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晓明 日期：2021-12-17 04:13:53
难怪近年来不断有人考证，说陶渊明当年归隐的地方，或许就在如今金华城西南向不远汤溪的九峰山下，或许正是由于这种景致描写，让考证者从中看到几分似曾相识的熟稔与亲近。
我喜爱这片江南的丘陵，甚至超过了喜欢平原、喜欢高山。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着迷一样地喜爱广阔无垠的大平原，喜爱它的宏远，它的辽阔，它无边无际宏大深远的气魄，喜欢它一览无余的壮美无际。我渴望着驾驶汽车，在一马平川的东北松辽平原或华北大平原上开足马力奔驰。那儿宽阔无垠的道路上没有一座山峦，没有一点起伏，有的只是奔驰的乐趣、速度的享受。
在那儿，你仿佛可以自由地驾驭风、驾驭电，能够一直追赶地平线那轮触手可及的太阳，能够充分体会造物主的博大宏远。你会惊叹大自然如此的慷慨，竟然会把所有的美丽富庶，全都赤裸裸毫无遮蔽地呈现给天空，展示给原野。你会在一刹那间让视线穿越万年时空，从脚下一直望穿那遥远得几乎难以看见的地平线。
许多时候，大平原就是一幅壮观的风景油画，小麦和玉米铺开一片嫩绿的浩瀚地毯，从脚下一直铺展到天边。每逢收获季节，大地又会转瞬间涂抹出一片耀眼的金黄。虽然有时候，高梁会给这儿增添几点绯红，棉花会为这儿涂上几点嫩白，还有那一排排的白杨树和榆树，会把大地切割成一块块整齐划一的方格。
但是在平原上待得久了，心底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几分厌倦、几丝怠惰。你会暗自抱怨这貌似辽阔的大平原过于炫耀，像个一夜暴富的人那样喜欢露富，总是把所有的美丽、所有的富裕都毫无巨细铺张扬厉，一点也不知道含蓄，不知道遮掩，至少也就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总是缺乏应有的气度与城府。
不过我也不喜欢高山，即使是那些铺天盖地、举世瞩目的名山大川。作为一个小人物，站在这些山岳的面前，心里总会不由自主生发出一种压抑。你常常会不由自主地抬头，用仰视的目光，向大山表示某种自觉或不自觉的敬畏。
或许最初，高山峻岭确实会激发我们攀登的志向与求索的欲望。我们会沿着那些只有山羊和鹿群攀爬的小径努力向上攀登，在经历无数的曲折拐弯、峰回路转之后，才终于攀登上一座峻岭险峰，欣赏到许多奇峰异景，采撷到一些奇珍异果。
但是举目远眺，你会不由自主地又一次若有所失，又一次胆战心惊，因为在前方，或者更远的前方，还有一座座更加高大更加险峻的山峰在傲慢地俯视着、压抑着你。
久而久之，你也难免会悄悄地埋怨大山，觉得它过于深沉，过于吝啬，有点小肚鸡肠，故弄玄虚，总是用峻岭、峡谷、山涧，或者深山老林，把自己最好的那些东西，最珍贵的宝藏刻意掩藏起来，只供自己一个人品尝，而不愿示之于天下，更不要说让天下所有的人共同享用了。
可是丘陵、江南的丘陵就不是这样。丘陵慷慨大度，母亲一般关爱着她的每个儿女，为他们的成长富裕费尽了心思，留足了伏笔。为了激发儿女们奔跑攀爬的欲望，她用温柔耸起的曲线，把许多的财富和秘密都安放在可望而又可即的高处，或圆凸后面某一个小小的盆地，让儿女们既不可能轻易得到，又不会因为莫测的高深玄虚而丧失了自信。在丘陵的怀抱里，你总是会兴致勃勃地听着母亲的召唤进发。
丘陵总是费尽心思，既不让她的儿女们失望，也不至于在忙忙碌碌的奔波之后一无所获。只要儿女付出艰辛的劳动，攀登上一座又一座温柔崛起的峰顶，便能领会许多成功的喜悦与奋斗的乐趣。丘陵会顷刻之间，便在他们眼前展现出一片平面上绝对无法欣赏的美景：那些掩藏在小小盆地的绚丽色泽，那些流淌在小溪小河中的轻快华丽，都会让儿女一次次惊喜在征服的欢畅与快乐之中。
