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布莱恩埃文森 日期:2014-04-11 22:38:33
伊斯特凡和杰西两兄弟在维达加行星最贫穷的穹顶下长大。杰西总是照顾伊斯特凡,而伊斯特凡有时会突然表现出偏执妄想狂的暴力倾向,甚至伤害了自己的母亲。杰西被政府指定的监护人收养,而伊斯特凡则不知去向。
几年后,当伊斯特凡再次出现时,却误杀了一位政府官员,随后被秘密送往阿斯帕拉行星上的一所高度机密的监狱。杰西决定搭上星际货船去营救哥哥,可是那所监狱隐藏着一个可怖的秘密,这个秘密将兄弟俩推至他们从未想象过的无底深渊……
作者简介:
布莱恩埃文森(B.K.Evenson),美国学者和畅销书作家。已经出版多部长篇、中篇及短篇小说。他的作品《末日》(LastDays)被美国图书馆协会评为“2009年度最佳恐怖小说”。
译者简介:
曾雅雯,资深英语翻译作者。毕业于四川大学国际金融系,曾供职于多家外贸公司及翻译公司,长期担任灯塔软件翻译公司专利文书翻译及翻译质检。
翻译作品有:《死亡空间:殉道者》《私人侦探》《头号嫌疑人》《伦敦迷踪》《柏林面具人》《丘吉尔的秘书》
目录:
第一部维达加的穹顶
第二部这只是个开始
第三部那颗遥远的行星
第四部侧耳倾听
第五部走出地狱
第六部瓦解的秩序
第七部计划和种子
第一部 维达加的穹顶
第一章
当杰西佐藤还是个孩子时,他搞不清楚自己的哥哥有什么问题。伊斯特凡一直以来都是那个样子——总有点不太对劲,痴迷于各种图形和数字,对光影的变幻非常着迷,时常会突如其来地暴怒或走神,或是心不在焉,让人感觉怪怪的。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他是逐渐、缓慢地变成那个样子的,因为杰西每天都跟他待在一起,所以没能注意到随着时间的推移,哥哥已经变成了一个如此与众不同的人。
作为男孩,他俩常在一起玩耍,偶尔也会大吵大闹,总是因呼吸着他们所居住的地区——位于维达加行星的大穹顶下的贫民区——的稀薄、不完美的空气而头疼。事实上,往往都是伊斯特凡先破口大骂,接着弟弟杰西则紧随其后发作起来。不过,每一次杰西都很高兴,因为自己可以“参与”其中。尽管杰西并不总是能够理解伊斯特凡所做的事情的缘由,但他自己一直都幻想着离开那所房子,从而摆脱他们的母亲。
在杰西十来岁的时候,他开始看出伊斯特凡是何等的与众不同——他的哥哥和周围其他人都大不一样。很多时候,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将这一发现告知给其他人,而每每当他这样做的时候,他所说的话也并没有起到他预期的效果。他能看出其他的男孩们都以一种奇怪的眼光看待伊斯特凡,他们都疏远他,接下来疏远他们俩。很快,杰西和伊斯特凡都变得孤零零的,几乎无人理睬。
不能轻易就下定论说伊斯特凡不正常,因为从总体看来,他差不多算得上是个正常人。在某些必要的时候,他也能够勉强对付过去。面对别人简短、普通的问话,他大多都能应付,不会表现出有什么异常。然而,你待在他身边的时间越长,就越能看出他的不正常之处。他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总是深陷于他所看到的围绕在他周围的各种符号和图案里——可是杰西从来都看不到这些东西。伊斯特凡逐渐变得很容易对周遭的人失望,他几乎无法专注地对待他人。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要去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而且他丝毫也不惧怕别人会如何看待自己。事实上,他只听杰西所说的话,杰西是他在这个世界上还愿意聆听的唯一一个人。不过,伊斯特凡也只是偶尔才听杰西说话,而他之所以偶尔愿意这样做,纯粹只是为了不情愿地使自己避开真正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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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西十二岁那年,有一天他和伊斯特凡一起离开家,在他们的居住区里闲逛,想找些事情来做。水手谷居住区与覆盖镇上其余部分的有着更大穹顶的居住区是通过一条隧道分隔开来的,直到后来杰西才知道,原因在于整个维达加行星所有不受欢迎的“不良分子”都被赶进了他们所居住的低收入贫民区里。
那天,有五六个比他俩略微小几岁的孩子蹲伏在穹顶的外壁旁边,那里的玻璃出现了破损,有一片不透明的区域。空气缓慢地渗漏出去,不过迅速地被穹顶内部的氧气制造系统所补偿。那些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冒险前去接近破损处,其中一个孩子屏住呼吸跑向穹顶壁,用手碰触那片不透明的部分,紧接着又跑回来。当他回到大部队之后,其余的孩子们纷纷拍他的背,以示祝贺,然后他们继续怂恿下一个男孩继续做同样的事。
“那是什么游戏?”伊斯特凡问道。他说话时并没有针对那群男孩中的某一个,而是针对他们所有人。大多数男孩都没有理睬他,只是瞥了他一眼就转过头去,就好像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一样。块头最大的孩子耸了耸肩,回答道:“我们只是想找些事情来做,仅此而已。”
“可是这件事一点儿也称不上危险呀。”伊斯特凡说,“做一件并不危险的事,却幻想着它很危险很刺激。我真不明白这样做究竟有什么乐趣可言。”
杰西将自己的手放在伊斯特凡的肩膀上。“算了。”他说,“甭管他们了,我们走吧。”
但是伊斯特凡却将杰西的手一把拂开。“难道你们不想玩一个真正的游戏吗?”他问他们。
领头的男孩有些戒备地回答道:“这本来就是真正的游戏啊。”
“当然不是。”伊斯特凡坚定地说,“这根本算不上是真正的游戏。你们不能只是跑近‘它’,然后又跑回来。‘它’要求你们改进,并做得更加完善,那才是‘它’想玩的游戏。现在我问你们,难道你们没有看出‘它’的形状有问题吗?”
“‘它’?”其中一个男孩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伊斯特凡用手指了指穹顶的受损部位,男孩们齐刷刷地看着那个方向,杰西也跟随他们的目光看了过去。什么会使得‘它’的形状正确或错误呢?他心里想着,伊斯特凡看到什么了?
“你们想见识一下真正的游戏是怎么回事吗?”伊斯特凡继续吊大家的胃口。
男孩们挤作一团,将双臂交叉在胸前,沉默着。
“得了吧。”杰西有些不耐烦地对自己的哥哥说,“我们走吧。”
“你想不想看都没关系。”伊斯特凡说,“但‘它’想要玩这个游戏。”他前倾身体,将两只手臂反扣在自己背后。接下来,他在满是泥泞的地面上蹬了蹬脚,然后尖叫着向前猛冲过去。
那群孩子赶紧四散着躲开了,不过他并不是朝着他们冲过去的。他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旁跑过,继而径直撞向穹顶壁上那处不透明的区域。伊斯特凡的头重重地撞了上去,与此同时杰西感到自己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伴随着一阵气体泄露的嘶嘶声,裂缝变得更大了,不透明区域的范围也扩大开来。幸运的是,金属支架并没有被撞断,但是伊斯特凡却被反冲力撞得倒在地上,前额沾满了鲜血。那群原本四散开来的男孩们又重新聚集起来,在远处站成一团,静静地观望着。杰西迅速跑上前去,跪在他哥哥身边。
“伊斯特凡?”他边喊边摇晃着哥哥,“伊斯特凡?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鲜血顺着伊斯特凡的额头缓缓地流了下来。有那么一刻,伊斯特凡的双眼呆滞无神,目光散漫。没过多久,他慢慢地可以将注意力集中在弟弟身上了。紧接着,他开始微笑,并迅速地将目光转向穹顶壁上那片不透明的区域。“现在那里的形状就对了。”他说,“现在我们就可以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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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杰西曾试图向哥哥询问发生在那天的那件怪事,不过伊斯特凡始终没有办法用一种能让杰西听明白的方式将事情解释清楚。伊斯特凡的大脑总是在搜寻和捕捉各种不着边际的图形,这就导致杰西很难搞清楚哥哥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据伊斯特凡自己的说法,当他看到穹顶的裂缝后,立即便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了。那条裂缝在呼唤他,而他知道“它”想让他做什么,还有“它”将如何使另一个“它”成为一个整体。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呀?让‘它’成为一个整体?”
