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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介绍

斜阳人的失格


作者:太宰治;林少华  日期:2015-06-22 13:17:49



《斜阳》
  没落的贵族,夕阳般的生活。旧道德的毁灭,是否有新道德的产生?和子和母亲放弃东京西片町的家,搬来伊豆这座略带中国风格的山庄,是在日本无条件投降那年的十二月初。然而生活并不安静,母亲病倒了。这个贵族之家,已经开始没落。
  集太宰文学之大成的《斜阳》,描述一个没落贵族家庭成员的心理转折,交织成对人生希望与失望的透视,激荡出孤独的新生,被誉为“日本的《樱桃园》”。曾创下战后文学作品畅销的记录,“斜阳族”一词作为没落贵族的代名词而广为人知。
  《人的失格》
  人的失格,即丧失为人的资格,刻画主角叶藏从青少年到中年,饱尝世态炎凉,沉缅于酒色,最后毁灭了自己。太宰治临终前写成的《人的失格》,可以说是他整个一生的自画像,从中可以看到他从多愁善感的少年一步步丧失为人资格的过程,被誉为日本文坛“不朽的杰作”,是太宰文学的“总决算”。
  作者简介:
  太宰治(1909-1948)
  三十九年生命,二十年创作,五次殉情自杀,最终情死,日本无赖派大师,毁灭美学一代宗师。日本战后新戏作派代表作家,生于清森县北津轻郡金木村的一个大地主家庭。本名津岛修治。父亲曾为贵族者员,并在本乡兼营银行。为防农民暴动,家筑高墙,太宰治住在这样的深宅大院里有种内疚和不安感,甚至出现了一种罪恶感,对他后来的小说创作有很大影响。
      太宰治的创作生涯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前期是1932至1937年,这是左翼运动被镇压的时代。著有短篇小说集《晚年》(1933~1936),共收入40篇,这些短篇都充满了太宰治(1909-1948)
  三十九年生命,二十年创作,五次殉情自杀,最终情死,日本无赖派大师,毁灭美学一代宗师。日本战后新戏作派代表作家,生于清森县北津轻郡金木村的一个大地主家庭。本名津岛修治。父亲曾为贵族者员,并在本乡兼营银行。为防农民暴动,家筑高墙,太宰治住在这样的深宅大院里有种内疚和不安感,甚至出现了一种罪恶感,对他后来的小说创作有很大影响。
  太宰治的创作生涯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前期是1932至1937年,这是左翼运动被镇压的时代。著有短篇小说集《晚年》(1933~1936),共收入40篇,这些短篇都充满了青春时期的热情,多角度地反映了作家自己的主张和内心世界。此后又发表《虚构的傍徨》(1936)、《二十世纪的旗手》(1937)等作品。
  中期是1938至1945年。著有《女学生》(1939),获第四届北村透谷文学奖。此外尚有《童话集》(1945),发挥了作家奔放的想象力。后期是1946至1948年,一般认为,太宰治的后期创作最有成就,战争刚结束,他就发表了《潘朵拉的匣子》和《苦恼的年鉴》等小说,提出了追求“丧失了一切,抛弃了一切的人的安宁”的观点,以农本主义的幻想批判战后虚伪的文人骚客。在他战后的作品中,短篇《维荣的妻子》(1947),中篇《斜阳》(1947)、《人的失格》(1948),被认为是最优秀的代表作品。这些小说发表后,无不引起巨大的反响。《维荣的妻子》写一个出身贵族、生活堕落的诗人及其妻子自甘堕落以示对社会道德的反抗。《斜阳》反映了战后贵族后裔的社会地位日益衰落,荣华显耀的时代已付诸东流的主题。《人的失格》是太宰文学最杰出的作品,取材于作者自己的生活经历,写一个性情乖僻的青年知识分子,饱尝世态的炎凉,绝望之余沉缅于酒色,最后自己毁灭了自己。从一定角度揭示了现代日本社会人的异化问题。
