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盖伊·萨维尔 日期:2014-09-12 10:14:56
本书是一部虚构类历史悬疑小说,作者大胆假设了1940年敦刻尔克大撤退失败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历史走向:纳粹德国控制了整个欧洲、英美退守本土以绥靖政策与纳粹德国维持脆弱的和平。本书故事就发生在这一背景下的1952年,纳粹德国在非洲的恣意扩张、血腥统治严重威胁到了英国殖民地的原有利益。为了保住殖民地,英国军方策划了一次秘密行动。前雇佣兵波顿·科尔接受了英国情报局的绝密任务:带队潜伏刺杀与他有刻骨深仇的非洲战争狂人——希特勒的非洲代理人和设计师、非洲党卫军首领兼德属刚果总督——侯切伯格。孰料行动从一开始就泄密了,队员或死或俘,历经八个昼夜的生死劫难,波顿侥幸逃出生天。但英德之间围绕非洲的暗战与密谋才显露冰山一角。生与死的考验、情感与职责的矛盾、道德伦理与严酷现实的冲突交织于行动中,让人深思纳粹给人类所带来的深切伤痛。
作者简介:
:盖伊·萨维尔(GuySaville):英国人,生于1973年。他有长期在南美和北非的生活经历,目前住在英国。本书是盖伊·萨维尔的第一部小说,读者可以访问他的网站(www.afrikareich.com),与他进行沟通和交流。
作者简介:
作者:盖伊萨维尔(GuySaville):英国人,生于1973年。他有长期在南美和北非的生活经历,目前住在英国。本书是盖伊萨维尔的第一部小说,读者可以访问他的网站(www.afrikareich.com),与他进行沟通和交流。译者:姜振华:男,1979年生,武汉大学文学博士,曾翻译《克里希那穆提精选集》,参译《名人文化研究读本》等著作。柳文文:女,1980年生,武汉理工大学外语学院讲师,武汉大学文学博士,翻译论文多篇。
目录:
引 子第一部分 德属刚果第1章——第11章第二部分 斯坦利斯塔与非洲高速公路第12章——第28章第三部分 北安哥拉第29章——第40章第四部分 罗安达第41章——第50章作者的话致谢《纳粹的非洲计划》年表这是一部让人相当过瘾的和令人信服的作品。 ——《太阳报》 一段可怕的、基于虚构历史的黑暗大陆纪实。 ——《泰晤士报》 盖伊萨维尔的处女作使这段虚构的历史与真实交织,文字充满激情与活力……读者们会喜欢上这场充满野性与紧迫感、与堪称当代历史上最狡黠残忍的反派角色的殊死对抗。 ——托马斯·高根《书目》 《纳粹的非洲计划》的细节是经过作者认真研究和细致考证的,这就显著地提升了它的品质,超越了我们通常所见的惊险小说的水准。 ——美国“图书浏览网”《纳粹的非洲计划》情节构思巧妙且极富有想象力,其结局则完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在众多的同类书中,它以丰富又不落俗套的惊悚元素兼之展现出的政治的复杂面貌使得自身脱颖而出,让人印象深刻、难以忘却。 ——《经济学人》“2011年度图书” 第一章九分钟。他一生中只有九分钟的时间来降妖除魔。波顿·科尔坐在侯切伯格的桌旁,汗水顺着耳根缓缓流下。他穿着纳粹党卫军突击队队长的制服:黑色束腰外套和马裤、武装带、过膝长靴,佩戴少校军衔,左袖上有“卐”形臂章。他衣着笔挺。为了显得更加齐整,他剪了头发,刮了胡子;脸上皮肤显得十分粗糙。手上挎着一只手提公文箱,里面空空的,只有一个鼓鼓囊囊的装着钻石的手袋和一把餐刀。餐刀是母亲留给他的,只用来招待最尊贵的客人。他依然记得母亲为客人摆好餐具时微笑的样子;餐刀闪着银色的光芒。那时他——多大?——只有八九岁的样子。当时他曾用它切肉,而现在,它就像一只冰锥一样了无生气。波顿在刀刃上磨出了锯齿,为了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好几年的时间,他一直不敢相信这一刻真的会来。