伊斯特凡努力解释,可是却无法解释清楚。他很想将自己的想法传达给杰西,然而杰西却越听越听不明白,头脑也越来越混乱,以至于最后杰西只得阻止伊斯特凡继续说下去。
“听着。”杰西最终说道,“听你说话,就像听一个疯子说话。你最好别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这一次,杰西的哥哥听从了他,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但是经过了此番折腾以后,杰西对搞清楚伊斯特凡脑子里的想法这一目标再也不抱任何希望和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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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西十四岁了,有一天,兄弟俩看到一群女孩用粉笔在地上画一种古老的游戏,那是其中一个女孩在视频图书馆里看到后学来的:地面上画着一连串有编号的方格,参加游戏的人必须按照预先设定好的模式来单脚跳跃着通过那些方格。当时,女孩们正站在方格区域的四周,讨论着究竟应该按照什么图形来完成跳跃。可是,伊斯特凡却被那些方格里的数字所吸引,那些数字在他的头脑里一个接一个地翻滚跳跃。最后,他一声不吭地从那群女孩中间穿过去,如同他根本没注意到她们的存在一般。他撞到了其中一个女孩,将她们堆放在地上的一把石子踢得到处都是,还踩碎了粉笔。女孩们愤怒地朝他喊叫着,被撞倒在地的女孩哭喊着抬起被擦破皮的手肘,面对着伊斯特凡怒目而视。然而,伊斯特凡却不以为然地站在方格区域里,只见他小心翼翼地跳进了其中一个方格,继而单脚跳进了另一个方格,接着又沿着不同路径跳回来,完成了一个只有他自己才能看懂的图形。最终,他跳进了方格区域的顶部,然后小心谨慎地走了出来。
出来之后,他停下脚步,看上去浑身无力。他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被自己踩跳得坑坑洼洼的方格游戏区域。此时杰西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只得走到哥哥的身边。
“你的行为太可鄙了。”杰西说。
不过伊斯特凡并没有回应,只是蹲在地上,用一只手指着刚才被他踩跳过的地面,在空气中勾画着一个只有他自己才能看明白的不规则图形。
杰西生气地拍了拍哥哥的肩膀,“喂!”他说,“你为什么要对她们做出这样的事来?”
“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吗?”伊斯特凡说,“她们在地上画出了这个图形,然后‘它’把我引领到了这里。”他再次用手指指着地面,悬空勾画着,两只眼睛闪闪发光。杰西眯缝着眼看着地面,实在无法看出伊斯特凡所看到的东西是什么。在杰西看来,那里不过就是一片坑坑洼洼的地面,只有一个獠牙状的图案使得地面略微显得有些特别。“真是太完美了!”伊斯特凡一边说,一边俯下身去,继续用手指勾画着。
“伊斯特凡!”杰西说,“你究竟是怎么回事?那里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的地面而已。”
“嗯?”伊斯特凡心不在焉地回应道,“什么?”就好像他刚刚从恍惚的状态中恢复清醒。他迅速地站起来,然后转过身去看着那些女孩们。她们将双手叉在腰间,站得笔直,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仍然怒气未消。不过,她们没有再像刚才一般冲着他大喊大叫了。“她们怎么了?”伊斯特凡好奇地问道。
“她们本来玩得好好的,可你却搞砸了她们的游戏。”
“是吗?我真这样做了?”伊斯特凡问道。此刻的他看上去真的一脸困惑,就好像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刚刚做过的事一般。他再次注视着女孩们,片刻之后变得有些生气。“她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玩什么。”他大声说,“只有我才知道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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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西回想起以往的很多个深夜,当他醒来后,听到共处一间卧室的哥哥正在梦呓。不过,伊斯特凡在睡梦中总是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同样模式的话语,没有止境。有时候,伊斯特凡会坐在自己的床沿上来回摇晃着身体,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喋喋不休地念着一连串的数字,在那样的时刻他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的敬虔。伊斯特凡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他狂热地喜爱数字和图形,常常迷失在其间。在他看来,数字和图形就像有生命的人一样,而且比人更加有趣。还有,伊斯特凡在电脑领域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自然天赋,他在九岁时就掌握了复杂的黑客技术,而且还向弟弟杰西传授过一些技巧。然而,现在杰西却因哥哥常常在夜晚无休无止地反复嘟囔着数字而头疼不已。
“伊斯特凡……”杰西有时会试图轻轻唤醒哥哥。不过每当他这样做时,伊斯特凡总是充耳不闻。
有时候,杰西会感到很幸运,因为哥哥自己会停下来。然而,其他大多数时候伊斯特凡会一直不停歇地来回摇动身体。如果遇上后面这种情况,杰西就只得起床去摇晃哥哥,不过很多时候即使这样做也无法使伊斯特凡停下来。就好像他身在别处,就好像他已经灵魂出窍——身体只是一副躯壳。有时候,这样的摇晃需要持续相当长的时间,然后伊斯特凡才能慢慢地恢复到正常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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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应该发现的,杰西长大以后时常这样想,我本应该早就看出他的情况不太对劲。我本应该帮助他。我本可以拯救他的。
不过我又该怎么做呢?他身体里的另一个声音在说话,而他则拼命抑制这种想法。毕竟他是弟弟,比伊斯特凡更年幼,能做的也就只有那么多。那他们的母亲呢?她不相信医生,她认为上帝会将一切都安排妥当,旁人不应该出手干涉。事实上,杰西曾不止一次地告诉过她,伊斯特凡有些不对劲,然而她每次都只是抬起头来,用朦胧、模糊的眼神看着杰西。
“不对劲?”她说,“如果他身上有些事不太对劲,那他一定是受到了魔鬼的影响。”
“不是这样的。”杰西解释道,“是他自己的内心有些问题。或者说,他的头脑不太正常。”
“魔鬼控制了他。”母亲咕哝道,“得将魔鬼从他体内驱赶出去。”后来,杰西惊骇万分地意识到,他给了母亲一个去伤害哥哥的理由。
但是,随着伊斯特凡逐渐长大,他的母亲也开始规避他。她会在房间的另一头对他进行诅咒谩骂,告诉他他是多么的邪恶和肮脏,而且她也不再碰触他。其实,她有一点儿害怕伊斯特凡,这同时意味着她也不愿再与杰西有一丁点身体接触。她变得越来越孤僻,总是沉默寡言。不过,也许她一直以来都是那样的,只是以前杰西没有注意到罢了。伊斯特凡是不是因为遗传而继承了母亲身上的某些东西,所以才变得不对劲的呢?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是否意味着杰西自己体内也有同样的遗传因素?不,他不愿意变得跟母亲一样,也不愿意变得像哥哥一样。可是,他很爱哥哥,他感到自己对哥哥负有某种责任。从前,伊斯特凡总是照顾他,既然现在哥哥变得不正常了,也许担子就轮到杰西身上了。换句话说,现在该是杰西照顾他哥哥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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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伊斯特凡十七岁、杰西十五岁那年,情况开始变得非常糟糕。事情是从他们的母亲那里开始的。
兄弟俩在水手谷居住区闲逛了一天之后回来,刚到家门口,他们发现大门半开着,母亲的钥匙落在门厅地板上。推开门以后,他们看到母亲倒在一堆散落的急救医疗包囊中,身体不住地颤栗。
杰西蹲在她身旁,试图将她的身体翻过来,从而看清楚她的脸。然而,这很难做到,因为她的身体非常僵直,几乎不能动弹。
“快帮帮我,伊斯特凡。”杰西对哥哥喊道。
不过伊斯特凡只是待在原地不动。他并没有看着自己的母亲,而是注视着散乱在地的急救包囊和药品。杰西看到伊斯特凡嘴里念念有词,并用手指着地上的那堆东西,在空气中画出了一个图形。
“伊斯特凡!”杰西再次喊道,“快来帮忙啊!”
奇怪的是,此时伊斯特凡却陷入了恍惚、出神的状态,沉迷于散落在地上的医疗包囊所构成的图形中。他低声喃喃自语,眼珠子不停地转动,循着他的目光,可以看出他正用视线画着一个图形。之后,他的眼睛直勾勾地凝视着空气中的某个位置。杰西看到母亲此时开始吐出白沫,顺着嘴角流下,白沫中有一些红色的血点。透过她微张的嘴唇,他能看到她的舌头被夹在上下牙齿之间,已经被咬破了。
“情况很严重。”杰西说,但是伊斯特凡仍然毫无回应,于是杰西开始高声喊出哥哥的名字。
伊斯特凡身体猛地一震,然后使劲摇了摇头,接着低下头来。他的表情奇怪而莫测。
“她可能会死。”杰西说道。
“是的。”伊斯特凡平静地说,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难道你没有看到他吗?”他缓缓地开口问道。
“看到什么?”杰西十分惊讶。
“影子人。”伊斯特凡说,“他正卡住妈妈的脖子。”
影子人?“伊斯特凡……”杰西放慢了语速,“快去接通视频电话,寻求紧急救援。”
伊斯特凡就像个梦游症患者一般,缓缓地离开,并照着杰西的话做了。在整个过程中,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地上散乱的包囊和药盒。
杰西扶着母亲,不停地对她说话,并且抚摸着她的脸颊,就这样等待着紧急救援人员赶来。他不断按摩她的下巴,直到她足够放松,松开了自己的舌头。接下来,他将她的头转到一侧,以免她被血呛住。伊斯特凡在打过电话之后就一直站在房间的另一侧,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很明显,他拒绝走近杰西和他母亲。影子人?杰西想着,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一定是疯了。
如果我不在这里……在紧急救援人员将母亲带走之后杰西心想,伊斯特凡会由着她就那样死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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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伊斯特凡走进门来,不料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以至于几乎无法呼吸。他能看到“它”就在那里,相同的图案若隐若现,跟之前完全是一样的。他之前已经一遍又一遍地看过“它”好多次,“它”就在那里等待着,等待着有人走过去看到“它”,然后再将很多个“它”拼凑在一起——其实“它”就是等着伊斯特凡前去将“它们”拼凑在一起,因为世界用了一种不同于其他人的方式呼唤着他。那时,他的母亲就在那里,四仰八叉地倒在地板上。不过,这并不重要,因为她不重要。她并不是这个安排中的一部分,她从未告诉过他该如何分辨事物的真伪,她只是挡在那里碍手碍脚而已。
噢,不!她的手里本来抓握着什么东西,接着她使它们掉落下来。每一件东西从她手里脱离并掉落后,正好落在各自正确、适当的地方,这可是非常重要的事。就是这样的,它们在告诉他一些信息。它们向他勾勒出了一幅草图,隐约透露出更大的隐藏秘密。他能感觉到这一切,但是又觉得有些遥远,真相似乎被深深埋藏起来,不能被完全参透。所以,从目前来看,他只知道这些散落一地的医疗包囊和药盒背后,隐隐透露着他几乎可以看到但又并不确定的真相。
也许他还能从中得到更多信息。
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专注地凝视着地面上的物品,目光循着物品与物品之间的连线移动,再将它们连接起来。他的视线在各个物品之间来回穿梭,现在他开始逐渐看到物品之间的连接线,开始逐渐剥掉遮蔽那个世界的面纱,从而得以窥探其中的奥妙。
他的弟弟正在说着什么,并喊叫着他的名字,不过伊斯特凡听不清弟弟所说的话。他无法专注地听弟弟说话,因为他目前所专注的事非常重要,有大事正在发生。
在那些连接物品的线条中,他能看到某种轮廓正渐渐呈现出来。那是一个形状,一个阴影,起初他还误认为那是他自己的影子。不过,那真是他自己的影子吗?不对,看起来完全不是这样的。没错,这个影子的确附着在他身边,但他能感觉到“它”并不受他控制。“它”本身是个独立的个体,与周围那些散落的物品密切相关,而且他还发现“它”正在逼近他的母亲。“它”是一个影子,同时是一个男人。是的,“它”的确是个男人,可同时也是个影子。
他伸出双手,想要触摸“它”。当他的手一伸过去,影子也移动了一下,继而将“它”的双手卡在他母亲的脖子上。然后,“它”转过头来,用一张烟雾状的嘴巴对着他,开始说话。
“看着吧。”影子说,“你这样做,她就会死。”
他听到弟弟在高声喊叫自己的名字。
他不能再移动自己的手,而那个影子人正用手卡住他母亲的脖子,使她窒息。“它”微笑着,不过不再说话。“它”为什么不再说话了呢?“她可能会死……”他听到一个遥远的声音在说话,那不是影子人发出来的声音。片刻之后,他意识到那是他弟弟的声音。他终于鼓足勇气,说了一句话。
“是的。”他说,“难道你没有看到他吗?”