  1948年6月13日太宰治因对人生感到绝望而投水自杀。他的一生经历了日本革命运动被镇压到日本战败这一大动荡的时代,日本评论家平野谦说:“太宰的死,可说是这种历史的伤痕所造成的。”
  目录:
  太宰治:“无赖”中的真诚/林少华
  斜阳
  人的失格前言《斜阳人的失格》前言
  序:太宰治:“无赖”中的真诚
  林少华
  倘以三驾马车打比方,日本近代文学的三驾马车应是夏目漱石、森鸥外和芥川龙之介;日本现代文学的三驾马车则非此三人莫属: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和太宰治。令人沉思的《斜阳人的失格》前言
  序:太宰治:“无赖”中的真诚
  林少华
  倘以三驾马车打比方,日本近代文学的三驾马车应是夏目漱石、森鸥外和芥川龙之介;日本现代文学的三驾马车则非此三人莫属: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和太宰治。令人沉思的是,六人中有四人死于自杀。尤其后“三驾马车”,居然集体跌入自尽深渊。太宰治于一九四八年投水自尽,年仅三十九岁;三岛由纪夫于一九七O年剖腹自绝,正值四十五岁盛年;川端康成于一九七三年含煤气管自杀,时年七十四岁。其中太宰治从二十岁开始自杀,接连自杀五次。虽说爱与死是文学永恒的主题,但就世界范围来说,多数作家都程度不同地将作品中的爱与死同个人生活中的爱与死剥离开来。而像太宰治这样使得二者难分彼此的,无疑少而又少。在这个意义上,要想真正理解太宰治的作品,就要首先了解太宰治其人,就要进入其个人世界,尽管那是个大多时候雾霾弥天、充满凄风苦雨的世界。
  太宰治,本名津岛修治。一九O九年(明治四十二年),太宰治作为第六个男孩儿出生于青森县一个有名的大地主家庭。父亲源右卫门是当地的名士和高额纳税者,曾任贵族院议员、众议院议员。母亲体弱多病,太宰治由乳母带大。豪宅深院,家中男女佣人多达三十人,出入有带家徽的马车。不过由于当时日本实行长子继承制,他作为第六子在家里并不受重视。这使他在怀有贵族意识的同时逐渐萌生了边缘人意识和逆反心理。高中时代开始接触马克思主义,因此对自己的地主出身即剥削阶级出身产生自卑、内疚和负罪感。一九二九年服安眠药自杀未遂。翌年进入东京大学法文系,一边用家里充裕的汇款游玩享受,一边用来资助处于非法状态的日本共产党,进而参加共产主义政治运动。脱离运动后同萍水相逢的酒吧女招待投海自杀。女方溺水身亡,自己侥幸获救。其后开始同艺妓小山初代同居,但精神一蹶不振。一九三五年参加《都新闻》报社录用考试而被淘汰,自缢未果。翌年因药物中毒而住院治疗。原先信赖的长辈和朋友们视他为狂人,纷纷弃他而去,加之入院期间小山初代与人通奸,致使太宰治对人生与社会彻底绝望,深感自己已丧失做人的资格(即“人的失格”),和初代同时自杀未遂。
  这样的人生经历相继带入他日后创作的《斜阳》和《人的失格》这两部堪称日本文学经典的中篇之中,尤以后者明显。写完《人的失格》不出一个月,太宰留下未竟之作《再见》(《Good-bye》)手稿和数通遗书,同恋慕他的山崎富荣双双跳入河中。此即第五次亦即最后一次自杀。日本战后“无赖派”最具代表性的天才作家就此落下人生帷幕,时为一九四八年六月十三日深夜时分,尚未步入不惑之年。虽云《再见》,而不复见矣!
