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性尧 日期:2014-08-15 10:59:42
《金性尧全集》按体裁类别及写作时间编次,收录金性尧生前结集出版的《星屋小文》、《风土小记》、《文抄》等散文及文史随笔集;以及《唐诗三百首新注》、《宋诗三百首》、《明诗三百首》等古诗选注集;此外,还收录未曾结集出版的公开发表的文章、审稿意见、旧体诗、日记、书信等;附卷收录已收集到的各个时期的文坛友好来信、金性尧年表以及金性尧夫人武桂芳的作品。
本书为第六卷,收录了《一盏录》、《三国谈心录》和《闭关录》三部作品。
作者简介:
金性尧(1916—2007.7.15),别号星屋,汉族,笔名文载道,浙江定海人,民进会员,当代古典文学家。上海古籍出版社支部主任、一代文史大家、资深出版人。
他幼年就读于阮氏家塾,1934年至1935年,曾在《舟报》副刊上撰稿发表文章。抗战爆发后,全家迁至上海,主编《鲁迅风》、《萧萧》、《文史》,并出版《星屋小文》、《风土小记》、《文抄》。建国后,曾任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第二编辑室副主任;“文革”结束后,出版《唐诗三百首新注》、《宋诗三百首》、《明诗三百首》、《炉边诗话》等;论著出版的有《伸脚录》、《清代笔祸录》、《清代宫廷政变录》、《饮河录》、《不殇录》、《土中录》、《闭关录》、《六宫幽灵》、《奸佞春秋》、《亡国之君》、《清宫掌故》、《三国谈心录》等,系建国后所作文史随笔的结集。1988年,他又为香港中华书局主编诗词坊丛书,个人著作有《闲坐说诗经》、《夜阑话韩柳》等。
金性尧的家乡——浙江省舟山市政协文史和学习委员会曾经征编《文以载道.金性尧先生纪念集》。
目录:
一盏录三国谈心录闭关录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汝)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汝)之为美,美人之贻。
这是《诗经·邶风》的《静女》篇全文,共四十九个字,不看注疏,大致也明白:男女两人约定在城楼上相会,到时候却见不到女的前来,男的失望了,便拿着她赠送的彤管和荑赏玩着,更引起他深切的相思爱慕之情。
这样一首不满五十字的小诗,二十年代时顾颉刚主编的《古史辨》第三册,对书中的本事和名物,却展开过热烈的讨论,参加的在十人以上,文章约有十万字,讨论时间长达四五年,到现在仍不能得出明确的结论,这样的学术争鸣的空气,怎不令人向往?首先,它的本事是什么?人物是何等样人?姑举最有代表性的两说:一是《诗序》:“刺时也。卫君无道,夫人无德。”郑笺说:“以君及夫人无道德,故陈静女遗我以彤管之法。德如是,可以易之为人君之配。”这是硬说,用以卫道。“无道”的卫君夫妇果真见了,必将更会爱玩,用此诗来调笑了。
诗人明明以欣赏的口吻在描摹,何曾有“刺”?所以清陈启源《毛诗稽古编》便说:“诗极称女德,而《序》反言夫人无德;所言者作诗之意,非诗之词也。”即是说,《静女》诗的本来面目并非如此,也便是郢书燕说了。这里所谓德,也是正统意义上的德。诗中的静女,既无所谓德,更不是无德,就像现代恋爱中男女会面一样。朱熹等以为是描写男女“淫奔”期会,倒和现代学者的理解相接近;至于“淫奔”云云,却不必计较,他们能承认是男女的约会就不错了。
其次,诗中的“我”到底有没有见到静女?(一)没有见到。那为什么又说她送了“我”的彤管与荑?(二)见到了。那为什么又说“爱而不见”?紧贯下句的“搔首踟蹰”,也是失望遗憾的样子。