不过,当他试图对弟弟解释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时,正如以往他每次想向弟弟解释这类事情的情形一样,他说的话是他自己能够理解的,可他的弟弟却完全无法明白。杰西对世界的理解并不正确,可伊斯特凡无法使弟弟明白这一切。于是,他弟弟便阻止他再继续说下去,所以即便他是那么的爱这个布满各种安排的世界,同时也被这个世界所爱,但他却只能对此缄口不言,被迫和别人一样只看事物的表面,而不去看事物背后透露出来的图案。目前显而易见的事实是:他的母亲快要死去了。然而,不幸的是,她还没有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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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紧急救援人员将母亲带往医院时,伊斯特凡看起来好像又恢复了正常,或者说恢复了他以往的常态。她在医院里待了一天,然后被转到了一家精神病院,手和脚都被捆绑束缚着,院方声称这样做对她更好。一名社会服务人员——确切地说是一个严厉的年长女人——来到他们的家里,告诉兄弟俩他们将被政府收养。
“可是我已经快满十八岁了。”伊斯特凡清醒地对着她喊道,“我不需要监护人。”
“快满十八岁了,并不代表你已经十八岁了。”她坚持道,“你必须有一位监护人。”
但是,那名社会服务人员犯了一个错误,她没有立即将兄弟俩送交政府收养机构,而是耽搁了一会儿,让他们单独相处了一段时间。她刚一离开,伊斯特凡就开始计划逃离这里。他从壁橱里取出一个褪色的老旧背包,用衣服将包塞得满满的,然后又从食品储藏室里随意取了一些他永远都不会吃的食物,胡乱塞入包中。对于食品储藏室里其余一些更加合他口味的食物,伊斯特凡并没有将它们带走,只是略微调整了一下这些食品的摆放位置。看着伊斯特凡的举动,杰西不禁陷入了沉思。伊斯特凡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除了他自己需要完成的任务,他对其他任何事都完全不在乎。杰西站在那里看着哥哥,感觉自己对哥哥越来越绝望。
伊斯特凡忙活完之后,便将背包的拉链拉上,然后抬起头来。
“你怎么不打包收拾行李呢?”他问杰西。
“你要去哪里?”杰西反问道。
“你应该听到那个女人说的话了呀。”伊斯特凡说,“她想让我们和别人一起生活。如果真是那样,我们就得学会察言观色,每天都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日子。他们会像妈妈一样对待我们,甚至很可能会更糟,因为我们和他们毕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也许他们不会比妈妈更糟。”杰西思索着说,“或许他们还会更好些呢。”
伊斯特凡摇了摇头,“你这样想的话,就正中他们的下怀了。”他说,“难怪他们每次都能骗到你。”
难怪他们每次都能骗到你,杰西心里琢磨着,可是他们并没有在骗我,反倒是伊斯特凡会把事情搞得很糟。让伊斯特凡成为他自己的监护人——或者成为我们俩的监护人——是万万不可行的,伊斯特凡连他本人都照顾不好,更不用说照顾别人了。
“快点吧。”伊斯特凡说,“没时间收拾行李了——他们很快会再回来的。你就这样走吧。这是房间告诉我的。”
“房间?”
“难道你看不到它吗?”伊斯特凡边说边指了指四周,“你感觉不到它吗?”
接下来的时刻,是杰西人生中所面临的重大抉择之一。要么选择跟着哥哥一起走,走近伊斯特凡心目中那个被扭曲的世界;要么选择活在真实的世界里。糟糕的是,尽管杰西还如此年轻,可他也禁不住感觉到无论自己选择走哪条路,从这样或那样的角度看,他的选择都不可能是完全正确的。不管作何选择,他都会失去一些东西。
“快点啊!”伊斯特凡再次焦急地催促着弟弟。
“我……”杰西说,“可是我……”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伊斯特凡说,“难道你没看见这里正在发生的事吗?”
这恰恰就是问题所在:事实上,杰西能看到。他能看出如果跟着伊斯特凡一起离开,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而伊斯特凡却不能看明白这一点。
“我不能跟你走。”杰西最终开口说道,他没有直视哥哥的眼睛。
“你一定可以的。”伊斯特凡转动眼睛打量着整个房间,“这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的事,你只需要抬脚走出房门就可以了。”
“不。”杰西说,“很抱歉,我不能走。”
有那么一刻,伊斯特凡凝视着杰西,面无表情。不一会儿,杰西看出伊斯特凡在真正明白了他刚才所说的话的含义之后,脸上掠过了一丝无法参透的表情。接下来,哥哥的表情变得非常痛苦。
“你要离弃我吗?”伊斯特凡几乎是用略带哀鸣的腔调问道,这让杰西感到无法承受。
“我不是这个意思。”杰西试图努力解释,“留在这里吧,和我在一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杰西心里清楚地知道,让伊斯特凡留下来,就好比让杰西自己离开一样,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听了杰西的话,伊斯特凡呆呆地愣了片刻。随即,他将背包背在肩头,走出了家门,只留下杰西独自一人站在那里。
第二章
法院为杰西指定的监护人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可是也没有什么特别可取之处。她属于可能会被他母亲描述为“冷淡”的那类人,不过对杰西来说,他可以接受这样的监护人,他可以和她一起生活。这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不再需要为下一顿饭的着落而担心。
他一门心思地扑在课业上,结果他很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竟然是如此的喜欢学习,而且非常擅长学习。那些从前一直刻意跟他保持距离的同学们,现在也开始逐渐接近他,有时甚至还会主动开口同他说话。
在那些孩子当中,有一个叫亨利旺德莱的男孩经常在他身边转悠。课间休息的时候,亨利会站在离杰西几英尺远的地方静悄悄地看着他;吃午餐时,亨利会坐在杰西对面……不过起初亨利并没有找杰西说话,两个人也没有目光接触。有时候,亨利会在放学途中跟在杰西身后,和他一起走过好几个街区。刚开始,杰西对亨利的这种行径选择了容忍,接下来他开始慢慢适应这样的情形,到最后他喜欢上了这样的相处方式。甚至,当那个像影子或幽灵一样待在自己身边的亨利偶尔不在时,杰西也能够很快就发现这一点。
“你有什么事?”某一天的午饭时间,杰西终于开口问道。
“没什么。”亨利简短地应答。然后他们就一直沉默地面对面坐着,直到亨利再次开口:“你喜欢什么音乐?”
音乐?杰西思索着。他对音乐知道些什么呀?他无能为力地耸了耸肩,“你呢?”
