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卞毓方 日期:2015-12-04 20:13:55
本书简介:
寻找,是一种过程。找的本身,往往比结论更有意义。为什么要寻找大师呢,作者说因为“大师是一种社会坐标,天地元气。对一个以文化复兴为重任的社会来说,大师的存在,不是可有可无,而是至关紧要,不可或缺”。
作者在寻找大师的过程中,选出了一些人物,他们是饶宗颐、南怀瑾、吴冠中、周汝昌、朱季海、姚奠中、张颔、林鹏、汤一介、欧阳中石、沈鹏、吴敬琏、厉以宁、李泽厚、余英时、木心、茅于轼、钱理群、王蒙、贾平凹、韩少功、莫言、张炜、陈丹青、崔如琢、于志学、刘大为、黄永玉、杨延文、李自健、刘亚明、韩美林、范曾、余秋雨、张旭光、孙晓云、卞祖善、张维迎、吴为山、李敖。他们大多学有专长,影响不小。这些大家们有些国学根基深厚,儒佛化通,有些诗书画艺集一身,最重要的是,卞毓方通过他们传奇的学术人生,书写了名家大师的风骨人生。经过三年的采访、梳理、写作,作者回想在众多的大家、大师中行走,他感受最深的,就是他们精神上的阳光、空气和水。
作者简介:
卞毓方,1944年生于江苏射阳。先后毕业于北京大学东方语言文学系和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新闻系,曾为人民日报高级记者、北京大学客座教授。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涉足散文,而后扩展至传记,他的作品或如天马行空、大气游虹,或如清风出袖、明月入怀,颇受读者喜爱。书法熔铸魏晋,风神潇洒,骨力开张,为当代著名的学者型书法家。2013年,故乡为其建立“卞毓方文学馆”。他自己定位:这个文学,只能是大文学。
出版的作品有《季羡林:清华其神,北大其魂》、《天意从来高难问——晚年季羡林》、《季羡林画传》、《千手拂云千眼观虹——季羡林、钱学森、陈省身、侯仁之、杨绛、黄万里的人生比较》《金石为开——金岳霖的艺术人生和欧阳中石的人生艺术》。
目录:
序:渊渊其渊,浩浩其天
饶宗颐:一个人改变了一座岛的风水
遐龄出任西泠印社社长
乱世如何脱颖而出
“五十年内无此公”
在敦煌为饶宗颐祝寿
附记:
沙漠与绿洲
金庸、余光中、王鼎钧
南怀瑾:使的是一副鼓槌,敲的是面老鼓
奇特经历造就奇特人物
我读南怀瑾
吴冠中:懔懔绝唱
名动江湖,争议蜂起
历史深处的凝眸序:渊渊其渊,浩浩其天
饶宗颐:一个人改变了一座岛的风水
遐龄出任西泠印社社长
乱世如何脱颖而出
“五十年内无此公”
在敦煌为饶宗颐祝寿
附记:
沙漠与绿洲
金庸、余光中、王鼎钧
南怀瑾:使的是一副鼓槌,敲的是面老鼓
奇特经历造就奇特人物
我读南怀瑾
吴冠中:懔懔绝唱
名动江湖,争议蜂起
历史深处的凝眸
人运,画运
活在作品里
附录:
吴冠中雷人语录
九秋天地入吟魂
品画
特约嘉宾柯文辉:
美容院最多的地方没有美女
“大器免成”
周汝昌:大师尾巴的尾巴
朱季海:只知崇古,不善处今
附记:大师渐行渐远
山右三贤
姚奠中:百年老樗,半世曲园
张颔:“谁说山西无人,难道我不是人吗?”