但就在波顿打开箱子准备拿出餐刀的时候,侯切伯格攥住了他的手。那是一只硕大而冷酷的手,与之相连的是在袖管里紧绷的胳膊和像水手一样宽阔的肩膀。但侯切伯格的动作本身是无精打采的,就像希特勒慰问下属时一样心不在焉。“钻石可以等一等,突击队队长。”侯切伯格说,“首先,我必须给你看一样东西。”阿克曼提醒过波顿会出现这一幕。侯切伯格曾经把它展示给前面所有的传令官看,展示给所有的人看,不管他们是什么级别。这是他的骄傲。由他去吧,阿克曼建议过波顿:千万不要引起他的“怀疑”,因为有足够的时间杀掉他。波顿瞟了一眼手表。今天晚上,一切都显得有些不对劲儿;他感觉要被越来越紧的时间压垮了。这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在他的想象里,这一刻时间已经停滞了,他们有足够的机会相互交谈和折磨。这一刻,他所有的问题都应该找到答案。侯切伯格从桌旁站起来。他的办公室十分简朴,原木地板,简单家具,白色的墙壁泛着潮湿的医用酒精的味道。墙角放着一个枪柜,里面能放下成百上千本书——虽然现在一本也没有。头顶上悬着一个吊扇,虽然夜晚闷热而潮湿,但它纹丝未动。波顿衬衫上已经呈现出一片片濡湿的汗渍,而侯切伯格的身体看上去却冷冰冰的。房间里算得上装饰品的,唯有一张所有纳粹官员都必须贴挂的希特勒肖像,还有一张俾斯麦的肖像以及几张地图。地图有阿克瓦托瑞纳的,有德属东非的,还有德属西南非、喀麦隆、刚果和姆斯佩尔的:都是纳粹在非洲的领地。奴役的地图,波顿心想。纳粹对剩下的每一公顷土地都会仔细研究,在地图上标记出来,最后据为己有。占领的前几年,这些地方由临时政府(KPA)统治。之后,交由纳粹党卫军接管。侯切伯格走到房间的另一头,那里有一扇通向阳台的法式大门。“但是你的钻石,将军。”波顿说,仍然端坐在椅子上。他可不想在能被军营一览无遗的阳台上干掉侯切伯格。“我说了,它们可以等。”波顿犹豫了一下,然后站起来跟上。每走一步,长靴都把脚夹得生疼。侯切伯格已经站在阳台上了。头顶上挂着一串安静的风铃。他展开双臂,像救世主一样尽情一挥。“多壮观啊,是不是?”他用像在科涅克白兰地中浸泡过的男中音大声说道,虽然波顿知道他滴酒不沾。“奇迹!”纳粹党卫军的总部本应设在斯坦利斯塔,但现在这里才是德属刚果真正的决策最高层所在地。波顿从前面入口处进入,路过矗立在帝国大厦前面的起重机,顺利到达目的地。他的后下方是一座若隐若现的方形建筑,那是侯切伯格的隐秘封地,专门用于礼仪庆典的,只有党卫军才允许在那里出现。这个地方几乎和军队检阅场一样大,四周都有几层高的办公楼,按照阿克曼的描述,地下室的深度与地上楼层的高度一样。官僚做派与严刑酷法:纳粹在非洲的两大支柱。每个角落都设有瞭望塔;一支巡逻队带着德国短毛猎犬,沿着边线阔步巡逻。周围的铁丝网足够一个集中营使用。但这个广场吸引了波顿足够的注意,他的视线随着探照灯上下扫射。不一会儿,他就被它特有的规模惊呆了——绝对的野蛮。父亲如果见到它,也许会流泪满面。他觉得胃里一阵痉挛。“奇迹!”侯切伯格重复道,“你知道,元首第一次看到这个地方时,兴奋得拍手称快。”“我听过这个故事,”波顿说,“我还听说他在返航途中吐满了两个清洁袋。”侯切伯格的身体慢慢绷紧:“他的心理素质不够好;我们为他提供了丰盛的晚餐。”波顿又瞟了一眼那个广场,然后把目光移到远处的灌木丛深处里面的某个地方,在鸣蝉和树蛙合唱的交响曲中,埋伏着他的队伍。 一想到他们,波顿的心就怦怦直跳,但嘴巴紧闭,脸上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在他们的密切注视下,他倒数剩下的最后几分钟。帕特里克一定已经屏住呼吸,尽可能瞄准……当然,前提是他们已经在那儿。一天前,队伍就已经分散开了,波顿并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就位。这是计划中的一个缺陷。