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鹏 日期:2016-09-05 18:05:26
这是集林鹏先生平生所学而写的一部历史小说,从这点来说,除了故事情节本身,思想、文化、哲学便是这部书*珍贵的内涵。尤其是在其文化性上,比如关于在木鞋里发呆的典故,关于古人听琴时应有的表情,关于跪的姿势,关于战国人好谈的特点······林先生都好像在做一个知识普及,让我们在读小说的同时能够了解当时的流行文化,从而加深对人物、对情节的理解。 本书是一部长篇历史小说,讲述的是发生在两千多年前的秦始皇登基前后不到一年之间发生的宫廷争斗的故事。作品以全新的视角,透过刀光剑影,决胜帷幄;以冷峻的主题,史传的流畅,曲折的斗争思考民族的走向和命运。
作者简介:
林鹏,生于1928年,出版的著作有《丹崖书论》《蒙斋读书记》《平旦札》《林鹏书法》《蒙斋印话》《梦里家山》,长篇历史小说《咸阳宫》。
目录:
上卷
第一章刺客来临
第二章司空先生出处
第三章蔡孺子“卷耳”章
第四章老人的哲学
第五章未雨绸缪
第六章有关鱼龙变化的传说
第七章失踪
第八章发迹变态
第九章茅屋的夜晚
第十章占梦
第十一章小巷官大夫
第十二章嫪毐的学问
第十三章方良世道
第十四章自己的木鞋上卷第一章刺客来临第二章司空先生出处第三章蔡孺子“卷耳”章第四章老人的哲学第五章未雨绸缪第六章有关鱼龙变化的传说第七章失踪第八章发迹变态第九章茅屋的夜晚第十章占梦第十一章小巷官大夫第十二章嫪毐的学问第十三章方良世道第十四章自己的木鞋第十五章黄鸟之思第十六章咸阳街头第十七章“卷耳”续章第十八章尉缭亡归第十九章燕丹亡归第二十章舌在堂的魔鬼们第二十一章眼泪与阴谋第二十二章潜入祈年宫第二十三章秦王政的路下卷第二十四章大梁屠户第二十五章咸阳宫里第二十六章咸阳宫门前第二十七章云阳狱中第二十八章攻打祈年宫第二十九章战咸阳第三十章攻打甘泉宫第三十一章四月雪第三十二章天上有二十八宿第三十三章李斯的性格第三十四章屯留卒第三十五章成蟜之死第三十六章茅焦之死第三十七章韩非之死第三十八章嫪毐之死第三十九章吕不韦之死 失踪
中国古代最独特的箴言,就是朱英的“三无妄”.这就是想不到的福、想不到的祸,以及想不到的人。在当时,不仅春申君未能采纳朱英的建议,在后世,学者对朱英的伟大箴言,也未能给予认真地思索。这是因为人们生当乱世,焦头烂额,疲于奔命,无暇深思。而后世学者虽然生在太平盛世,却忙着替圣人立言,搔首扯须,呕心沥血,都只为升斗之计。故而朱英的箴言,从未引起足够的重视。这大概是因为人们对正常的必然的事物思索得比较多,而对反常的偶然的事物则未能充分注意。当然,人们不能设想太阳会从西边出来,或者设想月亮会突然变为流星。然而在社会生活中,到处都是偶然,人们简直就是生活在各种各样想不到的偶然事件之中。甚至可以这样说:没有偶然就没有历史。换句话说也可以:如果没有偶然事物的作用,历史将不成其为历史,历史将变成呆板乏味的东西,就像机械化生产的流水线一样。人类变成了上帝手中的玩偶,社会变成了诸神面前的棋盘。那种情形将是极端可悲的。正因为人们不善于思索偶然的事物,所以人们看到的历史便只是玩偶和棋盘,而看不到历史上真正生动活泼的具体内容。正因为人们不肯用心思索偶然事物,所以一旦遇到突然事变,则往往缺乏应变能力,缺乏清醒的头脑和冷静的智慧。在那种情况下,人们通常所依靠的仅仅是动物的本能而已。人有意外之福,也有飞来横祸。当其大难临头时,能够保持清醒,能够迅速取得应变手段,这是非常之难的。