林鹏:“胡说八道老来疯”
附录:
冯其庸的南北西东
并非题外的题外话
汤一介:讳言自己是哲学家
汤一介的三段往事
汤一介三看
欧阳中石:乘数与被乘数
“不务正业,无家可归”
在电话线的那头
沈鹏:“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人比梅花瘦
吴敬琏:极端“入世”构成了“出世”
助手笔下的吴敬琏
女儿笔下的吴敬琏
作家笔下的吴敬琏
“中国经济界的良心”
厉以宁:天地不为一格而拘
厉以宁、吴敬琏一瞥
诗言志
听厉以宁讲故事
蓝旗营拜访厉以宁
附录:在厉以宁家作客
李泽厚:“西学为体,中学为用”
八十年代的青年偶像
近距离聆听李泽厚
一册《告别革命》,也让世人告别李泽厚
细节决定人生
再访李泽厚
遥远而又切近的回声
域外视角
余英时:“不懂英法德,不谈文史哲”
木心:“山洞智者”
附记:大师的后人与异邦
特别观照
茅于轼:江流有声,断岸千尺
钱理群:相忘于江湖
特约嘉宾诺贝尔:
唯一愿望:不要被人活埋。最大罪过:
不向财神顶礼膜拜。
远离文坛,冷眼一瞥
王蒙的造化
贾平凹的土、浑、厚、慧
在海口读韩少功
莫言的自嘲与自慰
黄山邂逅张炜
“每条狗都有自己的时间段”
画坛:当代无大师
个案分析:
陈丹青、崔如琢、于志学
刘大为:将军赶路,莫撵小兔
黄永玉:小才发挥到极致
吴冠中之徒,杨延文的幸与不幸
附录:奉天承露
李自健:正在演变为一个符号
草根刘亚明及其大师视角
韩美林:旁门正道,雕虫大技
工作证上贴的是猫头鹰
“绝不入伙”
范曾:以过于入世之功利,岂能画好高蹈远引之古人?
余秋雨: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为何就“等不到了”?
谁的一生不是借?
书坛后起之秀
张旭光:忘不掉的,多半是不同凡响
孙晓云:变句号为问号,再还原成句号
卞祖善:如歌的行板
经济学家之外的张维迎
与张维迎去陕北
与张维迎去晋南
吴为山:可贵者胆,所要者魂
“可以嘱托艺术之将来”
灵之所钟,秀之所毓
李敖:老而不死是为贼
台北访李敖
千山独行
附录:
管窥李政道
爱因斯坦的脑瓜并不太笨
跋:阳光、空气、水 报告文学作家杨守松——大师是水到渠成,大师是众望所归,大师是千秋万代!大师不是自封的,大师也不是权力和金钱所能决定的。大师是天才和时代的结合,大师是乱世枭雄辈出时的冷眼冷心冷板凳!
作家金鑫——在这幅群星璀璨的大家图中,卞毓方以“散文体+新闻体+思辨体”的独特笔触,为我们展示了一个个鲜亮澄明、吉光片羽的大家形象。如《一个人改变了一座岛的风水》的饶宗颐,《使的是一副鼓槌,敲的是面老鼓》的南怀瑾,《懔懔绝唱》的吴冠中,《大师尾巴的尾巴》的周汝昌……这些大师们一生传奇,国学根基深厚,儒佛化通,最重要的是,卞毓方通过他们传奇的学术人生,书写了名家大师的风骨人生。
作家孙宜才——也正是在与众位大家的对话与交流中,在电火石光的闪耀中,使作者的文化使命感与忧患意识宣泄无遗。这是一个当代知识分子的独立思考,这又是一群当代文化精英的独立思考。
《济南时报》副总编辑逄金一——不可谓不语出惊人,不可谓不掷地有声!作者譬如教官,手把戒尺,评判天下。作者又如诸葛亮,手把羽扇,从容点将。最终,此书以不从流、不媚俗之态,以中立之姿,以独特的个人视角,以如山之高度与极大的概括力,鲜活地呈现在我们面前。饶宗颐――
一个人改变了一座岛的风水
2010年春天,经过一段忙碌的案头准备,决定拿饶宗颐(1917年8月9日――)开笔。
理由绝对充分:一、他是当之无愧的国学泰斗,一代宗师;二、在健在的大师级人物中,在我2010年春天的视野里,数他年齿最长,德高望重。
人物敲定,接下来是如何采访。对我来说,这是一道难题。因为他老人家生活在香港,虽然“九七香港回归”,对我等百姓来说,还是远在天边,要去,得办特区手续,这一“特”,就设置了门槛,我生平最怕高门槛,就像从前的深圳特区通行许可,能不办就不办,不让去就拉倒。再说,就算硬着头皮办好了赴港手续,人也飞到那边,我又不认识他,偌大香港,你到哪儿去敲门?