也许自己正跳向深渊——只有黑暗能够打断他的坠落。“你说它们有多少?”侯切伯格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将军。”波顿回答,“一千个黑人的头颅?”“不止,要多得多。”侯切伯格眼里闪过一道光芒,他的眼睛是咖啡色的,不是波顿记忆中的样子。当它们在波顿噩梦中闪现的时候,一直都是黑色的——就像地狱里的刽子手一样漆黑漆黑的,但也许只是那几年的情形。这还不是唯一的不同。侯切伯格的头发掉得很严重,已经一根不剩。波顿又猜了一遍:“五千?”“还要更多。”“一万?”“两万。”侯切伯格说,“两万个黑人的头颅。”波顿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四方形的院子和恐怖的由颅骨铺成的广场。它们为侯切伯格的总部提供了一个新的名字:头颅广场。波顿体内发出可怕的尖叫。他看见孩子们被强行从父母身边扯开,丈夫们被强行从妻子身边拖散。家人们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从地平线上消失,也许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会看到他们的微笑,再也不会一起吵吵嚷嚷,再也不会围炉而坐,享受天伦之乐。每一个头颅都是他杀死侯切伯格的又一个理由。他仿佛又看见了孩提时生活的场景,多哥兰的黑色丛林以及母亲空荡荡的房间。波顿努力控制自己的音量:“能在上面行走吗?”“你可以在上面开装甲车。”“怎么开?”他的脑袋里只能想到废话,“他们被火烧过?就像烧制瓦片那样,使他们更加坚硬?”“烧制?像瓦片一样?”侯切伯格的身体再次绷得僵直……然后发出咆哮般的笑声。“我喜欢你,队长。”说着,侯切伯格在波顿的肩膀上捶了一拳,“比一般的传令官要好得多。那些低三下四的孙子们。不过现在看来党卫军还有希望。”每个字都让波顿感到窒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他以前也杀过人,杀过很多人,甚至都习以为常了,但这次——这次有些不一样,这次意义重大。他蓄谋已久,杀人的念头已经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他反倒觉得像是拿刀对准了自己。杀人之后,他还剩下什么呢?波顿很想再瞅瞅手表,可惜被衣袖遮住了。时间在一分一秒中流逝:他快没时间了。阳台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铃声。他一定是疯了,否则不至于会奢望能够全身而退。侯切伯格会看透他的心思的。这是一个专门让会说话能呼吸的嘴巴沉默的男人。时间在一点一滴地流逝。凌晨1点23分,头颅广场的北部也许会葬身于一片火海之中。那时,他就可以回家了,正义胜利了,侯切伯格死掉了。他再也不需回首不堪的往事,未来唾手可得。“你的钻石。”波顿说着,执意转向书房。但是侯切伯格挡住了波顿的去路,他眼中的那点幽默感已经丧失殆尽。他似乎想从波顿这里得到一种安慰,一种理解:“我们必须清理这个地方,队长。让燃烧的火焰把非洲涤荡干净。让它变得和从前一样洁白。人民和土地,都是一样的。你懂的,是吗?”波顿退缩了:“当然,将军。”他打算混过这一关。“任何蠢蛋都能扣动扳机,”侯切伯格继续说,“或是踩在某人的头颅上。但是这个广场,让我们与众不同。”“和谁不同?”“黑鬼。你知道,我们不是野蛮人。”波顿心中能听见宝贵的时间流逝的声音,就像锡杯敲击在墓碑上一样。他又试图向前移动。这一次,侯切伯格让他过去了——若无其事地。他们各自回到原位,屋内医用酒精的味道比先前更加浓烈。侯切伯格从面前的瓶子里倒了一杯水——德国爱宝琳娜矿泉水,党卫军专用的品牌——不经吞咽,一口倒进肚里。然后,他摸了摸黑色衬衫里的项链,项链上有一把钥匙。现在,他似乎对自己的战利品变得贪婪了。