对(一)的疑问,或不难解答:两人既能在城楼相会,说明早有恋情,彤管与荑都是这之前送的。这次或由于受到阻力,或因她不再爱他。怅惘之余,睹物思人,由今念昔,以失怀得,便引起一连串心理上的错综活动。
对(二)的解答,则较为曲折,也不大能令人信服:先得把“爱而不见”之“爱”,解为“■”的假借字,“■”则是隐蔽的意思。即是说,静女为了逗弄他,起先故意躲在隐蔽地方。后来见到了,便把礼物送给他。
他回去后,自然十分愉快。
那末,彤管又是什么东西?有的说是古代后夫人宫中女史官所用的赤管笔。可是它和静女有什么瓜葛?静女怎么会有这种彤管?(且不说笔在静女时代是否已经产生)难道静女是女史,拿来送她情人?有的说是涂上红漆的乐器(这是从“管”字上附会上去的),如箫笛之类。有的说是红色管形的初生之草。有的说是“管”应作“菅”,菅是一种茅草,汉碑中从“草”从“竹”之字往往不分,如主簿也作“主薄”,那还不如说管通“菅”为爽快。
第三章中的荑是始生的白茅嫩草。这一点,各家皆无异议。牧原指牧牛羊的郊野。“自牧归荑”,即是静女从野外采来的嫩茅。这就涉及这样一个难题:荑和彤管是二物还是一物?前人已经说过,静女不可能一次送了二物,虽然这也说得太死。也有人以郭璞《游仙诗》的“陵冈掇丹荑”为证,丹荑即丹管,可见静女送的只是一物。第三章所以用荑,只是为了押韵之故。二章、三章之“女”皆通“汝”,实指彤管与荑,意谓并非因你们这些茅草本身美好,只因美人赠送,才显得珍贵。是的,只要是情人送的,那怕是一方手帕,一朵花草,也是情爱的化身,何况又是女方送的,现在不是在送鲜花么?如果将彤管解为女史官所用之笔或涂上红漆的乐器,总觉得与荑的“身分”差距太大;即便是二物,彤管还是草类。朱熹《诗集传》说:“彤管,未详何物。”却是很谨慎诚实的说法。
但彤管与女史的因缘,也并非全无根据。《左传》定公九年云:“苟有可以加于国家者弃其邪可也,《静女》之三章,取‘彤管’焉;《竿(干)髦》何以告之,取其忠也。”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不大好懂。顾颉刚说:“《静女》的诗义并不好,只是《静女》诗中的‘彤管’是一个好名目,就可取了。”俞平伯说:彤管不妨两用,“古代即有彤管之法,而《静女》仍不妨为淫奔之诗”;《静女》篇中彤管只是充情人的表记,“但我们并不能因此断言彤管女史之法为乌有”。我想将两位前辈的话稍稍调整一下:《左传》的彤管只是一种伦理上的概念,已非实物,传文先认为《静女》原作是一首邪诗,也是淫诗,彤管却是女史掌训示法的象征。诗中有了这一名称,便具有道德上的训诫价值,如同《竿(干)旄》原无可取,但其中“何以告之”,却有忠告意义。倒真的是断章取义,郑笺可能从《左传》得到启迪。这也等于说,《金瓶梅》是一部淫书,但其中提到的孔孟之道还是可取的。
最后还要说一说篇名问题。
陈启源有些不服气:“夫淫女而以静名乎哉?”这当然也可不必计较。在古代,这样的女子不是淫女也是淫女了。《诗集传》说:“静者闲雅之意。”《朱子语类》卷八十一则这样说:“淫奔之人不知其为可丑,但见其为可爱耳。”撇开道学的偏见,这话也有道理:诗人(即诗中的“我”)只觉得是一个可爱的静女,“淫奔”云云是后人强加的,晦翁所谓“闲雅之意”,也就是温文大方之意而已。
这样的解释自然仍不圆满,因而仍是谜,但二千余年前古人留下的谜,今天仍有猜的价值,也是很有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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