“请人介绍呀!”――你说得对。自从确定让饶公打头阵,那个春天,我一直为此而努力,找了多位与饶公有联系的人,人家怎么回答?嗨,不是说“饶先生年纪太大了,深居简出,基本不会客”,就是说“你这个选题,等于拍马屁,饶先生不会感兴趣”,或者说“他有时来内地,你要注意他的行踪”。
谢天谢地,事情正是按后一句话发展。说的是2010年7月11日,季羡林先生逝世一周年,我前往河北省易县华龙皇家陵园,参加老人部分骨灰的安葬仪式。在那儿,幸遇青年雕塑家纪峰,他是季先生铜像的创作者,季老生前跟我谈过此事,对他颇为高看。纪峰告诉我,他也为饶宗颐塑了像;下月8号,饶先生将在敦煌过九十五岁生日(此是按虚岁计算,饶公的年龄有时比虚岁还要超出一岁――笔者),到时,他会飞去祝寿。我立刻抓住这线索,请纪先生帮忙联络,加入由饶公家人以及弟子亲朋组成的祝寿团。
事情就这么敲定了。于是,2010年8月7日,我坐上了从北京飞往敦煌的班机。从意外里钻出惊喜,饶先生乘的也是这架班机,只是他在头等舱,我在经济舱。此时此刻,始信老人家到敦煌不是传说(之前一直忐忐忑忑)。
第二天傍晚,在给饶先生祝寿的现场,我如愿以偿见到了老人家。所谓如愿以偿,包括握手、照相、讲话。人潮汹涌,众星捧月,我只来得及向老寿星说上一句:
“我是季羡林的学生,从北京来看您。”
饶先生握了握我的手,吐出一个词“哦――”。
事后,当我在京城某高校,向部分爱好文学的学生回忆起这段故事。
“您就说了一句?”座中有人问。
“就一句。”
“饶先生就答了一声‘哦――’”?
“就一声‘哦――’”。
“您是怎么去的?”
“我说了,坐飞机啊。”
“不,我是问您飞机票能报销吗?”
“我是自动跑去的,饶先生没有请我,也没有谁派我,那机票我还存留着,你是想给我报销吗?”
满座都笑了。
看得出,学子们很难理解,千里迢迢地飞去,花费大把大把的钞票,见了面,就握一个手,说一句话,对方也就答了一声“哦――”,这叫“寻找大师”吗?这见面跟不见面又有什么区别呢?
哈哈,区别大了去了。见之前,饶先生离我很远很远,仿佛在另一个世界;见之后,饶先生就变得近在咫尺,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一念心驰,于抬头、转身之际,准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看到他矜持的微笑。
遐龄出任西泠印社社长
这不是天方夜谭!2011年12月16日,在香港潮州会馆,九十六岁的饶宗颐接过杭州西泠印社的聘书,慨然出任第七任社长。
讯息飞传,引发一波又一波的惊讶、猜测,在媒体,在网络,在街谈巷议。你瞧!你瞧!这不是作秀嘛!!一个老人家,九十大几奔一百了,路不能跑,会不能开,事不能理,请他当什么掌门?让人笑话,咱这么大的内地,就找不出一个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唉!不怕你笑话,就怕你笑不出来。咱这内地,人是十三亿,投鞭断流,嘘气蔽日,然而,拨拉来,拨拉去,硬是挑不出一个适合的大师哩。
关键,在于人家这个社长的“段位”。
西泠印社,创立于1904年。百年老字号,总共诞生过六位社长:吴昌硕、马衡、张宗祥、沙孟海、赵朴初,以及启功。一个个,都是货真价实的大师级人物。这就像跳高场上的横杆,一格一格往上提。提到启功这一档,已经是:危乎高哉!西泠掌门之位,望之俨然屹云端!
