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川端康成,谭晶华 日期:2015-06-09 10:42:04
《爱的人们》是诺贝尔获奖作家川端康成的短篇小说集,收入《母亲的初恋》、《女人的梦》、《有关黑痣的信》等九篇短篇小说。《爱的人们》这部杰出的短篇小说集为国内首次翻译出版。母亲死后被母亲的初恋情人收养、默默爱上母亲初恋情人的少女;因初恋自杀而一直不能相亲成功的女孩;因自己的怪癖而心怀愧疚的妻子;热衷于掷色子的舞女;刚开始感受到孩童之可爱的新婚夫妇……川端康成的短篇小说细腻温柔,浑然天成,全书以“爱”为中心,描述了九个关于“爱”的微妙瞬间。
作者简介:
川端康成是日本新感觉派作家,著名小说家。1899年6月14日生于大阪。。一生创作小说百多篇,中短篇多于长篇。作品富抒情性,追求人生升华的美,并深受佛教思想和虚无主义影响。早期多以下层女性作为小说的主人公,写她们的纯洁和不幸。后期一些作品写了近亲之间、甚至老人的变态情爱心理,手法纯熟,浑然天成。代表作有《伊豆的舞女》、《雪国》、《千只鹤》等。1968年获诺贝尔文学奖,亦是首位获得该奖项的日本作家。1972年4月16日在工作室自杀身亡。川端担任过国际笔会副会长、日本笔会会长等职。1957年被选为日本艺术院会员。曾获日本政府的文化勋章、法国政府的文化艺术勋章等。
目录:
母亲的初恋………………………………1
女人的梦………………………………27
有关黑痣的信…………………………39
夜间的骰子……………………………51
燕子童女………………………………71
夫唱妇随………………………………83
一个孩子………………………………99
待嫁的人………………………………113
岁暮……………………………………123
母亲的初恋
一
佐山提醒妻子时枝:举办婚礼时,白粉施不匀会很丢人,就别让雪子再干洗洗涮涮的厨房粗活了。
这种事情,做女人的时枝理应多加留心的。再说,雪子是佐山从前情人的女儿,这种关系也使他不便开口与妻子谈论这方面的事。
“是呀。”时枝并没露出任何的不快,点头回答,“至少得让她去美容院两三次,不熟悉熟悉化妆,一下子涂上厚厚的白粉,会不习惯的。”
随后,她叫来雪子吩咐:
“雪子,你就别再干洗衣做饭的活了,杂志的文章里写着,举办婚礼时,粗糙的手让人看到很不体面……临睡前要涂上雪花膏,戴好手套睡才行。”
“哎。”
雪子擦着手从厨房里走出来,跪在门边听时枝说话。她并没有羞得脸红,然后,低着头起身又去做饭。
这已是前天傍晚的事了,今天白天,雪子依然在厨房忙个不停。
佐山心想,如此看来,婚礼举行那天她兴许还要做好早饭才离开这个家吧。
他瞅着雪子,见她高兴得眯缝着眼睛,不时伸出舌头去品尝舀到小碟子里的汤水。
“可爱的新娘啊。”佐山被她吸引过去,轻轻抚摸着她的肩说,“做饭时你想些啥?”
“做饭时……”雪子吞吞吐吐,站着一动不动。
雪子喜欢烹调,从女中三年级时起就成了时枝的帮手,初中毕业后做饭就全由她包了,如今,时枝连调味也让雪子去干,“雪子呀,来尝尝这味道怎么样?”
就在雪子即将出嫁之时,佐山忽然想到,雪子烹调的味道居然与时枝如出一辙。
要说烹调,即便是母女、姐妹也未必能调得一模一样。佐山想起乡下老家的两个姐姐出嫁前,家里让她们学烹调,可小姐姐怎么也学不好,始终贻笑家人。
佐山偶尔回老家,吃到母亲亲自做的饭菜感到十分亲切,却因不合口味而受不了。如此看来,如今佐山家的口味是时枝从娘家带来的,雪子十六岁那年由佐山收养,她完全习惯了时枝烹调的口味,她会带着这种口味去出嫁。说来真是不可思议,这种情况世间还常能遇上吧。
雪子的这套调味方法能适合她对象若杉的口味吗?
佐山渐渐怜爱起雪子来。
走进饭厅,他一看鸽子钟,便大声喊起来:
“我说,快点开饭吧,我要坐一点零三分的车去大垣!”
“就来。”
雪子赶紧把饭菜端过去,又叫了在灶后断火的女佣。
雪子也一起坐下,在一旁伺候佐山和时枝。
佐山看着雪子的手,好像并没有因入水干活而显得粗糙,或许她本来就皮肤白皙,怎么说她还只是个十九岁的年轻姑娘,佐山觉得她的娇嫩丰腴的颈项处散发出一股温柔的馨香。
佐山不禁笑了。
时枝抬头问:“你笑什么?”
“嗯,雪子戴上戒指啦。”
“可不是么。不过,那不就是订婚戒指吗。我说那是人家送的,让她戴上,有什么好笑的?”
