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奇尔贝斯,徐蕾 日期:2015-04-26 20:22:55
木器厂小老板司提反年轻时曾跟着朋友弗兰西斯科出门闯荡:伦敦、巴黎、西班牙伊比萨岛,最终却贪恋女友莱奥诺尔的怀抱,回到了小镇奥尔巴,留在父亲的木器厂工作。然而,女友却抛弃了他,投入了司提反老友、机会主义者弗兰西斯科的怀抱,并成功入选米其林两星厨师。司提反的祖父及父亲都是西班牙共和党人。前者在内战中,死于枪杀。后者在战后因家庭而放弃坚持共和国保卫战,遭监禁三年,释放后一生抑郁,终至老年痴呆。房地产暴发年代,司提反平生第一次作出决定:与佩德罗斯合作开发房地产。结果却被年轻的合作者卷走钱财,自己陷入破产,成为西班牙经济危机又一名受害者。最终,司提反决定带着老父走入沼泽地,终结两代人的一生……
作者简介:
拉法埃尔·奇尔贝斯,西班牙当代知名作家,1949年生于瓦伦西亚。青少年时代即赴马德里、巴黎、巴塞罗那及拉科鲁尼亚等地求学和游历,其间做过文学评论家和记者,撰写过美食评论。1988年发表首部长篇小说《米蒙》,产生良好反响。随后创作了反映西班牙从内战到民主化过渡时期社会变迁的三部曲《长征》(1996)、《马德里陷落》(2000)和《老友》(2003)。2007年推出描写西班牙房地产业盛极而衰的长篇小说《火葬场》。《在岸边》出版于2013年初,进一步描述了房地产泡沫破灭之后,西班牙社会各阶层人们的生存状态。
目录:
第一章发现
第二章寻找外景地
第三章出埃及 当他弯下腰准备再次下网时,狗的汪汪叫声和哼唧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距离他没有几米的地方,两只狗正在争抢一块碎肉。它们冲对方汪汪叫着。艾哈迈德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威胁它们,他挥着一只手,同时,另一只手冲它们举起了自己来沼泽地时带的手杖。狗压根儿不看他。它们正忙着呜呜着,向对方张开獠牙。他把石头冲着它们扔了过去,这发“子弹”砸在大一些的那只狗背上,弹了出去。这是一只毛儿脏兮兮的德国牧羊犬,它扭头时,露出了亮闪闪的项圈:旅游季结束时游客扔下不要的狗。它们到处游荡,沦为野狗,长达几个月之久,直到动物收养组织把它们带走。狗遭到石击,发出一声哀嚎,一瘸一拐地走了,另一只狗赶忙利用这个机会把它们争夺的那块肉据为己有,钻到灌木丛中。石头击中了德国牧羊犬的脊背,但是它之所以一瘸一拐,并非因为石头击打的疼痛,而是因为它的一条后腿并没有着地,那条腿断了,结满了痂。艾哈迈德估计它被汽车轧过,或者踩到什么陷阱,要么就是缠到铁丝网了。它笨拙地跑着,笨拙之外,态度充满犹疑。跑远了,还回过几次头,仿佛需要确认这人没有跟在后面,也不会再惩罚它。一只害怕的瘸狗,不过艾哈迈德有些担心,它双眼血红,如同一面镜子,它也许企图印下他这个袭击者的样子呢,它为什么不是一只报复成性的狗?可它那副恭顺的样子证明它没有攻击性:它搭眉顺眼地低垂着脑袋,再次深一脚浅一脚地小跑逃走了。这个态度表明它害怕、温顺,是一只被人打过的动物;受人折磨过的动物。艾哈迈德心颤了,他情感复杂,除了怜悯,还有一种怀疑:那条瘸腿和疮口揭示了模模糊糊的什么东西。是面对肮脏产生的恶心感,也是面对残酷产生的恐惧,一只报复成性的狗的残酷,以及打了它的那个人或者那些人的残酷。狗的皮肤上有大块撕裂的痕迹,皮肉分离,鲜血淋漓,看起来像是陈旧的伤口发炎所致,或是某种皮肤病的表征。另一只狗身量虽然小一些,样子却更凶猛,身上的毛闪亮黝黑。那只德国牧羊犬被石头击中后的反应让它吃惊不小,逃往灌木丛时,刚捕到的那块腐肉掉到了地上。它迅速地衔了起来。它把身子埋在芦苇丛中,只探出脑袋,闪亮着一双机警的眼睛。肉耷拉在它的嘴巴上。