丘陵是一片永远看不尽的美丽，登上峰顶放眼远眺，目光不会像平原那样一览无余，浮现在眼前的，全是微微隆起的温柔线条。在那些母性的丰盈沉稳之间，如明镜般圈圈点点的，是清澈平盈的池塘；如丝带般缠绵飘逸的，是少女一样欢快的溪流。在一片南方的火热阳光下，她们静静地孕育着生的信念，生长着红色或黄色的硕果。
P16-17
后记 是落叶，更是春泥
这本书其实是集体的智慧，是集合了许多人知识与心血的结晶，而我许多时候，只是个文字的记录员。
四年前，一个共同的心愿让大家聚集在一起，要用普通读者能够理解并喜爱的优美语言文体，撰写一本有关金华的心灵思想史籍，从历史文化和文明建设的高度，去解读这片土地上发生发展着的诸多精彩，诠释当代生活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巨大变迁，让金华本地人能够寻找到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让外地人能在这儿拿到一把开启金华大门的钥匙。
于是一批热爱金华，熟悉金华的教授、学者、官员们聚集到一起，一次次座谈讨论，一轮轮广泛征求意见，最后由我执笔，完成这个说起来不大做起来却不算小的文化工程。
在写作过程中，我总觉得一双又一双的大手在时刻紧握着我的小手，和我一起挥毫泼墨，完成所有的篇章。
我们把书名最后拟定为《阅读金华————婺州人文精神探寻》，是因为这座城市虽然不大，却是十分地深邃辽远，在写作过程中我不无惊讶地发现，即使我们穷尽一生的时光智慧，也无法全部精准地把握她的过去现在，更无法预言她的未来。也许我们只能讲故事，一个个这片土地上发生发展过的故事，一个个曾经鲜活过的祖宗先辈……
不过，这就已经足够了，因为这些故事，这些人物，他们————就是家乡，就是金华！
谨此记录下自始至终参加了讨论座谈的主要人员，借以表示崇高的敬意：夏刚，裘樟清，龚剑峰，黄灵庚，陈国灿，吴远龙，杨鸽声，童俊伟，郑晨曦，陈东，王文政，洪铁城，俞荣梁，钱海乐，张航建，陈少华等。
在此过程中，我还参阅了大量的史籍资料，从中找寻到许多写作线索，发现了许多写作的好素材。在此，我要向所有热情提供资料和线索的人表示衷心的感谢。
时光倒退三十余年，笔者恰恰在改革开放大幕正要在神州揭开的时候来到金华。那时印象最深的，是市区起伏不平的道路，干道上那些膘肥体壮、拖着沉重大车的老黄牛，它们穿着和许多人脚上一样的草鞋，慢条斯理地行走在闹市街头。路边不时还有几只品质优良的“两头乌”匆匆窜出，挨上一脚，便会没命地嗥叫着钻进小巷深处……
三十多年过去，金华及它所代表的浙中城市群早已脱却旧时模样，变得今天这般美丽清洁，宜居多情，让我不由地常常思索，若干年以后，当我的眼帘再也不能映进城市上空这片美丽的蔚蓝时，在这座已经生长了一千多年的古城中，我，或者说我们这一代人，将会留下些什么？
是的，在这片土地上我已经生活了三十多年，对一个人来说，这真是一段不算短暂的时日，足以让我们从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成长为壮硕的男子汉，足以让我们苦读冥思，成长为一个学富五车的智者。可是对于金华这座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对于它将近一万年的文明文化来说，区区30年只是漫长岁月里短而又短的一瞬，犹如一片曾经翠绿却又枯萎了的树叶，一页在风中轻轻翻过的书页，一滴偶然飘落却又迅速干涸了的水滴。
是的，无论如何，我们都注定只会是这座城市一缕曾经有过的呼吸，婺江里一朵已经流逝的涟漪，或者天幕上一抹匆匆掠过的浮云，无声无息，“挥一挥手，不带走半片云彩。”
可是我知道，曾经也有过一些历史的流云，在这片同样的天空里匆匆飘过，却为这片土地刻录下许多再也无法抹去的华美投影；曾有一些水滴同样匆忙地飘落，却在这片原野上催生出芬芳永驻的花香。就像我们在这本书里饱含激情书写过的那些伟人们一样。