波顿把箱子上的绑绳从手腕上解下来,将箱子放在桌上自己两手之间。他焦躁地惦记着包里藏着的餐刀。他想起那些在晚上被念给他听的奥克尔·沃尔特神话故事(一想到这些词,他的心里就禁不住缩成一团),其中讲到杰克拿起食人魔的竖琴,竖琴发出声音向它的主人示警。这一刻,他几乎相信餐刀也会自己说话,提醒侯切伯格近在咫尺的危险,侯切伯格曾经握过这把刀,但现在它对主人的忠诚似乎早已淡忘了。侯切伯格接过箱子,把脖子上的钥匙插进左边的铁锁,使劲一扭,就像拧断老鼠的脖子一样,铁锁发出“砰”的一声。他把箱子转过来。波顿把自己的钥匙插进第二把锁。又是“砰”的一声。波顿掀起箱盖,悄悄把手伸进去,摸到了装有钻石的袋子。波顿把袋子拿出来,刀依旧藏在袋子里,虎视眈眈地对准了侯切伯格。侯切伯格向后看了看,之后两人视线相交,进入一种微妙的僵持状态。“问啊!”波顿脑海里有个声音——可能是父亲的声音——大声吼道,“你在等什么?快问!”但他依旧什么也没说。波顿也不知道为什么,房间就像火炉一样闷热,汗水已经把衣领浸透了。对面的侯切伯格稍稍挪动一下身体,他显然不大习惯这样的对抗。他摸摸光头,上面一滴汗水也没有。沉默间,波顿注意到他那虽短但十分粗硬的发根磨刺着他的手掌。看来他不是秃顶,而是刮过的。如果在其他场合,波顿也许会放声大笑。只有侯切伯格才会傲慢地相信,自己的冷脸还需要衬上某些东西,使它看上去更加恐怖。波顿手指在刀柄处悄悄弯曲。慢慢地,他把刀从袋子里抽了出来,完全避开了侯切伯格的视线。侯切伯格眨眨眼睛,靠过身来。他伸出贪婪的手掌。“我的钻石,队长。”他言行中虽然没有威胁,但眼中已带着疑惑。这次波顿用英语——似乎更加恰当的说,是他的母语——开口说道:“你不知道我是谁,是吗?”侯切伯格眉头皱了一下,似乎不太熟悉这个口音。“是吗?”“什么?”侯切伯格说,“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在执行任务之前的不眠之夜里,波顿最担心的莫过于侯切伯格也许会认出他来。虽然距离最后一次见面已经足足有二十年了,但波顿仍然害怕那个曾经的小男孩会从自己脸上闪现出来。但他们的整个会面,即便四目相对,波顿也丝毫没有被识破的震颤。现在有些不同的东西爬上了侯切伯格的脸庞。记忆?警觉?波顿无从辨识。侯切伯格瞥了希特勒的肖像一眼,似乎希望元首能为一切提供一个解释。波顿把问题重复了一遍,这次用的是德语,边说边亮出了刀。刀锋立即攫住了灯光——闪出银光——然后又黯淡了下去。“我的名字是波顿·科尔。波顿·科尔。这对你有什么意义吗?”侯切伯格微微摇了摇头,又瞥了一眼希特勒的头像。“我的父亲是亨里奇·科尔。我的母亲——”过了这么久,说出她的名字还是如鲠在喉“——我的母亲,埃莉诺。”还是同样茫然的眼神,同样空洞的棕色眼睛。如果这个混蛋随口说出他们的名字,然后啐上一口唾沫,或者发出嘲笑,波顿也许会喜不自胜。但是侯切伯格完全无动于衷,对他来说,波顿父母的生命和外面广场上那些可怜的无名头颅一样,没有任何差别。为了不吸引卫兵过来砸门,波顿本打算悄悄进行这一切。不过现在,他不在乎了。波顿疯狂地跳过桌子,撞在侯切伯格身上,打翻了那瓶水,瓶子的碎片飞得到处都是。波顿想卡住老头的喉咙,但是侯切伯格还快些,他用前臂挡住了波顿。两人双双跌倒在地,四肢扭打在一起。侯切伯格又是一阵猛击,死死抓住波顿的耳朵,像要把它撕下来似的,然后,他试图抓住他的德国半自动手枪鲁格尔。波顿艰难地爬到侯切伯格身上,用全身的重量死死地压住他,刀尖对准了他的喉咙。侯切伯格拼死挣扎。波顿用膝盖猛击他的裆部,击碎了他的睾丸,波顿感到一阵快意。侯切伯格脸上青筋暴起。房间外传来喊叫声,靴子的碰擦声,然后是一阵犹豫不决的敲门声。房间是反锁的,没有侯切伯格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即便是保镖——侯切伯格的私人保镖也不例外。这是阿克曼告诉波顿的另一个细节。“你认认这把刀!”