艾哈迈德很奇怪地看着两只狗争抢的这块肉,这会儿看着,恐惧不断增长起来,因为他看出,两只狗为之打架的这团发黑的东西辨认得出是什么:虽然因为腐烂已经发黑,有些部位肉已经脱落,还是看得出是一只人手。好奇驱使他强忍恶心,战胜了非要把他的目光扯到别处的惊恐,让他接着看下去。他既希望看到,又不希望看到;他既希望知道又希望不知道。他用手杖威胁黑狗,令它后退了几步。狗哼哼着,虽说往灌木丛中后退,依旧气势汹汹地瞪着他,没有松开自己的猎物—现在艾哈迈德已经确凿无疑了—这就是一只人手的残余。在确认看到何物的一刹那,他的目光不由自主,也是既愿意也不愿意地,往几只陷入泥沼的包裹望去,就在几米之外、刚才狗所在位置的右侧。这几个袋子让他明白了恶臭的来源。之前他就嗅出空气里有这种味道,现在他感到更浓烈了。两个包裹上沾满了已经干硬的泥巴,它们半陷入水中,能让人猜得出是一个人的形状。第三个泥浆袋里的尸体可能肢体残缺,或者是其躯干的大部分,当然也可能是一头动物的肉体,狗、绵羊、猪。一俟认出这是人的尸体,艾哈迈德便明白自己必须立刻走掉。看到就让他变成了某事的同谋犯,让他充满了罪孽感。他的第一个冲动是撒腿就跑,但是,跑会让他更可疑:他开始急速走开,一边拨开抽打他的脸的芦苇叶。他每时每刻都左右张望,看是否有人看到了他,但他没有看到任何人。在那个地方,不可能遇到任何退休的英国人或德国人,这些人在公路边快步走路,满心以为自己把汽车和卡车的排气管吐出来的那些烂玩意儿吸进去,就进行了一次有益于健康的锻炼呢;也不可能遇见那些在水渠和橙园周边的小径健走的家伙,他们精瘦精瘦的,看起来更像瘾君子,而不是运动员:所有那些在果园周围转悠、以不同的名目进行所谓保健疗法的那帮家伙们都不常到沼泽地来。
他火速走开,但还是忍不住几次回头看,在德国牧羊犬的注视下,黑狗再次玩耍的腐肉、筋腱和骨头,一副陶醉的样子,德国牧羊犬逃跑了没一会儿又回来了,在几米开外看着。艾哈迈德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半陷入水塘、沾满泥浆的黑色包裹。紧张万状逃离的过程中,他还是有时间看到一座沙丘后面,灌木丛中掩映着一辆被烧焦的汽车残骸。这里的空气突然变得邪恶起来,而车辆加剧了邪恶感。他喘不上气来。他感到窒息,注意到自己的胸口、太阳穴、脉搏都砰砰跳得厉害,脑袋里嗡嗡响。司提反曾跟他讲过,沼泽地的水很浑稠,会为罪犯所利用,把犯罪用的武器扔进去。他走着,看着,却无法控制眼睛的动作,他的眼睛仿佛取得了某种自治权,骨碌骨碌,而不管他愿意聚焦何处:它们转来转去,强迫他再次转回头。他不想,可还是看了,现在他的眼睛不再去看那堆包裹,也不看狗,而是看芦苇后面仿佛在偷窥的影子,看路上的褶皱处,看沙丘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逆光与影子交织,每一步都让他错愕,在他眼里都是人的样子。他感到有人在监视他。他觉得有人从沙丘、路上、水塘另一侧的芦苇丛,甚至从远处的山坡,注视着这一幕。他怀疑,今天上午,当他沿着国道走的时候,已经变成了注意对象,迎面遇见的司机、看见他钻入沼泽地小路的妓女都在观察他。在海滨大道尽头,他穿过一片棚户区时,在茅屋前玩耍的孩子,也在看他。就在他希望把自己从所有这些人的目光中抹去时,他记起来,匆忙之中,他把钓鱼竿仍然嵌在石头间,渔网还沉在池塘的水中,篮子依旧放在岸边的草地上。他不能把自己的东西扔在那里,调查人员很容易发现钓竿和渔网的来源,尤其是钓鱼竿,上面很可能还粘着米森特那家体育用品商店的标签,七八个月前,他开始跟司提反一起来钓鱼时在那家商店买的,于是他穿过芦苇丛往他刚刚离开的地方跑去(现在他真的害怕了,他全身发抖),芦苇尖利的叶边抽打着他的脸、面颊、眼皮,打得生疼。拨开叶子时,他的手掌能感受到它的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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