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沃尔夫,范东生,许俊东 日期:2014-04-23 19:58:52
《天使望故乡》是一部带有非常浓烈的自传色彩的小说。主人公尤金是一位非常奇特的人,他出生于一个奇特的家庭,父亲是英国后裔的美国人,母亲所出生的潘兰家族是苏格兰—英格兰后裔。
他在这样的家族中长大,他祖先家族的发展模式是:先有钱买下一间小酒馆,因为贪杯,把赚来的钱从口中都喝掉了,变成一个流浪汉,靠在谷仓边与当地人斗鸡勉强度日……到了尤金自己,他在困厄中成长、读书,坚持读哈佛大学,因为他要去了解比那些盘旋在四周的“信天翁”更为陌生的“大海”。在大学中,对爱情的渴望,性饥渴的折磨,也没有让他退缩,就这样直到大学毕业……
这是一个地方的风物史,是一个奇特的家庭史。尤金从出生到大学毕业的人生轨迹,也是一个男人的奋斗史。
作者简介:
托马斯沃尔夫(ThomasWolfe,1900—1938),生于美国北卡罗来纳州。毕业于哈佛大学,获得硕士学位。1938年9月逝世于巴尔的摩。创作有《天使望故乡》等4部长篇小说,还有数十篇中、短篇小说。《天使望故乡》被视为美国文学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他被凯鲁亚克奉为一生的文学偶像。福克纳称他为他们“那一代最好的作家”,而将自己列在了他的后面。
他很有勇气,他写起来好像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似的。
——〔美国〕威廉福克纳
托马斯沃尔夫的小说充满活力,可以毫无愧色地和我们的最佳作品媲美。
——〔美国〕辛克莱路易斯
《天使望故乡》语言丰富,充满雄心,颇具美国人的张力。
——〔美国〕查理弗雷泽
美国男孩作为文学形象早已不为鲜见,我却在《天使望故乡》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影子,并且深深迷恋上了书里充满诗意的语言。
——〔美国〕罗伯特摩根
第一部
一块石头,一片树叶,一扇找不到的门;话说一块石头,一片树叶,一扇门。再说所有的被遗忘的面孔。
赤裸地,孤独地,我们放逐出来。我们闷在娘胎里不认识母亲的面貌;从她骨肉的监狱里,我们来到人世间这个不可形容、无法互通声息的监狱。
我们之中有谁真正知道他的弟兄?有谁探索过他父亲的内心?有谁不是一辈子被关闭在监狱里?有谁不永远是个异乡人,永远孤独?
啊!失落的荒废,失落在闷热的迷宫里,失落在星星的光辉中,在这恼人的、灰暗的煤屑地上!哑口无言地记起来,我们去追求伟大的、忘掉的语言,一条不见了的通上天堂的巷尾——一块石头,一片树叶,一扇找不到的门。何处啊?何时?
哎,失落的,被风凭吊的,魂兮归来!
造化弄人,一个原籍英吉利、一个祖先德意志,两人姻缘牵连,已经是够希罕的事了;但是要从英国的艾普逊说起,一直讲到美国的宾夕法尼亚州,再往南到山窝里一个叫阿尔泰蒙的地方,透过破晓的鸡啼和石雕天使的浅笑,那才是这变幻莫测的尘世间一点小小的奇迹。
我们每个人背后有数不尽的因果:把自己抽丝剥茧,将人类追根寻源,你就会发现四千年前在希腊克利特岛上开端的恋爱故事,昨天在得克萨斯州刚刚结束。
毁灭人类的种子将在沙漠里开花,救药人类的仙草长在山野的岩石边;乔治亚州一个邋遢女人纠缠了我们一生,只是因为当初伦敦一名小偷没有被处死。我们的每一时刻皆是四万年的结晶。日日夜夜、分秒必计,就像嗡嗡的苍蝇自生自灭。每个时刻是整个历史上的一扇窗户。
这就是其中的一个时刻。
一八三七年,一个英国人名叫吉尔勃,龚德的从不列斯陀港搭帆船来到巴尔的摩,随后(大概为了迁就杨基口音)改姓甘德,买下一丬小酒馆为业,不多几时自己贪杯把利钱喝光。于是他往西流浪到宾夕法尼亚,行险侥幸,勉强在四处乡下靠斗鸡赚几个钱糊口,往往被人关在牢里过夜,第二天清早仓皇出走,丢下自己常胜的雄鸡死在战场上,口袋里一文不名,碰得不巧脸孔上还被当地农夫的老拳挂了彩。可是他每次总算能够脱逃,后来辗转来到德意志移民地区,正赶上秋收,他被当地土壤的丰腴所感动,就在那里落足定居。不到一年他娶了一个年轻力壮、有田有地的寡妇。女的跟别的德意志人一样,爱上了他那股遨游江湖的气派和滔滔不绝的口才,尤其是摹仿红伶祁恩演哈姆雷特的那副神情。大家都说他早就该到舞台上去演戏的。