波顿喘着粗气咬牙切齿地说,他的牙齿全都咧在外面,“你用过它很多次。在我们的餐桌上大快朵颐。”他把刀锋紧紧逼在侯切伯格的气管上。“不管你是谁,听我说。”侯切伯格说,连眼珠都要爆出来了,“总督的殿堂守卫很多。你是逃不出去的。”波顿把刀又逼近几分,他已经看见刺出的第一滴血:“反正我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又是一阵敲门声,这次要急迫得多。波顿看见侯切伯格朝门口瞥了一眼。“如果你敢出声,”他说,“我发誓会把你的舌头割掉。”接着,他说:“我母亲。我想知道。我……”波顿想开口再说点什么,但那些词突然湮灭了。似乎波顿所有的问题——就像花环或者幽灵——都拧成了结实的绳索,紧紧地勒住了自己的喉咙。他发出一声哽咽,然后又变得一片死寂。侯切伯格脖子上的刀松开了。然后发生了一件连他自己也从没想到会发生的事情。波顿开始哭泣。轻轻地,没有眼泪,胸膛像孩子一样抽动。侯切伯格看起来比先前更加迷惑了,但是他抓住了机会。“砸开门!”他朝门外的卫兵大声喊道,“砸开门。谋杀!”“砰砰砰”,一阵狂乱的靴子踢踹木门的声音。声音唤醒了波顿。他从没想到会有这次机会——只有傻瓜才会浪费。他把身体弯得更低,眼泪止住了,却依然痛苦万分。“她怎么了?”“快!”侯切伯格尖叫。“告诉我,你他妈的!我要真相!”“快!”“告诉我!”但是,愤怒、耻辱、恐惧——以及隐藏在感性背后受过训练的粗暴的求生本能——突然窜到了前面。波顿把刀狠狠地插进了侯切伯格的喉咙。侯切伯格的喉管里发出血泡冒出的“突突”的声音,眼皮不停地眨动。血从他脖子里直喷出来,溅到波顿的脸上。一股一股的鲜血不停地喷涌出来,从下巴冲到眉际,甚至飞溅到墙上。滚烫的血,鲜红的血。波顿捅了一刀又一刀,血流得更猛,浸透了他的衣衫,溅到墙上的地图上,顺势而下,把非洲染得鲜红。然后门被撞开了,冲进两名卫兵,手中端着枪,他们的脸庞宽阔而无情。 第二章……保镖们斜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侯切伯格的身体,大张的嘴巴合不拢。血从侯切伯格的喉咙里不停地喷涌而出,每喷一次都使他变得更加虚弱。波顿一跃而起,三步两步蹿到门口,左手像铁锹一样笔直地伸出去,右手在腋下紧紧捏成拳头,两腿像击剑选手一样微微弯曲。他一脚跺在第一个保镖小腿上。然后对准保镖的脸就是一记老拳,打得对方整张脸都变了形。波顿又用脑袋在对方腹部猛地一撞,保镖立刻翻落在地。第二个保镖瞄准波顿的头部开了一枪,子弹擦着他的头皮呼啸而过。在子弹擦耳过去的一瞬间,波顿只觉耳膜嗡嗡作响。但他不以为意,拧过身子,用手肘猛击保镖的胸部,保镖的手枪擦地飞了出去。在手枪飞出敞开的大门的那一刻,波顿听见皮靴匆匆踩踏楼梯的声音。保镖踉踉跄跄地倒了下去,波顿俯身抓住对方的手腕,另一只手顺势猛击对方颈部脊椎与头骨的交汇处。保镖当场倒地死亡。听到枪声,房间那头又出现一个警卫。他的目光与波顿一瞬间交汇。紧接着波顿“砰”地一声把门关上。门闩咔咔作响。门没有双保险,于是波顿把桌子拖到门后,竖起来,用力堵住门板。可以为他赢得几秒钟的宝贵时间。他全身是汗,内裤都粘在大腿上。他解开领口的纽扣,大口大口地喘息。医用酒精的味道刺激着鼻孔,火辣辣的。表上显示,已经是凌晨1点21分。波顿弯腰捡起一支保镖使用的鲁格尔手枪。他真希望手里握着的是自己可靠的勃朗宁,但枪被帕特里克保管着。这时鲁格尔也许能派上用场。他检查了一下扳机和弹夹,还剩下七发子弹,然后匆忙冲向露台。波顿犹豫了一下。他回头看了看侯切伯格的身体。流血已经停止了,除了左脚偶尔抽搐两下,整个身体已经一动不动。这看上去几乎有些滑稽,就像给人戴了一副鲜红的面具。波顿想起了阿克曼的名言:热血,冷血,都是血。必须确保行动成功。波顿又回到尸体旁边,跪下来检查脉搏,没有反应;鼻孔里也没有气息。他伸手去抽仍旧扎在侯切伯格喉咙上的餐刀……然后又决定让它留在那儿。