  《斜阳》写于作者离世前一年的一九四七年上半年。贵族出身的母亲同女儿和子原本在东京一座足够阔气的公馆里生活。战败后由于经济上难以为继,遂迁住远离东京的伊豆一栋小别墅,母女相依为命,静静度日。不久被征召入伍的弟弟直治从南洋回来,宁静的生活被打乱。直治不是在家酗酒,就是拿着变卖母亲和姐姐衣服的钱去东京找一位叫上原二郎的流行作家花天酒地。和子某日在家翻阅直治写的《葫芦花日志》,得知弟弟颓废痛苦的生活真相。母亲病逝后,和子赴京同上原相见,失望之余,被迫与之发生肉体关系。几乎与此同时,直治在伊豆家中自杀。和子决心不受任何旧道德束缚,生下上原的孩子。
  日本文学评论界一般认为四个主人公身上都有太宰治本人的标记。酗酒吸毒的弟弟直治叠印出中学、大学时代的作者面影;决心为“恋爱与革命”而一往情深甚至孤注一掷的姐姐和子凸显战争期间作者苦闷的精神世界;流行作家上原二郎可以说是战后作者生活的翻版;而母亲身上则隐约寄托着作者的贵族情怀和审美理想,也是作品中唯一穿过凄风苦雨的一缕温馨的夕晖,亦即“斜阳”的象征或化身。翻译当中,几次驻笔沉思:如果风暴不是来得太猛,而在世界某个角落保留这样几位懂得与冬日天空相协调的围巾色调、懂得合欢花有别于夹竹桃的独特风情、懂得怜惜弱小生命、懂得小仲马的《茶花女》和并不反对女儿读列宁作品的优雅的贵族妇女,那又有什么不好呢?何必人人脚上都非沾牛屎不可呢?结果,在我们自己脚上也不再沾牛屎而回头寻找优雅的今天,优雅不见了。太宰治或许当时就已意识到了这点——尽管弟弟直治一直想逃离贵族阶级而力图成为民众的一员,但写给姐姐的遗书中最后一句却是“我是贵族”。在这个意义上,《斜阳》无疑是一个没落阶级、一种过往文化、一段已逝岁月久久低回的挽歌。自不待言,挽歌旋律中也满含着对日本战后并未因战败而有任何改变的人的自私自利、蝇营狗苟和因循守旧的悲愤与绝望之情。而这点恰恰引起了人们广泛的共鸣。作品因之风行一时,“斜阳族”成了人所共知的流行语,开“××族”表达方式之先河。
  作品结构跌宕起伏而又一气流注,纵横交错而又浑融无间。笔调或温婉细腻和风细雨,或昂扬激烈浊浪排空,不愧为大家手笔。在日本有太宰文学之集大成之誉,并非溢美之词。甚至有人——例如小田切秀雄——誉之为青春文学。同时感叹:“现在的青春文学在哪里?莫非是村上春树、村上龙?”
  前面已经提及,《人的失格》是太宰治死前不到一个月才写完的中篇,发表已是其身后的事了,乃太宰文学的终点站。较之《斜阳》,《人的失格》中融入的作者个人生活色彩显然浓重得多。主人公叶藏出生于日本东北地区一个大地主家庭。父亲是国会议员。叶藏从小就喜欢以搞笑或逢场作戏的方式取悦于人。赴京上高中后由于受“恶友”堀木的影响,开始吸烟酗酒和嫖妓,同时参加左翼组织的秘密聚会等活动。退出后不久同一个酒吧女招待一起跳海自杀,仅自己获救,被学校勒令退学。老家因此不再汇款。没有生活来源的叶藏沦为女记者静子和酒吧老板娘的情夫,同时靠画低俗的漫画赚取酒钱。后来同处女嘉子结婚,过了一段短暂的正常生活。而嘉子被一个小商人诱奸事件使他受到极大的精神伤害。喝安眠药自杀未遂后开始咯血,并为戒酒注射吗啡。毒瘾很快一发不可收拾,被送进精神病院。出院后返回乡下生活,彻底成了废人——失去做人的资格,人的失格!
