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邓海南 日期：2014-08-15 11:08:19
这是一部长篇小说。说起中国的历史，唐宋元明清，元朝是能够堂堂正正之地排入中国朝代谱系的一个大一统国家。但是对于非历史专业的中国人来说，元朝因为其延续时间远短于唐朝、宋朝和明朝，离现今的距离又远于清朝，再加上它皇帝是蒙古人而不是汉人，所以是最不为国人熟悉的一个朝代。而要大致了解一个朝代，最好的办法是首先了解它的开国皇帝。正像嬴政之于秦、刘邦之于汉、李世民之于唐、朱元璋之于明，忽必烈这个人物，是我们打开元朝这扇历史之门的钥匙。本书是作者个性化历史叙事的一个尝试，以忽必烈的第一人称来讲述他的爷爷成吉思汗、他的父亲拖雷、他的长兄蒙哥汗，以及他本人的故事。讲述了一个并不被族人看好的普通蒙古王子，经历了种种磨难和曲折，最终成为蒙古大汗和中国皇帝，并建立了一个横跨亚、欧的世界帝国的故事。这个人的经历，就是他那个时代的缩影。而以简约的篇幅讲述这个人的故事，就是半部浓缩的元史。
作者简介：
邓海南一九五五年生。当过士兵、工人、报纸编辑，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和八十年代作品以诗歌为主。九十年代后主要从事舞台剧的创作，为国家一级编剧。其作品涉及诗歌、散文、杂文、小说、歌剧、话剧、音乐剧、舞剧、电影和电视剧等各种文体。主要作品有：诗集《机器与雕像》、《青铜与瓷》；小说集《莫格尔少校》；长篇小说《戏人》、《上海上海》；历史散文《秦汉罗马》；歌剧《在海波上》；音乐剧《征婚启事》；小剧场话剧《梅花情结》；话剧《“厄尔尼诺”报告》（合作）；电影《漂流瓶》、《青春卡拉OK》；舞剧《霸王别姬》；电视连续剧《历史的天空》（合作）等。获过戏剧文华奖和电视剧飞天奖等国家级大奖。我就是那个名叫忽必烈的蒙古人。
我的祖父是成吉思汗，在我出生前后的那个时代，几乎整个世界都在这个名字的威慑之下。
我出生在蒙古人的一个猪儿年（1215），在我出生的那一年，我的祖父率军攻克了金国的中都，那个时候，谁也不曾想到，四十五年后，我会把这个前金国的中都城改建成闻名世界的大都城，在那里成为蒙古人的大汗和元帝国的皇帝。
我的祖父从金国中都带回了大量的战利品，许多战利品在蒙古人的世界里是从未见到过的。在举族欢庆中，我的祖父见到了他刚刚出生的孙子。
在我母亲唆鲁禾帖尼的帐篷中，成吉思汗抱起了刚出生的孙儿端详良久，说道："奇怪啊，我们的孩子都是火红色的，这个孩子为什么生得黑黝黝的呢？你们去找个好乳母来喂养他吧。"
于是，我被交给父亲拖雷的次妻撒鲁黑抚养。
如果说我的生母唆鲁禾帖尼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女人，那么我的乳母撒鲁黑则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女人。因为我的父母要跟随我的祖父去四处打仗，我的童年，便是跟着我的乳母撒鲁黑在额嫩河边的蒙古草原上度过的。草原上最主要的两种动物是羊和马。羊是我们蒙古人的食物和财产，马是我们蒙古人的朋友和坐骑。我在羊群的滚动和马匹的奔跑中渐渐长大。
蓝天，白云，草原，还有草原上蜿蜒的河流，是我人生的底色。