能知道母亲——为什么会消失,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最后机会已经永远失去了。现在杀戮本身也变得索然无味,完全没有预期的满足感。相反,一种麻木感在波顿头脑里弥漫开来。波顿站在那儿,觉得应该记住他热切期盼了这么多年的时刻。父亲会怎么做呢?在胸前划十字吗?说一些希望得到宽恕的话?也许吧?或者,也许会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吐得满地狼藉。波顿头也不回地走了。露台上,夜很安静;很明显,枪声没有蔓延到这里来。波顿很高兴,他低身翻过一侧的护栏,感到双脚踩在无名的头骨上,就像赤脚踩在屠宰场里一样,他的脚板在皮靴里弓了起来。波顿迈开大步向广场走去。探照灯无精打采地来回扫动;携带多伯曼警犬的巡逻队从他身边走远了。如果他的小队剩下的人都被俘获了,或者道兰由于放不下心中被波顿夺去队长之职的忌恨而拒绝点燃雷管,那么这或许就是他生命中最短的旅程了。穿过广场至少需要十秒钟。他朝远处的大门走去,极力抑制住想跑起来的冲劲。不知为什么,一支古老的和军旅有关的旋律突然钻进他的大脑:为了波兰人、法国人和斯洛伐克人参战,为了什么,温斯顿?战友死了,王国胜了。我们不是为黑人的灭绝而战斗——警报开始响起,是哀号般的、机械化的高音喇叭。探照灯停住了,然后照亮了整个广场。他们都发现了波顿。前面的多伯曼犬巡逻队停住了,然后朝他这个方向奔了过来。狗低声咆哮着。波顿不耐烦地朝警卫塔走去,用手势告诉他们:把那该死的东西从我眼前移开,否则你这一个月都将受到惩罚。他希望对方看不到自己脸上、手上的斑斑血迹。黑暗中一个声音喊道:“抱歉,首长。这是一次操练吗?”又一声警报响起。在青白的强光中,波顿辨出塔上有两名警卫,一个拿着探照灯,另一个举着MG48机枪,足以在几秒钟里把一个人打成肉酱。“搜索一下四周,”波顿对他们喊道,“然后解散。”探照灯按照他给的命令四下搜寻。波顿继续向出口走去。“他在那儿!”身后传来一声喊叫。波顿转身看向露台。保镖站在阳台上,胳膊指着他所在的方向。“拦住他。开火!”波顿奔跑起来。探照灯立刻回到波顿身上。地上子弹四溅,头骨的碎片到处飞散。波顿拼命闪躲,一会儿倾向左边,一会儿又猛然后退几步,尽可能避免中弹。帕特里克上哪儿去了?该死的爆炸哪儿去了?阳台上传来噼里啪啦的枪声。近处警卫塔的枪声更急,腾起的热浪足以把他的皮靴烤焦。头顶上的探照灯冷酷无情地紧咬住不放。波顿滑了一跤,双手在身侧无助地乱挥。他想塔上的警卫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波顿自己就曾多次这样做过,趁目标跌跌撞撞,瞄准,扣动扳机:轻而易举地将对方射杀。至少,我杀了侯切伯格,他想。我终于能够在天堂里正视父亲的眼睛了——在圣彼特赶我下地狱之前。然后,探照灯光突然消失了。波顿侧身潜入黑暗。光束指向天空,然后消失了。塔空了。广场那头,另一个警卫塔也把灯光照向波顿,然后光束也突然跳开了。波顿看见一个警卫紧握MG48向他瞄准。突然,警卫像海星似的迅速缩了回去,死了。这已经不是波顿第一次向帕特里克·威勒和他的狙击步枪低声说谢谢了。两名警卫和一只多伯曼犬包抄过来。黑暗中又是一声闷响,带狗的警卫倒了下去。他几乎同时放开畜生,对它大叫:“安格利夫!”多伯曼犬向前一跃,露出獠牙咆哮不止。又一声枪响,接着又是一声。两名警卫都倒下了。“他妈的拿枪的人,”波顿心想,“打死那条狗!”地上突然冒出一个人来,抬手便向多伯曼犬开火——是帕特里克。但是对帕特里来说,那畜牲的行动实在太快了。子弹击中多伯曼犬身旁的地面,碎裂的土渣四处飞溅,却丝毫没有干扰到满口流涎的多伯曼犬的行动。波顿停了下来,死死盯住那条狗。他似乎又回到了阿尔及利亚的军训要塞。一个军士指着黑板讲授;之后他们在用黄麻纤维和秸秆制成的粗糙的模型人身上进行训练。帕特里克又开了一枪。打中了狗的尾巴,更激起了它的愤怒。狗距离波顿只有不到十码的距离了。