  如果说《斜阳》是太宰文学之“集大成”,那么《人的失格》则是太宰文学的“总决算”。虽说有相当多的部分同作者本人经历相重合,但夸张和虚构成分亦不在少数。因此,这部中篇既是自传体小说又不是自传体小说——就作者生活历程或阅历来说,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自传体小说;而就其心路历程或个人精神史而言,则是不折不扣的自传体小说,完全可以视为太宰自虐而扭曲的精神自画像、灵魂自白书。小说以赤裸裸的自供状手法,将主人公对于人、对于人世的疏离感、孤独感、恐惧感以至绝望感毫不掩饰地剖析出来,同时将作者对爱与真诚、对友情与信任、对自由与幸福的诉求推向极限,展示了边缘人和生活在自闭世界之人血淋淋的真实的灵魂切片。在这点上,或如日本著名文艺评论家奥野健男所说,比之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恶魔》的纵横捭阖固然遥不可及,但其深度应在《死屋手记》之上。并且断言:“这部作品是天生有某种性格之人、具有懦弱、美好、悲哀和纯粹的灵魂之人的代言者,是他们的救赎。太宰治是为创作这部《人的失格》而来到人世的文学家。他将由于这部小说而永远活在人们的心里。”(参阅新潮文库版《人的失格》解说)。在我看来,《人的失格》也好,《斜阳》也罢,至少其中有一个闪光点:真诚,颓废中的真诚!
  不过平心而论,《人的失格》的主人公生活毕竟太颓废了。说起来,这部小说是去年暑期在乡下译完初稿的。纵然是炎炎夏日,也觉得寒气袭人。不得不时而放下自来水笔,出门遥望白云蓝天,漫步田野花园,以便让自己“回来”。也是多少出于这种感受,一次我半开玩笑地对学生说:日本文学不宜多看,越看人越小,越内敛,缩进壳里钻不出来;俄法文学则越看人越大,越外向,令人拍案而起奋然出阵。
  对了,前面提及小田切秀雄在评论太宰治时提到村上春树。记忆中村上春树也提到过太宰治。村上在《为了年轻读者的短篇小说指南》一书的前言中谈及日本小说时写道:“所谓自然主义小说或者‘私小说’我是读不来的。太宰治读不来,三岛由纪夫也读不来。身体无论如何也进入不了那样的小说,感觉上好比脚插进号码不合适的鞋。”的确,村上和太宰治的“脚”或“鞋”的号码是很有区别的。最根本的区别在于:如果说村上文学意在顺应社会和自我疗伤、自我抚慰、自我提升,那么太宰治则意在反叛社会和自我批判、自我告发、自我堕落。或者换个说法,前者倾向于自尊自爱以至自恋,后者倾向于自暴自弃以至自虐。但相同点也并非没有。如二者作品的主题同样涉及疏离于社会主流的边缘人巨大的孤独感甚至自闭心理,同样表明了对战争的厌恶和对战前军国主义体制的批评(太宰治在《人的失格》中借直治之口说“日本的战争,纯属找死”)。而且,无独有偶,两人都提到鲁迅。太宰治以鲁迅仙台留学经历为基础写了长篇小说《惜别》。村上则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为日本文学专业研究生上课时提及鲁迅的《阿Q正传》:“在结构上,鲁迅的《阿Q正传》通过精确描写和作者本人截然不同的阿Q这一人物形象,使得鲁迅本身的痛苦和悲哀浮现出来。这种双重性赋予作品以深刻的底蕴。”并且认为鲁迅的阿Q具有“‘一刀见血’的活生生的现实性”。
  还有一点相同的,那就是两人作品中,死、自杀都屡见不鲜。人间诸事,生死为大。所以这里姑且偏离主旨谈几句日本人的生死观。日本传统的生死观主要源于武士道。而武士道赖以形成的渊源,除了日本本土固有的神道教,还有来自海外的佛教和儒教。佛教的禅宗哲理赋予其“生死一如”的达观,儒教为其注入厚重强烈的道德感,而奉王阳明学说为宗的日本新儒学则赋以“知行合一”的自信和果敢。其最有代表性的表述出现在被奉为武士道经典的《叶隐闻书》中:“所谓武士道,就是看透死亡。于是在两难之际,要当机立断,首先选择死。”或者莫如说,名誉高于生死。但同时强调,不惜为之一死的名誉必须是真正的名誉。日本思想家、教育家新渡户稻造在其名著《武士道》中这样写道:“真正的名誉是执行天之所命,如此而招致死亡,也绝非不名誉。反之,为了回避天之所授而死去则完全是卑怯的!在托马斯?布朗爵士的奇书《医学宗教》中,有一段与我国武士道所反复教导的完全一致的话。且引述一下:‘蔑视死是勇敢的行为,然而在生比死更可怕的情况下,敢于活下去才是真正的勇敢。’”