亨利飞快地说出了好几支乐队的名字,看到杰西对此没有发表任何评论之后,他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每一支乐队的详细情况。看来他对此非常精通,还能以一种生动活泼的方式讲述他自己对音乐的见解。就算他的描述也许会有一些偏差,不过总体感觉还是很不错的。杰西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的喜欢听亨利说话。亨利已经在他身边沉寂了如此之久,现在看来他是无法再继续保持沉默了。后来,当亨利给杰西听音乐的时候,杰西发现亨利之前的描述大多八九不离十。
除了自己的哥哥,亨利是杰西人生中第一个真正的朋友。不过,人并不能真的将自己的兄弟视为朋友,不是吗?杰西怎么会到十五岁时才有了第一个真正的朋友呢?想到这里,他有些怨恨伊斯特凡,而这种怨恨又使得他感到有些内疚。他现在和一位像样的监护人一起过着还算过得去的生活,另外还有一个真正的朋友,而他的哥哥,此时却还在穹顶下的某处独自游荡着。
他偶尔也曾看到过哥哥,通常都是从远处望见的,但是有一次却靠得很近。那一次,他哥哥看起来就像不认识他一样:当杰西从伊斯特凡身边经过时,后者并没有认出杰西。杰西很想同哥哥握手和交谈,可是却没有勇气这样做,因为他认为也许伊斯特凡并没有打算在半路上停下来和他说话。后来杰西再回想起那些场景,也许哥哥正迷失、深陷于他自己那个充满图形和数字的世界里,以至于在当时根本就没有看到杰西。
在那些日子里,杰西的生活就像坐跷跷板,有时感觉良好,有时感觉对哥哥有很强的负疚感,然后又恢复到感觉良好……就这样反反复复,始终找不到平衡。
几个月后,他感到亨利值得信任,便把关于伊斯特凡的事告诉给亨利了。
“那是你哥哥?”亨利有些惊讶。他偶尔也见到过伊斯特凡,不过总是在远处,所以对这个人并没有太深刻的印象。
“我觉得我应该帮帮他。”杰西说。
亨利点了点头,“是的。”他说,“毕竟他是你哥哥,你这样想也很正常。”接下来他耸了耸肩,“可是你又能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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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大约有半年的时间,杰西没再说什么,然后有一天,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他和亨利谈起了他曾居住过的公寓楼。杰西想要尽可能生动地描述那里的情形,就像亨利当初向他讲述音乐还有其他一些趣事时那样,不过他发现很难通过语言描述清楚。亨利礼貌地看着他,他的眼神甚至可以说是满怀期待的,可杰西就是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来表达,无法用语言将那些画面再现在亨利眼前。于是,他便沮丧得不能再继续往下说了。
亨利一直看着他,等待他继续开口,后来发现他不打算再说下去了,便对他说:“你可以带我去看看那里。”
杰西一个激灵,对呀!为什么不带他亲自去看看呢?于是,他们艰难地步行了一英里左右,来到了通往水手谷居住区的阀门跟前。
阀门操作员驻守在那里,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俩,“你们确定要进去吗?像你们这样的乖孩子,竟然想进那里去?”他的嘴唇上方留着一撮小胡子,“那里比较乱,环境不是很好哦!”
“我过去就住在那里。”杰西说道。
操作员皱了皱鼻子,“如果我从前住在那里,后来又离开了,那么我想我是不会愿意再回到那里去的。”话虽这么说,他还是让他们进去了。
杰西和亨利看着阀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然后两人沿着隧道走了三十米,来到了第二道阀门跟前。这时,杰西突然有些迟疑。现在的他已经拥有了全新的生活,他应该继续前进才对。为什么他想要让亨利看到自己以往生活过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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阀门打开以后,他们走了出去。对于杰西来说,阀门外面的居住区看起来非常熟悉,跟记忆中的样子差不多。可是,感觉终归还是有一些不同,因为他自己的处境发生了改变。他可以从眼前所见的景象清楚地看出,这里就是一个贫民窟。隧道和阀门的功用在于:当水手谷居住区里的民众蓄意谋反时,可以凭借它们将其阻隔在内,不致于影响到其他的区域。与杰西现在所居住的地方相比较,那些在他孩提时代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街道,竟是如此的破败、肮脏、差劲。
“你以前住在这里?”亨利问道。
杰西只是耸了耸肩,没有答话。有那么一刻,他真想转过身去,回到阀门那里,然后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不过亨利紧接着问道:“那么,你以前住的公寓楼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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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西指了指那些破旧的水泥台阶,还有通往他过往住所的凹凸不平的走廊。随后,他又指了指房门,门面已经褪色,门的一侧被刮擦得破旧不堪。他们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那扇门。杰西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而此时亨利看起来并不想就这么回去。门已经被警察用封条封了起来。怎么会这样呢?杰西百思不得其解。那么长时间过去了,竟然还没有新的住户住进这里,这着实让他感到惊讶不已。
然而,当杰西将脸凑到门边,更仔细地察看之后发现,封条其实已经被撕裂了,不过很可能是被人小心翼翼地划破的,所以乍一看还以为封条依然贴在门上。亨利一定也发现了这一点,因为他不假思索地伸出手去,将手放在门把手上,向下按了一下,然后试着推了推。
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缓缓打开了。两个男孩朝里面看进去,房间的地板上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客厅里的摆设和从前没有多大变化:不平整的沙发,边缘有些破损的电视机,还有那张自制的简易茶几——这是兄弟俩用捡来的废弃集装箱外壳改装而成的。墙壁已经变色,墙角处呈现出淡淡的暗灰色,如果不完全是灰尘,则很可能是发霉造成的。
“也许我们不该来这里的。”杰西喃喃地说。在这个房间里,回忆使他有些触动,大多数都是很糟糕的回忆。
“没关系。”亨利边说边开始四处打量,“反正这里现在也没有人。即使有人来,我们也可以找个理由为自己开脱。”杰西这才意识到,对亨利来说,这不过就是一场游戏。
接下来,杰西留意到,从前门到后侧的卧室之间的地板上的灰尘有些异样,很明显是人走过的足迹,而那间位于房子后侧的卧室正是从前他和伊斯特凡共用的卧室。这时,他看到卧室门下面的缝隙里透出了一丝亮光。
他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亨利的胳膊。
“怎么了?”亨利吓了一跳,想要挣脱杰西的手。
“别出声。”杰西低声说道,“我想屋子里应该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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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当时他只是转身离开,那么结果将会大不相同。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做。为什么呢?也许是因为亨利和他在一起。对亨利来说,这仍然是一场冒险——知道有人在屋子里当然会使得这场冒险更加刺激诱人。事实上,当他们发现大门上的警察封条被破坏时,这场“非法入侵”就已经开始升级了。他们潜入屋里,接着就开启了冒险旅程。在亨利看来,他们会遇到的最糟糕的结局不过就是有可能会被人训斥、告诫或逐出门去。或许更糟的情形是因擅自闯入民宅而被当局拘留,然后被斥责一顿,之后再被释放。
然而,杰西是在这一带长大的,他知道事情可能会变得更糟。如果躲在卧室里的人并非善类,那么他俩很可能会受到严重的伤害,甚至致死。
因此,当亨利开始朝着那间卧室走近时,杰西并没有迅速跟在他身后。杰西看着他的朋友向前走,而他自己则踩着地板上的灰尘,沿着另一条路径绕到了卧室门边上。杰西心想:也许卧室里根本就没有人,也许有人进去以后又出来了,只是忘了关灯而已。可是,当亨利伸出手去刚摸到门把手时,杰西便知道他的这种想法只是自欺欺人的侥幸心理罢了。
事实上,在亨利打开门之前,门就自动打开了。一条满是污迹的手臂从门里伸了出来,猛地将亨利拖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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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西赶紧走向屋子的大门,其实他几乎是跑过去的。
但是杰西心里知道,在他穿过阀门、进到更大的主城区之前,一路上都没有安全的地方可供躲避,也不会遇到可以向其求救的人。而且,真的等他到了更大的主城区时,一切都晚了,亨利一定是要么已经死了,要么被打得遍体鳞伤;或者他已经被人带走,消失不见了。
所以,杰西刚走出屋子的大门,就开始减缓脚步,继而停了下来,随即转身往回走。他告诉自己,我有足够强健的体格,而且我是在这里长大的,也知道该怎样与人格斗。如果他能扑到那个人身上,那么他也许就可以赢得机会,让自己和亨利脱身逃离。
他静悄悄地回到卧室门前,谨慎地按下门把手,轻轻打开了门锁。他能够听到房间里面传来持续、低沉的说话声。杰西深呼吸了一下,然后猛地推开门,一个箭步冲了进去。他握紧拳头,做好了与人打斗的准备。
在卧室的地板上,一个脏兮兮的男人正跪伏在亨利身上,并死死地压住亨利,使后者无法动弹。男人用一只手捂住亨利的嘴巴,他的头发和皮肤都很邋遢,而且浑身散发出恶臭的味道。“谁派你来的?”杰西听到了那个男人低沉、有力的说话声,其间他并未将手从亨利的嘴巴上移开,以至于后者根本就没有回答的机会。“他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们为什么跟踪我?”男人还在继续问话,而杰西突然猛地扑向那个男人,紧接着一拳打在他的耳部。他的身体歪斜了一下,顿时失去了平衡,亨利趁机挣脱了束缚。
这时,那个男人将脸转了过来,杰西惊讶地发现他的面孔竟然是如此熟悉。
此人正是伊斯特凡。
尽管杰西认出了伊斯特凡,可是他的哥哥并没有将他认出来。伊斯特凡目光呆滞,眼神有些癫狂,他在挨了杰西一拳之后,差点儿从亨利身上跌落到地板上。这样的画面,使得杰西觉得面前的人并不是自己的哥哥,就好像这个人只是有着哥哥的躯体,但这副躯壳却正受着其他人或其他什么东西支配。
亨利挣扎着站了起来,而伊斯特凡则踉跄了几下,背靠墙壁重新恢复了身体的平衡,然后恶狠狠地露出了自己的牙齿。
“伊斯特凡!”杰西大声说,“是我!”