这个英国人生儿育女——一个女儿、四个儿子——优游自在地生活着,他妻子不时正言厉色申斥他,他也忍受着。一年一年过下去,他那对亮晶晶圆鼓鼓的眼睛渐渐失了神、眼皮下垂,本来挺直的身材现在走起路来也一蹶一拐的。一天早晨他妻子来唠叨他不要睡懒觉时,发现他中了风一命呜呼。他遗下五个子女,一笔抵押房产的债;还有——蕴藏在那对生前莫测高深、现在瞠目不视的黑眼珠里——一种永不磨灭、渴望云游四方的精神。
我们现在且与这位英国人告别,下文单讲承继他这份遗产的第二个儿子,一个名叫奥立佛的孩子。说起来话长——这孩子怎样站在离他母亲田庄不远的路旁,眼睁睁看着南方来的“叛军”列队向盖提斯堡进行;他怎样一听到弗吉尼亚州轰辍烈烈的名字—双冷静的眼睛就会黯然充满神秘;还有在内战结束他才十五岁的那年,他怎样在巴尔的摩街上走路一眼瞥见小店里陈列的一块一块标志死亡的大理石,上面雕刻了小绵羊和长翅膀的仙童,和踮着—双冰冷瘦小的脚的石头天使,天使的嘴边含着—丝温柔、凝滞的微笑……我所知道的只是这孩子那对冷而淡的眼睛忽然变晤变深,里面蕴藏着死人生前眼中燃烧的蒙眬的饿火,把人从教堂街一带带到费城以西的。孩子两眼看着石头天使,看她手里拿着一根石雕的长蓬百合花,他浑身发冷,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兴奋。他两只大手的长指头紧握起来。他想他一辈子什么都不要,只要也能用凿子把石头雕出细巧的花纹来。他恨不得把自己内心里—些暖昧而数说不清的情绪用冰冷的石头塑造成型。他恨不得能雕刻一个天使的头。
…………
过去一年一年的情景鬼影懂憧地在他脑海中映过。他猛然觉醒他这一非子都是被偶然的事故所控制:一名“叛军”口唱战歌、公路上远远一声号角、军队进行时的骡鸣马嘶、小石匠店里天使脸上的痴笑、一个婊子走在前面屁股一扭一扭的模样。他不知怎么地扬弃了温暖、美满的家乡而流落到这个不毛之地来。他一边望着窗外出神,望着荒芜的田野、耸拔的庇德蒙高原、泥泞的红土路、和一路车站上目瞪口呆、邋里邋逷的男女——这里有一个瘦长的农夫佝着背拉缆绳,那里一个懒洋洋的黑人、一个缺了门牙的农家子弟、一个手上抱着脏兮兮的孩子的黄脸婆——一边想命运这样奇怪,他心里忽然起了无名的惶恐。他怎么搞的,竟会从他自小习惯的德意志人的勤俭的故乡跑到这个一望无际的失落的荒野来?
火车喀嗒喀嗒辗过臭熏熏的土地。雨不停地落。一个火车工人一阵冷风开门走进肮脏的二等车厢,把手里的一桶煤倒在车厢一端的火炉里。一伙乡下佬横七竖八地躺在面对面的两排座位上,不知谈些什么哄然大笑起来。一阵凄凄惨惨打钟的声音压低了车轮的声音。火车走到山脚边一个换车站一停停了老半天,令人心焦。后来车子又往前开,开过广大起伏的地面。
黄昏时分。庞然大物的山脉朦朦胧胧地在眼前出现。山边茅屋小窗里透出隐约的灯火。火车沿着高架轨道战战兢兢地攀越白鋉似的飞瀑。仰望、俯瞰,只见玩具一般的小屋东一处西一处挂在山间,四周绕着一缕炊烟。火车很吃力的样子沿着山边挖空的红土路蠕蠕地往上爬。等到天黑,奥立佛已经下山到了铁路尽头一个名叫老栅的小镇。回过头来,最后一排巍然矗立的山壁已经在他后面。他离开荒凉的小车站,凝望远处一家灯光如豆的乡下杂货铺时,奥立佛心里感觉得就像一只身负重创的大兽一样爬到深山之中蜷伏起来等死。
第二天早晨他乘坐大马车继续他的旅程。他的目的地是一个名叫阿尔泰蒙的小镇,在山岭以外再有二十四里路的地方。拉车的马匹挣扎着慢慢地往山上爬时,奥立佛的情绪好了一点。那是十月下旬阳光闪闪、秋风飒飒的日子。山中空气清朗而爽脆:峰峦在他头顶上高插入云,近得几乎可以用手摩,同时广大无边,岩石光洁,草木不生。有几棵老树,又瘦又坚:差不多树叶全无。天空里布满了飘浮的白云;一团浓雾慢慢地移过来围绕着山腰的层垒。
他往下看,山溪的激流在河床的石块上泛出白沫,只见一小撮一小撮的人在忙着铺轨道,将来要弯弯曲曲翻山越岭造到阿尔泰蒙去。一会儿功夫,那对汗流浃背的马匹已经攀登山脊,在崇山峻岭极目行云之间,又由彼面慢慢地下坡,直奔阿尔泰蒙镇座落所在地的高原。
就在这永恒的山丛中,藏在硕大无朋的山窝里,他发现了一个面积广阔,人口四千的山城。
这里有新的土地。他的心情更加开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