兔儿年（1219）的时候我四岁，就在我和羊羔们一起戏耍的时候，我六十岁的祖父干了一件震惊世界的壮举，带着他的军队远行万里，西征花剌子模。蒙古大军开拔时，我抱着一只羊羔看着祖父远去的背影。那征服者的剽悍身影，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四年之后，胜利后的祖父踏上东归之路。然而东归之路是如此漫长，当他回到蒙古故地时，我已经十岁了。
祖父归来的日子，也是我和弟弟旭烈兀初猎的日子。那一天我射到了一只兔子，可刚刚八岁的旭烈兀却射杀了一只山羊。这说明，在打猎方面他比我强，后来他成了一个伟大的统帅，显然和他的这种天赋有关。按照蒙古人的习惯，小孩子第一次出猎时，长辈要在孩子大拇指上拭以血和油。祖父不顾长途征战万里跋涉的劳累，亲自为我们这一对初猎成功的嫡孙拭指。这次拭指仪式在我们两兄弟心中是永远难忘的，尤其是当我们两人分别成为第五任蒙古大汗和伊尔汗国大汗的时候，我们才真正领悟到当年拭指时祖父欲将其征服伟业薪火相传的心愿和寓意。
又两年之后，全蒙古的大汗成吉思汗病逝于征伐西夏的军帐之中。
于是我的父亲、成吉思汗的小儿子拖雷，便成了大蒙古国的监国者。按照蒙古人的习俗，我的父亲坐镇汗都、掌控着大汗留下的四大宫帐，并且拥有大汗遗留给他的大部分精悍兵马。但他并没有拥权自重，而是按照父汗的遗愿，在近三年的时间里筹划和组织了由各部落蒙古贵族参加的忽里台大会，忠诚地将他的三哥窝阔台推上了大汗的位置。作为旁观者，当时十四岁的我见识了那个向新任大汗效忠的场面：
摘冠，解腰带搭于肩上--这是蒙古人表示顺服的风俗。
而对新汗跪拜行君臣大礼，则是汉人表示效忠的礼仪。
我看见成吉思汗的老臣耶律楚材老泪纵横深感满意，他看到终于把草原汗国向礼仪之邦推进了一步，可以无愧于圣主成吉思汗的在天之灵了。
但是，父亲的忠诚和恭顺，并没有带给他应有的好运。多年以后，我从汉人的故事中读懂了一个成语：功高盖主！同样，作为旁观者，我也见证了那个也许让新任大汗心存疑惧的场面--
那一天，在万顷碧波的草原深处摆开了盛大的酒宴，那是庆贺窝阔台大汗登上汗位后的第一个寿辰。当众多的宗亲贵胄们齐伏于我三伯父的脚下，在一片赞颂中使他尽享大汗的尊荣时，在外执行公务的父亲，日夜兼程赶回来为大汗献礼祝寿，只是为了显示他的一片忠心。但他的到来却引起场面的混乱，一些宗亲贵胄竟纷纷起立，转身向这位昔日的监国者欢呼起来。再看父亲跨在马上的雄风和英姿，天生的统帅气质、无比的人格魅力，更激发起两旁马上健儿一阵阵狂热的欢呼。蒙古人是崇拜英雄的人群，并没有汉人那样的尊卑意识，他们呼喊着："满达图改（万岁）！满达图改！"虽然随后我父亲的祝寿比谁都要恭顺虔诚，但据母亲唆鲁禾帖尼说，大汗虽然笑着，但那笑容却显得僵硬了。
同时收敛了笑容的还有祖父的老臣耶律楚材，他似乎从这一片欢腾中看出了某种不祥之兆。
两年之后，窝阔台大汗为完成圣祖遗命，号令广袤的汗国，开始了彻底的灭金行动。依成吉思汗遗规，父亲拖雷本应镇守汗廷以确保后方无忧，但大汗却另调我的二伯父察合台担负此任，诏令父亲尽率部下从征。父亲只想着祖父"借道南宋，早日灭金"的遗嘱，尽显统帅之才，率军突破重重防线迂回直捣金国后都大梁！但他给汗兄留足了面子，一直等到窝阔台大汗亲率其他各路大军赶到方才下令破城。
大金王朝就此彻底覆灭了。但让父亲没有想到的是，他年轻的生命，竟也意外地结束在大金王朝的覆灭之后！
关于我父亲拖雷之死，至少有三种不同的说法：
一种是，父亲拖雷系醉酒而死。
几乎所有的蒙古人都爱喝酒，父亲当然也爱喝酒，窝阔台大汗比父亲更爱喝酒，后来有史书甚至说他嗜酒如命，但真正死于醉酒的蒙古人，却少之又少。父亲意外醉酒而死，这种可能性极小，很难令人相信。