伊斯特凡发出了一声类似咆哮的怒吼,双眼迅速地四处察看了一番,也许是在寻找某种隐藏的图形。结果,他无法看出面前是什么。最后,他猛地低下头,向前冲了出去。
他重重地撞在杰西身上,正好击中了杰西的胸膛中央,将杰西撞倒在地,然后他猛地扑倒在杰西身上。有那么一刻,杰西感到呼吸非常困难,甚至感到眼前的一切都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接下来,杰西拼尽全力地深呼吸了一下,此时伊斯特凡正压在他身上,并伸出手来用两只拳头连续击打他的双肩、脖子和面颊。亨利来到伊斯特凡身后,试图将他从杰西身上拽起来,但是没有成功。
“伊斯特凡……”杰西挣扎着说,“是我,我是杰西。”然而这些话并没有在伊斯特凡身上起到任何作用。他试图抓住伊斯特凡的双手,可是无济于事。他还想用两只前臂挡在面前,保护头部,但伊斯特凡一直在不断地狠狠挥拳。拳头大多被杰西的手臂给挡住了,可偶尔也有几拳还是击在了杰西脸上。透过自己的手臂夹缝,还有伊斯特凡那如雨点般落下的拳头,杰西不时瞥见哥哥那张呆滞而带着痛苦的脸。
有一阵子,杰西认为自己就快失去意识了,但是这种感觉瞬间便消失了,然后他感到意识更加清楚,可是却更加遥远,就好像他在自己的体外看着自己的躯壳所经历的事情一般。
杰西这才意识到,伊斯特凡很可能会将自己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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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特凡正在寻找一些东西,这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尽管他并不十分确定自己在找什么。通常都是这样的,他老是漫无目的地搜寻,可是他知道,如果自己搜寻的时间足够长,“它”总会从“它”所存在的世界里出来的。那个世界是真实的,而且主动上门找上了伊斯特凡。从前,当弟弟杰西还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杰西总是有借口将他拖离出来,打断他的搜寻,所以他几乎无法等待足够长的时间——直到那个世界的表面被剥离。不过现在,他可以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搜寻“它”。
首先要做的,是圈定那个世界的界限,这就需要摆脱所有不必要的干扰。有很多因素都会妨碍他敲开那个世界的外壳的进度,伊斯特凡必须得设法摆脱这些因素。待在穹顶区里使他实在受不了,那里有太多的标志和符号,以及各种各样的图形,可是它们同时也吸引着他,使他眼花缭乱,并且疲累不堪。而且,那里还有很多人会打断和干扰他,使得他无法静静地待在原地。
穹顶里的一个图形、一个指引,领着他再次回到母亲的公寓房间。那个图形、指引正是当初吸引他离开公寓楼、走到穹顶区里去的图形和指引。他听到一个声音告诉他要撕裂房门上的封条,那个声音还告诉他他的母亲将房门钥匙藏匿在何处。于是,他用那把钥匙打开了房门。那个声音并没有附着在某个形体身上,或者说即使真是附着在某个形体身上,他也无法找到那个形体在何处。那个声音好像是从他自己身体里面发出来的,但是不知怎的又和他是分离的。
伊斯特凡没有去动食品储藏室里的任何东西,那里的图形没什么问题。当他最后一次离开家时,已经将这里的一切都摆放得很完美了,尽管这里本身并非完好无损——因为他当初离家时从食品储藏室带走了很多他并不喜欢吃的食物。他将沙发调整摆放妥当,让简易茶几留在原地——不过他用拳头击打过它,使它凹得更厉害了一些,因此他的拳头甚至渗出血来。然后,他看着自己映在茶几表面上那扭曲的灰色影子。他心想,影子人就在那里。随后他便等待着影子人出现。
可是,影子人并没有出现。至于那究竟是不是影子人——在其真正出现之前,他还不能确定。也许他映在简易茶几表面的影子颜色过于暗淡,以至于看起来完全是另一个人,或者说根本就什么都不是。他坐在沙发上,等待了好几个小时,其间他偶尔让自己的脸更加贴近茶几的金属表面,可是仍然无法让影子人出来。
不过,又等了一会儿之后,他感到图形正在推动着自己。图形是正确的,但是他待在那里有些不协调。没错,他得暂时离开这里,去到别处,让图形自己完成它自己的工作。
于是他便站起身来,穿过客厅,走进了他和弟弟杰西曾共用过的那间卧室。
他在空无一物的卧室里等待着。当“它”来的时候,“它”会来这里找他的。他看着卧室的门,耐心等候着,同时做好准备迎接将要出现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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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等了很久,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等待了几个小时还是几天。不过,最终他听到门外传来了声响,所以他明白那个时刻终于还是来临了。他站起来,将耳朵贴在卧室房门上仔细聆听着。当他听到有脚步声靠近时,便猛地拉开房门,将门外的东西一把拽了进来。
可是不对呀!那不是他正在等待和期盼的东西。那并不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东西,而是来自这个世界的。是一名入侵者,一个擅自闯入的人,一个破坏了图形并且妨碍他成功的人。是谁派遣他来的?他知道,外面有力量想要扰乱他,想要阻碍他找到他定意要找到的东西,妨碍他实现自己的目的。那些力量一直在搅扰着他,令他不得安宁。他摇晃着这个人,让对方知道自己对他的看法,让这个人坦白是谁在跟踪自己,是谁在试图破坏自己的计划。他不断地摇晃着这个人,并在心里告诉自己,是的,这样做会使自己有一些新的发现。
突然,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中了伊斯特凡的头,他立即感到一阵眩晕。被他压在身下的入侵者趁机挣脱他的身体,逃离开去。现在他看到在房间里面至少有两名入侵者。他挣扎着站起来,面对着他们。他试图一方面严密地看着他们,一方面也同时留意着图形。因为如果他不再看见图形,那么他们就会赢。
不过到了最后,影子人终于出现了。影子人在空气中盘绕着,从那名击打他头部的入侵者的脚底延伸出来。伊斯特凡明白,必须要穿过这名入侵者的身体,才能到达影子人那里。他摇了摇头,然后猛扑过去。随即,那名入侵者被自己压在身下,而影子人则被压在他们俩的身体下面,并被那名入侵者控制着。如果他能设法通过挖掘、穿透这名入侵者的身体,那么他也许就能接触到影子人。入侵者试图跟自己说话,但是伊斯特凡听到自己头脑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不要去听这个人所说的话。现在,另一名入侵者正在身后击打自己,不过伊斯特凡这次已经做好准备了,他始终竭力保持身体的平衡。终于发生了,他看到了自己想要的和自己需要的,现在没有什么还能阻止他了。
第三章
一群人正聚集在一张桌子的周围,确切地说是九个人,他们当中有些人显而易见是科学家,有些人看上去是军人或官员,另外还有几个人的身份很难准确辨认出来。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但不是全部——是单体教信徒,现在这些信徒们的脖子上都戴着他们的护符,从而公开表明了自己的信仰。
“这么说,我们已经达成一致意见了。”其中一个人说道。他是一名军人,看起来很像是这群人的首领,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威严。他叫布莱克威尔,他的制服上镶有显眼的荣誉勋章,表明他有极高的地位。
“我还是认为这太危险了。”另一个瘦而结实的科学家开口说道,他的名字是库兹韦尔,“尽管有很多预防措施,但是针对暗黑神印的各种实验还是非常迅速地失控了。我们失去了团队中的大多数成员。幸好没有发生大规模的爆炸,我们将其控制在居住区的围墙里,所以局面没有蔓延开来。”他指了指身旁的科学家,“海耶斯可以证实这一点。”
“可是,我对此持赞成态度。”海耶斯说,“跟除了你之外的其余所有人一样。任何一个实验都存在一定的风险,而且我们通过释放暗黑神印的力量所获得的潜在利益,必然远远大于随之可能产生的风险。我们是引领全人类走向会聚的先锋。既然我们重新获得了数据,那么我们应该就有办法重建一个新的神印。”
听了这番话,其他几个人纷纷点头,表示附和。
“很好。”布莱克威尔满意地说。接下来,他转头对着第一位科学家说:“少数服从多数,你的意见被否决了,你应该明白这一点。”
库兹韦尔耸了耸肩,“既然如此,我们能不能至少同意不要将新的设施建立在地球上?我们得去别的地方,这样一来,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可以将损害控制到最小程度。”
“那么我们应该去哪里?”布莱克威尔问道。
“去月球?”人群中有人这样说。
库兹韦尔摇了摇头,“月球太近了,不够隐秘。”
“我们得选择一个地方,在那里我们能有所进展,而且能亲眼看到,还可以获得尽可能多的数据。如果有必要的话,接下来我们再用核武器摧毁那颗星球。”人群中一名职业不详的男子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的头发剪得很短,有一双冷酷的眼睛。他的肤色很暗淡,接近于灰色。“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他接着说。
布莱克威尔点了点头,“我会派出一艘飞船。”他说,“我知道谁最适合做这个工作。我们可以看看他能找到什么。”
大家都站了起来,准备离开,可是有两名职业、身份不详的男子示意布莱克威尔留下。布莱克威尔照做了,他交叉双臂,保持沉默,直到房间里面只剩下他们三人。可是,在其他人都离开之后,那两个人还是没有开口。
“计划很好,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布莱克威尔打破了沉默。
“你想让谁去完成那个工作?”两人中个头较高大的人问道,他没有对布莱克威尔的评论发表看法。
“还能有谁?当然是葛罗拓中校,过去我们常常用他。他拥有无瑕疵的任务记录,而且非常谨慎,还有他的船员也是如此。”
另一个人点了点头,“我们想见见他。”
“可是你们以前从没有要求过要跟执行者见面啊。”布莱克威尔说道。
“这件事比我们之前做过的那些事重要得多。”
“你们不信任我吗?”布莱克威尔有些生气。
这两个人只是盯着布莱克威尔,没有说话,就好像他们根本没有听到他的问题。