当麃公在咸阳街上被人绑架的时候,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有好几把匕首紧紧抵住他的前胸后背两肋和脖子。他当时想到的是:“丞相危险!”他极力使自己镇静下来,低声问道: “你们要干什么?” “不要喊叫!” “光天化日!” “卫尉大人请您去一趟。”为首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卫尉是咸阳禁卫军的总指挥,现在担任这个职务的,是秦竭。六年前,当麃公带兵在前线作战时,秦竭是他手下的伍长,后来升为百人长。而人世沉浮常常出乎意外。麃公因有人诬告他空报战果,被撤职查办,而秦竭不久却进了甘泉宫,担任宫门卫士长。麃公的问题,查来查去,查无实据,不过职也撤了,爵也降了,一撸到底,从五大夫降为公士。秦国鼓励告奸,告错了也没事,法律保护诬陷者。麃公赋闲时,幽愤异常,后经司空马介绍,做了吕不韦的舍人。秦竭进了宫后,真是得心应手,步步高升,直至前年,居然做了卫尉将军。从麃公被撤职后,他再没有见过秦竭。如今突然以这种方式“请”他“去一趟”,他感到气愤。他曾经怀疑,诬告他的人可能就是秦竭。然而又一想,他至少没有得罪过秦竭,秦竭能把他怎么样!他不了解一个真理:盗憎主人。他曾经害过你,你就永远是他的仇人。而被害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却往往不以为意。这就是每当重要的历史开头,正人君子总是失败的重要原因。 麃公的宝剑已经被夺走,他被推上一辆很大的叫作广柳车的马车,接着手脚被捆绑起来,眼睛也被蒙起来。那车颠颠簸簸,摇摇晃晃,仿佛走了很久。他估计,至少已经离开咸阳有四十里,他甚至以为可能是到了云阳监狱。云阳监狱是关押贵族的大监狱,那里有关押十年而未曾审问的所谓犯人,也有犯人死后三年而家属不知道的事情。想到这里,麃公感到无限惊惧。他不知道为什么秦竭要送他进云阳狱中。他想起许多往事,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冒犯了当权的人。他想起十五年前他曾经偷宰过一头牛,他叹道:“为这点事情,送我进云阳狱吗!可笑!”于是他发现一个普遍的规律:最初的思想才是正确的思想。“他们要对吕相下手了!在抓我的同时,大约司空马、张唐、任固都已被抓起来,然后对吕相下手,万无一失。刺客成名,载入史册。接着是赵政因病呜呼,私生的婴儿即位,太后垂帘,嫪毐当政。那时候秦国的事情就好办了,谁敢说个不字,杀无赦。” 他被武士们从马车上拖下来,拖进一个房子,紧接着审讯就开始了。 “麃友,”有人问道,“你到上党做什么去了?” 麃公不愧是个久经沙场的将军,敌人的旌旗一动,他就看清了一切。经这一问,他心中坦然了许多,他知道这是要问屯留兵变的事情。屯留兵变使嫪毐惊慌失措,这使所有的正直人都感到高兴。他说道:“你是谁?” “这你不要管!”同时有几个人吵嚷着:“老老实实回答问话!” “我想你们是害怕我把你们认出来,不然为什么蒙着我的眼睛审问我?” “麃友,你不要自找苦吃!” “你们说是卫尉将军请我来,请问你是秦将军吗?”他们不再吵嚷了。有一个人很和气地说道:“麃友,我是廷尉府的令丞,我叫唐突,秦国陛下之命,问你几点情况,请你回答我的问话。你是去过屯留吗?” “去过。”麃公知道是伪装的什么令丞,不过考虑再三,终于回答了他的问题。 “去做什么?”那人继续问道。 “给长安君送信。” “谁的信?” “国王陛下的信。” “谁写的?” “国王陛下命尉缭口述,中大夫令徐齐执笔。” “什么内容?” “命令长安君进驻井陉,威胁邯郸。” “只此一信?” “只此一信。” “吕相有信没有?” “没有。” “何时到达屯留?” “十一月二十。” “何时离开屯留?” “十一月二十五。”麃公记起兵变发生在十一月二十九日,他是十二月二日离开屯留回咸阳。他把他离开屯留的时间提前,变做了一无所知的人。 “你同长安君谈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谈。” “兵变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兵变的事。” “从来不知道吗?” “‘从来’是什么意思?” “现在还不知道吗?” “现在当然知道。是我回到咸阳之后,隔了几天,才听说的。” 审问到此结束,审问的人走出了房间。房外人沙沙的脚步声、窃窃私语声,远处的狗叫声不停地传来。麃公细听这些声音,仿佛是在乡村。他没有到过云阳监狱,因而也不知道这里是不是云阳监狱。他想起他的好友王龁将军,南征北战,屡立战功,升至中更,最后被奸臣诬陷,死在云阳监狱中。他想不到自己终于步了王龁的后尘。他在心中默祷着:“王龁将军有灵,请保佑麃友逃出云阳监狱,我将杀尽所有的奸臣!” 终于走进来两三个人。他们把麃公的双脚解开,又把蒙眼睛的黑麻布去掉。麃公看见旁边跪坐着一个打火把的军士。他看见这房间,不像监狱的号房,倒像农舍的厢房。他低下头,看见面前放了一瓦钵子高粱粥。 “请用饭吧。”那打火把的人说道。 “不解开我的双手,我怎么吃饭?” 那几个人嘻嘻笑着。 “你们把我当猪狗,我把你们当豺狼!秦竭就这么对待我吗?你们不是说是秦竭‘请’我来的吗?我有什么事情对不起他?他为什么对我下此毒手?你们去告诉秦竭这个豺狼!让他来见我!” 麃公大怒,一脚把那瓦钵子踢碎,骂不绝口。出乎意料的是,那几个军士以及打火把的人,见麃公大发雷霆,急忙走出了房间,而房外竟是鸦雀无声。麃公从门口望出去,看见院子里有树,他高兴了。监狱是不种树的,“然而也不像乡村。”他想道,“乡村里无论什么人家,总有鸡猪牛狗等等的牲畜,而且有强烈的猪圈的气味。这不是乡村。” 这时候,有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站在门口,施礼说道:“先生息怒,卫尉大人有请。”打火把的人和那两三个军士又重新走进来。他们显得客气多了,他们向麃公行礼,然后解开麃公的双手。麃公箕坐着,抚摸着自己的手腕,仿佛在仔细检查,看被捆绑坏了没有。他并且用手去抚摸自己的脚腕……那军官模样的人,第三次也许是第四次催促他去见秦竭时,麃公才慢慢站起身来,笑道:“我都不着急,足下着的什么急。” 打火把的人走在前面,其他人跟在麃公后面,他们走出了那间黑暗的小屋。麃公抬头一望,只见三星在天,时候不早了。北风呼啸着,树枝微微摇动着,好像在颤抖,好像在呻吟,又好像在警告麃公:小心!小心!麃公极力想看清周围的环境。这里不像农舍,也不像公廨,仿佛什么人家的庭院。 他被引进里院,走上了厅堂。这里灯火明亮,奴仆环侍,东西两边摆着两个方几,上面是热气腾腾的饭菜,有酒有肉,好不丰盛。那军官说道:“先生请在这里就座。” 麃公按照他的指引,坐在右边的方几前。刚刚坐稳,卫尉秦竭就从里屋走出来,大声寒暄着,向麃公施礼:“麃老兄,久违了,别来无恙。”麃公还礼。他听声音,知道这是秦竭,如果只看样子,几乎认不出来了。才几年不见,秦竭发福了。他的衣着如此鲜明,仿佛是王侯家的公子刚刚赴国宴回来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