启功仙逝,在2005年。留下一个世纪难题:谁来接手新掌门?理事、会员咸集,关起门来讨论,候选人列了一长串,有社内的,也有社外的,斟酌来,斟酌去,都各有所长,但又都觉美中不足。西泠遴选掌门有自己的共识,这就是沙孟海、赵朴初、启功树立的标杆:艺术大师、学术泰斗、社会名流。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成为艺术大师已属相当不易,兼为学术泰斗更是难上加难,倘要再加上社会名流,简直百年难遇。难遇也得遇,暂时没有就等。老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西泠印社,大小也是一个“国”吧,掌门人,好歹也是一个“君”吧,西泠人不按老话出牌,他们信奉“宁缺毋滥”, “宁可虚位以待人,不可以人而滥位。”好在西泠印社已经习惯了等,回顾历史,掌门空缺的时间累计长达六十年。
等待中,饶宗颐逐步进入视线。
饶宗颐是大师吗?当然。国学泰斗,一代通儒,已有定评。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学界流行“北钱南饶”之说,“北钱”,指北京的钱锺书,“南饶”,即香港的饶宗颐。众所周知,“北钱”之钱锺书眼高于顶,论人甚苛,当代学者鲜有得到他的殊评,然而,他对饶宗颐却青眼有加,一言华衮,曾对人(似为傅璇琮)说,饶氏乃“旷世奇才”。1998年12月19日,钱锺书驾鹤西去,北国大师出现空缺,未久,改由季羡林递补,遂成“北季南饶”之势。季羡林与饶宗颐学有互通,惺惺相惜,尝说:“饶宗颐先生是著名的历史学家、考古学家、文学家、经学家,又擅长书法、绘画,在台湾、香港,以及英、法、日、美等国家,有极高的声誉和广泛的影响。”他还说:“近年来,国内出现各色各样的大师,而我季羡林心目中的大师就是饶宗颐。”2009年7月11日,“北季”亦翩然辞世,留下的空当迄今无人占据。饶宗颐成了无比!真个是独步天下,舍我其谁?
那么,面对独步天下的“南饶”,为什么不早早把他圈定?
这是因为,拿西泠掌门的标杆衡量,饶先生艺术与学术造诣有余,社会知名度尚嫌不足。
到了近几年,情形为之大变。在饶宗颐本人,他频繁出镜,四处举行诗书画展,香江一叟,越老越有活力。在外部社会,则明显有一股合力,把他推向前台。这是文化心理的需要,更是国家心理的需要,用流行的话来讲,是文化领域的一种潜规则。譬如:
2010年8月6日,即在饶宗颐赴敦煌过生日的前一天,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在京城予以亲切会见,祝他九十五岁生日快乐、身体健康。
2011年7月,经国际天文联盟批准,紫金山天文台将早在1978年10月30日发现的一颗小行星,命名为“饶宗颐星”。
2011年8月18日,国务院副总理李克强借参加香港大学百周年校庆典礼之机,特意看望饶宗颐。
2011年10月19日,香港举行“饶宗颐星”命名仪式和庆贺酒会,特首曾荫权莅临现场,向饶宗颐表示热烈祝贺。
饶宗颐之晚成,属于实至名归;国家出面抬举,属于锦上添花。“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至此,饶宗颐完成了由艺术大师、学术泰斗向社会名流的迈进,当选西泠掌门堪谓瓜熟蒂落,水到渠成。这是西泠人和饶宗颐共同创造的佳话,是香江浪沟通了西湖的水。
乱世如何脱颖而出
饶宗颐生于1917,这个年份值得考究。一般来说,他要是早生几十年,可以像章太炎(1869)、王国维(1877)、陈寅恪(1890)、胡适(1891),成为一代学术大家;即使早生六七年,也可以像钱锺书(1910)、季羡林(1911)、陈省身(1911)、钱学森(1911),赶上一个学术大家的尾声;偏偏到了他这个年份――当然,这是事后回顾――基本上是“乱世英雄”(包括革命家)的投胎季,而非学术大家的温床。那么,饶宗颐是怎样乱中取胜,巍然成为一代学术宗师的呢?