波顿像田径运动员起跑那样蹲下身子。他只觉心跳加速,口干舌燥。直觉告诉他,会有更多的警报声响起,会有更密集的枪声从阳台上传来。最后一刻——当狗跳起来准备袭击的时候——波顿向上跃起抓住了狗的两条前腿。狗头在离他的脸几英寸的地方龇牙咧嘴。一个简单而凶猛的动作,波顿用力把狗的两条前腿猛然撕开。耳边只听见狗的胸骨碎裂时的咔咔响声,波顿把伯格曼犬抛到一边。他迫使自己不去听它的哀鸣。又是一阵密集的弹雨——这次是来自身后。波顿转身看见阳台上聚集的几个保镖正向他开火。他用鲁格尔回了几枪,没有一枪命中,但足以让那些卫兵退出视线。他又开始奔跑,然后跳进了门房。栏杆倒在地上,里面没有守卫。当波顿靠近的时候,他发现守卫倒在地上,鲜血在他们脑袋周围晕成了光环。门房的窗户只有一个弹孔;另一个警卫的眼睛空洞地望着远处。不论发生什么,帕特里克的枪法永远那么准。枪战残酷地持续进行。现在还混进了大口径枪支的声响。纳粹全面警觉:又是三十秒,波顿还没能离开。波顿趴到地上,向门边爬去,头上的窗户爆裂,撒下的玻璃碎片落了他一身。回头看看广场那头——透过机枪的扫射——他发现一辆敞篷卡车咆哮着向他冲过来,里面满载着全副武装的党卫军士兵,车后还跟着更多的步兵,那是足以镇压一场起义的兵力。波顿冒死前行,用周围的尸体当作掩护。当时真应该扔上一颗手榴弹,毁掉整个农场,然后远走高飞,而不是来蹚这趟浑水。卡车前灯破碎了,接着是挡风玻璃,司机倒在方向盘上,车身歪歪扭扭地停下。士兵们立即像潮水一样从车上涌了下来。十五个,二十个。超过了波顿手枪中子弹的数量,甚至超出了波顿的能力范围。射出鲁格尔手枪中最后的几颗子弹,波顿匆匆爬起来,向前奔跑。子弹像愤怒的红色马蜂一样,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军队正在逼近。“噢,玛蒂。”他想。波顿突然停下脚步。他感觉像有一个巨大且滚烫的拳头捶在他后背上,让他头皮发紧,背后随之传来一阵剧痛。一个火球窜到半空,狂吸一口夜晚的空气——又是一口,带来更剧烈的爆炸。各种碎片像雨点一样洒落在广场上:燃烧的金属块,发出空响的油桶。前方设的一个塔吊倾斜了。军队掉头掩护,把武器对准爆炸的方向。广场对面一团磷火溅射开来。听声音像有一个兵团在袭击兵营:是道兰以及他的“魔盒”。波顿几乎咧嘴笑出声来。磷火落到地上,点燃了接触到的一切东西。涂过焦油的木头发出的恶臭萦绕在广场上空。波顿站起身来,他这个方向只剩下零星的枪声。在死去的警卫身上,他发现了特征明显的BK44来福枪。他把步枪收缴了,然后猫下身子从栏杆下溜了过去,栏杆把军营和通向灌木丛的道路分隔开来。在一切重新被黑暗吞没前,方圆几百码的地方都亮如白昼;三百多英里之外,就是多鲁玛要塞,即与盎格鲁—苏丹的交界处。波顿继续奔跑,极力搜寻其他人的踪迹。但什么都没有。他试图看清帕特里克开枪的方向。身后又是一声爆炸。沿路的灯光闪烁不定——嗡嗡作响——然后熄灭了。刹那间,整个军营都消失了。“他妈的。”波顿吼道。“帕特里克?”他大声叫喊,“帕特里克?”回答他的是身后的一片嘈杂。波顿继续前进,时快时慢。柏油路在他脚下映出火光,但是不管从哪边看,树林都是黑黢黢一片。“帕特里克?”他又喊道。太荒唐了!如果帕特里克没活下来,那么一切都将消失在黑暗里。左边林中的植物剧烈摇晃。波顿跌跌撞撞地靠了过去。是一台引擎启动了,马力强大而急促。几秒钟后,一辆汽车呼啸而来,急转弯掉头过来,停下了。这是一辆齐格吉普,纳粹在这里的代步工具,是大众汽车厂在斯坦利斯塔生产的。车体上绘有头骨和棕榈树的标志,是党卫军的徽章。波顿举起来福枪,他豁出去了。然后传出一个声音:“少校。上车。”不是帕特里克——但也说不准。 第三章“帕特里克在哪里?”波顿吼道。变速箱发出哀号。“帕特里克在哪里?”汽车面对军营逆向行驶,莱品斯基紧紧抓住方向盘,就像要把它掐死一样。双眼像猫眼般在黑暗中闪出亮光。他们没开车灯。齐格车“嘎”的一声停下了。顶篷上传来一声撞击,像有什么东西掉在上面。