“我再说一遍,我们想见见他。”一个男人重复道。
这一回布莱克威尔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第四章
伊斯特凡看上去有些疲惫了,他一边继续挥拳击打杰西,一边不断地将亨利推开,渐渐地他挥舞拳头的速度慢了下来。杰西等待着机会,同时尽力保护好自己的脸。接下来,当亨利再一次扑在伊斯特凡的背上时,杰西猛地一挥拳,竭尽全力对着哥哥的喉咙打了过去。
被打中脖子的伊斯特凡开始喘息,不过他继续牢牢地跨坐在杰西身上。亨利也没有歇着,不断地试图将伊斯特凡拽起来。杰西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他尽可能地坐起身来,伸出双臂抱住哥哥,将后者尽可能地拉得离自己更近。
当两人距离更近的时候,杰西发觉伊斯特凡身上散发出陈腐的汗馊味,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很臭的气味。当伊斯特凡感觉到杰西的双臂紧紧地抱着自己的时候,开始奋力挣扎,不过杰西的双手已经在伊斯特凡背后牢牢地紧扣在一起,使得伊斯特凡无法挣脱。接下来,杰西将自己的脸靠在哥哥的脖子上。
“嘘。”他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说道,“现在没事了,伊斯特凡。没事了,你看看我。”
伊斯特凡继续挣扎着,杰西瞥见亨利正站在伊斯特凡身后。此时亨利一脸困惑,正在等待时机将伊斯特凡从杰西身上拉离。
“是我。”杰西的声音变成了抚慰性的低语,“是我,我是杰西。我是你弟弟呀。伊斯特凡,现在我在这里,我来这里找你了。”
杰西继续往下说,同时紧紧抱住伊斯特凡,而后者则不断地想要挣脱他的怀抱。亨利后退了几步,脸上写满了疑惑,看起来他既想留下来观看事情的发展,又想赶快逃离这里。杰西继续低声说话,试图安抚他哥哥,直到他哥哥用前额撞向他的太阳穴。
杰西感到头部一阵剧烈的疼痛,就好像自己的头骨裂开了一般。他觉得头上湿漉漉的,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在流汗,可是当伊斯特凡将脑袋向后扬起的时候,他看到伊斯特凡的额头上有斑斑血迹。杰西这才意识到,原来是我自己的血。紧接着,伊斯特凡再次用额头撞了过来……杰西的双手松开了,他感到自己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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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连贯的思维,一圈奇怪的面孔,就好像他过去经历过的所有一切都凝聚成了一个特别的时刻,或者说一个单一的空间。那些面孔在他四周摇摆着,然后开始慢慢地旋转,接着迅速靠近,随即又迅速远离。与其说那些是人脸,其实更像是大鸟。接下来,它们真的变成了大鸟,拍打着翅膀飞过天空。可是,它们又以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被拉伸开来,就如同它们在向前飞行的时候将身体的一部分留了下来,所以它们更像是蛇,而不是鸟。后来,就像它们突然出现一样,它们突然隐去,继而消失不见了。
这时,远处传来了一个奇怪、重复的声音,杰西花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那原来是一个男人的啜泣声。他开始有些知觉了,感到有人正在摇晃自己。
他一睁开双眼,便看到他哥哥依然坐在他身上,不过情况好像发生了一些改变。哥哥的眼神看起来和刚才不一样了,就好像现在那副躯壳里面住着另一个人:一个活着的男人——伊斯特凡。伊斯特凡将一只手放在杰西头部的一侧,另一只手则抚摸着杰西的脸颊。他的前额依然沾满了血迹,那是杰西的血。亨利在伊斯特凡身后很远的墙角缩成一团,仍然十分紧张,随时都可能逃离。
当伊斯特凡看到杰西睁开眼睛以后,便止住了哭泣,展露出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奇怪微笑。
“你还活着。”他说。
杰西用手肘撑住地面,挣扎着坐了起来。“我当然还活着,”他说,“我为什么要死?”
“我还以为我杀了你。”伊斯特凡说。
“我可没那么倒霉。”杰西边说边坐得更直了一些,结果疼得呲牙咧嘴。
“什么?”站在门边的亨利有些不敢相信,“你们现在变成朋友了?刚才他还想杀了你。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我们不是朋友。”杰西说,“亨利,他是我哥哥。”
“我才不在乎他是谁呢!”亨利说,“我只知道他刚才想杀你。”
“我不是有意这样做的。”伊斯特凡申辩道。
“他不是有意的。”杰西说,“他只是有些犯迷糊。”
“那么谁又能保证他不会再次犯迷糊呢?”亨利问道,“瞧他那模样,他到底是哪里出了毛病?”
“我不是有意的。”伊斯特凡再次申辩道,“只是因为你妨碍了我。”
“你是不是有意的已经不重要了。”亨利说,“杰西,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
杰西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能。”他说,“他是我哥哥呀。”
“他很危险!”亨利高声喊叫道,不过看上去好像没那么紧张了。他好像不再打算逃跑,反而想要被说服。
“他只是需要清醒一下。”杰西说,“他独自生活了太长时间,所以有些犯迷糊。他需要有人照顾。”
“可是为什么非得要你来照顾他呢?”亨利问道。
“不然还有谁呢?”杰西反问道,“只有我了。如果我不帮助他,就没有人会帮助他了。”
亨利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你说得对。”杰西说,“不过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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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地,杰西发觉自己对伊斯特凡的责任感油然而生,而且比以往更加强烈了。他带伊斯特凡去洗澡,并为后者擦洗身子。洗完以后,杰西让哥哥暂时光着身子、发着抖等待着,他自己则去到一所教堂的地下室里,为哥哥找来了一身干净的旧衣服换上。事情还不止于此,接下来杰西开始为伊斯特凡搜集食物,并找来了一把剪刀为哥哥修剪头发和胡须,甚至还从自己的寄养家庭里偷来一两条旧毛毯为伊斯特凡避寒。杰西不知道还能为哥哥做些什么,他只得将哥哥留在他们从前住过的公寓楼里。他指望这里暂时不会吸引新的住户来占据他们从前的家,直到他能想出如何安置他哥哥为止。
起初,亨利对杰西的行为很不以为然。他跟在杰西后面,试图劝说杰西不要再继续帮助哥哥了。亨利提醒杰西,既然他现在已经拥有了很好的新生活,再去破坏这份幸福着实很划不来。
杰西争辩道:“我不是要破坏现在的新生活。”他说,“我并无打算离开我的寄养家庭,但这并不表明我不能为我的亲哥哥提供一些帮助。”
当杰西开始继续前行时,亨利依然跟在他身后。“可是事情没那么简单。”亨利说,“至少绝对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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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的时候确实很容易。杰西为哥哥偷来了一些食物,份量不太多,没有被人发现,起码头几次没有被人发现。可是,后来杰西发现他的养母购买的食物份量比以前减少了,而且她显然对食品储藏室投入了更多的关注。所以杰西只得告诉伊斯特凡,从此以后他都得靠自己去寻找食物了。
“但是我自己怎么找得到呢?”伊斯特凡质问道。
“那你以前是如何做到的呢?”杰西也是突然才想到了这一点。伊斯特凡指了指他们从前的家里的食品储藏室,那儿有一排橱柜,每个橱柜里的食物都被伊斯特凡吃得精光。他甚至连调味酱料也全部吃完了,最后他又将空的罐子、瓶子一一放回橱柜里,并且按照他所认为正确、适当的方式摆放好。
杰西别无他法,只得继续为伊斯特凡偷出养母家的食物,不过在目前的情况下,他只得减少偷出食物的频率和数量。然而,就这样维持了一段时间之后,他的哥哥坚持声称自己很饿很饿,所以杰西便开始将他自己的食物留下一半,偷偷藏起来,然后再找机会带出去给伊斯特凡吃。如此一来,杰西自己便常常会觉得饥饿了,可是他想到尽管有所牺牲,却帮到了自己的亲哥哥,便不再计较什么了。
亨利有一阵子与杰西保持着距离,后来他又开始继续与杰西形影不离。当他发现杰西现在吃得很少,只是为了将省下的食物供给自己的哥哥后,他便开始送一些食物给杰西。“这不是给你哥哥吃的。”亨利起初声称,“是给你自己吃的。”可是,即使后来亨利发现杰西把他所提供的食物中的绝大部分都给了哥哥,他仍然继续为杰西带来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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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星期之后,亨利甚至决定跟着杰西一起去见他哥哥。头几次,亨利很紧张,如果伊斯特凡做出一些略微有些奇怪的举动,亨利便如惊弓之鸟一般迅速逃离。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伊斯特凡并没有做出他们最初遇到时的那种过激行为,亨利便渐渐变得平静些了,甚至对伊斯特凡的想法也感到可以适应。亨利一直在帮助杰西,并和杰西一道为他哥哥提供帮助。
他们三个人原本应该可以继续像现在这样,互济互助地生活很长一段日子的。诚然,因为需要照看伊斯特凡,杰西的课业受到很大影响,可是亨利愿意在这方面为杰西提供帮助,他会在考试的时候偷偷将试卷答案塞给杰西,甚至为杰西完成大部分亦或全部的试卷。噢,不,确切地说,如果不是因为伊斯特凡的缘故,他们本可以永远像现在这样生活下去。可是,有一天,伊斯特凡坐在沙发上,两眼看着前方,缓缓地开口说道: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你真是这样想的吗?”杰西问道。
伊斯特凡点了点头,“我想我应该这样做。”他用手指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图形,“看到了吗?”