譬如沈约，他在金华任太守5年，留下了千古流传的《玄畅八咏》诗章。又譬如李清照，她在离乡丧夫的巨大悲哀中寓居金华近一年，却给这座城市留下了几篇万古流芳的辞章。尤其是那“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的绝句，更成为一代代金华人心头飘拂着的旌旗，带给他们无数的骄傲与自豪。即使是陆游，当他在抗金的连营号角中匆匆路过，也给这片山水留下了许多大气浩然的精美诗句。
不，不仅仅是那些羽扇纶巾、满腹经纶的古代哲人，还有许多我们同时代的兄弟姐妹，他们刚刚和我们在城市的这个角落告别，便急匆匆地走进了苍茫八婺那片永恒的记忆。例如当代军人孟祥斌，他和他的部队悄悄走进这座城市，宛如大地上一片新绿那样葱茏悦目却又无声无息。但他很快就用自己赤子的体温让古城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2007年的那个冬天，婺江流淌着，静静地流淌着，但却温暖了黄河长江，感动了整个中国。
又譬如全国劳模陆乌铁，当这座城市因为优质的饮用水源而被人们所艳羡的时候，在每一缕清澈的流水里，我们都会看见这位前沙畈水库总指挥憨厚腼腆的笑颜。
也不仅仅是这些英雄这些劳模，这些已经在古城心扉上或浓或淡刻录下了自己姓名的人。古往今来，还有许多平凡普通、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小人物凭借自己的善良、勤劳、坚毅，让这座城市总是沉浸在经久的缅怀与感动之中。
八婺心灵的天空上，如今再也无法拂去元代名塔————万佛塔的倩影，而构成那雄伟塔身的数万块青砖，每一块都镌刻着清晰的佛像，镌刻着捐资造塔人的姓氏。他们中绝大多数都只是无足轻重的市井小民，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劳碌终生与世无争。可是他们奉行坚定的信仰、善心与德行，把自己的信念磨砺成为一块块世纪的基石，堆砌成为古城千年的骄傲与象征，即便有朝一日不幸倒下，也仍然在吟唱一个古老民族危难时刻慷慨不屈的悲歌！
我沿着古老婺州那些缀满诗意的石板街巷穿行，望着今天布满现代时尚的橱窗思索……
远山依依，影影绰绰地浮现出一座现代化大都市矫健的身姿，充满了活力，焕发着魅力，青春时尚，宜居和谐……哦，这就是即将建成的浙江省第四大都市。
婺江的流水总是那么匆忙，北山的苍松依然那样葱郁。于是我渐渐读懂了那些不时明灭在青山秀水中的答案：是的，这些伟人这些凡夫从来都没有刻意地想要在城市里留下些什么，他们只是在遵从着自己的良心，自己的品行，自己的习性，默默不停地做着他们认为应该做的事情。做得那么坚毅那么执着，那么从容那么自然。就像蜜蜂在每个花季里繁忙地穿梭，春蚕在日夜喷吐自己的每一缕青丝那样地天经地义。
然而历史和城市却始终在静静注视着他们，就像一个忠于职守的书记员，每天都在默默记录着这儿所发生的善行与正果。不管政治风云怎样变幻无定，世事沧桑如何剧烈变迁，它们仍然像一个勤奋敏感的摄影师，把那些影像与声音每时每刻都化作珍贵的图像，清晰地铭刻在这座城市与人心的屏幕上，在时间急匆匆的流水落花里，让它一天天凝结成为庄重威严的历史。
所以，就让我们成为这古老婺州一缕轻微的呼吸吧，把它生命经久不衰的活力写进历史的风中。就做这婺江里一朵眨眼即逝的涟漪吧，把它始终如一的清澈告诉给大地。就做这岁月朔风中一片飘零的落叶吧，让自己早日化做几滴滋养鲜花的春泥。
就像这座已经在浙中大地上座落了一千八百余年的城市，它屹立着、生存着、延续着，却从来不刻意地追求过什么，只是默默地发展，静静地奉献，然后，很像是在毫不经意之间，就在中华民族五千年辉煌的史册上写下了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