  至于太宰治的选择死亡属于哪一种,这里不予置评。但这句话值得任何人记住:在生比死更可怕的情况下,敢于活下去才是真正的勇敢。
  最后请允许我就翻译本身啰嗦两句。《斜阳》和《人的失格》已有若干中译本印行。尤其《人的失格》,中译本据说已不止十种。对我来说,一来并非太宰治研究者,二来平日关注不多,本无意涉足太宰译事。此次率尔启笔,实为上海高谈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和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的“威逼”或诚意所致,对方一再煞有介事地强调所谓林译本如何必不可缺。勉强译毕,又不揣浅薄拉拉杂杂写了这篇绝不算短的译序。林译也好林序也罢,唯愿都不至于让读者朋友过于失望才好。
  二○一五年三月十七日于窥海斋
  时青岛玉兰初绽春雨如烟太宰文学作为昭和文学不灭的金字塔的地位正变得越来越稳固。
  ——日本著名评论家鸟居邦朗
  如果说《斜阳》是太宰文学之“集大成”,那么《人的失格》则是太宰文学的“总决算”。
  ——林少华
  我很喜欢太宰治,读他的书时,总会让我想到梁朝伟。
  ——王家卫
  太宰文学作为昭和文学不灭的金字塔的地位正变得越来越稳固。
  ——日本著名评论家鸟居邦朗
  如果说《斜阳》是太宰文学之“集大成”,那么《人的失格》则是太宰文学的“总决算”。
  ——林少华
  我很喜欢太宰治,读他的书时,总会让我想到梁朝伟。
  ——王家卫
  虽然三岛由纪夫讨厌太宰治,可我觉得三岛由纪夫的文章本身就很像太宰治的文章。我觉得这两个人的作品里都有很多警句;有的地方是用警句替代描写。尽管我觉得很滑稽,但是不得不说,三岛由纪夫是用太宰治的文体来写东西的。
  ——大江健三郎斜阳
  一
  清晨。母亲在饭厅里轻轻啜了一勺汤,发出轻微的叫声:
  “啊!”
  “头发?”
  我以为汤里进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不是的。”
  母亲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再次轻快地把一勺汤送入口中。随即一本正经地转过脸,把视线投向厨房窗外盛开的樱花。就那样侧着脸,又一次轻快地让一勺汤滑进娇小的嘴唇之间。轻快这一形容,用在母亲身上绝不夸张,那同妇女杂志上介绍的用餐方式之类截然有别。一次,弟弟直治一边喝酒一边对作为姐姐的我这样说过:
  “不能说有爵位就是贵族。就算没有爵位,拥有天爵那样像样的贵族也是有的。还有像我们这样的——爵位倒是有,却和贱民差不了多少,根本算不得贵族。至于岩岛(直治举出一个伯爵同学的姓氏)那种家伙,简直比新宿烟花柳巷的皮条客还要分文不值!近来参加柳井(他举出一位子爵次子的姓名,也是弟弟的同学)的兄长的婚礼,那个混账居然穿了一件什么无尾晚礼服,何苦穿哪家子无尾晚礼服呢!那也罢了,起身致谢辞时还满口之乎者也,真是匪夷所思,令人作呕。阴阳怪气,虚张声势,和优雅风马牛不相及!本乡一带常有‘高等学生公寓’招牌,而实际上大部分华族都和高等乞丐彼此彼此。真正的贵族根本不像岩岛那么装腔作势!我们这一族嘛,正宗的贵族也只母亲一位了,是吧?那才叫正宗,比不得的!”
