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布鲁克,张翔 日期:2015-11-08 19:11:30
影响了国内外数代剧场人、戏剧理论圣经《空的空间》的作者,彼得?布鲁克**一部回忆录作品
独特的生命体验,心灵世界与创作实践的双重探索,不仅会启发创作者,也对所有探索自我的读者有所启示
赖声川《赖声川的创意学》、大卫?林奇《钓大鱼》爱好者必读
本书简介:
他被诸多同行评价为真正的戏剧革命家,以一系列奠基性的作品颠覆了人们思考戏剧的方式。此外,在电影、歌剧等其他艺术领域,他亦执导出影响深远的作品。
在这本独具一格的自传中,彼得?布鲁克回避了“私人关系、不检点的过失、嗜好、放纵、密友的名字、私怨”等回忆录体裁的常见情节,而聚焦于生命中意味深长的时刻、不懈的戏剧实验及内心世界的探索。他将记忆碎片丝丝入扣地串联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回溯种种生命体验、戏剧理念、精神领域的研习、经历的人和事如何形塑了他和他的艺术,呈现出这位孜孜不倦的探索者奇妙的一生。
作者简介:
彼得·布鲁克(PeterBrook,1925—)现代戏剧实验之父,后现代主义戏剧导演的先驱,一位极富创造力的天才。出生于伦敦,牛津大学硕士,大学期间创建了牛津大学电影社。曾在皇家莎士比亚剧院担任导演,现在领导着位于巴黎的国际戏剧研究中心。在60多年的创作生涯中,布鲁克执导了大量戏剧、歌剧、电影和电视剧。通过他奠基性的戏剧作品《李尔王》《马拉/萨德》《仲夏夜之梦》《摩诃婆罗多》等,彻底颠覆了演员和导演思考戏剧的方式。他的重要著作有《空的空间》(TheEmptySpace)、《流动的视点》(TheShiftingPoint)和《敞开的门》(TheOpenDoor)等。
目录:
I
II
III
译后记名导演林兆华倾情推荐彼得·布鲁克总是不断地让我们惊讶——不是以那些普通的流行的方式,而是以古老的持久的方式,永远影响着你的心灵。
——肯·伯恩斯(KenBurns),美国导演、制作人,艾美奖获得者
他为仍相信艺术至关重要的人们提供了一线希望。
——《芝加哥论坛报》我本可以把这本书叫做《错误的记忆》。不是我在刻意编织谎言,只是写作过程本身证明,我脑海深处并没有一个冷冻库,完整无缺地封存着我的记忆。正相反,我的大脑似乎只存储了一些零星的讯号,没有色彩,也没有声音和味道,只有想象力赋予它们生命。或许,这反倒是一件幸事。
此时此刻,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某个角落,有人也在记述着他的一生。他记忆力惊人,巨细不遗。据说他会写下记忆留存的所有细节,所以一年里发生的事情,同样要花上一年的时间来写完。只可惜他动笔太晚,永远也赶不上时间了。他的窘境恰好说明,自传有着另外的目的。需穿过那些随意的、不完整的意象所构成的扑朔迷离的混沌,不偏不倚,用过来人的眼光,看看是否有一种人生的样式浮现出来。
而我在写作时,并没有将所有真相一吐为快的冲动。你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可能看透自己潜意识中不可见的那部分。的确,在这个故事背后,有我并未去挖掘的禁忌、困境与隐秘,自然我也不认为私人关系、不检点的过失、嗜好、放纵、密友的名字、私怨、家族冒险记,或者欠下的情义——单单这些就足够写满一本分类账本了——能在这里写出来,就如同初夜,众所周知地夹杂着绝美与痛苦的体验,是不可言传的。我完全不理会传记学派那套,他们相信只有把社会、历史与心理方面的所有细节统统加起来,才能描绘出人生的完整画像,才能栩栩如生。而当有人妄图揭示出人类的奥秘时,哈姆雷特要来一支长笛,摆出一副熟悉其中每一个笛孔与按键的样子,吹出一阵咿哩哇啦的噪声来与之相抗,对此,我倒是站在他这一边的。