雪子羞得满面通红,她脱下戒指,慌张失措地将其藏在坐垫下。
“对不起,对不起!确实没什么好笑的,可说不上为什么,我有莫名其妙发笑的毛病……寂寞时也会不由地发笑。”
佐山这番颇有辩解意味的话语令雪子更为拘谨,越发坐立不安了。
佐山自己也闹不明白为何发笑,而雪子的羞涩劲儿也显得异乎寻常。
佐山换上出门穿着的西装,吃完饭立即动身了。
雪子提着皮包先来到门口等候。
“就到这儿吧。”佐山伸手接过包。雪子悲伤地望着佐山的脸,摇摇头说:“我送您去汽车站。”
佐山想,她大概有什么话要说。
为了给雪子和若杉预订新婚旅行的饭店,佐山这是要去热海。
佐山故意放慢脚步,可雪子什么也没说。
“订什么样的旅馆好呢?”这话他已经问了好几遍了。
“叔叔觉得好就成。”
雪子默默地站着直到汽车开来。
佐山上车后,她又目送了一阵,然后朝路边的邮筒里投进一封信。投信的动作并不轻松,十分沉静,似乎有点迟疑。
佐山从车窗回头望去,看到站在邮筒前雪子上身的背影,觉得这孩子还是到二十二三岁后结婚才好。
刚才投进邮筒的信上好像贴着两张四分钱的邮票,那信是写给谁的呢?
二
如同时枝所说,预订新婚旅行旅馆住房之类的事打个电话或写张明信片就能搞定,可是佐山还是借口要顺便为创作剧本打腹稿,特地走出家门。
自从懂事起,雪子就受到继父和贫困的折磨,虽说被佐山家收留后生活安定了,但总还算是个吃闲饭的人,再说,若只是给自己亲戚家添点麻烦倒也罢了,而自己的处境确是奇妙事由造成的,或许有种困入牢狱的感觉。
结婚会使雪子首次拥有自己的生活和家庭。
佐山真心诚意地希望雪子于新婚翌日的清晨在一种强烈的解放和独立的感受中醒来,所以最好找一处景观怡人的地方,恰似从洞穴来到广阔的原野、阴沉的天空豁然变成晴空万里一般。
热海饭店等宾馆倒是不错,可以眺望南面的大海和海角。但这种饭店的格局以及会与其他新婚夫妇挤在一起的境况将使羞涩、稚气的新娘雪子胆怯,可旅馆最近所盖的新式独立厢房又显得过分扎眼。
佐山最终选中的是供出租的古色古香别墅风格的房子,这些别墅房稀疏地散落在宽敞院落的树丛和山坡之间,瀑布和水池也颇为自然,显得悠闲宁静,就像自己家的院落一般僻静。屋内还有浴室,地处傍山的郊外。
佐山在庭院里朝一栋别墅房张望,他觉得天色有点暗了,决定立刻回到旅馆主楼自己的房间去。
他想轻轻松松地闲待两天,所以一本书也没带来,可是,枯坐了两小时后,已经感到无所事事的无聊。
他自言自语地说:“原来如此,真是不可救药!”
忽然间,佐山发现自己的思路与想象的源泉都已枯竭,觉得自己煞是可怜。
究竟是什么东西蒙骗自己如此忙忙碌碌地打发日子呢?
佐山在制片厂的工作并不多,虽然才四十出头,但作为剧作家的他却已经退居二线了,无需每天都去上班。将乏味的小说改编任务推给晚辈们去干,自己能与多年来情投意合的导演们随心所欲地编写一点东西,说起来也多亏他长年来劳苦功高,个人的地位比较稳固。
然而反过来一想,这也意味着自己已不是现役的剧作家了,成了电影制片厂的不起作用的多余的人。
虽然他熟知电影界人气变化之剧烈,然而事情一旦落到自己头上,仍然令人狼狈不堪,一如女明星到了被派去演老太婆的年龄。近来,佐山觉得颇不自在。
佐山在犹豫不决,究竟是重新当电影的剧作家呢,还是辞去制片厂的工作,去干老本行,从事戏剧创作?
一家大剧院委托佐山为明年二月的演出写个剧本,他已经多年没写戏剧剧本了,或许这正是个可以改变职业的机会,他很想在温泉旅馆里静静地构思一下这个戏。
可是,让佐山为难的是,脑海中时隐时现浮出的尽是以往自己创作的电影场面,而今早已不知去向的几位女饰演者的形象,就像往日的幽灵一样。
他试着把那些场面连成戏剧,却还是电影剧情的老一套,完全不见自己的特色,因而更加悔恨自己蹉跎了青春的年华。
不过,当佐山摈弃了电影剧作家的思绪之后,又觉得无聊得空虚,简直不堪独自静坐。“还是得把老婆叫来吧。”他笑着,慢慢地刮去胡子。
时枝比佐山小十一岁,安分守己地待在这个小家庭中,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大概忘记了自己的年轻。佐山认为那倒是天经地义的,而自己呢,因为职业的需要,将来或许在某些方面还必须与下一代拼年龄,兴许迟早会受到老天的惩罚。
佐山想起了雪子的母亲民子,虽然才三十二三岁,浑身上下的关节却像散了架似的疲惫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