  拿喝汤的方式来说,我们都是稍微伏在盘子上,横拿汤匙舀起,就那么横着送到嘴边。可是母亲把左手指轻轻放在桌子边缘,也不弯上半身,头好端端扬着,看也不好好看盘子就横拿汤匙迅速一舀,随即同口部成直角举起——轻盈潇洒得简直想用飞燕来形容——让汤从汤匙尖端流入唇间。漫不经心左顾右盼之间,就像鸟翼一般轻快无比地处理汤匙。喝得一滴不漏。而且全然没有喝的声音和汤匙的声音。那或许不符合所谓正规礼仪,但在我眼里显得十分可爱,觉得那才正宗。事实上,那种使汤汁流入口中的喝法也好喝得不可思议。不过,我因为是直治所说的高等乞丐,没办法像母亲那样轻松自如地使用汤匙。出于无奈,只好把头伏在盘子上,按照所谓正规礼仪闷头喝个不止。
  不止喝汤,母亲所有餐饮方式都同礼仪有相当大的距离。肉一上来,她就刀叉齐举,两下三下就全都切成小块。而后扔开刀,右手拿叉,一小块一小块叉起,慢悠悠乐滋滋放入口中。还有,吃带骨鸡肉的时候,我们很难做到在不让盘子出动静的情况下让肉骨分离。而母亲满不在乎地一下子用指尖抓起见骨头的地方,不以为然地用嘴把骨头和肉撕开。动作那般野蛮,而由母亲做来,可爱且不说,甚至显得罗曼蒂克——真正的贵族就是不同!不光吃带骨鸡肉,即使午饭吃香肠火腿什么的,有时也用指尖轻轻抓起。
  “紫菜饭团为什么好吃,可知道?那是因为,是用人的手指攥出来的呀!”母亲还这样说过。
  的确,有时我也心想大概手抓好吃,却又担心像我这样的高等乞丐,若是弄巧成拙,那可彻头彻尾成了乞丐了,只好忍着。
  就连弟弟直治也说比不上妈妈。我也深切觉得模仿母亲很困难,困难得近乎绝望。一次在西片町我家的后院——那是个月光皎洁的初秋夜晚——我和母亲两人在池边凉亭赏月,笑着说狐狸新娘和老鼠新娘的嫁妆有什么不同。这时间里,母亲忽然站起,走进凉亭旁边胡枝子深处,继而从胡枝子白花丛中探出更加白得鲜明的脸庞,微微笑道:
  “和子,妈妈刚才做什么去了,猜猜看!”
  “折花去了。”
  听我一说,母亲低声笑了起来:
  “撒尿!”
  我吃了一惊:根本就没蹲下嘛!可那有一种我这样的人横竖模仿不来的由衷可爱之感。
  倒是跟今天早上喝汤的事离得远了:最近我看一本书,得知路易王朝时期的贵妇人们在宫中庭院和走廊角落等地方随意小便。那种率性实在好玩得很。我想我的母亲怕是那种真正贵妇人的最后一位了。
  言归正传。由于今早啜一口汤低低发出一声“啊”,我就问“头发?”。母亲回答不是。
  “怕是咸了。”
  今早的汤,是把近来用美国配给的豌豆罐头里的豌豆过滤出来做的浓汤。我原本就对做饭没信心,即使母亲回答“不是”,我也还是提心吊胆。
  “做得不错!”
  母亲认真地这么说罢,喝完汤,手抓紫菜包的饭团吃了起来。
  从小我就不觉得早餐好吃,不到十点肚子不饿。所以当时汤倒是好歹喝完,但懒得吃饭。饭团放在盘子里,把筷子戳上去,戳得乱七八糟。然后挟起一小块,仿照母亲喝汤时的汤匙,让筷子同嘴巴呈直角,活像小鸟啄食一样捅入口中。如此磨磨蹭蹭时间里,母亲已经全部吃完,悄然起身,背靠晨光辉映的墙壁,默默看我吃饭。看了一会儿,说道:
  “和子,那不行啊,早餐要吃得有滋有味才成!”
  “您呢?有滋有味?”
  “那还用说,我又不是病人!”
  “和子我也不是病人嘛!”