说完这话,伊斯特凡突然起身离开了房间。
亨利和杰西对视了一下。“那是怎么回事?”亨利问道,“他绝不能去和你一起生活。”
“也许他应该这样。”
“即使他想这样做,他们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他们从来没有将亲生的兄弟姐妹交给同一个家庭收养,尤其是在其中一个人有病的情况下。”
杰西张开嘴,想要争辩,可是他立即意识到亨利说的是对的。于是他便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你得告诉他,那是行不通的。”亨利说道。
杰西摇了摇头,“他很可能会忘了这件事,很可能他已经完全忘记了。他甚至都没有等待我的回应就离开了。”
可是,等伊斯特凡再次进入房间时,他已经将为数不多的个人物品塞进了一个小箱子里。他将毛毯搭在肩头,而且还把两条裤子重叠着穿在身上,甚至将自己的全部三件衬衫也一起穿上了。他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想要自己穿好衣服,但却没有成功的小孩子。
“我已经准备好了。”他说,“我们走吧。”
亨利和杰西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亨利满怀期待地看着杰西,可杰西却依然一言不发,随即摇了摇头,离开了房间。
“我们还在等什么呢?”伊斯特凡追上去质问杰西。
“伊斯特凡……”杰西叹了口气,“你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
“他们不会让你这样做的。”杰西答道。
伊斯特凡皱紧眉头,再次用手指画了一个图形,然后注视着空气。“那么,你就搬来这里和我同住吧。”他有些不情愿地说。
杰西摇了摇头,“我现在有新的生活了。”他说,“我不能放弃它。”
杰西看到伊斯特凡脸上阴云密布。“你不再爱我了吗?我可是你的哥哥呀。”
“你是我的哥哥。”杰西回答说,“而且我很爱你。我会尽一切力量来帮助你,可是我也有自己的生活。”
伊斯特凡的嘴唇因痛苦而扭曲,就好像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几秒钟后,他转过身去,走进了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杰西按了按门把手,发现门被锁上了。“伊斯特凡!”他大声说,“你别这样,让我进去好吗?”
他等待着,可是门那边毫无回应。他再次敲了敲门,还是没有回应。他心里设想着门那边可能发生的事——伊斯特凡蜷缩在角落里,一边哭泣一边用一根生锈的钉子划过自己的喉咙,或者准备上吊……他摇了摇头,想要摆脱这些念头,可是他又抑制不住地要这样想。
“伊斯特凡!”他更大声地喊道,“快开门!”
可是,伊斯特凡并没有开门。在杰西敲了很久的门之后,门内一直沉寂着。杰西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敲了多长时间,他只知道后来亨利突然出现在他身旁,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拖着他离开了房门,并试图将他带走。
“他也许会受伤。”杰西说,“或者他也许试图伤害自己。”
“他不会受伤的。”亨利劝道,“他只是在生闷气而已。快走吧,杰西,我们得赶在他发疯之前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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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穿过大街小巷往回走,通过隧道和两道阀门之后,进到了另外一边的“新世界”。杰西任由亨利领着自己往前走,但他无法让自己不去在意哥哥的安危。他思索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换一种方式来处理眼前这种情形?可是他能为伊斯特凡做些什么呢?他并不能像带一只宠物之类的东西一样,将伊斯特凡带回自己的新家。难道他不是已经做了他所能做到的一切吗?
然而,对于伊斯特凡来说,不管杰西怎么做都是不够的。总会有更多的事需要杰西去做。
“那是什么?”亨利在杰西身旁问道。
“啥?”杰西很漠然,甚至不愿意转头看看。
“我想我看到了一些东西。”亨利说,“在那里,就在我们身后。”随后他摇了摇头,“很抱歉。”他说,“也许什么也没有,可能是我太神经质了吧。”
他俩继续前行,经过了行星殖民地的总部,继而沿着月神大道朝他们所住的居住区走去。杰西感觉到他与哥哥的关系就好似一条纽带,将他自己与从前的公寓楼以及从前的居住区连接在一起。现在,这条纽带变得越来越细,随时可能断掉。又过了一会儿,他们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居住区。
杰西和亨利几乎是同时意识到他们已经来到了杰西的家门口。两个男孩站在门廊里,对视了片刻。
“你还会回去吗?”亨利最终问道。
“我不知道。”杰西说。
“也许你最好不要回去。”
“我也明白这一点。”杰西说,“可这并不意味着我不会回去。”
亨利点了一下头,然后举起右手跟杰西告别。他刚走下门廊,伊斯特凡突然出现在杰西面前。
“这么说,这里就是你的新家了。”伊斯特凡气喘吁吁地说。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杰西大吃一惊。
“我有权利来这儿。”伊斯特凡说,“这儿也是我的家。”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呆板的笑容,并缓缓向前迈出几步,走上了门前的台阶。他张开双臂,那动作就好像是想拥抱杰西,可是杰西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于是,伊斯特凡放下了手臂,“你看到我不开心吗?”
“伊斯特凡,回家吧。”杰西劝道。
“可这里就是我的家呀。”伊斯特凡说,“我很饿,我们能吃点什么吗?”他伸出手去,试着打开房子的前门。门没有上锁,伊斯特凡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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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西的养母站在屋里的楼梯旁边,脸上写满震惊和恼怒。伊斯特凡已经擅自走进厨房,他引发的动静听起来更像是一头熊而不是一个人。他将厨房里的盆盆罐罐弄得砰砰作响,还打开橱柜的门,发狂似地搜寻和翻找着。
“杰西?”养母扬起声调问道,“这个人是谁?还有,他为什么同时穿着这么多件衬衫?你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杰西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得从养母身边跑了过去,亨利紧随其后。伊斯特凡已经将大部分罐子堆叠在地上,现在他用双臂捧满了从冰箱里取出的食物,部分食物正从他的怀里掉落。他带着那些食物走出厨房,来到走廊里,又从杰西的养母身旁经过,径直走进客厅,然后将食物全部撒在客厅地板上。他盘腿而坐,开始不经挑选地随意吃着眼前的食物,与之同时,他的双眼在不同的食物之间扫视着,试图用这些食物构造一个图形。
“我得去给政府相关部门打电话。”杰西的养母显然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
“不,别这样。”杰西说,“他不会构成威胁,我会请他出去的。”
“这样想是不行的。”亨利插话道,“你们应该赶紧打电话。”
杰西听到养母走向了视频电话,她的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咔哒声。他赶紧走向哥哥,拼命地拉扯后者的手臂。
“快点,伊斯特凡。”他咬着牙说,“快别吃了。”
“我很饿!”伊斯特凡说,“人总得要吃东西才能过活呀。”
“她已经在打电话通知警察了。”杰西说,“你得赶快离开这里。”
“什么,警察?”伊斯特凡听了这话好像十分震惊,“可是她为什么要打电话给警察呢?这儿是我们的家呀。”
“这儿不是你的家。”杰西恳求道,“这儿是我的家。求你了,快走吧,伊斯特凡。”
伊斯特凡叹了口气,接着站了起来。有那么一刻,杰西还以为自己说服了哥哥。然而几秒钟过后,伊斯特凡的脸突然涨成了紫红色。他并没有想要离开的迹象,反倒朝屋里走去。“这儿是我的家!”他高声喊道,“这儿是我的家!”杰西拐了个弯跟过去,看到自己的养母正蜷缩在角落里,一边向上挥舞双臂保护头部,一边低声哭泣着。伊斯特凡站在她面前,嘴里发出了类似咆哮的怒喝,唇边挂着唾沫。杰西满脸惊恐地看着伊斯特凡用力击打自己的养母,他试图将伊斯特凡拉走,可是后者挣脱了他。救援即将来到!视频电话的屏幕上闪现着,救援即将来到!
“伊斯特凡!”杰西既担心又无奈,“你得离开。赶紧!立刻!马上!”
“这儿是我的家!”他回复道,“你要走就走吧。”
“警察就快来了。”杰西边说边使劲摇晃着哥哥,“他们要来将你带走。”
伊斯特凡突然停了下来,脸上流露出了有些古怪的呆滞神情。“你是说警察吗?”他说,“你通知警察了?”
“不,不是我……”
“你为什么要叫警察来?”他厉声问道,语气中充满了困惑和怀疑。他转过身,看着杰西,或者说他并没有真的看着弟弟,他的目光更像是在穿透杰西的身体。伊斯特凡此刻的表情让杰西回想起了不久前与他邂逅时的情形,那时伊斯特凡想要杀死杰西。
“你和他们是一伙儿的!”伊斯特凡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原来你和他们是一伙儿的!”
