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中义 日期:2018-11-15 10:50:43
不是所有人都能跻身历史。
人进人历史有两种方式:要么身后名垂青史,要么活着便融人历史。王元化无疑属于后者。若想系统论述王元化与百年中国学术思想的关系,那是应该写一部大书的。本文旨在解读王元化“思想一学术”襟怀。这就亟需从新时期人文学术语境谈起。自1986年王瑶在学界率先萌动“学术史”意识,继而陈平原在1992年发起“学术规范”讨论,极富历史感的李泽厚当会嗅出世风流变,1994年4月他宣告90年代“思想家淡出,学问家凸显。耐人寻味的是,李泽厚话音刚落,王元化便在同年7月倡导“有思想的学术和有学术的思想”,不苟同“将学术界一些人开始出现探讨学术的空气说成是学术出台思想淡化”,因为“思想可以提高学术,学术也可以充实思想。它们之间没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那种势不两立的关系。王元化的话分量不轻。
诚然,王元化是有资格说这番话的:这不仅是因为他的地位,他的睿智,更因为他是用长达四十年(1955—1994年)的悲情忧患所凝成的学思历程,亦可说是用半辈子生命体验来作其注脚的。大凡明眼人不难体会,王元化所以对上述“学术一思想”话题敏锐如此,实在是根源于他深邃的襟怀——这便恰巧应验了海明威的“冰山理论”:浮出海面的晶莹冰峰看来所以庄严,是因为水下有更庞大、更厚重的存在在支撑它。
说王元化的学思理念是维系其精神存亡的生命线,此语不虚。否则,便很难解释,王元化何以能长期承受1955—1979年的炼狱焚火,死而复生,劫后逢春?亦很难解释,1990年代以来,王元化为何能老而弥坚,仍郁勃反思不已,甚至不惜借精神活体的自我解剖来诊断百年中国思想的症结?末了,恐更难解释,为何愈臻晚境,王元化愈刻骨眷念其童年旧居——清华园?作为思想型学者暨“清华懿弟子”,王元化当年迁出清园(1928年)才八岁,为何有如此深挚的“清园情结”,仿佛天地间真有阅尽沧桑的不死鸟,既然它是从清园奋然飞来,于是它命定会向着清园翩然归去?……
或许有人会问:若从1956年研读黑格尔算起,王元化的学思生涯至今已近半世纪,笔者在言及其精神襟怀时,为何注重其1956—1979年的“自启蒙”与1990年代的“再启蒙”,却讳言其1980年代的“新启蒙”呢?这当然不是为尊者讳,而纯粹出于对王元化自述的认同,王元化曾言其“八十年代平反后是工作烦乱”、“心粗气浮的时代,撰文虽多,满意者少”,不足以呈示其精神襟怀,故从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