  “不成,不成。”母亲凄然笑着摇头。
  五年前,我因为肺病躺倒,那病是一种老爷病。而母亲最近的病,那才是真正让人担忧的可怜的病。可母亲总是为我操心。
  “啊。”我应道。
  “什么?”这回轮到母亲发问了。
  两人对视,觉得有什么完全心照不宣。我呵呵一笑,母亲也好看地一笑。
  每当有不堪忍受的耻辱感袭来,我总是幽幽发出这奇妙的叫声。六年前离婚时的事此刻蓦然浮上眼前,历历如昨。这让我心里难受,不由得“啊”了一声。而母亲不至于有我这样耻辱的过去。不,或者也有什么不成?
  “母亲刚才也肯定想起什么了吧?想起的是什么?”
  “忘了。”
  “关于我的?”
  “不。”
  “直治的事?”
  “嗯。”旋即歪起头,“或许。”
  弟弟直治读大学期间被征召入伍,去了南洋岛上,从此音讯全无,直到战争结束也下落不明。母亲虽然口说已经死心了再也不想直治了。但我一次也没有死什么心,一门心思认为肯定能见到。
  “本以为已经死心了,但喝好喝的汤的时候,总是想起直治,心里受不了。对他再好一些就好了!”
  从上高中时开始,直治就格外迷上了文学,开始过差不多像是不良少年的生活,不知给母亲添了多少麻烦。尽管如此,母亲还是每喝一口汤就“啊”的一声想起直治。我往嘴里扒着饭,眼角一阵发热。
  “不要紧的,直治不要紧。直治那样的坏小子,绝不会死的。死的人全都是乖顺、漂亮、温柔的。直治么,棍子打都打不死的。”
  母亲笑着拿我开心:
  “那么说,你倒可能是早死那伙的。”
  “哎哟,为什么?我这样的大脑门坏蛋,活到八十岁都没问题!”
  “是吗?那么,母亲我保准活到九十岁喽!”
  “那是。”
  说罢,我有些费解。坏蛋长寿,长得漂亮的早死。母亲很漂亮,但我希望母亲长寿。这点让我相当困惑。
  “捉弄人啊!”
  说罢,下唇不住地颤抖,泪水从眼睛里涌了出来。
  是不是该讲一下蛇?四五天前的下午,附近孩子们在院墙竹丛中发现十来个蛇蛋。
  “蝮蛇蛋!”孩子们一口咬定。
  想到如果竹丛中生出十条蛇来,自己就很难随便下到院子了,就说:
  “烧掉吧!”
  孩子们高兴得连蹦带跳地跟在我后面。
  在竹丛旁边堆起树叶和木柴点燃,把蛇蛋一个个投入火中。蛋怎么烧也烧不着。孩子又把树叶和小树枝扔在火上,加大火势。但蛇蛋还是烧不着。
  坡下一个农家女孩从墙外笑着问:
  “干什么呢?”
  “烧蛇蛋。孵出蛇来,太吓人啦!”
  “大小有多大?”
  “鹌鹑蛋那么大,雪白雪白的。”
  “那是普通蛇蛋,不是蝮蛇蛋吧。生蛋是怎么都烧不着的。”
  女孩似乎十分好笑地笑着离开了。
  烧火烧了三十多分钟,但蛇蛋横竖不起火。于是孩子们从火中拾起蛇蛋埋在梅树下,我归拢小石子做了墓标。
  “过来,大家拜一拜!”