我竭力要编织起来的,是帮助我形成现实认识的那些丝线,并希望它们多少对其他人的经历也能有点用处。护士竭力想对那个五岁男孩和蔼些,孩子却发现自己深更半夜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头雾水。“你喜欢橙子吗?”她问。“不!”我倔头倔脑地回答。见自己的惯用伎俩不起作用,她失去了耐心。“不管喜不喜欢,总会给你橙子的,”她厉声喝道,然后把我推进了手术室。“来,闻闻这些橙子,”她一边说,一边把一个面罩狠狠压到我的鼻子上。瞬间一股苦味呼啸而来,刺鼻难忍,强横霸道地冲入我的鼻腔。我努力抵挡,却失败了;噪音与惊惧汇聚成了纯粹的恐慌,我很快就不省人事。这是我第一次经历幻灭感,也从此明白了要赶走它有多难。 岁月飞逝。我穿上了军装,为战争做预备。那只是个伪装,这个莫名的形象不是我。但的确有一场战争在发生,也的确有一个牛津大学的学生,为了维护他的特权,不得不付出每周参加一次军事训练的代价,因为每个大学生都是当然的后备军官。从幼时起,一想到战争我就害怕,而它似乎离日常生活又很遥远,因此我总是相信,一旦战争来临,我大可以爬到床底下躲过整场战争。现在我明白了,不可能轻易逃脱,所有的借口与推脱都是徒劳的,我只能乖乖地穿上沉重的军靴和让人浑身发痒的短上衣,接受检阅。
今天是第一堂障碍训练课。哨声吹响,我们出发了。教官中士大声驱策着,所有情绪亢奋的小伙子们都抢步上前,跳过绳子,弓身越过障碍,快速翻过脚手架。我落在了最后,在学校里我就擅长逃避,现在仍旧无视教官的讥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自己拖过障碍墙,接着也不是纵身跃下,而是缓慢地滑下,直到单手将整个身体挂在墙上后,才小心翼翼地轻轻落到地面。我赶到河边,得靠一根圆木过河。其他人早已到达对岸,大声吆喝着跑远了。只有中士在一边等着我。“来吧,先生!”他吼道。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侮辱,但我是未来的军官,他必须叫我“先生”。
我穿着笨重军靴的脚踏上圆木,伸手抓住了垂到河面上方的一根树枝。现在我的两只脚都在圆木上了。“往前走,先生!”我往前走了。“放开树枝!”我放开了。又走了两步,为了保持平衡,我伸手抓住了一片叶子。那片叶子给了我勇气,我继续前进,稳稳地保持着平衡。我能做到。圆木在我跟前伸展开去,跨越水面直到河的对岸,中士打着手势鼓励我。又是一步,抓着树叶的手已经和肩膀齐平;再一步,手在我身后了。我保持着平衡,信心十足,然而我的手臂也已经绷直了。不放开叶子我就不能再往前走,但我放不开。“放开叶子!”中士咆哮道,“混蛋,放开那该死的叶子!”我坚持不放。他大吼起来。我拿出所有意志力命令我的手指放开,但它们拒绝服从。我的手臂远远伸向后方,身体仍然努力向前。这片叶子依旧带给我自信,我的手臂已经伸到了极限,它把我往后面拉,而我的脚则往反方向走。有一瞬间,我就像比萨斜塔那样倾斜着,时间像是过了很久,我终于放开了那片叶子,整个人也扑通一声掉进了脚下的溪流。
我一次又一次地想起这个画面:那根圆木和那片树叶,已经成了我个人传奇的一部分;在某种程度上,它们象征了我毕生要解决的关键冲突——什么时候该严守信条,又在什么时候看透并甩掉它。 我儿时有一个偶像,不是什么守护神,而是一台电影放映机。很长一段时间,家里人不准我碰它,因为只有父亲和哥哥懂得它的奇妙之处。时光流逝,我终于被认为已经长大,可以去把九点五毫米百代电影胶片装在放映机里的小卷轴上了,可以在我的玩具剧院舞台幕前竖起一块小小的硬纸板当做银幕,一遍又一遍地放映那些迷人的影片,观赏那已经有些磨损的灰色影像。那些影像虽然让人痴迷,但这台放映机摆弄起来并不怎么讨喜。而在我每天放学回家经过的一家商店橱窗里,正放着一台廉价的玩具放映机,锡制的,金红相间,我很想要那台。父亲和哥哥无数次地向我解释,我想要的这样东西跟家里那台五脏俱全的机器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可我坚执己见。那抹红色虽然看起来廉价,可比他们用来说服我的所有理由都更让人蠢蠢欲动。父亲问我:“一枚金光闪闪的一便士和一枚脏兮兮的灰色六便士硬币,你会选哪个?”我被这个问题折磨得痛苦不堪,我能感觉到这两件事有些联系,可我总是会选那枚闪闪发亮的一便士。
