的隔扇,只见敞开的窗子上挂着蓝色的竹帘,一男一女正盖着薄被子,并肩俯卧在那里抽香烟。首先回过头来朝这边看的是个浓眉大眼、脸盘胖乎乎的女人。女人惊叫了一声,公三便回过头来。这时尽管看到这种情况,昌子的情绪还没有变化。但是当看到丈夫那副寒碜相时,昌子被激怒了。她不客气地冲进房间,把被子掀掉了。然后打开窗帘,把掀掉的被子扔到了外边。两个人都光着屁股。女人爬起来,弯着肥大的身体,敏捷地从房间里逃走了。公三突然用床单裹住下半身,说等一下。昌子从衣筐里抓起两个人的内衣来,揉成团抱着,接着抓起休息室里的丈夫的西服和女人的和服及腰带,和内衣一起揉成团,走下楼梯。
  “昌子,等一下!误会啦!”
  背后传来丈夫的声音。昌子想:这个男人多无耻啊!太无情了。
  在服务台,刚才那个女人穿着浴衣正在和老板娘唧唧咕咕地讲话,一看见昌子便躲到服务台里边去了。
  “太太,请稍等一下!我们没跟您说真话,衷心地向您道歉。请稍候一下!”
  老板娘来到昌子面前跪下,双手触地表示歉意。
  昌子没理睬,趿拉着木屐,拿起太阳伞,来到外面。从旅馆一出来,便把揉成团的衣服扔进了与市场大街对岸相隔的水沟。然后来到圣路加医院前,拦了辆出租车,让司机开往镰仓。丈夫那副可怜、寒碜的样子不可饶恕,她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到镰仓以前她在车里全想的是祖父的事。
  到了晚上,公三带着旅馆的老板娘回到家。老板娘拿出点心来道歉,昌子说,你让他住下是为了赚钱,用不着向我道歉,让她拿着点心走了。丈夫穿着好像是刚买来的比自己身体肥大的裤子,衬衫也是新的。
  “这个女人不值得你嫉妒。”
  公三说。
  “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嫉妒她了?我连她什么模样都不记得。”
  “昨晚从信州回来的,直接回家就好了,去拿点书喝多了,很遗憾。”
  “别辩解啦!听着很难听。”
  “真的。我也不想辩解。”
  但公三还想试着作一番辩解。昌子没答话。女人的事以及为什么这样了等等,她一句也没听。再说奇怪的是,没觉得嫉妒。心想:前后大约五年的夫妻生活,难道没有什么意义吗?春天以来的欢乐的回忆迅速地褪色了。揭开一层皮,竟然是这样!这次是真正的悔恨袭来了。
  和泉公三在旅馆里见妻子闯进来时,喊了一声“误会”,但他却完全误会了妻子。他以为妻子一定很嫉妒,回到家里来,却没想到通过别的镜子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无论说什么,妻子都不吭声。于是,他凭借自己的力量向妻子找碴儿。这时妻子说了一句令人意想不到的话:“假绅士,得了吧!”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能说这句话。这是昌子对自己下的钳口令。即使放到来家里聚会的同事们中间,也没有比公三更了解自己的人了。
  “怪不得呢。”
  公三一边默默地笑着,一边把自己的铺盖搬到了书房。昌子不知道他笑什么。
  “女人玩不过来呢。你是个不明事理的女人,是个不可思议的女人。”
  公三又过来说完后,便又回到书房去了。
  昌子这天晚上一夜没合眼,天亮时听了一阵苇莺的啼叫声。这时想起祖父来也许是理所当然的。祖父这样说过:“古董店的小伙计从一开始就只给他看真品,所以赝品一眼就能辨认出来。和泉君大概是真品,要是不喜欢了,什么时候都可以分手。”那时祖父是真的对这门婚事不感兴趣吗?
  两个人的关系从这天开始迅速冷却了。快要进入盛夏了。
  七
  和泉公三公然开始在外面过夜了。有时系着夏季领带,好像是让那个女人给他买的,然而贴身衣服全都在那个女人那里换。昌子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姑且叫作那女人。除了大学副教授这个头衔以外,他还是个很有风度的男人,找个女人很简单。这一点昌子也清楚。而他想与妻子和好如初,想把妻子再吸引过来。可是昌子却丝毫没考虑对面的女人怎么看待自己。自从把客厅的洋式房间当成自己的卧室,从里边锁上门睡觉以来,昌子每晚都梦见薪能的篝火,梦见在锡嘴雀之乡默默行走的祖父的背影。不知道和丈夫的关系会怎样变化,但不断地想起祖父、俊太郎和俊太郎的父亲来。
  然而一天早晨,昌子被一种好久没有的感觉给弄醒了。公三在旁边,不知道怎么进来的。刚开始还反抗,但十多天的饥渴很快就令她不由自主了。做爱以后,昌子侧卧接受着丈夫的爱抚,却默不作声。刚才一直在说悄悄话的公三开口说,我和女人分手,咱们就和好吧!
  “本来你没有父母,娶你时有的亲戚不同意。但这些倒好说。”
  他说得非常现实。昌子一边感受着拂晓的凉爽的空气,一边觉得此刻的孤独是无法形容的。
  她心想:既然这样,就不能再拒绝丈夫了。精神上不快乐,官能的快乐也不会那么持久。假如夫妇最后在相求的被窝里都没救了,那一切也许就都完了。昌子感觉到丈夫的手爱抚着侧腹、腰和大腿的内侧,又打起盹来。心想:今天起来就去见俊太郎!这时她才鼓起勇气来将自己的心情表达给自己。知道丈夫有女人,这只是个开端而已。
  快到十点时,公三说今天傍晚以前回来,说完便离开了家。昌子有两个星期没问丈夫去什么地方了,结婚时也没想到会这么不幸,也无法知道公三去什么地方,也许应该认为他要和那女人分手。
  没必要做那些没用的事嘛!昌子一边思忖,一边把丈夫送走了。然后把几件脏衣服洗了洗,晾到外面,用浴缸里昨晚烧热过的还没凉的水冲了个澡,接着便离开了家。这是正午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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