“不是这样的。”杰西说,“你在说些什么呀?”
“快离我远点儿!”伊斯特凡喊道,同时伸出手去重重地猛推杰西的胸膛。杰西踉跄着退后了几步,撞在墙壁上,然后身体顺着墙壁滑了下去。“你和他们是一伙儿的!”伊斯特凡再次说道,“你和他们一样坏,因为你们是一伙儿的!”
“不是……”杰西虚弱地说,完全不能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我不是和他们一伙儿的。”不过,他并没有立即站起来。外面的警车汽笛声越来越近,伊斯特凡跌跌撞撞地从杰西身旁跑过,穿过走廊,然后再进到厨房,继而从房子的后门逃了出去。在整个过程中,杰西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来阻止伊斯特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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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随之而来的几个小时里,他必须做一些非做不可的事情。第一件事是他得安慰养母。哥哥走后,他扶着她从地板上站起来,然后使得亨利也平静下来,随即又得将事情的详情告知警察。警察对他进行了询问——事实上更像是审讯——关于入侵他们的家并对他们进行袭击的人的情况。“他是谁?”面对这样的问题,杰西声称自己不认识那个人是谁。接下来,领头的警官开始质问他:“既然不认识那个人,那你又是如何知道他的名字的?”
“可是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并没有喊过他的名字。”
警官摇了摇头,“你喊了他的名字,这是你母亲告诉我们的。”
“她不是我真正的母亲。”他说,“她只是我的养母而已。”
警官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这我不管。”他说,“这不重要,关键是你是如何知道他的名字的。”
杰西编造着谎言,告诉警察一些鸡零狗碎、真假混杂的事情,后来警方发现他的陈述中有无数漏洞,而他也无可辩驳,便只好缄默不语了。不过,他感到自己始终没有屈服。他并没有透露那个入侵者正是自己的哥哥的事实,也没有将入侵者的名字告诉警方。这样做使他觉得自己对哥哥保持了应有的忠义,而且他认为伊斯特凡应该将此视为弟弟对他的补偿。他并没有真的全心尽力支持哥哥,但话说回来,他也并没有背叛哥哥。
但是在审讯持续了四到五个小时之后,警官微笑着将双手平放在桌子上。
“他叫伊斯特凡。”警官说。
杰西顿时感到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你确定吗?”他说,“也许是我的养母听错了呢。”
“噢,不,这可不是她告诉我们的。”警官说,“我们是从别处了解到的,确切地说是你朋友亨利说的,也许他并不像你所期望的那般够朋友。他叫伊斯特凡佐藤。”他边说边假装看了看面前的一张纸,“耶?”他继续说道,“你不是也姓佐藤吗?”
杰西紧紧闭着嘴巴,一声不吭。
“你不说话,是吗?”警官说,“这不要紧。我们已经从你朋友那里得到了足够多的可以确认他身份的信息。需要我把我们已经知道的信息读给你听吗?”
杰西摇了摇头。
“我把这视为你的肯定答复。”警官说,“不过在我把内容读出来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他前倾身体,“你为什么想要向我们隐瞒那个所谓的入侵者就是你哥哥的事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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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认为自己应该恨亨利,因为是亨利把实情告诉给警方的。起初,他觉得自己的确有理由这样想,不过渐渐地他开始留意到一些亨利并没有讲出来的东西。在这名警官随后读出的内容中,显然没有提到亨利曾供出伊斯特凡以前的住所,而且亨利也没有供出伊斯特凡和他们经常见面的事实。在审讯结束之后,杰西发现,除了伊斯特凡是自己的哥哥这个事实之外,亨利几乎没有向警方透露其他任何信息。另一方面,杰西不得不承认还有一些细节很可能是警方自己推测出来的。
后来,警察离开了,而杰西则得留下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养母解释清楚。这期间,亨利一直站在杰西身边,并告诉他养母——伊斯特凡的确找过他们,确切地说是他们偶然遇见了伊斯特凡。他们此前并不知道伊斯特凡的头脑和心智有多大程度的失常,更不知道他竟然偷偷尾随他们来到了这里。多亏了亨利,以及亨利的耐心解释,杰西的养母的内心渐渐平息下来,也打消了要将杰西送回政府机构,并由政府机构再为他安排新的收养家庭的念头。杰西得感谢亨利,是亨利让他可以继续过自己的新生活。
至于伊斯特凡,他就好像完全消失了一般。亨利说服杰西不能再重蹈覆辙,不应该试图再次跟伊斯特凡取得联系。伊斯特凡的状况很不稳定,如果他再次回来,那么就意味着杰西的新生活彻底结束了——杰西将被一个新的家庭收养,也许还会被送往另一颗行星,从此再也不能与亨利见面。亨利说得很对,可是杰西依然感到内疚。他觉得是自己撇下了哥哥,而哥哥除了他之外,哪还有其他亲人呢?一想到哥哥孑然一身,几乎完全脱离现实世界,整个人都生活在他自己头脑中的世界里,杰西就感到万箭穿心般难受。
尽管杰西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可有一天放学之后,刚与亨利告别的杰西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回家,而是走上了那条通往水手谷居住区阀门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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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阀门操作员认出了杰西,知道他就是前不久来过的男孩,便朝他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就放他过去了。水手谷居住区里的样子看起来跟他上次来的时候没多大变化:同样破败的建筑,同样肮脏的街道。
这一次,他从前的家门是锁着的。那天被划开的警察封条还在那里,不过在破损的封条之上又被贴上了另一条完好无损的新封条。
杰西敲过门之后,便静静地等待着,但是房门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他再次敲了敲门,继续等待,可还是完全没有动静。
过了一会儿,他走出公寓楼,在附近绕了一圈,试图找出哪些窗户可以通到他从前所住的公寓房间。找到目标之后,他觉得很失望:那些窗户都紧紧地关闭着,而且完全看不出房间里面有灯光或动静。
现在该怎么办呢?他的心里七上八下。有一阵子,他静静地看着公寓楼,期待着会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奇迹发生。可是,最终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可以看到街道上有四个衣着邋遢的孩子在玩耍,他们玩的游戏正是他和伊斯特凡小时候最喜欢玩的。除了这些孩子,街道上便空空如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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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后,杰西还是硬着头皮走回公寓楼,并扯掉了警察封条。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力量将门撞开,但他没有放弃尝试。用力地撞了几次门之后,他感到肩膀开始作痛,可是门却纹丝不动。他站在门边看着门板,仔细思考着。片刻之后,他下楼走到公寓管理员的家门口,按响了门铃。
管理员看到他以后非常惊讶,“你不就是那个可怜的孩子吗。”他说,“你母亲疯了。”
“我以前住在楼上。”杰西说道。
“对呀,我还记得你。”管理员继续说,“嗯,看来我没记错。你有什么事吗?”
“请把我家的房门钥匙借给我。”
管理员摇了摇头,“那里是犯罪现场。”他说,“警察已经贴好封条了。”
“现在没有封条了。”杰西说,“他们已经把封条取掉了。”
“是吗?”管理员有些怀疑,“他们是什么时候来取封条的?”
杰西耸了耸肩,“我怎么知道呢?”他说,“我刚才去看时,发现封条已经没有了。”他伸出一只手,“把钥匙给我吧。”
“我为什么要给你钥匙?”管理员板起脸问道,“你们还欠着房租呢!谁来付费呢?谁把欠款交齐了,我就把钥匙给谁。”
“我的养父是一名律师。”杰西继续撒谎,“我要上去看看那里的情况,看看警察有没有偷走里面的东西。如果偷了,我们会控告他们,还有你!”
管理员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笑着摇了摇头。“不对。”他说,“你说的不是实话。”
杰西交叉双臂,站在管理员面前等待着。
没过多久,管理员开始变得有些紧张。他挠了挠头顶,伸出手准备关上房门。杰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结果管理员自己把手放下来了。
“你刚才说律师……”他说。
“没错,律师。”杰西说,他的双眼沉着冷静地盯着管理员。
“而且是非常善于诉讼的律师。”杰西补充道。
管理员叹了口气,“我只给你五分钟时间。”他说,“进去看看就得出来。”他转身取来了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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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西用钥匙开门的时候非常忐忑,他不知道自己会看到怎样的情形。也许会看到哥哥在屋里上吊,肿胀、发紫的舌头从嘴里伸出来;也许会看到哥哥卧倒在地板上,一颗子弹留在他的头颅里,在他身后的墙上有血迹和脑浆;也许哥哥因为饥饿和干渴而死,皮包骨头地死在地板上。
也许哥哥还活着,但是全身赤裸瑟瑟发抖,蜷缩在角落里。当杰西用手摸着他的肩膀时,伊斯特凡转过头来,目光穿透了杰西的身体,但却看不到杰西,也看不到周围的一切。他还在那里活着,可是却又不是真的在那里。
也许他握着一把刀,正潜伏在门背后。当杰西开门的瞬间,他会用刀瞬间割断杰西的喉咙,甚至在还没有搞清楚来者是谁的情况下就草菅人命。或者,在他认出杰西之后,仍然会用刀割断弟弟的喉咙。
可是杰西所设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门打开后,他只看到一个空空的房间。随后,杰西打开卧室的门,里面也是空的。浴室、食品储藏室以及兄弟俩的母亲从前用过的房间也是空的。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而且种种迹象表明这儿已经很久无人居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