一天下午,我被带去牛津街上的彭勃思书店,看一场在十九世纪纸偶剧场上演的儿童剧。这是我第一次看戏,也是我迄今为止记忆中最动人也最真实的一场戏。所有东西都是用硬纸板做的:硬纸板制作的舞台前景,维多利亚时期的达官贵人僵硬地向前倾着身子,靠在精雕细刻的包厢边沿;一位指挥站在脚灯下的乐池里,手执指挥棒,姿势凝固在那里,随时准备挥出第一个音符。一切都静止了,突然之间,一幅红黄相间、画着流苏幕布的图画升了起来,《磨坊主与他的手下》开演了。我看到一个湖,是用几排带波浪边纹的蓝色硬纸板并排接上的;远处有一张小纸板微微摇晃,上面画着一个人乘在船上,从画中水面的一端摇到另一端,而当他从反方向摇回来的时候,看起来会近一些大一些,因为每次他被一根长线拉进舞台侧翼时,会被悄悄换成更大一号的他,等到最后一次出现时,他已经足足有两英寸高了。这时他下了船,滑到舞台中央,手里握着一把可怕的手枪,令人窒息。这个辉煌的亮相,完全配得上他主角的身份,几可乱真,就好像看不见的手挥开了一架真有翼板在转动的风车,背后是夏日湛蓝的天空,点缀着羊毛般的白云。与此同时,原地又放下一幅可怕的图画,那架风车爆炸了,碎片从它橘黄色的中心爆裂开去,如同世界末日。这个世界比我了解的外部世界要真实可信得多。
童年时代,一切都追随表象,没有将世界复杂化的形而上思考,所以轻松欢快。人们在孩提时代从来不会问自己:“什么才是真实?”他们总是在真实的边界上来回徘徊。长大后,人们不是学会质疑想象,就是开始厌恶日常生活,在虚构的世界里寻找慰藉。我发现想象也有正反两面——通向一个相互悖反的世界,在那里,真相与幻觉难以辨别,而且两者都会投下阴影。我必须明白,我们所谓的生活,就是尝试去读解这些阴影,它们在每一个转角都会被我们轻易认定的所谓真实所推翻。……任何事物没有改变。人生不是一条直线,书中的情节仍在不断重演,只是顺序会颠倒,平衡会转换。总会有新的项目、新的方向、新的热情。我仍会抓住一根无用的树枝,我的马会继续逆向飞奔、跳跃和摔倒,一个红罐头的闪亮碎片与无价之宝有着相同的吸引力,还有一句时常在耳的低语:“如果让这个时刻溜走,它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年轻时我总在想:“一个人穷其一生仍有可能在精神上‘到那里’”。而事实上,我对精神上尽快“到那里”,负有一种道德上的偏执。当我们的境遇越来越清晰以后,会被更现实的想法所占据:“它需要几倍的人生去完成啊?”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挫折后,一种共有的感觉开始占上风:在全人类的抗争、摸索,升华和无尽的堕落之中,个人只是一颗飞逝的微粒。对“那里”的探索将是覆盖整个人类历史的未来命题,或许永无解答。
任何时候,我们总能找到新的开始。一个开始者的头脑中,永远洋溢着开始时的天真烂漫。对寄生状态来说,对困惑来说,对困难来说,前进是一件更困难的事。从无知通向经验的路上,有太多的状况蜂拥而入。完成总是最难的,只有让它去,才能让你尝到自由。然后,完成又变成一个新的开始,生活因此成为一个连绵的词语。
在非洲的乡村,说书人的故事行将收尾时,会把手掌放到地上,说“我把我的故事放在这里。”然后又加了一句:“明天会有人拣起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