莱品斯基又踩下油门。汽车晃了一下,很快加速前进。波顿从副驾驶座上转过身来,掏出来福枪。一个影子奋力从车顶跳到车尾。那人身穿树叶缝制的衣服,头戴粗大的黄铜头盔和带着管子的护目镜:夜视设备。从那玩意儿下面,波顿正好可以辨认出那张面孔:瘦骨嶙峋而且爬满皱纹;伪装涂料的污迹;断过的高挺鼻梁歪向左边。是帕特里克·威勒。“年纪太大了,不适合爬树了。”他揉揉后腰,龇牙咧嘴,然后把头抬起来,“但是上面的射击点更好。”他另一只手上握着一把定制的超大枪托的来福枪,带有消音器和炮弹大小的可伸缩瞄准器。枪杆上刻着几个字:“为了汉娜”。“你仍然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射手。”波顿说。“我没打中那条狗。”帕特里克回答。他的波士顿爱尔兰口音中,明显带有二十多年法属沙漠生活的印记。“以前不会。”“我逃出来了,不是吗?放松些,困难已经结束了。我们快到家了。”“那是你曾在敦刻尔克说过的话。”帕特里克是波顿向阿克曼提出的几个要求之一。任务中波顿需要一个可以完全信赖的人。从一起在法国外籍兵团的时候算起,他们俩人已经认识了二十年了,当时波顿还是一个满腔激愤的少年志愿兵,而帕特里克正是他的长官。但帕特里克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了,监狱改变了他——就像有种灰色的东西掺进了他的血液。波顿把脸转向前面。他们的车猛地冲进灌木丛,莱品斯基身体紧靠方向盘,脸色变得忧郁起来。“我什么也看不见。”司机说。“别开车灯!”波顿说。他瞟了一眼后视镜:羽毛一样的火焰腾入空中。“我们还是离他们太近了。”“我们要错过路口了。”莱品斯基的鼻子几乎要贴到挡风玻璃上。帕特里克的头出现在他们中间,带着夜视仪,他看起来就像一只巨大的苍蝇。“那里!”他说,“左边。”莱品斯基猛踩刹车急速转弯。他们冲进了茂密的丛林里——穿过一个朽木障碍——然后进入另外一条平行的道路。这是一条自比利时管辖时就有的泥巴路。从纳粹占领刚果时开始遭到弃用,现在它隐蔽在繁密的伞状植被中。恣意蔓延的藤蔓阻碍着吉普车前进的道路。“开灯?”莱品斯基问。吉普车上下颠簸,就像大西洋风暴中起伏的小船。波顿忍受着大脑在颅骨中震荡的不适感,回应道:“我们可以冒险打开车灯。”莱品斯基轻拨开关,车灯照亮了前面的道路。他们在树木形成的隧道中穿行——绿色的、灰色的、黑色的——道路坑坑洼洼,就像奔驰在月球表面上。波顿感到有只手放在他肩上,帕特里克示意他后面有动静。他转身看见一对车灯跟在后面,灯光正一点一点接近。帕特里克拿起来福枪。“等等!”波顿说,“可能是道兰。先给个信号。”帕特里克拿起手电筒,开始用摩尔斯电码发出信号:V—R—A—N—J—A。Vranja,家乡果园的木瓜品种。波顿脑子里浮现出它们的样子,果实金黄而又饱满。他希望有一天能靠它们过上好日子——一定会比现在好。他回家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玛德琳一起摘上一个,闻闻它的芬芳。后面的车没有回应。“要是他们的手电坏了呢?”莱品斯基说。帕特里克扛起武器:“万一他们要把我们炸死在路上呢?”他眼睛靠近瞄准镜。吉普车冷不丁驶过一个较大的凹坑,车身猛然一震。帕特里克狙击枪上的消音器在黑暗中脱落了。“他妈的求你了。”帕特里克吼道,“你就不能让这东西稳当点儿吗?”莱品斯基顶撞道:“你什么时候想自己来开都行——”“他们在闪烁车前灯。”波顿说,“W—A—L—L—O……Wallop。是道兰的暗号。大家放松,我们要离开这里了。”帕特里克“哼”了一声。波顿坐回位置上,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正紧紧握着BK44的枪柄。由于握得太紧,只觉手腕生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