另一种是，父亲拖雷系被人下毒谋害之死。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接下来一个问题就是：谁下毒谋害了他？或者是谁指使下毒谋害了他？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问题！只要追问下去，目标必然指向大蒙古国最尊贵最有权势的那个人。谁敢做这样的追问呢？多年以后，我的汉人幕僚告诉了我这样两句汉人的话："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从某种意义上说明了人心的险恶和狡诈，也说明了父亲之死的原因。我一向认为我们蒙古人的心胸像草原一样坦荡，我不愿意相信我的伯父会用汉人一样的方法来对付他的嫡亲弟兄。但是随着年龄越长，经历越多，我不得不相信，父亲被毒死的可能性是很难排除的！
还有一种说法，是蒙古史书所记载的正式说法。但是否真实，就只有去问那无所不知的长生天了。
凯旋大军临近漠北，窝阔台大汗却突发重病倒下。
扎立在荒原上的大汗宫帐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从宫帐中传出一阵阵阴森森的法鼓声和念咒声，那是随军老萨满穿着原始的用兽皮缀连的服饰正在如痴如狂地为重病的大汗请神驱鬼。
老萨满念念有词："神催鬼索，大汗命在旦夕！"
众人问，如何才能救大汗性命？
老萨满说，必须有人替大汗挡灾，去应长生天的召唤。
周围有人纷纷示忠："我愿！我愿！我愿！……"
老萨满却一一摇头："你们人微命薄，岂能替大汗挡灾？"
那么谁才能替大汗挡灾？
老萨满沉默不语。凝神向帐外看去。
这时候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蹄声在帐外戛然而止，随之急匆匆冲进来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我父亲拖雷。
宫帐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呼喊着大汗，跪倒在汗兄的榻前。
大汗面色苍白，气息奄奄，似乎听不见他的呼唤。
老萨满的咒语一阵紧似一阵，念在他的身后。父亲拖雷转身望着老萨满："有什么办法能救我的汗兄吗？"
老萨满端着一只金碗："我已用这碗咒水来洗涤他重病之身，只有一个人替他喝下，才能救大汗的性命。"
大汗重臣阿蓝答儿上前表态："我愿意喝下这碗洗病之水！"
老萨满轻蔑地扫了他一眼："你的分量不够，担当不起这只金碗啊！"
阿蓝答儿问："那么谁能担当得起这只金碗呢？"
随着他的问话，全帐中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父亲拖雷的身上。那些目光中什么内容都有。
父亲拖雷知道自己不得不表态了："长生天在上！大蒙古国离不开善良的窝大汗，就让我以弟代兄，要召就把拖雷召去吧！"
说毕，毅然把那碗咒水全都喝下。他仰首向天，闭目站在那里。手足之情，君臣大义，似乎感天动地。片刻间，帐外雷鸣电闪，暴雨如注。
奇迹发生了，窝阔台大汗气息渐均，脸上病容退去，生色渐浓。
"大汗！大汗！"在众人的一片呼喊声中，窝阔台大汗苏醒了过来。但正当他斜躺在榻上的身子抬起来的时候，在围着他的人圈外面，金碗从拖雷手中落地，父亲伟岸的身躯如山一样倾倒了下来。
这就是官史记载的拖雷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