  我蹲下合拢双手。孩子们乖乖蹲在我身后,做出合掌的样子。和孩子们分开后,我一个人慢慢爬上石阶。石阶上面的紫藤架下站着母亲。
  “你这人,做了一件狠心事啊!”母亲说。
  “以为是蝮蛇,原来是普通蛇。不过,已经好好埋了,不要紧。”
  话是这么说,可心里还是觉得被母亲看见不好。
  母亲绝不是迷信的人,但自十年前父亲在西片町家中去世以后,就怕蛇怕得不得了。父亲临终时,母亲看见父亲枕边落有一条黑色的细绳,漫不经心地正要拾起,竟是蛇。蛇吐噜噜跑了,跑去走廊,再往下就不知去了哪里。看见的只有母亲和和田舅舅两人,两人对视一下。为了不惊动客厅里给父亲送终的人,都忍着没有作声。所以,尽管我们也在场,但蛇的事一无所知。
  不过,父亲去世那天傍晚,院子池边所有树上都爬上了蛇的场景,我也实际目睹了。我已是二十九岁的半老太婆了,十年前父亲去世时我也已十九岁,早已不是孩子了。所以,即使十年过去,当时的记忆现在也一清二楚,不可能错。我去院子池边剪花上供,在池边杜鹃花那里停住脚步,蓦然看去,杜鹃树枝头缠着一条小蛇。我有些吃惊。接下去,正要折棣棠花枝时发现那条枝上也缠着蛇。旁边的桂花树、小枫树、金雀花树、紫藤萝、樱花树,不管哪里的树上、每一棵树上都有蛇缠着。可我没感到多么害怕。只觉得蛇也大概和我同样,为父亲的去世而伤心,爬出洞来参拜父亲之灵。我把院子蛇的事悄悄告诉母亲。母亲也很镇定,略微歪起脖子,似乎在思索什么,但什么也没说。
  不过,两起蛇事件自那以来使得母亲极度讨厌蛇则是事实。或者说较之讨厌蛇,好像更对蛇怀有尊崇、惧怕即敬畏之情。
  烧蛇蛋的事被母亲发现了,母亲肯定感到一种极不吉利的东西。想到这点,我也陡然觉得烧蛇蛋是非常可怕的事。说不定这将给母亲带来不好的报应。我为此担忧得不行,日复一日耿耿于怀。而今早却又在饭厅里顺口说出长相漂亮的人早死这种不着边际的胡话。说罢怎么也无法圆场,以致哭了出来。收拾早餐碗筷时间里,自己胸口总好像爬进一条缩短母亲寿命的可怕的小蛇,厌恶得不得了。
  这么着,那天我在院子里看见了蛇。那天风和日丽,我忙完厨房里的活计,把藤椅搬到院里的草坪,想在那里用毛线织东西。刚搬藤椅下到院子,就看见院石细竹丛那里有蛇。啊,讨厌!但这只是一闪之念,再没多想,搬着藤椅折回上到檐廊。把藤椅放在檐廊里,坐在上面织东西。到了下午,想从位于院子一角的佛堂深处藏书中取出洛朗桑画集。刚下到院子,就看见一条蛇在草坪上慢慢爬行。和早上的蛇一样,细细长长,模样优雅。我猜想是母蛇。它静静爬过草坪,爬到蔷薇背阴处的时候,停住扬起脖子,晃动火焰般的细舌,一副东张西望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垂下脖子,无精打采地盘在一起。那时我也只是把它看作一条美丽的蛇,而少顷去佛堂取出画集回来往刚才有蛇的地方悄然一看,蛇已不见了。
  傍晚,我和母亲在中式房间一边喝茶一边目视院子。只见石阶第三阶那里,早上那条蛇又慢慢闪了出来。
  母亲见了,说道:
  “那条蛇是……”
  说罢朝我这边跑来,抓着我的手呆立不动。母亲那么一说,我也心中一惊,一句话脱口而出:
  “蛇蛋的母亲?”
  “是、是的!”母亲的语声沙哑起来。
  我们手拉着手,屏息敛气,默默注视那条蛇。在石头上懒洋洋盘成一团的蛇,东摇西晃似的蠕动起来。随即有气无力地穿过石阶,往燕子花那边爬去。
  “一大早就在院子爬来爬去来着。”我小声告诉母亲。
  母亲叹了口气,瘫痪似的坐在椅子上。
  “是吧?是在找它生的蛋呢,怪可怜的。”母亲以忧郁的声音说。
  我无奈地呵呵笑了。
  夕晖照在母亲脸上,母亲的眼睛看上去闪着蓝光。那约略含怒的脸庞,美得让人恨不得扑上去。啊,我觉得母亲的面容,和刚才那条美丽的蛇有相似之处。不知、不知为什么,我感觉自己的胸间盘踞的蝮蛇般丑陋的蛇,有可能迟早把甚为伤心的那般美丽的母蛇一口咬死。
  我把手搭在母亲柔软纤弱的肩上,浑身无端地挣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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