这里有“地利”:他祖籍潮州,向称“昌黎(韩愈)旧治”、“岭海名邦”。这里有家学渊源:其祖为潮郡望族,其父为晚清硕儒,饶宗颐幼承庭训,从小就在传统文化中浸淫,饱受濡染,乃至“诗、书、画”都融入骨髓,化为“生命的自然流露”。这里还有独特的天赋、气质:试看他十六岁时作的《咏昙花诗》一首,诗云:
异域有奇卉,托兹园池旁。
夜来孤月明,吐蕊白如霜。
香气生寒水,吐影含虚光。
如何一夕凋,殂谢滋可伤。
岂伊冰玉质,无意狎群芳。
遂尔离尘垢,冥然迫大苍。
大苍安何穷,天道渺无极。
哀荣理则常,幻化终难测。
千载未足珍,转瞬讵为迫。
达人解其会,葆此恒安息。
浊醪且自陶,聊以咏今夕。
这里还有可遇不可求的“人缘”:1938年,抗战烽起,饶宗颐随任职的中山大学内迁云南,他取的是海路,不料行至香港,大病一场,万般无奈,只得止步就医。山穷水尽处却见柳暗花明,正是在香江,饶宗颐幸遇商务印书馆前任总经理王云五,以及大学者叶恭绰,前者请他协助编纂《中山大辞典》,后者请他协助编定《全清词钞》,这两项工作,令他眼界大开而又茅塞顿开,受益无穷,遂滞留港岛不走――由是改变了他的人生走向。饶宗颐晚年回忆:“如果我当年去了云南,就没有今天了。可怪的是我这一生只害过这一次大病。”又说:“我是在一个关键时刻,也是老天有眼,生了这场病,得到了这个机会。这说明学问之事,也是有些机缘的,师友都是机缘。”――天缘幅辏,事情就有这么巧,而巧到鬼使神差,当事人越想越奇,奇中又隐含着“万一”、“假如”等后怕,也就成了常人津津乐道的命运。
比缘分更重要的,是高迈坚挺的人格:仍以他本人的作品为例,1939年,在香港,他有《斗室赋》一篇,略窥他的冰雪操守,词曰――
……怀瑾瑜而履信兮,服儒服于终身。觊中兴之目睹兮,又何怨乎逋播之民。……一枝之上,巢父安兮。自得之场,足盘桓兮。独守径仄,尚前贤兮。纫彼秋兰,斯独全兮。
1944年,在抗战中的广西蒙山,他吟成《囚城赋》,展现了他誓抗日寇、宁死不屈的民族大义,词曰――
……吁嗟乎,日月可以韬晦兮,苍穹可以颓圮。肝脑可以涂地兮,金铁可以销毁。惟天地之径气兮,历鸿蒙而终始。踽踽独行兮,孰得而陵夷之。鼓之以雷霆兮,震万类而齐之。予独立而缥缈兮,愿守此以终古。从邹子于黍谷兮,待吹暖乎荒土。听鸣笛之愤怒兮,知此志之不可以侮。倘天漏之可补兮,又何幽昧之足惧也!
内在气质初露峥嵘,外部条件呢?1949年――这是所有炎黄子孙命运的分水岭――饶宗颐赓续前缘,移居香港。就他的角度而言,始于江山易帜,无奈出走,继而柳暗花明,小岛逢春,终于得其所哉,大器晚成。香港是国际都市,也是自由港,他出经入史,从容不迫,拥欧揽美,自如自在,陈寅恪、吴宓们永远失去的,钱锺书、季羡林们长期短缺的――学术自由,以及时空、信息与宁静-―他得以尽情挥霍享受。历经半个世纪的学海苦渡,终于“业精六艺、才备九能”,成为“国际瞩目的汉学泰斗”、“整个亚洲文化的骄傲”。
笔者的分析,你可能不以为然。那么请换一个角度看:1917年出生的婴儿,当以百万甚至千万计,历经九十余年的大浪淘沙,如今,论学术成就、学术地位、学术名望,有几人能与饶宗颐并列?
笔者查来查去,活着的,只有一个建筑设计大师贝聿铭。此公为苏州望族之后,生于羊城,其父贝祖贻曾任中华民国中央银行总裁,也是中国银行创始人之一。有这样的大背景,又加上――你猜是什么?――他十七岁就离乡去国,负笈美利坚,这才得以天从人愿、“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啊!
有识者把饶宗颐与王国维、陈寅恪并论,认为他们在壁立千仞的人格、广博精深的学问,以及开拓性、独创性上有共同之处,除此而外,饶宗颐还更胜一筹,他擅长书法、绘画,精于古琴,倘若和前人类比,应该是更接近于宋代的苏东坡。
且慢,倘若硬要拿王国维、陈寅恪相比,笔者认为,饶宗颐的可贵之处,是他身处于孤悬海外的英属殖民地,做的却是昔日清华国学院才应该产生的学问――这才是令人刮目相看的啊!
综观饶宗颐的学术历程,他的最大特色,体现在对政治功利的自觉超越,以及对流俗的自觉超拔。譬如对政治,饶宗颐一向敬而远之,他有个熟人,是个通才,喜欢游走在政治与学术之间。“很多人都走这条路。”饶宗颐说,“这样有好处,容易创造条件。一边有了条件,一边做事情。只有我不走这条路,始终不粘政治。”又譬如对坐冷板凳,很多人都受不了,他却心甘情愿,心无旁骛。饶宗颐剖析说:“淡泊是一个人的性格,我不喜欢太热闹,一热闹就不能冷静,不能冷静就不能看问题,不能解决、研究问题。因为一热闹,时间、精神就都向外发泄掉了。” 他崇尚的是“空山多积雪,独立君始悟”。他抱定的是“万古不磨意,中流自在心”。(参见赵松元《论饶宗颐的生命精神》)
2009年7月,当《羊城晚报》记者问及九十四岁的饶老养生之道,他回答说:“坐在葫芦里。”众人一头雾水,莫解其意,他笑着解释:“是元代诗人的一句话:‘天地小于瓜’。”
“元代诗人”是指杨维桢,“天地小于瓜”语出他的一首诗:“溪头流水泛胡麻,曾折琼林第一华,欲识道人藏密处,一壶天地小于瓜。”
全身心沉浸出的学问,是世界上最美最香的花朵。
《羊城晚报》那篇报道的结尾说:“饶老现在甚少出门,甚少应酬。每天清晨四五点醒来,写字、看书、做研究,然后再回去睡个‘回笼觉’。中午在女儿的陪伴下到附近的一个潮汕餐厅用餐,下午要么休息,要么继续看书,晚上很早就睡觉了。阳台外是香港有名的跑马场,一周两次的赛马,他常常斜靠在躺椅上观看,权当一出休闲节目。”
很好!很好!他到老依旧拥有相当的自由,不像我熟悉的“北季”――季羡林,晚年只能乖乖地呆在医院里,接受国家一级的特殊呵护。